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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警官在193室并未见到楼下女人提到的高中同学：苏菲。给他开门的是位中年妇女，简单的相互交流后，正如孙警官所猜测的一样，女人是苏菲的婆婆——林姐。
“苏菲带孩子去社区卫生服务中心接种预防针去了，估计等一会儿就会回来。”女人一边撩起腰间系着的围裙擦了擦手上的泡沫，一边领着孙警官走进了客厅。
客厅，收拾的很干净。茶几上，一盆水仙花长势喜人，葱绿纤嫩的叶片亭亭玉立。
女人让孙警官在客厅里稍等，她需把阳台里的几件衣服洗好。
孙警官并未在意女人的离开，他照例检查了客厅面东的窗户。窗户的右框上有一处瘪凹，孙警官来回移动着左边的窗户，窗户的卡锁在打开时会踫撞在瘪凹处。
“也不明白装窗户的师傅是怎么设计的，每次开窗时总会撞到那里。”女人用手腕相互向上挤了挤卷起的衣袖，
“小孩的衣服，媳妇是不让用洗衣机洗的……”客厅通阳台的门大开着，女人坐在阳台里的一只矮凳上，手在一堆泡沬里来回搓洗着，头顶的晾衣杆上已挂成了一溜，“其它的我就管不了。”女人时不时抬头瞄一下站在窗户前的孙警官。
“我出来时，一起跳广场舞的姐妹们都羨慕我来儿子家享福了。”女人并没有因为孙警官的不搭理还放弃说话的欲望，“她们让我春节前必须赶回去，别耽搁了春节汇演。”
原来女人之前一直住在老家的小县城里，因为没有正式工作，就就着自家的门面房开了间小超市，楼下门面，楼上住家，主要经营些生活日用、油盐米醋，因为紧邻生活小区，生意说不上很好，但吃喝家用还算富足有余。老公是越战老兵，退伍复员回到了地方，在县政府的人武部一直干到退休，退休后，每月也有大几千的退休金进账。
“而且，儿子也已经大学毕业了，不用再每个月打钱，所以我们在老家的小县城里过得很舒心。”女人坐在矮凳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揉搓着一件孩子的小衬衣。
“儿子毕业后，就找了家企业，留在了现在的城市，后来就认识了一起上班的苏菲。”
“待到他们确定了关系后，我和老公就商量着给孩子们买套房子，给他们安个家，可是，一打听，却吓了我们一跳，这里的房价足足高出了我们县城的三四倍。苏菲却不支持买房，她们家有三套房，她爸妈答应一套房给他们做婚房，我们正暗自高兴，儿子却不同意：大丈夫娶妻，怎能寄人篱下。我们想想也是，儿子这是娶媳妇，不是给人家做上门女婿，无任如何也要给儿子狠个房子。”
于是女人掏空了积蓄，又用儿子的公积金做了贷款，方才买了这套房，紧接着装鐄，置办家俱，为儿子操办婚事，财礼钱，办喜宴的钱，烟酒钱……，一路钱用下来，总算把媳妇娶进了门。
“辛辛苦苦几十年，一朝回到解放前，我们的口袋里一文不剩，还欠了亲戚朋友几十万元的外债。”
孙警官见女人已放下了手中的衣服，一副不吐不快的模样，于是就搬了把椅子，在窗户旁坐下。茶几上的水仙花近在咫尺，卵圆形的鳞茎被一层一层的褐色苞片包裹，又长又细的叶子从中抽穗而出，绿色从叶根到叶尖逐渐叠加，嫩绿，翠绿，碧绿，一根根，一丛丛，相簇相拥。
“老公又返聘到县政府里做了名调解员，这让他很不习惯，之前的下属现在是他的领导，他当兵的性格让他很难极快的转换角色，但为了尽快的还清外债，他只得选择了忍耐。”
“正当我们全力以赴还债时，孙女出生了。听到这个消息时，我和老公高兴坏了，这预示着我们升级成了爷爷奶奶。——谁不是一样的心态，能看到自己的血脉延续不息，那是多么振奋人心啊！”女人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她坐在在阳台上的矮凳上，向一个她初次见面的人倾说着她的内心，难道仅仅是因为他是位值得信任的警官？她不明白，也不加理解，更不会去深究，她只需要一个人坐在对面，静靜的，不置可否 ，不评对错，听自己叙说下去。 “接到儿子的电话后，我和老公决定：我立刻去服侍媳妇的月子。第二天，老公辞职回家顶替了我店老板的职位，我告别了我跳广场舞的姐妹，急急忙忙到了儿子的身边。”
“想来女人一定是位热心广场舞的大妈。”孙警官不由会心的笑了。
“当见到孙女小小的模样，我的心都化了。”女人的话语里满是溺爱，“我从此肩负起照顾她们母女的责任，——‘唉’应该是照顾她们全家，还有儿子吗。”
“早晨，我要早早的起来，然后去菜场买菜，因为早去，才能买到野生的黑鱼、鲫鱼，正宗的仔排，散养的母鸡，然后回家耐心的熬成汤汁，再送去医院。这些都是生产后的女人大补的营养，当亲眼看着苏菲大口大口的喝完我亲手煲的汤时，我内心充满了成就感。我把她当成了我的女儿。”
“我把她当成了我的女儿。”女人又重复的说了一遍。“我每天都奔走在医院和家之间。媳妇出院了，回到了家里，我暗暗松了口气，不用两地奔波，两头赶了。但事情却并未减少，洗衣、做饭、帮忙照顾孩子，夜里更是要时常起床去看孩子，叫醒苏菲喂孩子奶。出了月子，媳妇、儿子都去上班了，我成了名副其实的全职保姆。 ”女人下意识的又搓洗起手里的衣服。
“孙女每晚都是我陪着睡，孙女人小，作息时间颠倒，白天睡觉，夜里却划着小手小脚丫伊伊呀呀，需要哄很久才能入睡，却又睡不了许久就会醒来，哭着要吃奶，我忙起来冲好牛奶，她却睡了，反复的一折腾，终于睡上觉了，天已经亮了。”
“她们上班后，吃饭也成了问题。中午还好，他们在单位食堂吃了，晚上我掐着点做饭，专等她们回来吃，口味挑挑拣拣也就算了，还时常没有电话就在外面吃了，我守着一桌子菜等了很久，也不见她们回来，我一个人吃不了许多，又舍不得浪费，只好第二天再吃，媳妇却抱怨隔夜的剩菜不能吃，全都给倒掉了。我就在儿子面前提了几次，苏菲就不高兴了，说我身为长辈，怎么就不可以包容一些。”
“说我不包容，我难道还不够包容吗？”女人有点激动，“我来的这些天做低伏小，小心翼翼的陪笑脸，还要自掏腰包供一家人的生活日用，我带来的钱早就用完了，总不能向儿子儿媳伸手要吧，只能向老公开口，老公手机汇了几次，也不高兴了，‘店里的生意自你走后很不好，挣不了多少钱，就指望着我每月的退休金，汇给你后就没有多少剩余了，但债总要还吧，这不，赵科长的儿子在南京买房了，借他的三万块总不能等他开口向我们要吧……’。”
“你瞧瞧，我不仅仅是全职保姆，还是带薪的。”女人终于洗完了盆里的衣服，站起身，走到水池边去漂洗。
孙警官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正想开口问女人苏菲什么时候能回来，门却开了，一个年青女人抱着一个孩子走了进来，年青女人看见坐在椅子里的孙警官有点吃惊，下意识的抱紧了怀里的孩子，女人却已从阳台里走了出来。
“这是派出所的孙警官，在这里等你很久了。”
年青女人一下明白了过来，热情的让孙警官不要起来，自己则在客厅一侧的沙发上坐下，怀里的孩子正甜甜的睡着，女人却从厨房里拿了拎包出来，“苏菲，你陪孙警官聊一会，我去超市里卖些佐料和面条回来。”苏菲应了一声，看着女人走出去关上了门。
苏菲收回目光正欲跟孙警官说话，却看见对面阳台上晾着的衣服。“哎呀！”女人惊呼一声，把怀里的孩子放在沙发上，跑进了阳台，原来婆婆用洗衣机洗了她的内衣。
“哎，真是个蠢老太。”女人深叹了一口气，从晾衣架上取下内衣丢进了垃圾桶。
“没办法，这就是跟老人在一起的困惑。”女人抱起孩子重新在沙发上坐下。“我单位里的很多同事，生完孩子后，因为工作，孩子不可以两边兼顾，就会把父母接到身边来，帮忙照顾小孩，一方面让她们享受天伦之乐，同时也是给自己减负，所以我也就让婆婆留下了。”
“但事实却是相反，婆婆暗自憋屈了一肚子的话却无处诉说，说给她的朋友，又害怕别人笑话，向我公公诉说，我公公会劝她别小肚鸡肠，跟小辈都搞不好关系，更不会跟我沟通，害怕搞僵了婆媳关系，而我也隐忍着我的不适，我们许多的生话习惯和对事情的看法都不能一致，我们看似得到了她们的帮助，但又遭受了道德舆论的绑架，稍有不敬，就会让人觉得我们不懂事，不尊重老人。正如刚才的内衣一样，她做错了，我却不能说，否则就是不知好歹，好心没有好报。”
“现在看来，还是劳务雇拥关系更为简单清爽。”女人笑了笑，“无须计入任何的道德成本。——之前，我雇了一个阿姨，做事认真专业，我们付钱，她拿钱做事，一切理所当然，更没有心理上的负担和顾忌。”
女人怀里的孩子还在沉沉的睡着，小脸上泛着幸福的笑意，“距离产生美，婆媳真的不能在一起太久，现在真的希望她年前能够离开……。”
孙警官离开时，女人还没有回来，苏菲抱着孩子仍坐在沙发里，茶几上的水仙花依然那样翠绿的扎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