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警官在小区门口恰巧遇见了刘头,在得知孙警官正欲去拜访133室时,刘头将孙警官让进了他的办公室。
“133室的情况我很了解,还是我先给你说说吧。”刘头一边让孙警官坐下,一边介绍的说:“133室的情况有点特殊……”
133室的男人是刘头的堂哥,在一家工厂里打工,儿子伟杭生前是一名消防员,家里的条件一般,但一家人很是和睦相亲。
儿子伟杭之前谈了个女朋友霏羽,俩人的关系很好,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双方家长也很认可,约定了国庆假期就给他俩把婚事给办了,更重要的是霏羽已怀上了伟杭的孩子。
双喜临门,即将成为公公,又要升级为爷爷的刘哥每天高兴的合不拢嘴,从不抽烟的他逢人就敬大华子(中华牌香烟)。眼看着国庆节将至,刘哥高兴的忙着装修新房,预定酒店,联系婚车、司仪,而霏羽也沉浸在即将为人妻为人母的幸福之中,她一面试穿着自己的婚纱,一面准备着未来宝宝的衣服、鞋袜,还特意预定了一套小号的消防服,希望孩子出生后,像他爸爸一样,穿一身帅气的消防服。
婚礼正紧张有绪的准备着,意外却捷足先登了,伟杭在执行任务时,一只液化汽瓶突然发生了爆炸,伟杭为保护身边的战友,壮烈牺牲。
“一个帅小伙终是为了他热爱的事业奉献了年青的生命。”事情已过去了许多年,但刘头说到此处,仍觉得眼眶湿润了,他默默的点燃了一支烟。
随着儿子牺牲的噩耗传来,刘哥一家人的天都塌了,伟杭的妈妈刘嫂更是哀恸欲绝,泪如泉涌。儿子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她难以接受儿子的离开,甚至拒绝参加儿子的追悼会,她不能面对儿子已安息在那小小的方盒里的现实,更不能置身于儿子永远长眠的松柏之中。
在之后的三年里,她常常从睡梦里哭醒,轻轻走进儿子的房间,房间里依旧保留着儿子生前的模样,她抚摸着儿子用过的茶杯,坐过的椅子,睡过的被褥,她拿着儿子曾经穿过的背心,闻着儿子曾有的气息,捂住了早已流满眼泪的脸,她低声啜泣的呼唤着儿子的小名,她好想痛痛快快的大哭一场,又害怕惊醒早已悲怆的丈夫,她看着丈夫快速的老去,曾经引以自豪的黑发变得花白蓬乱,光亮有劲的眼眸变得呆滞涣散。
她痛苦并欣慰着,儿子是为了国家,为了人民,更为了自己的信仰献出了生命,但她却不愿意听到别人叫自己“烈士的母亲”,更希望儿子能像以前一样,调皮的躲在身后,一下捂住自己的眼睛,让她猜他是谁?她佯装连连猜错,儿子就得意的一下跳到了面前,她看见之前的小不点已长成了大人,一身橄揽绿的常服合身帅气,眼晴里闪烁着像他头顶上国徽一样的光芒,但这一切的幸福却在国庆的前夕嘎然而止了,包括他成为一位幸福新郎的婚礼。
霏羽再次见到伟杭是在医院的抢救室里,她深爱着的男人静静的躺在那里,旁边的仪器里拉长的直线像是她心里拉开的口子,一遍又一遍拉扯着她早已滴血的心脏,她仔细的端祥着她不知吻过多少次的嘴唇,浓重的眉毛,坚毅挺拔的鼻梁,透着军人特质的下巴,但那双曾跟自己对视过无数次的眼睛却再也不能睁开了。他身上的消防服千疮百孔,破烂不堪,烧焦的脸上布满了灰尘和血污,但却瞧不出一丝的恐惧和后悔,“但我该怎么办呢?”霏羽不由摸了摸自己的腹部。
在处理完伟杭的后事后,她第一次认真思考了自己的未来,是罩着烈属的光环孤独一生?还是打掉孩子再从新开始一段感情?她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再经过了几十次的权衡后,她决定打掉腹中的孩子,她是爱伟杭的,但爱和奉献是两码事,她没有为了爱一个人而陪进一生幸福的勇气。在打完孩子的当晚,她一个人走进了烈士陵园, 她跪着向长眠于此的伟杭忏悔,但终是相信伟杭会原谅自己的,她彻彻底底的跟她深爱着的伟杭做了最后的了断。
“当我堂哥在知道孩子给打掉后,曾经愤怒了好一阵子。”刘头任由手指间的香烟在燃烧:“但我堂嫂却很大度,她劝丈夫:‘我们应该尊重霏羽的选择,我能理解她心里的纠結,在没有正式结婚前,她所做的决定都是无可非议的,她有权利决定孩子的去留。’堂嫂嘴上这么说,但我们可以理解一个女人,在痛失了儿子后,又失去了孙子或是孙女,这等于是一个家庭给抹杀了未来最后的一线希望。”
“堂嫂多年未发的肾结石复发了,疼的死去活来,但她却不肯去医院就治,她在用身体的痛折磨着她内心的痛苦,好让自己变的麻木。”
刘头将燃烧成一截的烟灰弹进了长有仙人球的花盆里,仙人球四处张扬的尖刺,好似吸足了香烟里残留的尼古丁,变得不再可爱和讨人喜欢。
刘嫂看着愈发消沉的丈夫,强打起精神,虽然她也需要别人的安慰和关心,但那曾是家里顶梁柱的男人颓废的已不成样子了,他浑浑噩噩的挥霍着他的下半生,曾经意气风发的他变成了一个小老头,他爱上了喝酒,酒精让他暂时忘记了痛苦,忘记了儿子,但酒醒的时候,那种彻骨的伤痛又像潮水一样漫延着过来,让他无法自拔。
“难道就任由这个家永远深陷在痛苦的沼泽里吗?”刘嫂对着儿子的照片拷问着自己:“这一定不是儿子在天之灵所愿意看到的,但这又有什么办法呢?”
但当服装店将那套预定的迷你消防服送给她时,吴嫂心里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她把这个想法告诉丈夫时,丈夫瞪圆了眼睛,张大了嘴巴:“不能,不可能,这怎么可能,开玩笑?”但当他看着妻子坚毅的眼神里有着一丝疯狂时,他知道妻子不是在开玩笑,“不行, 决定不行,你会担生命危险的。”刘哥告诫着女人,试图扑灭她心里的那丝疯狂,但听到她斩钉截铁的说出“死都不后悔”时,他已明白自己再多的劝说终将是徒劳了。
“但实现这个愿望的过程却是惊心动魄的。”刘头笑着看向了一脸疑惑的孙警官:“他们做了试管婴儿。”
在失败了四次后,试管婴儿终于成功了,但接下来的保胎待孕的过程却是更加的艰难,因为刘嫂的年纪太大了,早已错过了生育的年龄,但她却坚强的熬过了高龄怀孕的不适,终于等来了生产,而肾结石的老毛病更让生产的痛苦放大了许多倍,刘嫂在产房里经历了前所未有过的痛苦,终于迎来了她的第二个儿子。
“孩子发出第一声响亮的啼哭时,我堂哥哭了,我嫂子哭了,连一旁的医生护士全都激动的哭了。”刘头仍难忍当时的激动,声音都有些哽咽了。
刘头送孙警官走在去小区大门的路上,“老太出事的那天,正是小家伙一周岁的生日,刘哥一家人全去了烈士陵园看了伟杭。”刘头着重强调了“一家人”。孙警官明白“一家人”的真正含义,不由轻轻点了点头。
走在一旁的刘头却停住了脚步,看向了楼前的健身广场,孙警官沿着刘头的眼光看过去,广场上,一个身穿迷你消防服的小男孩在蹒跚学步,身后一位像是奶奶一般年龄的女人小心的搀扶着他,小男孩颤顫悠悠的连走了几步,一下高兴的挣脱了女人的双手,他居然成功的踉踉跄跄跑了起来,女人紧张的去追,穿着迷你消防服的孩子就更加跑的欢快了,跑成了冬季里的一团橙黄色的火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