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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不到下班时间，就接到刘野的电话，李梅放下手头的作业本走出校门，一辆红色大众Polo两厢车停眼前，车窗玻璃落下，她一眼就看到坐在驾驶位上的丈夫。
“刘野，谁的新车？”
“你的。”
“骗人。”
“真的。”
“我才拿驾照，不敢开呢。”
“正因为刚拿驾照，趁热打铁。周末我陪你开两天，就好了。喜欢吗，李梅？”
她点头。
“喜欢就好，算你生日礼物。”
“我都不知道自己生日在哪天？”真的，她从来没过过生日，上初中时填的生日是妈妈说的，正月初一，就填了个1月1 日。
“更好，哪天都是你的生日。”
她心里甜滋滋的，坐到副驾驶位上，“谢谢，刘野。”
刘野没说吱声，递给妻子一个保温杯，“应该不冷不热，正好喝。”
李梅接着，“今天是什么？”拧开盖子，“葡萄干。好喝。谢谢。”鼻头一酸。为了治疗她的心脏病，丈夫每天给她食疗，又是精心调配菜肴，又是选择水果，还在医院就为她泡好一杯中药水，泡黄芪，泡葡萄，泡茯苓，泡山楂，泡丹参，泡柠檬，等等，每周天天不重复。她喝一小口，温润甘甜，下午上公开课，然后评课，嗓子忙得快冒烟了，正需要这杯甘霖。“刘野——”
他侧脸看她眼里酿满泪水，“慢慢喝。”
“谢谢。”
“跟我还客气？”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刘野默默开车，半天才说，“宿命。”
“宿命？”她疑惑。
“也就是爱。”
“……”她还是听不明白。
“哎，今天的公开课成功吧。”
“很成功，大家评价蛮高的。这多亏他，事先帮我调试好电脑、音响和屏幕，要不然上课就乱套了。”说起公开课，她就想到叶秋成，没想到他会那么细心，先到录播室检查电脑、屏幕、音响。上课前五分钟，她到录播室，想把课件安装好，却看到一个人正趴在地上，头伸到在讲台底下，听到有人走到跟前，才往后退退，露出头，对她微笑。“你干啥的，叶老师？”“我检查一下电脑音响和屏幕，还真发现问题，喏，没有声音。”说着又将头伸进讲台下。“谢谢。”她觉得喉头有点哽。“我刚接班主任，正赶上咱们班公开课，我得出点力。你点开桌面上的‘唐之韵’视频，看看声音出来了吗？”她赶忙点开，有声音了，“好了，叶老师。”“你再试试调节音量。”她调节声音，他听清楚了，慢慢退回身子，站起来，“谢天谢地，总算没影响你。”头发上有灰尘，脸上出汗了，却笑得很开心。
“谁帮你忙？”
“哦，我的徒弟。”她脱口而出，自己也怪异为什么要骗丈夫。
“徒弟为师父做事应该的。我们医院徒弟都给师父打饭扫地呢。”
嘀。是叶秋成的信息，上周三张老师生病住院，学校安排叶秋成接替班主任，他自然加了她的微信。
“李老师，祝贺你开了一节精彩绝伦的复习课，我是个外行，都能看出你课堂设计匠心独运，驾驭课堂得心应手，学生课堂参与度高，热烈而扎实，你的口语流畅而优美，板书美观合理，尤其你的书写简直是书法，让人赏心悦目。”随后一排大拇指。
她忍不住笑出声来，回了个微笑表情。
“什么开心事？分享一下。”
“徒弟的短信。想听？”她读了。
“你的声音还用她夸，我梦里都知道好听。哎，你徒弟怎么说自己是个外行？”
她忽然觉得自己太笨，只好继续撒谎，“谁知道他呢？老说自己是外行。”
“李梅，为了祝贺你开课成功，今晚奖励你，三选二，A去城南五四公园看郁金香，B去全州饭店吃晚饭，C去看电影《放牛班的春天》。你选。”
“刘野，你都奖励我一辆汽车了，我不选。”
“哦，还为了祝贺你有自己的小车，必选！”
“看电影，我早想看那部电影了。第二吗，第二就去全州饭店。行吗？”她忘记了刚才的尴尬，笑意盈盈。
找到靠窗户的小桌，两人对面坐下，服务员过来倒水，刘野先要白开水，为妻子的保温杯续满，再给自己倒一杯大麦茶，将菜单递给李梅。
李梅勾画，有他爱吃的糖醋排骨和清蒸黄鱼，还有他推荐给她的醋溜藕片，清炒菠菜，蒜苗炒马兰，最后才惴惴点了蒜泥龙虾，然后递给他。
“李梅，我说，小龙虾还是别点了，好吗？”他小声说，心里十分后悔领她来这里。
“我点的是蒜泥龙虾。”她声音更小，她来这里就是为了吃龙虾，这里的龙虾全市闻名，但她又知道丈夫一直限制她吃龙虾，不干净不说，主要事调料刺激性强，对她不利，所以她没敢点十三香，更没点麻辣的。
他看看她，见她低头顺目，好像做错事的小孩，“好吧，就一盘。”说着把菜单递给服务员。
“等等，”见服务员拿着单子离开，她马上喊，“服务员，龙虾不要了。”见丈夫疑惑又担心地看自己，她莞尔一笑，“我怕吃不掉。”
“都为了吃龙虾才来这里的。”服务员有些不屑，一抽一扭走了。
“你喝水。”他觉得很没劲，看向妻子身后的三口之家，他们上了两大盘龙峡，都埋头苦吃。然后再看看周围，其他桌子，龙虾！龙虾！龙虾！
李梅则转脸看向窗外，小广场，靠近窗户这边的是一簇一簇杜鹃花，盛开之后，绿肥红瘦了；再往外是迎春花树丛，油绿茂盛的叶子绿色瀑布一般；左边是银杏树，还有夕阳的余晖洒落在树叶上，明晃晃的；右边是一方水塘，水塘边是垂柳，微风轻拂，婀娜撒娇。广场中间有一排水泥长凳，一男一女两个身着橙色工作服的环卫工人坐在长凳上，一人端一个饭盒吃饭，突然，女的从自己饭盒里夹起一筷送到男的嘴里，男的也夹起一筷送到女的嘴里，两人相互看着咀嚼，很幸福的样子。看得她心无比柔软。
“李梅，吃吧。”上来醋溜藕片和蒜苗炒马兰，他招呼妻子。
“你吃。”她拿起筷子。
“嗯。”却不动筷，仍然看着妻子，像哥哥看小妹妹一样。
她夹起醋溜藕片，他随后也夹一片。她知道，他从来都是让她先动筷的，只要是她说好吃，他就不会动筷了，闹得她轻易不敢说喜欢哪样菜。不过也有例外，就是油炸辣面，他不爱吃辣，却抢着吃，辣得眼泪都流下来还吃，她知道是怕她多吃，因为他说多吃辣椒对她的病不利，她后来就不炸辣面，慢慢地，自己也不特别爱吃辣了。
“好吃吗？”她见他情绪不高，便问。
“好吃。”
“哪个好吃？”
“都好吃。”
“都好吃你个头！”她扑哧一声笑了。
他也笑了，看着妻子。
“龙虾才好吃呢。”她仍然笑，接着桃花眼一瞪，娇嗔道，“等我病好了，不管你有空没空，都要陪我来这里订个房间住下，然后连吃三天龙虾，我要把各种龙虾都吃一遍，行不？”
“行，吃两遍都行。”
电影散了都快十一点了，她呵欠连天，抱着刘野的膀子往车跟前走。
他为她打开副驾驶室车门，她摇头，说坐后面，他便扶她坐在后面，然后为她扣上安全带，再从袋子里拿出毛巾被给她盖上。
车子平缓地行驶在霓虹灯闪烁的大道上，路灯渐次照在他们两人的脸上。
“每一颗心都需要爱，需要温柔，需要宽容，需要理解。”她在心里重复着电影里的台词，泪水又悄然流下。在电影院，听到这句话，她忍不住流泪，然后啜泣有声，他一手拿起纸巾给她擦眼，一手握着她的手。
“李梅，李梅。”刘野敏感地感到妻子又哭了。
“我没事。”
“好的，咱们慢慢走，你看路边的风景真美。”他开得更慢了。
这时，她才感到十分疲惫，是的，因为想着开课，昨晚似睡非睡，迷迷糊糊一夜，今天上午紧张准备，中午没休息，然后上课评课……
刘野通过后视镜看到妻子睡了，便离开马路。妻子的睡眠越来越差，睡眠浅，而且轻，稍微动静就能醒来。可是她又有点怪，坐上车就犯困，一会儿就能睡着，一停车就醒了。
……
头一晃，她醒了，睡觉了，还做梦了。这是在哪里？没有路灯，不是马路，她仔细辨认，才发现车在一个大广场上转圈，开得很慢，周围没有车，没有人。
“李梅，醒了？”刘野感觉到妻子的动静。
“嗯。我睡了多久？现在几点了？”
“两个小时吧。”
“妈呀，两个小时！你咋不叫我？你一直开着？”她忽然想起上大学时下乡实习，住在同学家，看到毛驴拉着石磨，磨面粉，磨面糊，毛驴的眼睛是蒙住的，她奇怪，同学的父亲告诉她，不蒙住，驴会转晕的，还不能转时间长，一个小时就得休息一会儿。丈夫转了这么久，他不晕吗？不累吗？不瞌睡吗？
“我怕一停车就把你惊醒了，你好容易睡着。”他一直为妻子的睡眠发愁。
“刘野——”她哽住了，泪滚下，流到嘴唇，又咸又苦。这就是宠她如命的丈夫！每天晚上为她按摩揉捏，帮她入睡，她居然埋怨他，“你又打呼噜了”，然后背对着他。是的，几个月来，他天天呼噜，原来喝了酒才打的，这是咋了？其实，认真想想，他是累的，累工作，累家庭，累妻子，却从不跟她言说。刚才她梦见开课，还梦见叶秋成，很感激他对她的帮助，但是，和老公比呢？老公默默做了七八年，他才做了一件事，就把你感动得梦见他，这算什么事呢！咳！他怎能和老公比呢？再说了，他算什么呢？同事而已。不过，正因为是同事，不算什么，他的默默帮助才更令人感动。算了，脑子一片混乱。她想抱住他的头，可她起不来，他的爱千斤重。
“咱们马上到家。”他开出广场，上了马路。
马上到家？半个小时的车，他竟然开了两个多小时，完全为了她！路边的霓虹灯迷幻着，夜更加迷蒙。泪眼朦胧中看到路灯照射在他头发上，更加灰白刺眼，她心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