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我想吃茴香馅饺子了。”接近十一点,李梅突然接到弟弟李修祥的电话。
这个小自己六岁的弟弟,是李梅带大的。听邻居管阿姨说,小学一年级,放学后,她就抱着背着还不会说话的弟弟左邻右舍转,妈妈上夜班,她还会搂着他睡觉,他会说话了,首先会叫的是“姐姐”,甚至连妈妈在家,他都腻着姐姐。管阿姨说,那时弟弟很可爱,她也可喜欢弟弟了,弟弟会搂着她的脖子亲她的脸,亲得她满脸唾沫;还会把好吃的东西拿给她吃,父母不同意都不行;弟弟睡觉时喜欢窝在姐姐的怀里,小手紧紧搂住姐姐的脖子;看到姐姐哭时,会爬上她的肩头,给她擦去泪水;才三四岁,看到有人要欺负姐姐,就挡在前面保护姐姐……可是,在她的记忆里,小时候的弟弟一点也不可爱,很讨厌,她讨厌他占有了她所有的时间,她无法像小朋友那样在外面玩耍,甚至无法完成作业;讨厌他动不动就倒地打滚耍赖,使得她没少挨父母痛打;他上小学时,居然动不动骂她滚,后来才明白,他可能从父母那里知道她是抱养的;上初中时,她大学回家,批评他不认真学习,他竟然狠狠捣了她几拳。再后来,他上高中,一下子懂事了,很想亲近姐姐的样子,却又有大男孩的羞涩,尤其听到管阿姨笑话他小时候就喜欢窝在姐姐怀里睡觉,羞红了脸,赶紧躲开,姐弟俩的距离拉开了,很客气,却愈加疏远,他很少和她打电话,更少去她家,几乎没有像其他姐弟那样说话聊天的,她想,既然弟弟知道自己是抱养的,当然会和自己生疏的,她一点也不怪他,相反,她很亲这唯一的弟弟,所以,一听他这样要求,很开心。
“好的,小祥,下午我早点回去做好,你一下班就来家吃。除了饺子,你还想吃什么,跟姐说,姐给你做。”
“姐,我中午就想吃,你有时间吗?”一点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啊?哦,有时间,我就走,你下班过来。”她抓起提包就走,一脚跨出门又回来,走到最后排一小伙子跟前,“权老师,我有点事,下午可能晚来一会。”
出校门左转,急匆匆,想赶公交班车,先去菜市场买茴香,再买点鱼和肉,家里还有什么菜吗?自己也不甚清楚,近来都是刘野买菜做饭。
“哎,姐,走反了。”有个声音在身后响起。
她循声回头,可不是小祥?穿得可精神了,米黄色中长风衣,白衬衫,蓝牛仔裤,白旅游鞋。“小祥,姐去买菜,你怎么在这里?”
“我已经买好了,回家吧。”他站住,向她招手。
买好了?怎么空着手?
“姐,放在你们小区门卫上呢。”他看出她的疑问。
“姐再去买点鱼虾。”
“不用,今天就想吃茴香馅饺子,别的都不馋。”再次招手,“姐。”等到李梅过来,他很自然地接过她的包,提着,然后左手托向姐姐的后背。
“小祥,今天不忙。”弟弟大学毕业后在市工信局物联网产业发展处工作,不到五年已经担任副处长,研发、调研、出差、开会,周末很少呆在家里,平时晚上很晚回家,一早就走,搞得妈妈老是埋怨他把家当宾馆了。
“偷闲。”他说着,又将左手上移,揽住了她的肩头。
她身子有点僵硬,虽然是弟弟,从来没这样过,看他很随意的样子,她也放松下来,不由得侧脸看看弟弟,一米八五的个子好高啊,身上幽淡的香水味似有若无,很好闻。臭小子,啥时学会洒香水了?谈恋爱了吗?
他似乎将她揽得更紧了,惹来行人的目光,他不管。
她低头,路上落满了樱花,一地粉艳与无奈,昨晚风雨交加,还响了个炸雷,今年的春雷早啊,震得她直往刘野的怀里钻。樱花树下的杜鹃花经过春雨的洗涤,叶子青嫩油绿,没有一丝尘埃,众多花苞钻出叶丛,骄傲地迎向阳光,绽开的几朵粉瓣白蕊,娇艳惹人。
他可能觉出了姐姐身子的僵硬,便放松手臂。“一周前,我在日本,那真是樱花王国,山野水边,田头路旁,屋前屋后,院内院外,全是樱花,我在京都,那里樱花节都放假,大人小孩,男人女人,都到樱花树下,说是赏樱,其实都在野餐,更多的是饮酒猜拳,载歌载舞,陪同的日本朋友说,樱花绚丽多姿,但是花期短,一阵春风开了,一夜春雨落了,人们由樱花想到人生的短促,所以及时行乐,发奋作为,在日本,伤春是一种大众文化,不像我国,伤春只是文人雅士的专利。咳——”
她心想,哪是文人雅士的专利?自己也会伤春。她上大学时很爱宋词,尤其喜欢李清照,喜欢李后主,喜欢婉约词,为词中哀婉凄楚而感伤,后来得知自己是抱养的,便有了一种莫名的共情,每每看花伤春,和刘野恋爱结婚的两三年里,这种感伤不知不觉没了,可是后来,梦寐以求想当妈妈,却梦醒心碎,甚至连梦里也当不了妈妈,春天的伤感便如雨后的野草,甚至都有了悲秋之思,只是从不敢说给丈夫,虽然跟着他到处看花。
“你怎么了,姐?”他没听见姐姐没说话,一低头,却发现她眸子里蓄满泪水。
“没什么,刮进点灰尘。”她慌忙用手背擦。
他左手抓住她的手,“别擦,会红肿的,我给你吹吹。”他记得小时候,姐姐被他耍赖挨了父母打,还在默默流泪,看到他揉眼睛,马上抓住他的小手,“别揉,会肿的,姐给你吹吹。”他放下提包,将姐姐板过身,两手捧着她的脸,看到那双桃花眼微微闭合,如痴似醉,楚楚可怜,“睁开。”他低声说,轻轻吹。
“好了,小祥。”她轻轻挣开,拿起地上的提包,取出纸巾,将泪水擦了。她觉得弟弟今天有点奇怪。
他还提着她的包,两人并肩走,没有揽她的肩。
“小祥……”
“还小祥呢,姐,我都小三十了。”
“对啊,姐正要提醒你,二十八了,该谈对象了。”她歪头看着这个蓄着一小撮胡子的帅小伙。
“……”他欲言又止。
“对了,你是不是带了女朋友来,先让姐看看,再领回家给爸爸妈妈看?”她笑着。
“没呢。忙。”
“修祥,你有什么标准?说给姐听听,我们学校还有不少好女孩。”她说着,脑海里真的过滤这两年刚分来的女生。
“没标准,真的。”他侧脸看着她,忽然笑了,“要么,跟姐一样就行。”
“开什么玩笑!李大处长能看上像姐这样普通的女人?小祥,别安慰姐了。”
“姐——不说这个了,你和姐夫……过得……还好吗?”他一向干脆的,怎么吞吞吐吐?
“好。你姐夫对我没得说。”说到这里,她心里涌出一股暖流。
“打电话叫姐夫回家吃饭吧,我打?”
“不用。早晨他说了,今天手术多。打电话估计他也回不来,我想,还不如让他中午吃饭后在办公室安安心心休息一会。”
“姐,等等。”他揭开了身边的标致车后备箱,提出一塑料袋,原来他们已经走到小区门口。
“小祥,你怎么不开车,我们可以快点到家?”
“不急,就想陪你走走,说说话。”
进小区门,他将提包递给姐姐,“你等等。”说话间,从门卫室提出一个白色快递纸箱子,奇怪,箱子四周都捅了指头粗的洞眼。
“还买了什么?”她好奇地看着弟弟,伸手,“塑料袋给我提。”
“不用,我两手提均衡。”
进门,她换下外套,系上围裙,进厨房,“小祥,你自己泡茶,削水果,姐一会儿就给你包好饺子。”
“姐,你不想看看这是什么礼物吗?”
“不会是李大处长受贿的吧?只要不是,什么礼物,姐都喜欢,吃完饭再说。”
“哪能呢?我还有更大的上升空间。姐,我帮你,咱俩合作。”说着脱下风衣。
“冷,快穿上,别闪着。再说了,姐啥时做饭需要你帮忙?”她把推拉门关上,忙开了。
他听着,鼻子一酸,看着厨房里忙碌的身影,竟有点后悔要来吃饺子。是的,打自己记事起,姐姐什么时候都一个人忙,从来舍不得让他帮着干什么,即使那次严重烫伤,姐姐仍然一个人为他做可口的饭菜。
一个人无聊,他起身,先走到电视柜右边花几前,是一盆仙人球,好大,直径至少15厘米,卧在白底蓝图的瓷盆里,奓着浑身刺,凌然不可侵犯。左边的花几上是一盆君子兰,叶子厚重,刚擦过似的,纤尘不染,更绿得深沉,对称整齐,像打开的纸扇,中间亭立着一枝花,开得正旺,花瓣尖处橘红色,底部与花蕊一色橘黄,娇嫩不可亵玩。
侧脸,看到姐姐的卧室,窗帘拉开,暖阳融融,床头的结婚照明媚生辉,他竟然走进去,注视姐姐和姐夫的结婚照。那时,他们多年轻啊!尤其是姐夫,满头黑发,打了摩丝,亮着光,宽宽的额头也亮着光,有神的眼睛藏不住幸福,如今看了让人心疼;姐姐还好,不过,照片上多情美丽的桃花眼里不再是幸福,而是忧郁,眼角再也不像照片上的瓷光,虽然身材依旧苗条,面容依旧靓丽。他们啊!
床上铺着深灰色方格床单,两床被子叠得整整齐齐,上面各放一个枕头,两个床头柜上各放着些书,各有一个台灯。
忽然意识到什么,他大步走出,给自己倒一杯水,坐在沙发上慢慢喝,听到厨房里擀面的声音,姐姐忙乎半天了。
他放下水杯,走到厨房前,姐姐背对着他,左手面块,右手擀面杖,双手互动,一张张饺皮飞落在左手边,大约十五六个饺皮擀好,她抓起饺皮,放在煤气灶右边玉米秆做的盖子上,包起饺子,她两手一捂,一个个浑圆的饺子成了。
“姐,你教我擀饺皮吧。”他边说边拉开门。
“你吓了我一跳。”她双手沾了面粉,就用胳膊肘推他,“不用,你出去吧,马上就好。一个大男人不学做饭也罢,省得天天钻进厨房。”
“他也这样不做饭,全是你一人忙?”
“他?哦,你姐夫会做饭,你知道的。他倒是不让我进厨房,但是,我觉得一个女人就应该会做饭,会打理家。”她又拿起擀面杖,“小祥,你出去,自己倒水喝。饺子马上好。”
“我就想陪着你。”
“你想学做饭,也可以,能在工作之余,下厨房为老婆孩子做一顿可口的饭菜,也是应该的,下次来,姐教你。这次你先看看。”她擀着面,轻声说。
“等你结婚生孩子,姐有时间就去给你们做饭,教你包饺子,包粽子,炖肉,煲汤,小炒,管保你媳妇满意。还可以给你们带孩子,让你们出去玩玩,重新过过二人世界。”她又开始包饺子,“小祥,你听听,那样的话,姐好像成了婆婆。”
“……”他仿佛看到眼前这个漂亮的姐姐变成了颤颤巍巍的老太太,白发刺眼,心里酸涩。
嗯?她回头看看,他盯着自己愣神。“小祥,小祥。”
“哦,姐。我不希望那样。”
“哪样?”
“唉——小时候真好。”说着,他转身出去了。
热气腾腾的三大盘饺子端上桌子,浓浓的茴香味飘散,弥漫屋子。
“姐,饺子就酒,越吃越有。我可以喝杯酒吗?”他端过姐姐给调好的蒜泥炸辣面酱油香醋香油调料。
“可以。”她说着向他伸出手,“拿来。”
“什么?”
“车钥匙。你在次卧睡,床单被套枕巾都洗了,没人睡过。下午我早点回来,多做几个菜,和你姐夫多喝几杯。”
“还是不喝了。”一口一个吃起来,香,真香。
她给他盛一碗饺子汤,放在他左手边,她记得,弟弟从小喜欢边吃边喝饺子汤,原汤化原食。
“谢谢。姐,你真好!”仍然没抬头。
“嗤,跟姐还客气。”她微笑着说,“你小时候可不是这样哦。”
“姐,君子兰是谁打理的?擦得那么干净。”
俩人都看向那盆君子兰。
“你姐夫。”
“你喜欢仙人球,还是姐夫喜欢?”
“他喜欢君子兰,我喜欢仙人球。”
“姐,你和他还好吗?”他抬头直视着她。
“好啊。怎能不好呢?”
“真好?还是装的?”他依然盯着她。
“这,这是咋了?”她也不吃了,看向他,“你……”她想问他发现了什么,马上觉得不合适,再说了,她永远不相信刘野会背叛她,“你怎么突然这样问?”
“你们夫妻生活和谐吗?”
“很和谐,不吵架,你姐夫都是让着我。”
“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你们那种夫妻生活。”他大胆地看着他。
她一下明白过来,脸刷地红了,低下头,点头。
“那你们为什么不要孩子?是他不想要吗?我知道你是想要的。还是有什么问题,不能要?”他盯着红着脸低头喝汤的姐姐。
“他也喜欢孩子。可能是姐的问题吧。”她补充道,“你姐夫从来不怨我。”
他再没问话,埋头吃着。
她松了一口气,却觉得气氛尴尬,压抑,“饺子凉了,姐给热热。”没等他回话,就端起一盘饺子进厨房。心想,弟弟今天来,到底有什么事?她隐隐有些不安。
“姐,来吃吧,吃完了,我给你看礼物,保证你喜欢。我今天就是来给你送礼物的。”他觉得姐姐被自己莫名其妙的问题给吓住了,赶紧解释。
看着姐姐不吃了,他才把那一大盘里最后一个饺子吞下,喝着饺子汤,笑了,“姐,你到书房看看吧。”
她有些忐忑,看看他,他的眼神是鼓励,她走进书房。
哇!精致的不锈钢笼子,里面是一只狸花头,毛色鲜亮,黑背,纯黑不杂,脖子到腹部纯白如雪,都反射着光,尾巴也分为上黑下白,与背部腹部浑然一体。就是,就是叫挪威森林猫的那种吧。猫看见她,摇摇尾巴,轻轻喵了一声,眼睛一眨一眨的,是想让她抱。她小心翼翼将猫捞出来,抱在怀里,下巴触着猫头,轻轻摩挲,猫便舔舔她的手,再仰脸舔舔她的下巴,舔舔她的嘴唇,小手还拍拍她的脸颊,然后不动了,只是看着她,嘴唇翕动,她马上意识到猫饿了,她抱着猫往外走。
“谢谢小祥。咦?人呢?”她迅速扫视,没人,只是把桌子上的碗筷收进厨房,记忆中他从来没干过这活。“小祥——”卫生间的门也开着,次卧没有,主卧没有,不辞而别了,几个意思?
手机响了。“姐,我走了。知道你喜欢猫,和朋友要的,它叫莉莉。”
“你怎么走了?有急事?怎么知道我喜欢这种猫?”
“你不是在名都大饭店盯着它看了许久?我恰好在你隔壁112包厢吃饭。”
“哦。”她终于想起,那是四五天前,学生曹继春家长请客,她无聊,躲在外面看猫。
“姐,那天站在你旁边的那个人是你同事吧,我看着不顺眼,以后别理他。”
谁?她终于想起来,是叶秋成,摇头,心想他是谁啊。“好的。”她还想嘱咐他早点找对象,那边手机早已挂断。“这臭小子,想啥呢?”嘴角上扬。
晚上,李梅边备课边等着刘野回来,准备给他热饺子,他听说有茴香饺子,说一定要回来吃几个。一直到九点半,才听见开门声,她起身去厨房。
“李梅,修祥给你的好礼物呢?给我看看是什么。”刘野边换拖鞋边问。
“刘野,饺子温的,正好吃,快洗手吃。”她将馏好的饺子端上桌子,又盛一小碗小米汤,也坐在她常坐的位子上。
他坐在靠厨房门口的位子上,“今晚饭桌上也上了茴香饺子,我吃了一个就不吃了,就想还是你做的好吃。”他夹一个沾着调料送进嘴里,“还是你包的香。”
“你喝酒了?”
“不多。有味道?我一会儿洗澡。”
她摇头,“我看你脸红了。”
“手术做到七点多,很成功,人家非要请吃饭不可,推不掉,喝了几杯,找代驾回来的。什么好礼品?给我看看。”
“晚上少吃点。喜欢吃改天再包。”她起身去次卧。
他端起小碗喝米汤,就听到妻子柔声说“莉莉,走,见爸爸去”,什么?送来个女儿?他惊喜,他早就想抱养个孩子,他定期去孤儿院义诊,看到那些孩子,就想抱养两个,怕伤了妻子,一直没敢说——小舅子真懂他。
看清了妻子怀里的莉莉,张大了嘴,一口米汤撒到餐桌上,身子不由自主往后躲,就想找个地方藏起来,瞬间,他意识到自己的窘态,幸亏妻子只顾看猫。他镇定自己,取餐巾纸擦嘴擦桌子。
“好看吧?”
“好,好,好——看。”声音打颤。
她才看丈夫,发现他脸色煞白,身子有点抖。“你怎么了?”
“是酒,喝了酒。”他极力保持镇定。
“我给找药。”她说着就放下猫。
“别——”他吓得声音更颤,随即“啊”的一声惨叫,跳将起来,原来猫一跳就到他肩头,要亲他,他两手抱头就往妻子跟前跑,头尽力往一边歪,“快——”
李梅瞬间明白,赶忙把猫抱过来,他还是抱着头,闭着眼,身子颤抖。“刘野,没事了。”她边说边轻轻拍着他的肩头,“是我,是我。”
感觉到妻子的轻抚,才睁开眼,不好意思地放下手,然而,一眼看到猫在竖着眼睛看他,他赶紧往另一边躲。
李梅几步走进次卧,将猫关进笼子,出来,发现丈夫还站在原地发愣,便悄悄走近,手轻轻搭在他的肩膀上,他又是一惊,看清妻子,再看看妻子怀里,确定没猫,才舒口气。
“还吃吗?我再给你热。”
“不了。”他看见妻子关切的目光,马上道歉,“对不起,太突然了,过几天就好了。”
她点头,领着他坐到沙发上,再给他倒杯白水,放在他手里,然后一手抚着他肩膀站在那里,看他依然煞白的脸,泪水忍不住流落。她从来没见他如此惊恐失态过,一个四十岁大男人,被一只猫吓成那个样子,一定遭受过什么。
一滴水滴到他的脖颈,一激灵,他抬头,又惊慌起来,“李梅,别哭,过两天我就适应了。对不起。”说着拿一张餐巾纸给她擦泪。
她任由泪水流着,也任由他给擦着,一会儿,才坐下来,“刘野,说说吧,别瞒我,也别骗我。”
她说得很平静,他却不得不违背自己决心不告诉妻子的初衷,说出真相。
他抓住她的手,叙说起自己六岁父母死了,叔叔将他领回家,可是一家人对他不好,尤其是婶子,都不给他吃饱,更别说给他吃好吃的。他连他们家的那只花猫都不如,花猫可以吃肉,他连骨头都没得啃。有一次,他和猫同时闻到诱人的肉香,同时发现桌子上有块肉骨头,他一把抓去,猫也扑上来,他气急了,心想,他们家人欺负他,猫也欺负他,一手去推猫,没等他闹明白怎回事,他的手和脸剧烈疼痛,那猫边抓边吼,竖起眼睛,吓得他连滚带爬跑了,骨头没得到,脸和手被抓出数不清的血道道,自己也被婶子赶出家门。从此,他听到猫叫就起鸡皮疙瘩,见到猫就颤抖。
他的叙述,让她的泪水更加放肆,脑海里一直闪着一个片段,一条狗追着一个小女孩,小女孩边跑边哭喊,一个小哥哥冲过来,扬起手,石头砸向狂叫的狗,狗停下,见是个小孩,又狂吠着往前扑,小哥哥也对着狗大喊着,做出往前冲样子,狗居然吓跑了,小哥哥牵着小女孩的手哄着她,“不哭,狗不可怕,你只要面对着它弯腰,作出捡石头的样子,它就不敢往你身上扑。”正说着,一只猫跟上了他们,女孩看见了,唤着“猫咪”,小哥哥却吓得躲到女孩身后,身子颤抖,紧紧抓住女孩的手……
“不要它了,我其实也不喜欢猫。”
她第一次把他的头搂在胸口,就像平常他搂她一样,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