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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狂风冬雪天，寒彻九霄，玉饰山川，兰亭梅影透晶莹。归雁无踪，枯草冬眠，回首田园绮梦间，万里传情，柔意绵绵，高山流水曼悠弹……
孙警官冒着雪，走进了803室，屋里的空调打的很足，女主人让孙警官在沙发里坐下，转身忙着沏茶，孙警官发现女人就是昨天站在人群里给儿子找媳妇的女人。
屋里布置的很是清雅，一架钢琴放在面东的窗户下，钢琴打开着，放着宋词《一剪梅》的琴谱和一张照片，照片里的女人是眼前的女人，男人却未直视镜头，眼神斜视，甜蜜的看着女人，身前站着一个男孩，男孩十岁左右的模样，却没有笑容。孙警官正好奇男孩眉宇间的些许隔阂，女主人已捧着茶杯过来，“孙警官，请喝茶。”女人很热情，也很得体。
孙警官接过茶杯放在面前的玻璃茶几上：“请问，你喜欢钢琴？”孙警官这些天对于面东的窗户都有些敏感，包括窗户内外所有的摆设。女人有些惊讶孙警官居然问了一个私人问题，但仍是礼貌的笑着回答：“业余的，只是闲暇时的一个爱好。”
“你也喜欢音乐？”女人反问道，又缓缓的在钢琴前的矮凳上坐下。
“不，不不，我没有音乐方面的爱好，只是一时的好奇。”孙警官忙否定道。要说爱好，也只能是射击了，百发百中，靶靶命中红心，“这算不算爱好中的特殊？”孙警官暗自发笑自己居然找不出一点好爱。
“那照片上的这位一定是你老公了？”孙警官看向照片里的男人，女人也微笑的转脸去看：“算吧，算是吧！”孙警官有点诧异女人的回答，这其中的信息量远远超过了他一下能够理解的范畴。女人看出孙警官的疑惑，莞然一笑：“我和我家戴先生是二婚，但至今没有领结婚证，所以还不能算是正式的夫妻。”
女人的手轻轻放在琴键上，出奇白皙的脸上露出回忆的甜蜜。
“戴先生和我同在一个学校里工作，我是会计，他是学校里的音乐老师，他帅气有才，弹的一手好听的钢琴。”女人有点羞涩：“我的钢琴就是他给教的。”
“当时，我的婚姻已走到了尽头。我老公有外遇了，我——我讨厌那种形如陌人的感觉，我们仍在一起吃饭，一起睡觉。当着儿子的面，我们是正常的父母，我在厨房里准备着晚餐，他在书房里陪儿子写作业、聊天、下斗兽棋，儿子输棋后不断的悔棋：‘这次不算，这次不算，就让这一次，再不悔了，谁悔，谁是小狗……。’然后就听到父子俩在书房里打闹……。”
“可是，我们陪着儿子吃完晚饭回到卧室后，他像变了个人，不，是变成了铁，变成了冰，我们再没有语言上的交流，更没有床上的交流，我们相互背对着，中间隔开很远，如一条鸿沟。我尝试着去靠近他，他却厌烦的避开，我知道他在想那个女人。”女人说的有点急促，眼神中闪着光：“女人，我是见过的。那天下班，我早早的待在老公单位的的门口，看着他开着车出了单位，在拐角处，接了女人上了车，一路去了家宾馆，俩人十指交叉的牵着手，在等电梯，我藏身在大厅的花瓶旁，眼见着老公带着另一个女人上了电梯，我想冲上去撕扯这个女人，但我却隐忍着退了回去，我在等待，等待一个可以痛击老公的机会。”
“女人并不漂亮，我确信，我是比她漂亮的。”女人自信的笑了，但立刻又给痛苦所淹没：“为什么？为什么这个臭男人会看上这么丑陋的女人，我想不明白，难道所有的男人都是这样：家花没有野花香。……”女人一下停住了，尴尬的看了看旁边的孙警官，孙警官装着若无其事的去喝茶。
“后来，我就搬到学校里去住了。刚开始有点不习惯，不放心家里的儿子，星期天，忙赶回去看看，做了很多儿子喜欢吃的，儿子却没有我想像的那样沮丧，没有了我的管束，他反觉得自由了。而他带着儿子陪着女人吃饭店，叫外卖，玩游乐场……。我回学校宿舍时，他没有挽留，儿子也没有依依不舍的不让我回去。这时，我才发觉，原以为没了我的家会乱成一团，没有我，他们会生活的很惨，但事实告诉我我错了，原来我在这个家庭里是可有可无的，我跌跌撞撞的回到宿舍，再也没有回去过。”
“这时候，我的戴先生走进了我失望痛苦的生活。他的办公室正对着我的宿舍，我听他弹奏钢琴，他偷偷的看我做瑜伽。一次，学校里组织晚会，每个人都要上节目，我唱了首李宗盛的《当爱已成了往事》，他伴奏。”女人不由轻哼起来：“往事不要再提，人生已多风雨。纵然记忆抹不去，爱与恨都还在心里，真的要断了过去……。”他弹着钢琴和着歌曲：“爱情它是个难题，让人目眩神迷，忘了痛或许可以，忘了你却不太容易……。”女人的脸上满是少女的羞涩。
“之后，他时常去我宿舍里聊天，请教我唱歌的技巧。我知道他是借口，一个音乐学院毕业的高材生却来不耻下问一位赶鸭子上架的女人，明眼人都明了他的企图。”女人加重了“企图”的语气。“但我却沉浸在他欲言又止，小心藏匿又急于捅破那层纸的快感中，我急需一个男人的追求，来证明我的婚姻不是因为我的问题，更为了找回给那个丑陋女人打败后的自信，我给自己描上淡妆，喷点香水，一改之前乱糟糟的盘头发，做了离子烫，让头发瀑布般的泻于身后，在与他交谈时，会有意无意间，撩起长发，露出雪白的脖梗。穿着收腰的连衣裙，时刻注意收紧略有点突起的小腹，走过他的身边时，挺直着后背，让前面显的更加坚挺……。”女人的脸上泛着病态的红晕。
孙警官尴尬的想提醒女人，话题说的有点远了，又发觉，如果打断了女人，会使自己更加的尴尬。“只当听故事吧。”孙警官靠在沙发里，让自己感觉舒服点。
“我游走在道德伦理和畸形的暧昧间，刺激并痛苦着。那是一个星期天的午后，他站在身后手把手的教我弹石梅的《寂寞不是出轨的理由》：不想一个人看月落，不想一个人唱情歌，当他不在我身边的时候，谢谢你一直用心陪伴我，你的温柔……。”我听到身后沉重的呼吸声，感觉到他的目光从我低垂的前襟深入，我轻轻向上拉了拉低垂的领口，手却一下给他握住，他的唇吻着我的耳根，另一只手紧紧握住我高耸的胸脯，我浑身颤栗，尝试着挣脱，但一切好像为时以晚了，他的手游走在我的全身，他的嘴唇紧贴着我的嘴唇，又一路向下。我给野蛮的放倒在钢琴上，我惊恐的收缩着身体，我小声的哀求他别这样，这是在学校里，会让人瞧见的，但他已失去了理智，野兽般的欣賞着给剥光衣服的猎物，身体狠狠的覆盖了上来。琴键按下了一声最强的C8音，紧接着疯狂的在我身下弹奏，我慢慢的在恐惧中放松，沉陷在这美妙的乐曲中，我享受着乐曲冲击带给我的快感，我迎合着那铿锵有力的节奏……。
“第二天，我将我出轨的事情告诉了老公，看着他咆哮的模样，我很享受。”女人报复后的笑脸有着一丝狰狞。“后来，我和老公离婚了，孩子随了他，戴先生也离了。”
“他老婆曾找过我几次，那是个人老珠黄的女人。她苦苦哀求我看在她儿子的面上别拆散她的家庭。”女人讥讽间充满心酸：“但谁又来可怜我？可怜我跟她儿子差不多大年龄的儿子？又怪谁拆散了我苦心经营几十年的家？她找我哀求，我找谁去诉苦？既然社会默许出轨的存在，就不会在乎我添乱一把，我坚决的告诉她‘戴先生，我要定了。’”女人坐在临窗的钢琴边，窗外的雪花撞击着玻璃，粉身碎骨的沾满窗户，又有更多的雪花前赴后继，窗户好像一只张着大口吞噬一切美好事物的精魅，等着猎物心甘情愿的投身而来。
“女人最后一次来找我，请求我能善待她的儿子。她哭的很伤心，告诉我，今天晚上九点的票，她将离开这座城市，去遥远的拉萨，希望能在那里找到让自己沉淀的地方。但又不能完完全全的割舍这座陪伴她四十七年的城市，这里有她唯一的牵挂——儿子。”
“我为了让她彻底的从我的生活中消失，竟然答应了她的请求。”女人给钢琴遮住的眼睛里泛着一丝丝光亮：“我知道，我答应她的最主要的原因是我的心给触到了。她正经历着我曾经经历的过去，我也曾深切的感受过她现在的一切痛苦，我也是女人，更是一位母亲。”
“她褪下了手指上的戒指，给我戴上：‘我已经用不着它了，送给你了’然后转身走进了黑暗，黑暗里传来她最后的托嘱‘请照顾好他。’”
“我和戴先生商量着婚礼的事，——这就是当时拍的照片。”女人拿过照片：“但他儿子晟睿却坚决反对，甚至用跳楼威胁。我也知道后妈难做，想着用柔情感化他，时间久了，他一定会认可我的，所以我们就一直拖着没领结婚证。但戴先生真的对我很好，处处宠着我，关心我，我就搬过来住了。”女人四处打量着房间，好似要将房间里的每件东西，每一次回忆都刻进脑海。 “但搬进来的日子却没有想象中的那般美好，儿子晟睿一直不能原谅我。我用尽办法讨好他，关心他，他却仇恨难消，处处针对我，折磨我，随着他的长大，仇恨也在生长，性格就变得记仇暴戾。后来和几个朋友混在了一起，住到了外面，很少回来。”女人站起身，把照片放回原处，用手按了按腹部：“虽说家里安宁了，但我却担心他在外面做了坏事。”
孙警官早已喝干了茶杯里的水，他奇怪女人为什么会跟自己说了这么多的隐私，但见女人言有未尽，也只得耐着性子听女人讲下去。
“你一定奇怪我为什么跟你说这么多？”女人靠着钢琴重新坐下，手在黑白相间的琴键间抚摸游走。
“因为你是陌生人，更是位警察，你不会笑话我，更不会告诉别人。”女人信任的看着孙警官：“我也行将就木了，我查出了肝癌晚期，医生说我只有一、两个月的时间了。”女人一脸的平静。
孙警官吃惊的看着女人。
“请你帮我保守好这个秘密，我不想让我的戴先生担心。他是我在这个世上最后的一点牵挂。”女人万般留念的看着照片里的男人：“照片后面有我留给他和儿子晟睿的两封信，如果有一天你知道我已经离开，请告诉他们……”
女人像丢了包袱般的轻松，脸上满满的满足。“我明白你刚进来时问我钢琴的用意，这架钢琴一直放在窗前，不曾移动过，这是我最喜欢呆的地方。我这样的人也没了说谎话的必要，希望你能早日找出楼下老太的死因。”
孙警官看了看给钢琴隔开很远的窗户，起身告辞。
楼道外，大雪仍在纷飞，北风卷起地面的雪，狠狠的抛向天空，又重重的撞向了林立的高楼大厦，雪碎成了粉沫，四散着落下。孙警官拽了拽领口，毫不犹豫的走进了大雪之中，身后留下了一串深深的脚印。
楼上的窗户里传来了悠扬恬静的琴声：心寄红尘，携手千年，飞雪连天劲朔风，铁骨冰河，玉岭银龙，千树凝霜，万径无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