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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家老爷子不在家吗？”孙警官在检查完客厅面东的窗户后，例行问了旁边243室的老太。
老太全白了头发，虽然梳的十分认真，但仍是掩饰不住满脸的沧桑，脸色虽有城市老太别于乡村老妪的白皙，但却是无精打釆的晄白，突兀的颧骨更显得满布皱纹的眼睛凹陷的历害，而眼泡又有些浮肿，看向孙警官的眼神愈发显的木然。老太的手在洗的发白的裤子上习惯的来回揉搓，又指了指里面的卧室，“唉！”老太深深叹了一口气，“老秦刚刚吃完药，睡下了。”又补充道：“他身体不好，哮喘了好多年。”
“噢！”孙警官应了一声，算是明白了243室的大概情况，就告辞离开。
老太在后面跟着，送孙警官出门，却听到身后的卧室里传来一声模糊的哀嚎，老太惊惶的哆嗦了一下身子，忙转身向卧室里跑去，一边跑，一边慌张的喊：“老秦，老秦，你怎么了？怎么了？”
孙警官给这突乎其来的一幕吓了一跳，但立刻也跟进了卧室的房间。
卧室里，老头仰面躺在床上，面色痛苦惨白，嘴巴大张着，呼吸急促，有水鸡一样的痰鸣，双手不停的抓挠着自己的胸口。孙警官终是接受过训练的人，立刻上前翻看了老头的眼睑，又按住老头颈部的动脉，“心速过快，呼吸困难。老爷子的哮喘病又犯了，快给他拿药。”孙警官急声的提醒旁边束手无策的老太，老太这才缓过一些神来，忙在床头抽屉里翻出一瓶沙丁胺醇气喷雾剂，“这是他常用的药。”孙警官迅速接过药瓶，对着老头张开的嘴里连喷了几下。等了好一会儿，老头终于缓过气来，虚颤颤的让老太扶着他坐起了身，喝了口水。
“差——差点就别过了这口气去。”老头用手抚按着胸口，“只觉得胸口火烧火灼的难受。”老太紧抓着老头的手不放松，“老秦啊！你这次怎么了？之前，也是吃药休息，但，从未有过这一次的症状啊。今天恰巧有孙警官在，否则，我可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了。”
老头喘着气，闭上眼睛好一会儿，终是又睁开了眼睛，“唉！我也想不明白，唯一不同于之前的是今天换吃了药。”
“换了药？难道药有问题？”老太又拿起了床头柜上刚用的沙丁胺醇气喷雾剂。
“不是，不是。”老头费力的伸手拉开了最下面的一只抽屉，“今天吃的是干女儿快递过来的药。”
“难道是快递又送回来的那一大盒？”
“是的，就是干女儿邮给我治哮喘病的特效药。”老头肯定的说，但眼里满是疑问，“我想着今天就停用了之前的茶碱缓释片，试用一下干女儿的新药，‘唉’不曾想道，竟差点要了我的这条老命。”
孙警官在下面的抽屉里拿出了其中的一小盒，药盒包装精美奢华，里面十枚褐色小瓶，洋参中华鳖精口服液。
“难道是送快递的小哥调换了好药？——还是，派错了件？”老头意味深长的看向了老太。
老太却看了看孙警官，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药是老头刚认的干女儿从外地快递过来的，六千六百六，快递小哥第一次送过来时老头没在家，老太收的货，拆开外包装后又带了回去，没几天又再次送了过来，这次是老头确认签收。“估计是快递小哥拆开外包装后，看见了里面的好药，带回去又调了包。”老头掏出手机，在通话记录里找到了小哥的手机号码，“现在的年青人，套路深，总是欺负我们老年人不懂，缺德啊！”老头愤愤的拨去了电话。
电话那头，小哥一个劲的解释，但老头却认定他在欺骗他，“小伙子，做人要厚道，你也看见了我们家的条件，儿子因厂里事故惨死，媳妇也跑了，留下一个孙女，我们含辛茹苦的把她培养成人，她辛辛苦苦打了两个月的暑假工，发了工资立刻给我转过来，让我把哮喘病给看好。你倒好，居然欺骗了我，真的太没良心了。”老头对着电话大吼：“我要投诉你，我要报警，警官就在我面前。”
电话那头的快递小哥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了，但又没法再跟老头勾通下去，只得请求老头让他跟警官通电话。
“好，好，让你跟警官通电话。你以为我说谎话，拿警官吓唬你吗？”老头自以为是的将手机递给了孙警官，“警官，您给他说说。——现在的年青人太没有道德了。”
孙警官接过了手机，打开了免提。
“好心没好报。警官，请耐心听我讲完事情的原委。”快递小哥在手机里确定了孙警官的身份。
“星期三的时候，我打电话给老爷子，送件上门，老爷子不在家，老太给我开的门，我让老太签收，老太却问我是什么件，我也说不清楚，就帮她拆开了外包装，原来是一大盒药，她问我是不是专治哮喘的药，因为她老伴有哮喘的老毛病，我不懂医学，但我可以看说明书啊，我给她认真的读了两遍说明书，上面全部是滋阴壮阳的一套。我是送快递的，见多了这一类的事，完完全全就是几盒不值钱的保健品，也许就是几小瓶糖水，只要喝不死人，但经他们一忽悠，就成了成千上百的特效药了。”
“我见老太家条件可怜，就起恻隐之心，告诉她这药不行，不是治哮喘的药，是让人喘的药。老太还算听劝，我就带回了件，报了滞留，想着等过了期限，给卖家退回去。”
“但我却遭到了卖家的投诉。”快递小哥在手机里抱怨。
老头看见孙警官看向了自己。 “当天晚上，我确实收到了干女儿的电话，问我有没有签收寄过来的药。我实话实说了老太讲给我的经过，‘给你送快递的小哥给我们解释了你寄过来的药里没有治哮喘的功效，建议我们给退了回去。’干女儿就在电话里给我说：‘一个送快递的能懂得高深的医理？那他还需要送快递吗？——洋参中华鳖精口服液。洋参，别名清凉参，专治脾胃虚寒；中华鳖精，中华鳖之精华，滋阴润燥，凉血解毒，清利湿热。哮喘病的病因皆因外邪侵袭，风寒，风热致使气机的升降出纳失常，从而使得肺气失宣、失降、失纳，所以在治疗方面，主要从三个方面出发，宣、降、纳。哮喘生于肺，肺叶混沌多淤痰，气不能内外相通，肺脾胃肝同生同息，以参之清凉疏发淤积风寒风热，以鳖之精华宣外邪侵袭，以两者之融降出纳失常。多服了洋参中华鳖精方能治标治本，拔除病灶……。”
“我想想也对，一个送快递的怎么能比了我医学博士的干女儿。”老头说出了实话。
“因为这件事，我给公司扣了二十分，还要去常州做检讨。我个冤来，还好不是扣的行政分（注：打人，骂人，代收危险品的行为扣行政分)，否则我早已卷铺盖走人了，但年终满薪奖肯定泡汤了。”
“警官，您也知道，干我们这一行的就怕投诉。我们也不容易，一台空调背上楼也就二三十块，一台按摩椅背上八楼，入户门小，没法进，拆了扶手，费了九牛二虎的力气方才得进，再装上扶手，调试好，三十块。公司说是给上楼补贴，需要写申请单，几个领导也签了字，就是从来没有对现过。一个月四天的假期，公司给手机设置了呼叫转移至客服，但微信总能找到你吧。”
“不顺心，总可以 辞职不干吧？不干！家里的老人谁养？孩子还要不要上学？房贷车贷总要还吧？说白了，谁愿意为了良心丢了饭碗。
“实话给你警官说，我们送快递的，这样的事情遇见的多了去了。有三千元买秦始皇玉玺的；有几百块、几十块买陈年老茅台酒的，打开酒箱，黄污污的跟放了一千年似的；还有六万块买劳力士的，立马戴上，让我帮忙拍照发朋友圈，还一个劲的问我：‘兄弟，真的吧？正品吧？’回答是：是，估计是，肯定是，——真正的正品！吧？我们也不敢说是，也不能说不是。”
“各式各样的骗子都有，不必说是叫你干爸，就是你叫孙子，孙女他也答应。货到付款的尤其要擦亮眼睛，十有九骗。但收货的人也是各式各样，有收了货，又忘了，追着你要的；有让放门口，又借口丢了件要赔偿的；还有就站在小区门口拒收，让送上楼方肯签字的……。”
“这一次，我也是良心触动，老太给我讲，这六千六百六是上大学的孙女打暑假工挣的两个月工资钱。我也是曾经的大学生，市场营销专业，正儿八经的211，我也打过暑假工……”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
“昨天，送一单冰箱的件，双开门的大冰箱，一米八左右的高。硬塞进我的面包车，到了客户的楼下，卸下货，把车子开远了藏好，再回来打电话让客户下楼，客户问怎么过来的？我说租了辆大平板车送过来，卸了你的冰箱，着急送下一家，走了。——如果知道冰箱平躺着过来，客户一定会拒收的。”快递小哥在手机里“嘿嘿嘿”的一笑，“我送个件不过三十元，叫个平板车二百。——我也是吃回苦，学回了经验，人心真的不能太好。”
“老头的药又再派了一次，我亲自送的件，老头亲自确认签收。”
孙警官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的挂断了电话。
“唉”，老太木然的坐在床沿边，如风干的一截雕塑，全白的头发映衬着满脸的沧桑，眼睛愈发的深陷，如一潭黑沉不见底的死水。
忽然，手机响了起来，是老头的孙女打来了电话，“爷爷，奶奶，对不起，我在网上帮人电话招生的公司给查封了，这个月怕是没有钱给你们寄回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