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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警官再次对着253室的猫眼亮出了警官证，身体紧绷着掩向门旁的墙壁，让出了易受攻击的六十五度扇面，“请立即打开房门，配合警察检查。”孙警官的另一只手已摸向了腰间的警棍，“最后一次警告，请立即打开房门。”
孙警官正预判着门后的情况，入室盗窃？负罪在逃犯？还是？门却开了，里面的男人恶声恶气的说：“一定要进来？那就进来吧。进来啊！——一群苍蝇。”
孙警官警觉的扫视了一下门里，门大开了，门后、门上确定没有藏人，房间里也没有凌乱，没有打斗的痕迹。男人身穿睡衣，抱着双臂在玄关旁靠着，“你不是着急进来吗？进来啊，进来啊，我的警官大人。”男人一脸的不耐烦。
孙警官没有擅然进去，仍站在门的一侧，打量着男人，男人并不健壮，中等的个子，头发、胡须有点乱，很久没有打理的样子。
“我一个人可以对付他三个。”孙警官从心里权衡了一下自己的实力，紧靠住门进了房间，又观察了一下里面的房间，房间里并没有异常，“请说明情况，为什么 拒绝开门？”孙警官直视着男人。
男人摊了摊手：“为什么，为什么？你说说为什么？”男人一下变的声嘶力竭了起来，“你们有没有考虑过我的处境？考虑过我的生活？我的感受？”
孙警官略显诧异的看着已经激动起来的男人。
“不就是救了个人吗，救人也有错吗？她死了，她死了也是我的错？”男人突然拉扯了自己的头发，“我也不想她死啊！”男人又将脑袋在墙壁上撞的“咚咚咚”直响。
孙警官没有说话，也没有上前阻止，任由男人在面前发泄。男人终是没有了力气，顺着墙壁无力的 瘫坐了下去，头埋进了双腿之间，“呜呜呜”的哭了起来。孙警官默默的等着，等着男人停止了哭声，这才慢慢的过去，点了一支烟，推了推男人的臂膀，“抽烟！？”男人抬头看了看，推开了。孙警官也不坚持，叨起烟，在对面站了。
房间里一下安静了下来，能听见香烟燃烧的声音，有灰烬在空气里飘忽，细细的，颤颤的，如楼外已飘起的雪丝。孙警官在旁边的盆植里弹掉很长一截的烟灰，又凑到嘴边，狠狠吸了一口剩下很短的烟蒂，烟头很亮的闪了一下，又熄灭成了黑洞，孙警官仍叨在嘴里，粘住了下嘴唇的一块。
沉默很久的男人终是抬起了头，眼神空洞的定格在玄关的孔雀图上，孔雀奢华的展示着自己蓝色的羽毛，头高高的仰望着远方的一轮明月，“你，你们毁了我的生活……”男人一字一顿的说道。孙警官心里有太多的疑问，但并没有打断男人的自语，他太明白现在的男人需要的不是一个安慰，而是一个倾听者，他等着男人说出心里的委屈，也是给男人一个发泄的机会。
“上个月的三号，也就是上次雪停的那天，我小心翼翼的开着车回来，路面已结了冰，车轮有些打滑，但车里开足了空调，不觉着冬天里的冷。”男人舒缓了脸，好似暖气正从空调里出来，包裹着他，隔绝了这个冬天。
“前面就是吾悦广场东门的红绿灯，我放缓了车速，观察了四岔道的车辆情况，点了点油门，车子就过了绿灯。我侧脸看了看雪光反射里的吾悦广场，广场里发着光，闪着亮，——一切都显的那么的美好。”男人用手抱住了膝盖，“但美好总是短暂的，美好在我看见那位女孩开始就结束了。”
“女孩就仰倒在雪地里，广场前面隔离球的旁边。”
“有人要从球旁经过，又避离了，从旁边的球间通过，踩踏的脚印像一堵墙挡住的水流，拐弯改道又去了别处。”
“后视镜里，后面的车闪了又闪前灯，我松开了脚下的刹车，车子提速向前，但我却听到雪被车轮辗轧的‘嚓嚓’在哭，哭声细脆，尖锐的直向耳窝深处里去，胸腔就觉得有一股气上来，直托住了心尖，心就闷闷的没有了力气。我大口大口的向里吸气，吸进的却全是空调里的暖气，又有了之前从未觉察过的汽油味渗进了肺，渗进了脾，渗进了肝，味道很霸道很刁钻，最后冲进了脑袋，附着脑髓的细胞壁疯长，竟长出了丝丝缕缕的触角，触角一根一根的伸向了视网膜，像填图一样，一点一点，一块一块，一片一片的幻化成了躺在雪地里的女孩。”
“后面的汽车不耐烦的响了一声喇叭，紧贴着我右边的车门‘唰’一下窜到了前面，又在绿灯跳起的一秒去了对面，我狠打了一下方向盘，车子又回到了之前的红绿灯处。”
“女孩已没有了正常的呼吸，也摸不到颈动脉的脉博，我急忙打了120急救，急救中心的答复是十分钟后到达。我想我不能就这样干等着，女孩等不了这十分钟啊！我想起单位仅有过的一次救助培训，我回忆着有些淡忘掉的培训步骤，给女孩做了三个心肺复苏循环，直至救护车到来，我才离开。”
男人用手狠狠搓了搓脸颊，“女孩死了！”“我是晚上刷到网名‘大黄蜂向钱冲’的视频时，才知道女孩死了。视频里我看见自己救人的全过程，但并未注意到周围有人拍视频，也没有人过来帮忙救人，但我没有在意，草草的浏览了一下，还留了赞。刚开始时，就只有几个人点赞留言，但第二天，我吃着早饭准备上班时，又点了一下昨天的视频，我惊讶的发现视频居然上了热榜，评论里都是赞扬之声，说我是救人英雄，虽未成功，但精神可嘉，一定要找到我，英雄不能被埋没，这个时代太需要我这样的英雄了。”
“我一夜之间竟成了英雄？我开心的问镜子里的我，就发觉自己眉宇间满满的正义感，我原来是这样的帅气！”
“没一天，全城，全抖音都在寻找我。最后是在我车后按喇叭的那位提供的线索：当时，我看见苏KA970正在过红绿灯，慢慢吞吞的，像个新手，我着急上班，就在他车后闪灯，让他快点，后来就发现他是在看雪地里的女孩。在下一个红绿灯时，我超了他的车，在后视镜里看见他打了方向，掉头回去了。”
“吾悦商场随后也提供了广场前的监控，确定了是我的黑色桑塔纳苏KA970。”
“第四天，电视台就找到了我，并上了新闻：本市好市民ⅩXX，热心救助雪地跌倒女孩，救人不留名，当今时代的活雷锋，本市的 楷模榜样。甚至，市长都在微博上留言要授予我好市民的称号。”
“但，第六天的抖音上，博主‘抢钱爸爸’竟质疑了我的动机：苏KA970回到现场后，查看女孩的状态没有错，但后来他竟拉开了女孩羽绒服的拉链，当时，他有没有不良想法不得而知，但这直接导致女孩体温急促下降，是不是女孩直接死亡的原因，或是间接的诱因，我们也不得而知。但后面的抢救过程，请仔细看视频，苏KA970手按压的部位并不在女孩心肺复苏体位，而是乳房之间的敏感位置。再看一下口对口人工呼吸，按压三十次，吹气两次，每次两秒，而苏KA970每次三秒，最多的一次五秒，而第三次循环，他竟对女孩嘴对嘴的吹了四次气，这很引人怀疑……”
“紧接着这条质疑后，有人问我有没有证。”
“什么证？救人还要有证？”男人血红了眼晴看向了孙警官，“我他妈的就是个上班的屌丝，上班打螺丝，下班做粉丝，不蹦迪，不喝酒，不纹花背不推背，我招谁惹谁了，我他妈的就是个中专毕业，我会的那一套，只是厂里培训的断片，但我总不能看着女孩躺在那里而无所作为吧？！”
“后来，质疑声越来越多，越来越大，甚至有网友深扒我是不是有恋尸倾向。虽然也有人力挺我，但吃瓜群众不嫌事大，看着正辩双方在网络上你来我往，就觉的热闹，还时不时的浇油两句。但我是当事人啊，我扛不住的，我的手机给打爆了，有支持的，有漫骂的，有质问我有没有对女孩做了什么？‘正规的按压是侧位按压，你为什么骑在女孩的身上？’更多是的是那些网红，网络大枷，蹭爆款的，他们无处不在，门口，楼道，电梯里，上下班的路上，我工作的厂里，长枪短炮的架着，就等着我出现……”
“好市民奖肯定泡汤了，厂里将我调进了仓库，不能因为我而影响其他人工作，厂里也要吃饭的。”
“我请病假在家里呆了一个月，这事才算消停些。”男人沮丧的摇了摇头，“但你却找上了门……”
“一个警官找上了门，不出意料，明天的热榜一定是：涉嫌趁雪天倒地女孩失去意识，假借救人之名，猥亵并致其死亡的禽兽男，终受到了警方立案调查。”
“你信我吗？”最后，男人眼定定的看着孙警官，“你信不信我？”
“我，我，——我看一下你家客厅面东的窗户。”
回去的路上，雪已纷纷扬扬起来，鹅毛般的大雪模糊了前行的路，孙警官没有着急回所里，而去了吾悦广场。
孙警官回忆着男人说起的那只隔离球，找到了女孩跌倒的位置，手机却响了起来，是值班的阿成打来的，“怡庆小区B幢楼253室跳楼自杀了……”
“跳楼了？自杀了？”孙警官不敢相信253室的男人居然从二十五屋楼高的窗户上一纵而下。孙警官一下跪在了雪地里，泪水滚滚而落，“正义也许会迟到 但永远不会缺席的，你为什么就等不及了？为什么？为什么？”
广场上已没有了人，只是广阔的一片白，又有更多的雪从天空中奔赴而来，一层又一层的叠摞起尸体，前面的一排隔离球确似了这雪的坟场里耸起的墓碑。
“我信你，信你，信你了！”“啊！——啊！”孙警官仰望着雪空，漫天的大雪缟缟而落，“我是你催命的最后一根稻草啊，——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