连续几天的晴天,天气回升了很多,人不再畏手缩脚的放不开,暖和的天气使人变得精神了,连说话的声音都提高了许多。
星期天的上午,孙警官回了趟家,老婆也没有补课,正在家中准备午饭,还做了他和儿子小智最喜欢吃的糖醋鲈鱼。
饭桌上,儿子小智埋头吃饭,“在外别乱玩……。”孙警官夹了一块鱼放进儿子的碗里,儿子没有吭声,干扒着碗里的米饭,孙警官看了儿子一眼,把想劝儿子好好学习的话忍了回去,也欲埋头吃饭,却见老婆端了汤碗从厨房里走出来,汤碗盛的太满,所以她走得很小心,但仍有几滴从一边的碗口溢了出来,她忙向另一侧略倾斜了一些,但又有更多的汤汁从另一侧溢流出碗口,顺着碗壁向下流,就烫着了端碗的手,她哆嗦了一下身子,手却丢不掉手中的碗,忙向桌子靠了过来,孙警官已站起了身,也不顾烫手,双手接过老婆手里的碗放在桌上,“你啊,总是喜欢盛的满满的一碗,手烫着没有?”孙警官 从桌上的抽纸盒里抽出一张纸擦抹了手上的油水,又拿了老婆的手过来看,只见右手手指的指肚上有碗底压出的白痕和热汤烫出了一片的红,“你总是不小心。”孙警官一边抱怨着,一边向手指吹着冷气。老婆见儿子从饭碗上抬了抬头,又低头吃碗里的鱼,就从孙警官手里抽回了手:“没事的,没烫破就好,刚才见锅里只有这么多,图省事,一起盛了过来,下次一定会注意。”老婆向孙警官笑了笑,居然有点脸红。
她在一侧的椅子上坐下,看了一眼刚给夹过的鱼,又看了看正在低头吃鱼的儿子,就端起饭碗吃了起来。孙警官回想起刚才儿子默然的反应,居然没有了食欲,儿子明年高考后就会离开家了,他已长成了大人,嘴唇上有了细细的绒毛,但不知什么时候起就不再喜欢跟自己交流了,那个总缠着自己的小屁孩已变的生疏了许多,孙警官就想起了送儿子上幼儿园的情景,那时候的自己刚从部队转业回来,新换了一身警察的服装,儿子在背后用小手轻抚着自己帽子上的警徽,稚声稚气的说:“爸爸,我长大了,也要像您一样,戴同样漂亮的帽子,做一名警察。”自己就高兴的让儿子骑在自己的脖子上,儿子用小手抓住爸爸的耳朵,一路上说个不停,时不时兴奋的尖叫高喊。以后的日子里,自己总满怀希翼的希望儿子快快长大,就总觉得时光过得太慢,儿子并没有如雨后春笋般的窜出好高,但却在不经意间长成了大人,只是变的沉默寡言了许多,也学会了隐藏心里的思想和情感,“这难道就是代沟吗?我与儿子已变成两个世界的人了?”孙警官反问着自己。
“喝口汤。”老婆给每人都盛了一碗汤 :“饭后一口汤,倒老都不伤。”孙警官笑了笑,端起碗喝了一口,汤是儿子最喜欢喝的紫菜蛋汤,放了虾米,儿子总是先喝了汤,最后才用筷子尖一只只夹起虾米吃,他说,好的东西要放在最后细细的享受,但儿子却推开了汤碗,“妈,我已经吃好了。”儿子放下了筷子,起身去了自己的房间。
孙警官先是看了儿子一眼,又看向了站着盛汤的老婆,老婆愣了愣,看着儿子走进房间的背影,又默默的端回了儿子面前的汤碗放在自己的面前,然后在椅子上坐下。
俩人没有再说话,各自喝着碗里的汤,放在桌角的手机进来一条信息,老婆嘴里鼓着一口汤,打开了看过,又放回了桌角,咽下了嘴里的汤,却似无意间说:“离了。”
“离了?”孙警官略显诧异的看向老婆,老婆抬头解释道:“谢彬离婚了。”谢彬是老婆的弟弟,孙警官就想起了舅爷前些日子一直闹离婚的事来。 舅爷谢彬和老婆若冰是高中的同学,俩人前后座,若冰留一条长辫,谢彬那时年少贪玩,时常捉弄她,偷偷的捻一根头发卡在桌边的缝隙里,或是在长辫上悄悄的夹一朵校园里偷摘的花,而若冰受欺负后就时常报告给班主任,谢彬在受了班主任的熊训和请了数次家长后,居然暗暗发誓,一定要让若冰服气,于是他另辟蹊径,以退为进,追求起了若冰,若冰少女心懵懂,终是未能免疫谢彬厚皮赖脸的死缠烂打,俩人双双坠入了初恋,爱情的吸引力是巨大的,若冰的脑后像生长出了两只眼睛,常常在老师侃侃而谈的讲课声中神会于身后含情脉脉的谢彬,俩人再也无心上学的无趣和枯燥,而最后的高考也毫无悬念的双双落榜。
得知内情的俩人父母很是恼火,就将各自儿女高考失利的罪魁祸首归咎于对方儿女的勾引,强烈要求俩人断绝来往,以图复读再战来年的高考,但已尝到爱情甜蜜蜜的俩人怎会听任父母的安排,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俩人相约着离家出走了,身上仅揣着多年来各自攒下的压岁钱一路去了苏州城,苏州城不仅有美景,还有油盐柴米,俩人站在姑苏城的街道上,举目无亲,身无长物,一下没有了方向。
在经历了前几天的惶恐不安和没有目标的四处流浪后,俩人终于在城乡结合处租了间小屋,小屋里寝室、餐厅、厨房共为一体,虽说简单,但总算有了一席立足之所,然后俩人就出门找工作,因年龄小又没有就业经验,总是无人肯聘用,眼见着口袋里的钱越来越少,身为主角的谢彬也慌了神,但若冰却显现了少有的豁达和沉稳,她一面找工作,一面鼓励着谢彬,但最终俩人还是被迫搬出了出租屋,过上了颠沛流离的生活,他们睡过车站、涵洞、地铁,多年后若冰仍念念不忘那段最为窘迫的日子,“好怀念那没有钱的日子啊!虽然没有钱,日子苦了点,但俩人却都向一处想,一处使劲,思想上却是富足的。”
经过多年的打拼,这其中的艰辛定是不用细说的,俩人终于在苏州立住了脚,有了房子,公司,车子,票子,若冰也心安理得的回家做了职业太太,公司交由谢彬打理,日子富裕了,但俩人的话却说不到一起了,生活平淡的如一杯白开水,而从一无所有的穷小子脱变成身家过千万老板的谢彬也像众多步入中年的有钱男人一样,希望将家中的黄脸婆换成娇美的少女,以慰藉自己蠢蠢而动的内心世界,在历经了几年的相互煎熬,相互伤害后,若冰终于选择了退出,“真希望我们一直没有钱!”这是若冰刚才发给孙警官老婆手机里的微信。
“你就没有劝劝你弟?”孙警官刚说出这句话时就觉得自己说的似乎是多余的,老婆肯定是劝过舅爷的,但身处感情漩涡的舅爷不正似多年前的一样,又怎能是旁人所左右的。
“肯定劝过的,但又能怎样,最后受苦的只有孩子。”老婆深深的叹了气。
“人是可以共患难而不能共富贵?还是共富贵易,而不能共患难?”孙警官开车去所里的路上仍在思考着这个问题,还差点闯了红灯,好在他及时刹住了汽车,在等绿灯时,他临时决定不去所里了,而去了怡庆小区。
153室住的是一对年青的小夫妻,男人个子不高,脖子有点勾曲,看人的眼神总有点向下的感觉,这让他刚脱青涩的脸略显老气成熟,女人却皮肤细腻丰盈,满眼幸福,还时不时会无意间触摸到自己微隆起的腹部,显然她怀孕了,但153室的环境却让孙警官在进门的开始就感到了无法预想的意外。
室内没有装潢,毛坯的水泥墙和地面,简单的家具,面东的窗户边有两张显旧的单人沙发。厨房没有隔断的门,也没有一体化的灶台,一张临时用做灶台的条桌上放着必须的锅碗盘筷,一台廉价的电冰箱成了厨房里的奢侈品。只有通卧室里有一扇实木的门,门上手绘了一幅夫妻俩手拉小孩的抽象画,画风拙劣,估计是出自男人或是女人之手,通过打开的门可见卧室里仅有一张床和挂在墙上的结婚照片,照片里,夫妻俩人相拥着接吻,女人闭着眼一脸的憧憬,男人深情专注的凝视着女人,嘴唇热烈而痴情。
男人把一张单人沙发让给了孙警官坐下,自己坐在另一张沙发的扶手上,女人坐在沙发里,一只手握着男人的手,而男人的另一只手从椅背前过去扶住女人另一侧的肩膀。
“孙警官,您是不是疑惑我们的房子?”女人在之前的介绍中已知道了孙警官的姓名,“房间简陋,让您见笑了。”女人的头靠向男人伸在脑袋后面的手臂。
“我们是裸婚,没有婚车,没有钻戒,更没有新房、婚礼、蜜月,只花了九元钱领了结婚证。” 女人语气里有着遗憾,每个女孩心中一定都有一个美丽的新娘梦想,身披婚纱在梦幻般的灯光里走向心仪的男人,“但我不后悔,我嫁给了爱情,嫁給了疼爱我的他。”女人仰头看了看坐在扶手上的男人,男人眼神里满是爱意的点了点头,“打拼了好几年,这才买了现在的这间二手房,房东买房子的时候没想着自己住,是用来投资的,所以也没有装修,我们买下后,是因为没有钱装修,只是简单的做了间卫生间,其它的就仍是毛坯,搬进来一些之前的家俱,也就成了我们现在的家。”女人语气平淡却有点激动,脸上浮有了绯红,不由轻轻抚摸了一下自己的腹部。
男人起身去了厨房,孙警官看见男人将一只茶杯放进一只小盘里,倒进热水浸泡,让茶杯的每一部分都有了温度,这才倒了热水端来递给了女人。
男人看着女人低头喝水,又看向了一直没有说话的孙警官,“这些年,她跟着我吃尽了苦头,但日子一定会越来越好的,现在已经有了房子了,以后一切都会有的,房子终有一天也会装潢一新的。”男人露出了自信的微笑,“我租了间小区门口的房子,准备开一家快递点,也算是有了正式的工作了。”
孙警官也给俩人的自信和幸福感染了,內心里满是鼓舞,甚至忘记了自己来的目的,略做了解后就起身离开了。 楼外的阳光很足,照在身上暖意洋洋,孙警官快步走出小区,小区的门口,孙警官不由转过脸看了看小区的旁边,有一间门面正在装修,门头已快完工,工人们正在脚手架上包镀金的围边,门头是深蓝的底色,上面是红色的发光字“幸福驿站”。
孙警官笑了笑,转身上了车,眼前浮现了153室的俩个年青人相拥相吻的照片,“永远幸福下去。”孙警官默默的祝福着,起动了汽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