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老师从洗漱间里出来走进了房间,随手按亮了电视,又拎着遥控器钻进了被子,孙警官正倚在床头的靠背上看一本书,老婆冰凉的腿在被窝里一下贴了过来,孙警官转过脸看了看佯装不知的女人,会心一笑,用手掖了掖两人之间走风的被子,又低头去看了手上的书。
女人暗自发笑,径自拽了拽身后的靠背,将腿一齐跷在了孙警官暖和的腿上,又连按了几次遥控器,调到了CCTV一3综艺台,电视上正播放着一身古典女装的李玉刚在唱歌:
梨花开 ,春似纷飞雨
梨花落 ,春又入了泥
此生只为一人遮风雨
…………
梨花开 ,春带雨
梨花落 ,春入泥
此生只为一人去
…………
上穷碧落下人间
迢迢路 ,心可鉴
舍去尘寰 ,风雨终相见
“哎,老孙,你说一个正儿八经的男人怎就唱活了一个女人?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满滿的都是女人味,比女人还女人呢。”女人用肘弯挨了挨身旁的孙警官,孙警官抬头看了看电视,又低头去看了手中的书,但脑海中就浮现了白天去怡庆小区203室查访的情景。
203室的女人很是热情,一边让座一边沏茶,还拿出了点心,这却让孙警官倍感到了不自在,孙警官刻意的回避着女人,草草的察看了客厅面东的窗户,就着急着准备离开,因为凭着自己多年当警察的经验,刚一进门时,孙警官就发现女人是个假女人,女人拙劣的化妆技术使人不难发现他的男人身份。由于工作的原因,他之前也接触过这类有特殊性取向和爱好的男人或是女人,但对于一个正常的男人来说,他是抵触的,一个生活中整天套着假发,描眉画黛,还不忘在胸前塞上两个鼓鼓气球的男人,真的,真的让人接受不了。孙警官看着“女人”一副热情好客的模样,心里直犯怵,正思索着找个借口离开,借口居然就来了。
“孟怡,孟怡是你哥孟勋回来了吗?——快,快让他进来。”里面的房间里传来了一个老人的声音。
“噢,我妈,是我妈。”“女人”解释道,但“女人”并未着急开门进去,只是思忖了一会,面露难色的看了看孙警官,“警官,真的不好意思,能不能帮我个忙?”
“让我假扮一下你哥?”孙警官愠怒的问。
“不,不是,是想请您假扮一下我。”“女人”说出的话,让孙警官一下蒙圈在了当场。
原来,203室的女人,不,是男人,兄妹三个,父亲早逝,母亲拉扯他们长大。
“本以为我们已长大成人,日子会一天天好起来。”男人的眼里满是憧憬和失望,“母亲却在工作中摔伤了脊椎,伤了下肢神经,再也站不起来了,好在我们三人已经有了自己的工作,所以日子倒也过得还好。后来,大姐嫁人了,但仍是时常回来照顾母亲。”
“我二十七岁那年,谈了个女朋友阿朵,阿朵很漂亮也很贤惠,眼看着我们早已超过了法定的结婚年龄,我和阿朵就商量着春节前把婚结了,阿朵也好名正言顺的帮忙照顾我的母亲,但妹妹孟怡的身体却出了问题:脸色发白,持续高烧发热不退,我忙带她去医院做了检查,几天后的检查报告却让我一下坠落了深渊,妹妹得了白血病。”
“白血病,就是血癌啊。”男人的声音颤抖着,可以想像他当时得知检查结果时的绝望,“但我不能放弃她啊,她才十八岁,花一样的年龄,她的生命才刚刚开始啊。——我背着我妈取出了家里的所有积蓄,又向亲戚朋友借了许多钱一起交给了医院,医生向我推荐了靶向治疗,说是更有针对性,在分子水平通过靶点识别癌细胞,能减少对正常细胞的损伤,后来见效果不好,就改用了化学治疗,放射治疗,免疫治疗,最后又准备做干细胞移植,只是没找到匹配的骨髓捐献者。”
“妹妹终是不行了,她痛苦的抓住我的手,指甲深掐进我的手心,‘哥,求求你,请你放手吧,我受不了了……”。男人痛苦的咬紧了嘴唇,“我,是我亲手拔掉了妹妹的呼吸管。”
“安葬了妹妹后,我强装笑脸,从大姐家接回了母亲,妹妹病了后,为了不让母亲知道,我让大姐将母亲接了过去。阿朵也没有因为我用尽了我们结婚的钱而心存芥蒂,而是不顾了她爸妈的阻止嫁给了我。”
“阿朵,阿朵,我对不起她啊。”提到阿朵,男人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痛苦,眼泪从眼眶里流了出来,“阿朵嫁給我,没有像样的婚礼,没有穿上她心仪已久的婚纱,只有我在淘宝上花九块九买的一枚白铜戒指。在结婚的晚上,我向她承諾,等我有了钱,我要给她补办一场婚礼,我要在鲜花和灯光里跪着,给她戴上真正的戒指。”男人好似真正跪在了舞台之上,向心爱的女孩求婚,“但,阿朵却未能等到那一天的到来。”
阿朵在分娩的时候大出血,难产而死,腹中的孩子也夭折了。“阿朵在临死之前,还在安慰我,向我抱歉,没保住孩子。”男人痛苦的掐紧拳头,眼泪肆意的流淌,“她让我一定要把那枚白铜戒指放进她的骨灰盒里,她爱我……”,男人再也说不下去了,呜咽着双手掩面,泪水从指缝里汩汩流出。
“孟怡,你怎么了?”房间里的老太许是听见了男人的呜咽,再次问道:“孟勋,你快点进来,娘好想见你啊。”男人立刻清醒了过来,忙用手擦了擦眼泪,推门走进了里间。
孙警官从敞开的房门看见了里间床上躺着的老太,老太面色憔悴,精神早已不太清爽了。
“妹妹和阿朵离开后,母亲就成了这样。”男人向已走近身旁的孙警官解释道。“母亲时常问起她们去了哪里?我搪塞她说她们带着孩子出去工作了,她也不再深问,只是变得沉默了许多,有时一天也不见她说一句话,我想办法让她开心,她却始终不再笑。她只是不想让我难过,才装着她信了我的谎言,她将她内心的痛苦深埋进了她的内心深处。”
“为了母亲,为了我自己,我决定丢掉阿朵和妹妹的遗物,它们让我们睹物思人,生活在失去挚爱亲人的阴影里难以自拔。”
“在收拾妹妹的衣服时,我突发奇想,何不假扮一下妹妹,以慰一下母亲的思女心切,于是我就穿上了妹妹的衣服。”
“当我走近母亲时,母亲惊讶的看着我,又痛哭着让我坐到她身边,连声的说:‘我的孟怡回来了,回来了。’又努力的撑起身,想坐起来。我又给母亲唱了妹妹最喜欢唱的那首《梨花颂》,母亲居然笑了。”男人的嘴角居然也有了笑意,“但当我脱下妹妹的衣服后,母亲又变回了从前,她害怕承认妹妹和阿朵离开的事实,她希望时间能够倒回到妹妹在时的时候,而这不正是我内心所希翼的那样吗?于是,我又穿回了妹妹的衣服,戴上了假发,这一装就装了几十年了。”男人向身旁的孙警官笑了笑,“我已经习惯了现在的样子,我就是我妈的孟怡。”
孙警官将手伸向了床上躺着的老人,老人挣扎着从被窝里伸出枯瘦的手。“妈,我是孟勋啊。因为以前在外当兵没办法回来看您,现在转业回来做了警官,回来了,这些年,让您和孟怡受苦了。”老人满眼是泪,只是慈爱的看着床前的“孟怡”和“孟勋”。
孙警官离开时,男人没有送他出门,因为一身女装的他正精神抖擞的给母亲唱《梨花颂》,老太偎依在床头的靠背里,满脸笑意。
梨花开 ,春似纷飞雨
梨花落 ,春又入了泥
此生只为一人遮风雨
回眸一下抚轻颦
道他君王也不过,梨花带雨
心痴,梦回萦
情也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