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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玉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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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1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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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魅》连载

第九章 遗嘱

怡庆小区大门旁有一排朝外的商铺,孙警官走进了一家水果店,想着买个果篮顺路去看望一下803室的女人。

    水果店的老板瘦高的个子,酱红色的脸皮,留着很长的胡茬,极力的说着普通话,又夹带着浓重的家乡口音。

老板热情的给孙警官介绍了果篮,最后讲好了价钱。老板忙着组装果篮,孙警官则打量着店里的陈列,店,很小,也就是一间的门面,两面是散放水果的架子,上面垒满了各式各样的水果,东边的一面墙是玻璃的条架,又给隔成一格格的小格,用来盛放花花绿绿的饼干、面包、糖果……店铺的中间叠放着整箱整箱的水果,两人宽的走道来回相通,经过老板面前的收银台。

走道里蹲着一个女人,向外翻拣着箱子里腐坏的桔子。两个四、五岁的小孩在走道里嬉闹追逐,一下撞在了蹲着的女人身上,女人一个踉跄,向前趴倒,忙用手去支撑了地面,手却摁在坏了的桔子上,挤出了一滩黑黄色的水来。女人撑着地面蹲直了身子,打了小男孩一个屁股,小男孩回头愣了愣,见身后追来的男孩已近在咫尺了,忙笑嘻嘻的转脸向拐角处跑去,女人侧过身,让另一个男孩跑过,又甩了甩手掌心的汁水,半嗔半笑的骂道:“整天的疯玩,小心你爹打你们的屁股。”

        男人闻声抬头看了看孩子,又看了看女人,正迎着了女人看过来的目光,不由笑了笑,女人故作生气的说:“笑?你还能笑?不是有一嘴的白牙现着,怕是嘴都找不到了,——待会把胡子给剃了。”男人忙着手里的活计,并不想答应女人,女人找水洗了手,又蹲下继续翻拣桔子,只是有点叨唠了起来:“说了你许多次了,让你买个电动的剃须刀,方便,你总舍不得,倒舍得给老头买这买那的,昨天给老头买的那电热毯多少钱?”

男人走到货架前拿了五个苹果和一把香蕉,又回到了收银台,心不在焉的答道:“没多少钱。”女人听男人搭了腔,手就慢了下来:“没多少钱?——究竟多少钱呢?让你给孩子们买个奥特曼,你答应了许多次,总是没给买。这不,前天我带他俩上超市,在电梯上,俩人合伙抢了一个孩子手里的奥特曼,害的我向孩子的妈妈陪了许多的不是,最后孩子的妈妈还骂了句‘乡下佬,没素质’,当时我差点就急了,但最后还是忍了……。”

       男人正给一只哈蜜瓜系十字的蝴蝶结,心不在焉的答话:“我不是看老头可怜吗,谁家没个老人。” 女人抬头白了一眼男人,笑着说:“就你心善!你是个大善人,好吧!” 又不无远虑的说:“但是,别好心没好报,出力不讨好,倒让别人误以为我们图了老头什么。”

男人系结的手愣了愣,不再说话,仔细的给果篮插着装饰用的扬兰花。

孙警官看着男人最后在果篮的提手上系了一段亮黄色的绸带,就扫码付了款,男人客气的伸手递过来,孙警官微微笑着点了一下头,提着果篮走了出去。身后的女人朝着男人说:“今天早晨我在菜场遇见了卖野生黑鱼的,我买了条大的,给孩子们炖些鱼汤,我中午答应给赵姐送一箱苹果去,吃午饭时,你再给老头送些鱼汤过去,可别忘了啊。”

孙警官右拐转过门卫室,进入了小区。803室的女人对孙警官的再次来访很是诧异,听孙警官说明来意后,女人有点激动,请孙警官进门喝茶,孙警官推辞有事,又回到了电梯,上到了九楼。 903室的门半开着,几个人在里面说话。

“大哥,我看老头这次是铁了心了,你总得给拿个主意啊!”

“哎!三弟,你不要再催了,没看见我在想办法吗。二妹,你也帮忙想想办法啦,老头子小时候最喜欢你,也最听你的话,上次薛姨的事还是你出的主意管用。”

“别提上次的事好吧!主意我出了,坏人我做了,好处却给你们俩人得了。老爸存折上的钱,你们俩背地的分了,我可是后来才知道的。今天的事,你们做儿子的做主,我是女儿,不方便说话,嫁出门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跟我没关系。”

“二姐,你别不高兴,大哥和我上次不是买了房子着急还贷款吗,所以才没有跟你打招呼的。这么多年了,老头子手上肯定会存些钱,这次一定会分些给你,大哥,你说是吧?”

“那是一定的。二妹,这次一定带上你,你放心。嘘,嘘,别说话,老头回来了。”

孙警官回头看时,从电梯出口的拐角处蹒跚的走出一位老者,雪白的头发,眉毛向鬓角翘起,胡须刮的干净,略显松弛的脸上布满老人斑,但颊骨上却有微微潮红,腰微曲着,拄着黑漆的拐杖,很响的敲击着地面,另一只手提着一条鱼、青椒、红椒,还有一点切好的肉丝和熟菜。

老人走近了,看见站在过道里的孙警官,端视了片刻,在身旁站住:“你是孙警官?是来找我了解情况的?”又微笑着补充道:“我认识你,上次你在楼下处理小女孩的事时,我就站在旁边。”

孙警官正想回答,老人却向屋里让了他:“走吧,进屋子里去说。”老人热情的邀请,看见门开着,又解释道:“我的儿子、女儿回来了,这不,我出去买了点菜回来。”老人扬了扬手中的菜。

屋里说话的人已迎出了门口,女人连忙接过老人手中的菜,男人则扶着老人向屋里走,经过孙警官身边时,男人猜忌的目光快速在孙警官的脸上掠过。

女人去了厨房,老人在临窗的藤椅上坐下,招呼着孙警官坐到了对面。俩个儿子在客厅里徘徊的踱着步,像是急于有事和老人商量,但又碍于孙警官在场,见孙警官已经坐下,看模样一时半会不会离开,只得气馁的在沙发上坐下,又相互对视了一眼,都一起拿眼晴瞅了孙警官。

孙警官不急不忙的从口袋里掏出烟,敬了支给老人,老人伸手接了,叨在嘴上,俩个男人却不抽烟,孙警官给老人和自己都点着了烟,老人吸了一口,又从嘴里吐出烟雾,烟雾立刻笼罩了老人的脸,老人的眼晴从烟雾里斜瞄了一下儿子,脸色有些阴沉。

   “孙警官,你一定是为了楼下老太的事而来的吧?”老人虽说上了年纪,但思路却是清晰,说话也颇为爽朗:“孙警官,你找我就不必了,因为那些天我正在第十六干部休养所休养,直至月底才回的家,具体的情况,你可以跑一趟鼓楼区安怀村460号,那里一定会有我出入时间的记录。”

孙警官笑了笑:“您老别介意,我就是逐层挨家的了解些情况,排除没有嫌疑的住户,也希望您们能够帮忙提供些有用的线索。”

老人哈哈的笑了:“孙警官就是客气,我既是老军人,更是老干部老党员,不能谈帮忙,只要发现有线索一定会协助的。”又用手指了指窗外的天空:“我相信案子一定会云开见天,水落石出的。”

孙警官给老人的坚信所感染,不由点了点头,而俩个男人像是等的有些久了,不由咳嗽了两声。

老人阴沉了脸,瞟了一眼沙发里的俩个儿子,脸上的肌肉抽搐了几下,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孙警官,你的事,我没有帮上忙,但我倒有一件事想请你帮个忙。”老人停顿了半刻见孙警官没有否定,接着说:“给我做个见证……。”

沙发里的老大轻轻踢了一下老二,老二对视了一眼老大,忙打断了老人的话:“爸,我看家里的私事就别麻烦孙警官了,孙警官公务繁忙,你就别给他添乱了。”

老人好似没有听见老二在说话,狠狠的吸了口烟,再狠狠的吐出,烟在窗前盘旋缠绕,经久不散。孙警官透过烟雾,只能看清老人有些突出的坚毅额骨。“我现在住的这套房已经立遗嘱给了明磊,公证处的同志正在给我办理相关事宜。”老人看着孙警官:“也希望孙警官能够为我的决定做个证明……。”老人的话还未说完,老大从沙发里站了起来,仓促的说:“爸,你别老糊涂了,你怎么能把房产公证给外人呢?我们可是你亲生的儿子啊!”老二也劝道:“爸,这房子值很多钱呢,不是小数目,否则,我们也就随了你了,你可别上了骗子的当啊,那骗子一定给你洗脑了吧?”对朝着孙警官说:“孙警官,你得劝劝我爸啊,他可能是像新闻报道里的老人,受了骗子的蛊惑,才做出了如此愚蠢的决定,你身为警察,必須要管啊。”

老人却用手里的拐棍敲击着地面:“你们俩给我住嘴,我受人蛊惑?受人欺骗?——我想是受了你们的欺骗吧,你们告诉孙警官,这些年你们回来看过我几次,即使为数不多回来的几次,你们扪心自问,为什么回来?为了什么回来?你们一定比我清楚,这不要我明说吧,我也给你们留点脸面。”老人激动的发泄着多年来的抱怨:“平时你们忙,你们没时间,我理解,我总不能耽误你们工作,耽誤你们挣钱吧,可是每年的节假日,中秋节、春节,我早早的备好酒菜,请你们‘大驾光临’,你们来了吗?你们每个人都在电话里说是要陪着你们的儿子、儿媳,孙子、孙女,你们享受天伦之乐时,可曾有片刻的想到我。我,一个人,孤独的一个糟老头,谁来问过我,看着一桌子的菜,我好怀念你们的妈在世的日子,我们一家人围坐在桌前,欢声笑语,其乐融融,但现在这一切却成了我难以乞求的梦想。”

老人失望的看着俩个儿子:“你们告诉我,我现在能指望谁?指望你们吗?还是指望她?”老人指了指站在厨房门口的女人:“你们做的真的不如那叫明磊的小伙子。是他陪着我上医院,在医院里服侍了我一个月,扶着我去浴室洗澡,给我搓背,给我修剪指甲,给我买衣服、袜子、帽子,怕我一个人睡觉受冻,昨天又给我买了电热毯。他很有钱吗?没有,他只是开了间养家糊口的小店,还要拉扯两个年幼的孩子,你们又会怀疑他照顾我是图我的钱,我简直要笑了,我难道还有钱吗?之前的存款早已让你们给瓜分了,这些年的退休金,除了生活花销、吃饭、看病……哪还有剩余。” 

       “他知道我有你们俩个儿子和一个女儿,他会幻想着继承我的遗产?连遗产公证的事他都不知道,他企图我什么?我倒是奇怪你们怎么就知道了这事?”

“他贪图我做他的爸爸?他很缺少一个爸爸?缺少一个将死的爸爸?——这倒是可能的,他把我当成了他的爸,象爸一样瞻养了我七年,这其中的感情又怎能为你们所理解,所接受。我和他的感情超过了你们中的每一个人,你们说,这样不求回报照顾我的儿子要不要奖励?但我名下只有了这套房产,我拿来做为回报,感谢他这些年的照顾,难道错吗?过吗?”老人激动的一口气说完,身体紧靠进藤椅里。

孙警官很是佩服老人的知恩图报,在心里反问了自己:如果换了我,是不是也能如老人这般洒脱的做下决定,“子承父业”这可是中国几千年来代代相传的风俗,老人却敢于天下先的打破规矩,这份境界已非常人可比了。

孙警官看着俩个男人的脸色逐渐的难看了起来,终是冲着站在厨房门口的女人喊道:“二姐,我们走,让那小子给老头子养老送终,捧骨灰安葬。”说完一齐甩门而去。

屋子里只剩下了孙警官和老人,空气里弥漫着尴尬和沉闷。孙警官想找些话安慰老人,老人却没有想像中的失落,一口抽完了手中的香烟,笑着说:“看来,今天又没有人陪我吃饭了,只是可惜买了许多的菜啦。”

孙警官走出了B幢楼的楼梯口,地面的积雪已融化了许多,老太趴俯的地方,水泥地的裂缝里,居然冒出了一颗小草,青青的两片叶,小心翼翼的在寒风里颤抖,中间碧绿的嫩芽却直指天空,绿色里透出苍白的根茎扭曲着从水泥夹缝中钻出,坚韧的根须深深的向下蔓延,一根白嫩嫩的根须却从缝隙里蜿蜒出来,像一只从土里探出的手死死的抓牢着水泥的路面。

孙警官正欲走下台阶,远处的阳光里走来一个瘦高的身影,手里捧着一只大碗,身影走近了,孙警官认出是小区门前的水果店老板,酱红色的脸,仍留着很长的胡茬,小心的捧着手里的碗,又低头看脚下的台阶,从孙警官身边走过,孙警官瞧见碗里盛放着大大的一截鱼段和热气腾腾的鱼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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