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警官回来上班的第二天,给叫去了局长办公室。
陶局长让孙警官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下,又亲自去饮水机上接了杯水,孙警官接过水杯捧在手里,等着陶局说话,他知道这是陶局的习惯,只要客气了,就一定有事。陶局在办公桌后的转椅上坐下,向下按了按日渐膨胀的肚子:“兄弟,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老伯父的事,请多多节哀顺变……。”孙警官喝了口水,掩饰着上下滑动的喉结。
“不知老伯母,兄弟怎么安顿的……?”陶局的眼神有点深奥。
孙警官勉强笑了笑:“谢謝陶局的关心,我安葬了父亲后,本想带着母亲回城,可是母亲不愿意离开家乡,万般无奈,只得随着她的性子,让她跟着家乡的二弟过了。”
“哎!现在想来,还是兄弟多好啊!”孙警官说了句真心话,否则还真不知道怎样安顿老娘,上次雍医生的事还是有点阴影的。
陶局翻了翻桌上的一叠材料,又推到桌子的角上:“安顿了好啊!不像我,老家的爸妈也都双八十的人了……。”
“没有后顾之忧,我们就需全力继续我们下面的工作,更好的为人民服务……。”陶局将耳边的一绺头发撩上来,遮盖住早已谢了顶的脑门。
孙警官直了直身子,他和陶局在一起许多年,知道他的说话风格:略加铺垫,直奔主题。只要动了脑门上的那绺头发,就预示着他正准备切入主题部分了。陶局曾在孙警官手下干过,后来一路晋升,倒成了他的顶头上司,而孙警官干了这么多年仍是原地不动,阿威曾戏谑的分折过陶局的头发,说问题就出在头发上。 “师傅,你细看陶局的那绺头发,深藏玄妙,形如奔马驰骋在广袤的平原之上,呈马踏飞燕之神态,有助旺官运之奇效……。”阿成则在一旁笑的前仰后合,直捂了肚子。阿威却一脸的正经:“师傅,你这头发再也不能剃光了,就得留着。”孙警官笑着捶了阿威一拳:“臭小子,师傅明天就留个披肩长发,升个厅长做做,你小子就等着升官加爵……。”阿威却笑着一抱拳:“谢謝师傅提携!
“怡庆小区老太死亡案一直僵着,上面却催着要结果,你看——你看这事怎么解决?”陶局向前欠了欠身,眼晴却盯着桌角那一叠材料。孙警官低头喝水。
“你看,这事能不能就以高空抛物侵权人不确定结案?可能加害的B幢楼使用人等份责任,同等分担。”陶局看了看孙警官:“这样的话,业主们的工作也好做,矛盾少。还有一点,受害人的儿子在国外,老太没有直系亲属出面,这事就好办的多了……。”陶局见孙警官没有搭话,只得给出了早已想好的处理方案,“你也别闷着不说话,这案子早结早好,上面催得紧,你是主要经办人……。”
孙警官仍没有说话,双手捏弄着水杯,陶局不再追问,靠在转椅里闭目养神,办公室里一片寂静。
孙警官终是一口喝完杯里的水,起身站起,向门外走去,临出门的时候说:“老太的案子,我会给你结果,但上面的事,我不管。”门在身后“啪”的一声关上。陶局长慢慢睁开眼晴,转动着转椅,苦笑着骂了句:“犟头。”
孙警官给窗台上的腊梅浇了点水就去了怡庆小区,在小区的门口停好车,就沿着门卫的小门向里走。右边的绿化带里,两株腊梅正绽开怒放,香气袭人,一簇簇黄色透亮的杯形小花晶莹俏丽,“为什么我养的那株盆景腊梅没有开花?”孙警官不由停住了脚步。所里的人都知道孙警官最喜欢那盆腊梅,闲暇时,给它整枝,施肥,松土……,“它是孙警官的宝贝儿子。”以至于很少有人敢去踫它。
突然,前面传来了吵闹声,只见小区进门不远的圆形花圃旁围着不少人。孙警官收回了思绪,走了过去。
只见人群中间,一个中午妇女正拽着一个年青女孩的行李箱。女孩清秀脱俗,一袭白色的长款收腰羽绒服,蓝狐本色的毛领衬着白皙的瓜子脸,描着淡妆的眼晴却噙满泪水,而妇女有点微胖,正喋喋不休的数落着女孩,围观的人群中有人正在劝说。
其中一位跟妇人略显熟悉的女人说:“谢姐,我看这事就算了,你跟个小姑娘纠缠不休 ,倒失了你的水准,没多大的事,就放小姑娘走吧。”被叫谢姐的妇人就一脸的不悦:“放了她?没多大的事?你没去楼上看看,看了,你再来捡现成的说,轮着你遇上这事,你怕是比我还着急。”女人本想给个熟人面子,却讨了没趣,也就尴尬的退到一旁不再说话。但旁边的人就有看不下妇人得理不饶人的模样,你一言,我一语,“太没素质了,欺负一个小姑娘。”“多大点事,房子拆了也不至于这样对待一个小姑娘。”“太缺德了,你看小姑娘多可怜,长的也不错……。”“不如你给这事解决了,再问小姑娘愿不愿意嫁给你家的晟睿?”女人就笑道:“这样漂亮的姑娘,能给我做媳妇,我求之不得,她愿意嫁给我们家晟睿,我什么事都不用她干。”“别说不着边际的话,这不讲理的女人是几幢的?我没见过。”“不知道!”“好像是B幢的。”“B幢的?好像没见过。”“见没见过不重要,为难一个女孩子,哎!稀少。”
妇人有点气妥,她知道自己说不过这帮人,就不再说话,只是紧紧抓住女孩的行李箱。女孩站的有点久了,手扶着箱子蹲下去,头深深的埋在膝盖里,长发就遮住了脸,瘦弱的臂膀一耸一耸的抖动,而围观的人却越聚越多,堵住了出行的道路,骑电动车,开轿车的人群不停的按压着喇叭,门口一片混乱。
孙警官刚想上前解散围观的人,却见刘头一路小跑的过来:“出了什么事?怎能把大门给堵了,大家散了,散了,有事去物业办公室讲,别堵住路。”围现的人见有人出面管理,料想不会再有精彩的下文,终是失望的走了不少,人群就有了松动,又有人想起了上班,或是买菜,更多的人就跟风走了。
刘头在不多的人群中看见了孙警官;“孙警官,什么时候过来的?”孙警官点了点头:“刚刚过来。”中年妇女见有警察在场,就像见到了救星:“哎!警官你要早点来就好了,我可是一万张嘴也辩解不过那帮不问缘由的‘好心人”啊。刘头看了看她:“谢姐,什么情况?你给仔细说说,怎么回事。”
谢姐一脸的委屈,想了想:“哎!我也别说了,说也说不清楚,大家去楼上看看就明白了。否则,又要说我欺负小姑娘了。”转身向蹲在地上的女孩说:“姑娘,我也不为难你,你也别委屈,这不,警察也在场,你跟我们上楼,你自己给他们解释,行吧?”
女孩没有应声,仍蹲在地上。孙警官走过去:“姑娘,我是警察,有什么事,我们上楼当面说清楚。”女孩抬起了头,撩起遮住眼晴的头发,满眼泪珠的看了看孙警官,又看了看谢姐抓住行李箱的手,只得默默点了点头。
谢姐在前面引路,刘头帮女孩拉了行李箱,一行人走进了B幢楼的电梯,电梯在七楼停下,出了电梯,谢姐走到703室的门前,掏出钥匙准备开门,但又没有立即打开,而是对着身后的人说:“大家小心了。”说完一下打开了门,一股臭味和苍蝇从门里扑出,众人忙向后退去,只见屋里一片狼藉,塞满了各种的垃圾,苍蝇、螳螂爬满了墙壁、屋顶,众人都给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原来703室是两年前谢姐租给这个女孩的,女孩长相清秀又能准时支付房租,谢姐在手机上收了房租后,就不曾过来看过。昨天晚上,女孩打电话说要退房,谢姐也没多想,第二天就开车过来交接,女孩在楼道口交了钥匙,说有急事就拖了行车箱走了。谢姐一个人上了楼,想看看房间里有没有需要打扫的地方,但打开房间的刹那间,她差点别过气去,急忙转身追下了楼,终于在小区的门口追上了,要求女孩回去把房间打扫干净了才能走,女孩不肯,之后就在门口发生了刚才的一幕。
众人听了谢姐的叙说,面面相觑,孙警官也是愣住了,他也从未遇见过如此的情况,看着低头站在一旁的女孩,他还是忍不住问了句:“姑娘,你这是多长时间没向外丢垃圾了。”女孩小声的嘟囔:“两年。”刘头却不适时宜的笑出了声,孙警官转身问刘头:“刘头,你说这事怎么处理?”
刘头忍住不笑:“哈……哈哈,这孩子,这孩子……,现在的孩子都成了奇葩,我都服了,服了……。”
又正色说:“能怎么着,只有联系家长了,打电话让她的爸爸妈妈过来解决,这事,你跟个孩子,说不到结果的。”
谢姐一脸的无奈,想想刘头的话在理,只得央求了孙警官,孙警官只得向女孩要了她爸妈的手机,简单的在电话里说明了原因,约他们在派出所里见面。在刘姐关上门的瞬间,孙警官看着堆满垃圾的东窗,若有所思。
一个小时后,一对衣着朴素的男女走进了派出所,阿成领着去了孙警官的办公室。女孩看见女人立刻哭了,一下扑进了女人的怀里,女人紧紧的搂住,柔声的安慰:“雅菁,我的雅菁,别怕,别怕,妈妈来了,妈妈来迟了……。”女人的眼泪滚滚的流落:“你为什么要不声不吭的离开?我和你爸爸可急死了……。”
男人从内衣口袋里掏出一包烟,四下的散了:“各位,不好意思,小孩子不懂事,给大家添麻烦了,请原谅。”孙警官指了指谢姐:“你也不用客气了,她们在这里也等了很久,事情的过程,我在手机里也给你说了些大概,下面的事情,你和房东谢姐协商着解决。”男人转身向着谢姐躹了一躬:“大姐,孩子小,让你费心了。孩子做错事,我们做父母的责无旁贷。”说完,男人从口袋里掏出一叠钱,塞进谢姐的手里:“大姐,你数数够不够清理房间的费用,如果不足,这个月拿了工资,我立刻给你送来。
女人拉着女孩的手:“雅菁,别再任性了,跟我们回家,好不好?”女孩却流着泪,痛苦的摇头:“不,妈,我不能跟你们回去,我不要再回到那个家,我不回去。”女人紧紧的抓住女孩的手:“雅菁,我的乖女儿,难道我们还不够爱你吗?你难道没有感受到我们的爱……?”女孩却更加痛苦的打断了女人的话:“妈,你别说了,我知道,我知道你们是爱我的,虽然你们不是有钱人,我们家也只是普普通通的家庭,但你们却把我当成公主一样的宠着,别人有的,我一定会有,别人没有的,你们省吃俭用的让我拥有。从小我不用洗衣服,叠被子,洗碗、做饭……所有的事情,你们都给我做了。”女孩有点激动:“爸,妈,你们想想,今天的难堪,你们难道没有责任吗?我废了,我完完全全的废了,我连向外丢垃圾的意识都没有了,我只会享受,只会化妆,只会点外卖……,现在的我能干吗?会干什么?我就是一头猪,一头躺在垃圾里却不觉的肮脏的猪,披着光鲜滑溜的皮毛,却是懒惰的难以自拔。”女孩有点嘶声力竭。
女孩的爸爸、妈妈愣愣的对视着。女孩终是挣脱了女人的手,飞奔出去,女人一声悲鸣,泪水汹涌而出:“雅菁,回来。雅菁——回来啊!我们错了,错了还不行吗?”又牢牢抓住男人的手臂:“德亲,德亲快去,快去追回我们的雅菁,难道我们所做的一切错了?都错了吗?”男人失神的站着,任由女人拼命的摇晃着自己。
孙警官感觉眼晴有点湿润,缓缓的走向窗户,窗台上,那盆腊梅疏疏落落的凝结着几朵小花,花色暗晦如窗外的天空:“要下雪了,要下雪了吗?”孙警官默念着,仰望着远处钟楼的尖顶卷起一片似云似雾的灰白。
孙警官准备离开办公室时,天已经黑了,他打开了窗户,把那盆腊梅移出了窗外,窗外已飘起了雪花,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雪花漫天的飞舞,空灵而生动。楼下的街道早已亮起了街灯,沿街的商铺和高楼,流光溢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