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163室这是第二次了,第一次是三天前的下午,孙警官按了很久的门铃也未见人开门,后来在隔壁的162室打听到163室出去办画展了,三天后回来,原来163室住着一位本市很有知名度的抽象画画家:扬画师。
阿威听说163室住的是扬画师,立马请缨一定要跟着孙警官一起前来拜访,原来阿威是扬画师的铁杆粉丝,“扬老师的画继承了抽象画大师康定斯基和蒙德里安俩者的所有优点,有着超强烈的主观心象艺术的表达方式,是中国近现代史上抽象画的标杆性人物。”阿威侃侃而谈了扬画师在抽象画画史上的重要贡献,“这一次无论如何都要拜见一下扬老师。”阿威在来时的路上把车子开的飞快,这也让孙警官好奇起了这位扬画师,虽然他对绘画一窍不通。
开门的是位漂亮的青年女人,女人仔细的询问了俩人的来历和目的,然后礼貌的让俩人进了客厅,“老师正在晨睡,请您们少候。”女人自我介绍是扬画师的学生,“老师每天作画至深夜,所以早晨起床用过早点后,会有一个小时的晨睡,大概十分钟后会起床。”女人看了看手腕上的表,又抱歉的解释道:“我还要给老师近期的作品做整理,就不再陪俩位了,你们自便——对不起。”青年女人客气的打完招呼就去了隔壁的房间。
客厅很大,面东的窗台上零乱的放着各种颜料、墨水、水彩笔,窗户下有一个可移动的四轮多层架,放着美工刀、抹布、长短不一的画笔、橡皮、餐巾纸……最上层搁着一张不知底色的调色板和搓揉成一团的餐巾纸,邻窗的左边有一张画架,画架的画板上夹着一张未完成的抽象画,而窗户,画架,墙壁,地面上满是滴落的颜料,乱糟糟成一片。
孙警官仔细的观察着窗户的一切,又把夹在腋下的公文包放在窗台的一角,用手轻轻移了移窗户,窗户在滑槽里发出声响,滑轨里有大量散落的颜料,通过颜料的新旧痕迹可以确定窗户是很久没有打开了,孙警官并没有关严移开的窗户,窗外的空气沿着移开的一线小缝吹了进来,这才让同为画室的客厅里有了一点清爽。
“太漂亮了!”身后的阿威轻声的赞叹,孙警官回头白了一眼阿威:“大惊小怪……”正在俯身细看画架上画作的阿威听出了孙警官的不悦,直起身讪讪的笑:“师傅,您这是没接触过这一类的作品,如果你懂得了欣赏的门道,就会明白它的价值了。”
“什么价值?又来忽悠我。”孙警官就走过来看那幅未完成的画。
“三四万吧!”
“三四万?”孙警官不敢相信的看向阿威,“不可能吧,一幅画值三四万块,一年画上十幅,不就大发了?”
阿威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孙警官,笑着说:“你肯定不知道世上最贵的抽象画卖了多少钱?”
“多少钱?”
“二点九亿。”阿威一字一顿的说,“那是威廉德库宁画的一幅名叫《交换》的画,你想不到吧?”
“什么?二点九个亿?”孙警官给惊到了。
“是美元,二点九亿美元。”阿威着重强调了“美元”。
孙警官真的给惊掉了下巴,“真的?假的?一幅画可以值这么多钱?”孙警官满是不信的看着阿威得意的嘴脸,倒觉得钱都让他得了似的。
“嗯,就是这么值钱。”阿威确定的点了点头。
“我倒要看看这幅画的值钱之处。”孙警官故作夸张的看画架上的画。
“师傅,这还得徒弟给你指点解说一番,你才能懂。”阿威满脸的得瑟,“扬老师的这幅画,画风轻奢简约,品位超脱不凡,自成一派。”阿威站在孙警官的身旁,指着画板上的画大为称赞,画上的颜料仍未干透,是一种整幅中说不出颜色的块状重叠。
“图中主旋律不规律的铺陈,却看不出实质性的自然物象美的流露,而具备了强烈的未来主义艺木风格的独特形式,通过局限的单维空间,彰显出无穷无尽的几维立体的通透延伸。”阿威用手指着其中的一块暗亮的绿色,“用区别于主色调的绿色夺取其它物事亘古不变的内在质量,又利用块状线条的多次重叠,来仿效它的深层内涵,无形象,非理性,纯形式的呈现画家的内心世界,并让观赏者得以内心深层次的共鸣。”阿威说的有些亢奋,并以“这就是抽象画的魅力所在”完美结尾。
孙警官满是云里雾里的听他说完,却有失时宜的说:“这怎么看怎么像是画了一盘鸡脯肉。”但当他说出口的瞬间又后悔来不及了。
阿威正想指出师傅艺术细胞的贫乏,通向里间的房门却打开了,“好评论,深见解,警官先生的眼光就是异于常人,谢謝,谢謝俩位警官的品鉴。” 门后走出了一位五、六十岁的中年人,中年人穿一件黑色的羽绒服,灰色的长裤却不笔挺,裤筒处还有点点颜料未洗净的斑点,乍是看见,如似一位普通不过的邻家大叔,但仔细端祥其眉宇之间,又觉和蔼可亲处自带了一股飘逸的风度。
中年人缓缓走至画架前,却好似未见到俩人的尴尬,伸手取过一支扁平的画笔在窗台上众多的颜料罐里连醮了几下,又放在水里稀释了片刻,提笔在画上无序的点了数处,本是透着肉红的画面给破坏殆尽,孙警官心里默念道:“真是可惜了一盘好好的鸡脯肉了。”
中年人长久的审视了自己的大作,这才转脸微笑的问向身后的俩人:“警官先生,现在没有什么可像的了吧?”阿威痛惜的摇头:“什么都不像了,只是可惜了好好的一幅画。”中年人淡淡的微笑:“你错了,正因为之前的像,所以它并不完美,抽象艺术不是以对物象的客观外表的细腻描绘为表达标准的,它是人类把意识形态中的抽象思维和感悟通过抽象艺术的手段表达出来,正如我们人类自己,直至整个世界,包括宇宙的一切都是以原子、中子、核子、质子抽象存在的,而构成我们人类的细胞、基因、蛋白质、细胞膜、细胞核、细胞器皆以异于我们理性之外的飘渺存在,这说明了抽象是客观存在的,存在于我们理性之眼忽略的地方,存在于陌生的未知领域中,或是存于人类永远触接不到的虚无之中,而我们画家的责职如诗人一样是用自己有限的灵魂感应宇宙、自然界、甚至超自然界,包括人类本身及自我,并在其中剥离出抽象的本质,让观赏者用自身抽象的思维和天份去感悟抽象的魅力而复原原始物像的原来面目。”
扬画师语速缓慢,好似对他俩说,又似对虚拟的空间说话:“但如你们刚开始时看到或是疑似看见了原始物像的相似之处或其中的一点联想,那就会致使观赏者误入歧途,而不易领会画者所想复原的真实企图,从而从侧面佐证了画家没有抽象到极致,乃至失败,所以之前的那幅画是不成功的,故此我必須对它做出相应的修改,但这又归功于俩位警官的善意提醒。”说完男人向俩人深深揖了一躬。
这完全出乎孙警官和阿威的所料,本来的尴尬却变成了不安,男人挽留俩人坐下长谈,孙警官忙推脱所有有公事,带着阿威告辞而去。
男人送出门口,谦恭的目送俩人消失在去电梯间的拐角。正欲进电梯的孙警官却记起了放在窗台一角上的公文包忘记了拿,忙对已进了电梯的阿威说:“你先下去,在楼道口等我,我回头拿了包就来。”
163室的门紧掩着,孙警官正欲按门铃,却听到门里说话。
“扬老师,你跟俩个菜鸟谈了大半天的艺术,差点耽误了中午的画展酒会。”
“不碍事,不碍事,亲爱的,别生气吗,没有我到场,所有人都必須等着。”
等了一会,又听到男人说:“等会儿去时把画架上的画带上,切记,别忘了先印上我的名号章,这是万万不可遗忘的,否则,就成了废纸一张了。”
“知道的,我记着呢,你每次都反复提醒,怎么会忘呢!……”门内的女人不耐烦的回答。
孙警官拿到公文包离开时,男人仍是谦恭的送出了门,并一再要求把那幅加了印章的抽象画送给了他,还反复嘱咐:“能遇见警官这样的知己,真乃幸事,空暇之时,勿必常来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