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假期,孙警官终于下决心回了趟老家,老婆不愿陪着回去,只得拽着儿子小智一起,也算是少有的亲子时光。
今天的天气反常的暖和,儿子走在乡间的小道上一脸的兴奋,时不时的举起手机拍照,拍视頻,发朋友圈。
夕阳西沉,路边宽阔的水荡里摇晃着一河的余晖,几只长嘴白羽的鸟沿着长满芦苇和菖蒲的浅滩觅食,长腿的脚在浅滩的烂泥里留下串串杂乱无章的爪痕。一只弃用的水泥船横搁在浅滩的拐角,大半截的船身深陷在水中,船头高高的翘起,又缺损了一角,露出里面锈蚀厉害的钢筋。船头下却长着一簇矮矮的灯笼草,碧绿异常。一块踮脚的石头爬满苔藓的突兀其中,而石头的角下有一汪巴掌大的浅水,一只早该冬眠的灰蟹小心翼翼的探出少许,两只黑亮的眼晴竖伸出来,张望了长嘴的鸟仍在远处,忙横纵着出来大半截,停下,再张望,“倏”又连跑几步,灯笼草给压伏了一条小径,而蟹终是用前面的两只大螯夹住了一段芦根,慌里慌张的往回跑,芦根有点长,绊住两旁的草叶,蟹踉跄了几次,方才退回了水洼里的洞口,芦根却横在石头边,蟹伸出眼晴看看,又淹入水中使劲的拽了多次,芦根折成“V”形,终是没了踪迹,而水洼却是浑浊成一团。
儿子兴奋的跑下河滩,陷了几次,终是一只脚陷进了大半的鞋面,儿子却敏捷的用双手攀住了船头,一纵腰,人已腾跃上了船头,然后伸展了双臂,大声的呼喊:“哎,哎——爸爸上来,上来啊!”孙警官站在路上,看着余晖里的儿子,不由的笑了,眸子里居然看见了年少的自己。
可是回到老家的当晚,儿子却不乐意了。冬天的夜来的早而且冷,一家人早早的吃罢晚饭,洗漱完后就上了床,儿子给安排在爷爷卧室前面的大房间里,孙警官则怀旧的睡回了之前曾睡过的套房。
儿子百无聊赖的披着被子坐在床上打游戏,想着在市里这时候正陪着同学哥们逛街吃烧烤、撸串串呢,可是隔壁的爷爷已打起了呼噜,而奶奶正在磨牙,还时不时的梦呓几句,儿子用耳机罩住了耳朵。
夜里十二点,儿子终是打着哈欠想着睡觉,可是脚却冻的不知了麻木,用手使劲的搓了,又觉得手冷,耳朵冷,后脊发凉,只得紧裹了被子,默数着绵羊等着入睡,隔壁却起了咳嗽声,爷爷、奶奶年岁大了,本就是一囫囵的觉,十二点一过,保准醒来,只得在床上辗转反侧再难入睡,奶奶又下床起夜,踩的床前的踏板嘎吱嘎吱作响。
儿子终是裹着被子跑进了父亲的套房,对付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儿子就吵着回去,孙警官左看了嘬着嘴的儿子,右看了看年迈的父母,父亲却笑着早早的安排了午饭,炸了孙子最喜欢吃的丸子。吃完午饭后,父亲就让儿子带了孙子回去,没办法,孙警官当天下午就带着儿子回到了市里。
第二天一早,孙警官去了所里,因为假期未满,又没有安排新的工作,所以一个人就去了怡庆小区,小区的老太死亡案一直没有结果,这也成了他的一块心病。
刚进小区的大门,就遇见了坐在门卫室的刘头,刘头出了门卫,递过来一支烟,自己叨了一支:“孙警官,不是放假了吗?你值班?”
孙警官接过烟,掏出火机给刘头点了,又给自己点了:“嗯,放假的。回老家去了一趟,又回来了。没事情做,就想着来你们的小区转转。”烟头没有点旺,孙警官狠狠吸了一口,烟头“腾”起了一团火苗,灰白色的烟雾从鼻孔里窜出,向下,又向上四散开来。
“回老家,没多住几天?”刘头觉的惋惜了:“怕是好多年没回去了吧。” “十五年了。还是我儿子小智过周岁时回去过一趟……。”孙警官抬头望向老家的方向,眼前的一片楼却挡住了视线:“哎!也不知道这些年尽忙些啥,家都没时间回,回去了,又呆不久……”
刘头却笑了:“哈……哈哈,有家回,好啊!我可是早就没家可回了,怕是老家的屋子都倒了。”刘头缓緩了语气:“倒了也好,没了,也就少了牵挂……。”刘头张嘴吐出浓浓的烟雾,突又想起了什么:“孙警官,小区里前晚又出了件蹊跷的事。”
孙警官职业习惯的看向刘头。
“前晚,B幢楼603室的业主雍医生急急忙忙的跑来找我,说她家叫佐恩的猫死了。”“我想死了只猫何必大惊小怪的,本不想理她,她却急躁躁的让我去看,没办法,我只得去了。到了现场,我就炸了头,你猜什么着?”
刘头见孙警官没有猜结果的兴致,也知道这不是卖关子的时候,就接着说:“蹊跷了,猫居然和老太死在同一个地方,而且……而且……”刘头居然又狠狠吸了口烟:“咳,咳咳。而且头上的皮都给剥了,只剩了血淋淋的一团。”
“噢。”孙警官惊疑了一声,又略显出深思的神态。香烟已燃到了手指,孙警官甩掉了烟头,烟头在地面上连弹几下,又滚到了路边的一片枯叶下,孙警官下意识的用脚踩了,枯叶碎了,烟头散了,露出里面焦黄的烟丝和烧焦后的黑。
“走,陪我看看去。”孙警官已向B幢楼走去。刘头略一迟疑,回到门卫室向值班的小伙交待了几句,忙跟了上去。
B幢楼的门口,刘头指着老太趴伏的地方:“猫就死在老太胸口的地方,身子蜷的厉害,两条腿却死死抱住光秃秃的头,血流了一地。”
“猫呢?”孙警官看了看刘头:“你们处理了?”
“没有。雍医生哭着从楼上取了猫生前睡觉的毯子裹了,又哭着抱上了楼。”孙警官抬头看了看楼上面东的窗户:“走吧,我们去603室看看。”
603室的女主人雍医生神态端雅,眉毛却很重,一脸的悲伤:“我家的佐恩可听话了,他是我们二十年结婚纪念日,老公送我的。已经养了五年,他什么话都懂的,又喜欢粘人,我一下班就脚前脚后的跟着,吃饭、睡觉都粘着我,我不让他上床睡,他总会半夜里自己开门钻我的被子。”女人红肿的眼眶又溢出了眼泪:“他很少溜出去的,有几次从窗台出去,但很快就回来的。这次怎么就遭了毒手?谁会狠心对一只猫下手,还很变态。”女人白暂的脸上露出许多怨恨,粗重的眉毛向上挑起:“这个变态一定会受到报应的。”
孙警官对看了一眼刘头,心里满满的同情:“雍医生,你也别过于悲伤,能不能给我们讲讲当时的情况?”
雍医生泪眼婆娑的看了俩人一眼,又转身用手轻轻抚摸了桌上装了佐恩尸体的宠物棺材。
元旦当天,雍医生放假。前一天值班,所以回来的晚,想着第二天可以好好的睡一觉,不由的加快了脚步。小区里已起了雾,又有了点风,但走在路灯下却是明亮,路灯将影子从身后拉到脚下,又逐渐的拉长,终归于黑暗,雍医生就觉得自己成了水里游走的鱼,时隐时现在光影里,只是又想不起是哪样的鱼:金鱼?斑马鱼?五彩缤纷的彩裙鱼?孔雀鱼?好像又都不是。楼道口的灯不甚光亮,有点隐晦,雍医生连跨了两节台阶,人就站在了门口,突又想起几天前菜市场门口麻脸的老头,老头踡坐在门口的角落里,角落里有点肮脏,散落着废弃的菜叶和一堆大蒜的须根,老头长袄外却套着破旧的短衫。雍医生本不屑去瞧这些农村来的老人,但却无意间瞥见老头面前的小桶里有鱼。鱼,通体的黑,覆有一层细细的鳞,阔嘴,短尾,紧伏在桶底,见人影晃过,“倏”窜起半圈,又静伏不动。雍医生好奇:“老头,这鱼叫什么名?”老头却不抬头:“葫芦呆子。”老头却似自言自语,又不会拉生意,任由雍医生无趣的离开。
“葫芦呆子,我原来是想着葫芦呆子。”雍医生愣在门口哑然失笑:“买几条给佐恩玩耍,佐恩又会是什么样子?——一定会像那叫葫芦呆子的鱼一样,大张了嘴,吃惊了世上居然还有如此老土的鱼,还居然能够长途跋涉进了现代化的都市。”雍医生的脑海里又浮现了老公的模样,突然又有老公父亲的模样。
雍医生吃惊了自己今天为什么有如此多奇怪的想法。想着走进楼道里,又毫无征兆的侧头看了一下台阶下的阴影,那曾是老太俯倒的地方。那天下班,她是看见现场的,因为职业习惯的原因,她没有一丝的害怕,靠近了,蹲下身子,细细查看了伤口。今天却无端的有了一点心慌,雾笼着那片黑暗,人站在光亮里,更不易看清,雍医生又下了几个台阶,黑暗里有一团不甚分明的黑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驱使着她跨下台阶,走进黑暗。黑暗里,首先看清的是自己最为熟悉的灰色的皮毛,雍医生感觉头“嗡”的一声,有点旋转,忙上前蹲下身子,脖子上的铃铛还在,身子僵硬的踡着,蓬松的毛早已没了光泽,又粘满了血污。雍医生首先想到的是佐恩从窗台上跌落了,忙用手去抱,抱起来,头就耷拉了出来,露出血淋淋的光头,头部的皮毛给整齐的剥去,系着铃铛的项圈一下褪到眼眶上,两只眼球惊恐的大睁着,而两只前爪却紧抱着脑袋。
雍医生觉得自己的心脏给轰击了一般,头发间的毛孔一个个竖起:“佐恩,我的佐恩,我的佐恩!”雍医生终是不顾了修养,眼泪不由的流下:“是谁?是谁害了你啊?”雍医生的双手沾满血迹,眼神里满是痛恨。
“孙警官,刘头,您们一定要帮我找到那个丧尽天良的变态。我不要赔偿,我只要他给我一个解释。”雍医生红肿的眼晴里燃着一团坚定的火苗。
“佐恩的暴毙和老太的死有没有关联?是意外?还是巧合?”孙警官站在面东的窗户边。
窗外早已没了雾,天空是难得的晴天,深遂而又遥远,灰白色的云飞快的掠过对面的楼顶,又有更多的云奔涌而来,遮掩了楼与楼之间空隙的天空。
“难道雾在夜晚是雾,白天就变幻成了云。”孙警官手抚着窗户,眼晴竭力的远眺着天际边云谲波诡的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