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结婚第一年，李梅浸泡在幸福之中，有点窒息。

结婚，她居然有了自己的房子，这是她做梦也没想到的。像他们小俩口那样没有家人的支持，哪能买得起房子？顶多低价买房改时单位折价卖给员工的旧房子。她的工资全数上交给父母，结婚时父母还向刘野要了三万元彩礼，她都心疼他，却没有办法，谁让人家不是自己的亲生父母呢？没想到刘野攒了不少的钱，用他自己的话说，他不抽烟，很少喝酒，一天三顿吃在单位食堂里，一年365天睡在单身宿舍里，又没有家人，钱都没地方花。两人再贷些款，就买了新建的商品房，离学校四五里，骑车十分钟就到了，遇到刮风下雨，乘三站公交车，或者打着伞，和同伴说着话，半小时就到家了。不用说，是丈夫心疼她，买了这么近的房子，而他上班要骑四十分钟的摩托车呢，风来雨去，可辛苦了。房子是按照她的喜好装修的，家具是她选的，窗帘是她定做的，刘野还买了冰箱彩电洗衣机，这在他们这样条件的新婚夫妇是上标，不过，后来才知道他借了不少钱。

下班，她们学校旁边有个菜市场，顺路买菜，进家，丈夫也是前后脚进门，夫妻俩一起下厨，边说边做，不知不觉，三菜一汤，馒头或米饭，香喷喷；有时包饺子，两人都会拌馅和面擀饺皮，于是一人调馅，一人和面，然后合作，半小时搞定。随后，看着电视，聊着天，吃饭，饭后都是刘野抢着洗碗，她负责坐在沙发上喝水，吃水果，看电视或看书。起初，她说吃多了，非要洗碗活动活动，消化消化，偶尔洗一次碗，可是丈夫可能是故意“找茬”，说某个碗没洗干净，灶台没擦干净，碗盘的水没空干，或者没摆整齐，要么就是放不到合适的地方，一句话，还得麻烦他整理，不如干脆让他洗。尤其是冬天，他说女人不能抓冷水，连洗菜都不允许她干。久而久之，她就心安理得，坐在那里，看不见他忙碌，却不由自主地听，听他乒乒锵锵干着。这是她记事以来从未有过的待遇，她想着，就鼻子发酸，又感动得想哭。

天冷了，钻在丈夫的怀抱，头触在他旷阔的胸口，抱着他的胳膊，从晚到早，温暖舒适，一夜不醒；天热了，躺在他身边，贴着他的身子，凉凉的。“你的肚子就是个热水袋，不对，像个冷热水袋，冬暖夏凉，摸着可舒服了。”她枕着他的胳膊，调皮地说，眼睛弯成小月亮，长而密的睫毛忽闪着，狠狠咬向他的肩膀，瞬间变成轻轻的一吻，小猫舔舐一样，他则轻轻吻吻她的额头，“再睡一会，我做早点去。”“不嘛，要你陪。”他幸福地躺住，胸口感受着她丝丝鼻息，柔柔的，痒痒的，摩挲着她洁白润泽的皮肤，待她好像睡着了，看看手表，又起身，却再次被她箍住，他轻柔地亲亲她的脑门，“需要补充能量了。”才起身做早点去。她目送他出卧室，将门轻轻带上，良久才转头，看看淡粉色窗帘在晨光熹微中愈加明艳，听窗外的鸟儿嘤嘤而鸣，记忆中在父母家，她的小房间在阴面，终年不见阳光，黑窟窿洞的，有个小窗户，正午时反射进一束光，屋子越显黑暗了。仰头看着方形吸顶灯，乳白色的罩子，荧光灯一亮，柔和舒适，最适宜睡觉了，原来的小黑屋子，是灯泡，瓦数高了刺眼，瓦数低了昏暗，可是自己要在那里看书写作业，不知道是怎样度过了那么多年，一直到上大学，甚至工作后还得睡在那里。伸手触摸到床头的开关，啪的一声，灯亮了，满屋柔和的光，那黑屋子一直用的是拉线开关，时间一长，要么拉断了，要么开关弹簧失效，怎么也开不了灯。小学六年级，她的开关坏了，她怎么也开不亮灯，她不知道什么原因，告诉母亲，母亲不理会，鼻子里哼了一句“找你老子去”，她就求父亲，父亲一巴掌甩了她个趔趄，她再也不敢问了，但作业没法做，起夜又害怕，她问老师，老师说开关坏了，上去拧开，用螺丝起子拨一拨弹簧片就好了，她椅子上摞着凳子，爬上去，腿在颤抖，手还没触到开关，哐啷一声，她摔下来，幸亏她顺势往后倒，跌到床上，没有摔伤，可是惊动了母亲，她跑进来，一看就骂，“没有记性的东西，才摔了两年，好了伤疤忘了疼，找死！”顺手给了她一个耳光子，不过换来了父亲修好了开关，值了。泪水模糊了眼睛，她轻轻抹去，又啪的一声，关了灯。看看右边一排顶天立地的大衣柜，衣柜旁边的实木衣架，衣架上挂着连衣裙，纱巾，还有丈夫的西服。“这是我的家吗？是自由自在的家吗？是爱和被爱的家吗？”她不止一次这样问自己，又不止一次回答说“是的”。仰头看到床头上方正中的结婚照，幸福娇媚的她和幸福帅气的他。“谢谢，刘野，谢谢。”听见刘野走过来，她知道早点做好了，便闭上眼睛装睡，轻轻开门，蹑手蹑脚到跟前，感到他的鼻息，她依然闭着眼，却慢慢张开双手，他便弯腰低头，让她搂住脖子，然后亲吻，接着睁开眼，说声“叫醒服务成功，谢谢老公”，随即起来，洗漱化妆，吃早饭，接着一起出门上班。

夏天，窗外知了鸣唱，越是热越唱得欢，她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刘野，有点热。”“来啦。”说着，他提着蒲扇坐在旁边，摇着，凉风习习。他不允许她吹电风扇，说女人不能吹电风扇。

初冬，还没有供暖，房间温度偏低，看到她抱着膀子坐在沙发上，他便坐过去，将她揽在怀里，温暖和特有的气息迅速包裹了她。

她一个人时，常想：是上帝让他来补偿我在父母家里遭的罪？肯定是的。刘野，别把我宠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