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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3室，孙警官是很怀疑的。
孙警官在183室面东的窗户边来回徘徊了很久。窗户一尘不染，干净异常，连窗户边的纤毛，塑料胶条都被仔细的擦洗过，这是异于之前楼下的每个窗户，“人无常态必有鬼,事出反常必有妖。”这种异常也充份引起了他的怀疑。他甚至已从公文包里掏出了放大镜，在窗户的滑轨里查找着蛛丝马迹。
斜倚在空调柜机旁的女人却笑了。女人手里端着一杯咖啡，做了美甲的指尖轻 捏着咖啡勺，在杯子里慢慢的搅动。咖啡杯是西欧宫廷惯用的水蓝色，浓郁繁琐的花纹随着咖啡杯袅袅而起的水汽流离在女人的脸上，使得站在窗户折射光影里的女人显得 扑朔迷离。
“这都是欧阳阿姨做的。”女人继续搅动着咖啡勺，又舀起浅浅的一勺，轻靠近抹了口红的唇边试了试温度，“哧溜”一声，轻吸进嘴里。
欧阳阿姨是女人请的第三个保姆，“欧阳阿姨是几个阿姨里表现最好的。‘哎’只是脸短，不能得罪。”
女人跟男朋友同居后，男朋友希望她搬到他家里去住，他家在城东有一座沿河的别墅，上下两层，打开楼上的窗帘可以看见河流穿城而过，沿河的绿化带蜿蜒美丽，但她却坚持搬进了现在的房子，在未正式结婚前，她不希望每天面对男朋友的父母，而更深层次的顾虑是她还没有做好为人儿媳的心理准备和最基本的技能。她之前一个人租住的房间是很随意的，“随意”是她想来粉饰“乱”的最有文化底蕴的辞藻。男朋友在认识她后，曾多次要求送她走完最后一截路，去她的闺房里坐一坐，但她却总让他在小区门口的路灯下停步，挥挥手让他回去。小区里的路灯不甚明亮，又长着高大的法国梧桐，梧桐的枝叶很茂盛，又从路的两旁伸过手臂相互的搂抱在一起，有风吹过后颈处，就有悉悉索索的毛孔抖擞着站起，她是很希望男朋友陪着走的，他走路很慢，一改了之前的风风火火，时不时还制造出一点意外，让靠着自己一侧的手臂无意间触到自己的肘弯，或是惊呼着指着天空中的一颗流星让自己去看，却让嘴等待在自己低头回看的途中，但一想起自己宿舍里的“随意”，她就放弃了邀请他共享一次浪漫烛光晚餐的愿望。男朋友以为她是羞涩的，保守的，就更加贴心的关心她，宠爱她。
“ 丑媳妇总得见公婆”，当俩人的感情发展到必须坦诚相待时，她终于允许男朋友送她到了宿舍，宿舍里她肯定是认真整理过的，但百密必有一疏，卫生间挂毛巾的衣架上，胸罩和数据线纠缠在一起，像一只给绑住脚的蝙蝠尴尬的倒挂着，这让她紧张的打碎了一只咖啡杯。后来搬家时，她本想丢掉另外的一只，但男朋友却很细心的把它包裹起来，带了过来，说是俩人感情一步步走来的见证。
刚搬进来时，俩人都是兴奋的，被爱情滋润的日子甜蜜的膩人，他们共享着相同的作息，一起入睡，一起醒来，她像一只猫一样踡缩在他的怀里，他一改了之前四仰八叉的睡姿，侧过身，一只手搂着她，一只手垫在她的头下，夜里，他时常因手臂麻木而醒来，却又坚持着一动不动，但日子不仅仅是甜蜜相拥，还要面对油盐酱醋，洗衣做饭，衣服一股脑的塞进全自动洗衣机，预定下时间，就等着取出来掠到阳台上。做饭，却是连连的失败，不是烧焦了锅底，就是煮了半锅的生米，最后俩人选择了在外就餐，中午在各自的单位食堂里解决，下班后就约好在外面的饭店，或是美食城见面。早晨通常是不吃的，偶尔就在小区门口卷一块手抓饼和一杯豆浆。过日子原来就是这样简单，把日子当成工作一样分解开来，让各个部门负责一件它擅长的事，日子就会过的有条不紊，很有章法。
“下面发生的一件事却我乱了阵脚，男朋友的妈妈要来看看我们。”
那是一个星期五的晚上，我正躺在男朋友的怀里追剧，他不露波澜地说：“我妈星期天过来。”当时我不亚于听到了日本的原子弹爆炸，“准婆婆要来视察？”在此之前，我们只是互有仰慕，并未见面。男朋友惊讶的看着从他怀里蹦跳起来的我，“不至于这样激动吧，——我妈只是不放心我们，怕我们在外受苦。”他并未理解这件事的重要性，它决定着我在准婆婆眼中的第一印象，决定着我和男朋友之间会出现来自原生家庭的祝福还是阻碍，在我的一番开导解释下，男朋友也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他一磆碌从床上跃起，演练起见面后的细节，“你应该穿那件带碎花边的白色套裙，我妈这人喜欢素雅的；要描淡淡的眼影，口红不能抹，她自己重来不抹；还有，你说话不能冷幽默，要保持你上班时的形象……”，我要求他等会再重复一遍，我需要一张纸和一支笔记录下他说的要点，我跳下床，翻找了书桌的抽屉，床头柜，又在一大堆眉笔、粉饼、睫毛膏、气垫BB霜，湿纸巾里寻找，最后是在沙发的间隙里摸出了一支笔和一袋开了封口的饼干，这时的我才发觉了一件更重要的事：房间里很随意，不，厨房里也很随意，卫生间也是。我想起了客厅里的那瓶插花，那是情人节男朋友送的三朵玫瑰，寓意我们认识了三年，第二天，我专程跑了趟花店，买回了一只花瓶，水晶的，洁白透明，修长的颈脖，大大的口，波浪般的花纹点缀着杯脚，插上三朵玫瑰，顿觉房间里的气氛暧昧了许多，我和他在玫瑰花的香气里，在烛光的摇曳中，不知不觉喝完了一瓶Liber Pater，他借着酒劲向我求婚，可是戒指却来不及去买了。戒指没戴成，花却是要枯萎的，三朵玫瑰被我丢进了垃圾桶，花瓶仍在，记起倒水时，瓶颈处居然有些绿意，起了藓苔？我又跑进客厅，毫不犹豫的把花瓶丢进了垃圾桶。
“郑重声明一下，警官，确实是丢进了垃圾桶，没有向窗外 扔。”孙警官不由的笑了。
“老公，我们明天请假，大扫除吧！”我郑重地提议。他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他拿过桌上的咖啡杯上下把玩，不无担扰地说：“还是请保姆吧？！专业的事还是让专业的人来做吧。”
“但是，老公，我还是觉得两个好手好脚的人却要找个大自己许多，也许是长辈的人来服侍，不太好吧！”
老公却一下把头伸到我面前，两只眼晴直盯着我的两只眼睛，他从“我”改为“我们”的语气中读懂了我的底气不足，但又要顾及我最后一点虚伪的坚持，“我们花钱，她们出力，这是符合世界的能量平衡定律和等量交换的，更大意义上，是我们帮助了她，提供了一个社会就业机会，如果，我们拒绝服务，那她们就会失业，从而致使她们的家庭困顿，孩子辍学，并恶劣的循环下去，孩子长大了只得做保姆……。”他见我并未能领悟到他的逻辑推理，“打个比方，你在网上见过很多抬狗上山的段子，你感觉不舒服，但挑夫乐意啊，狗主人也高兴啊，能用钱解决的事，为什么不用钱摆平，自己只花了少许的钱就转嫁了背狗上山的困难，何乐而不为呢。——再说，我们也不差雇保姆的两个钱吗。”
第二天，我们第一次没有睡懒觉，开车去了劳务市场，很快就谈妥了一个大学生，当时正值暑假季，满眼都是找短期工的学生，主要的是年龄比我们小，说好两个月的时间，工资每月贰仟伍，包吃住。女学生，当天就 撸起袖子开干。
星期天的视察还算顺利，之后，我们领着他妈在外面吃的午饭，饭后，男朋友去了洗手间，他妈却不经意的问我是不是经常在外吃饭，我一时不知道她的用意，正飞速的大动脑筋，她却继续说：“我儿子比之前瘦了很多，在外吃饭，不卫生，还没有营养。” 聒噪，我差点没憋出内伤来，我们都管外卖叫垃圾食品，卫生我不敢保证，增肥却是一定的，吃垃圾的猪最肥，她儿子从之前的一百三已经飙到一百八十挂零了。
孙警官也差点憋出了内伤，一个时不时迸出笑话的话痨，在婆婆面前装出一本正经的模样，孙警官低头把放大镜塞进包里。
婆婆走了，大学生保姆也辞职走了，问起原因，她伸出双手给我看：“瞧，瞧瞧，我细皮嫩肉的手都磨破了，这不是人做的事。”我给了她二百块钱，她一边辨看人民币的真假一边说：“我要好好上学，等有了钱，我也要像你一样，雇保姆做家务。”
第二个保姆是正规家政软件里请的，人很好，做事也认真，只是我男朋友接连几天都收到银行的短信提醒，有人盗取银行卡里的钱，但银行卡却好端端的在电视柜的抽屉里躺着，我们忙去银行查监控，原来是保姆看了我男朋友的开机密码，就拿了银行卡去自动取款机上试了试，居然就取出了钱，我们没有报案，只是找理由开了她。前些天还打电话过来，说我们人很好，跟我们投缘，如果没找到合适的，她希望回来。
“欧阳阿姨是楼上193室的苏菲介绍的，苏菲是我高中同学，前些天她婆婆来服侍她月子，她就把欧阳阿姨让给了我。”
“你瞧见的，警官，这窗户擦的够干净的吧！”女人手里的咖啡已经喝完，拿着沾有褐色残痕的咖啡勺指着窗户上的玻璃。
孙警官并未沿着女人的手向上看，只是配合的点了点头。
“周一至周六，她每天来做一顿晚餐。婆婆说外面吃的不卫生，不营养，我不能瘦了他的儿子。”
“我在网上买好菜，她五点钟开门做饭，我和老公五点半下班，开半小时的车，六点到家吃饭，她等我们吃好，做好卫生就离开。星期天，中午十一点，欧阳阿姨准时光临，有时我们还在床上没有起来，等吃好午饭，老公靠在沙发里刷手机，阿姨收拾好厨房，卫生间，接着会去收拾房间。”
我打开电脑，我总会留些工作放在这时候做，十分钟能做完的事我延长到一个小时去做，我移动着鼠标，看着它在电脑里乱窜，而耳朵却听见隔壁拍打被子和床头柜移动的声音，我佯装去房间里拿资料，阿姨正用毛巾擦抹床头的皮靠背，旁边的垃圾桶里有柜后扫出来的灰尘、头发和两个避孕套。
“她做得很好。”女人再次向孙警官强调。
只是昨天吃过晚饭后，阿姨去收拾厨房，我来窗户边看外面的天气，却发现窗户滑轨里的纤毛沾满了灰尘，我就叫她过来看，她解释说这几天外面正在扬尘，难免有点灰尘，我说，这是星期天刚刚擦过的啊！她就径直回了厨房，然后就听到厨房里锅、碗，盆子很重的响，之后又打了桶水，用毛巾重新擦抹了窗户，又用加了洗洁精的水刷洗了窗户的纤毛和塑料胶条。
“不是我偷懒。”要离开时，欧阳阿姨憋不住，又辩解了起来。“我是偷懒的人吗？我不会像你们年青人偷懒，你五点半就下班了，有的是时间打扫，又不缺胳膊少腿的，其实就应该自己打扫的。”
“楼上的苏菲是因为怀孕才请我的。我做保洁这么多年，头一回碰见你这样的年青人。”
“我是给你钱的。”
“我花了钱的，她就应该服务好。对不对？警官。”女人看着孙警官，“拿了钱还要耍脾气，我也不会惯着。难怪楼上的苏菲宁愿把她婆婆接来服侍月子，也不要她。”
女人重重的把咖啡勺丢进咖啡杯里，许是手重了，勺子断成了两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