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滞生界第五十八法庭,我是书记官。涉事三人的陈述已经结束,事件的来龙去脉俱已清晰,下面将休庭合议,作出判决。涉事人不得离开,可以互相交流。” 皂衣皂裤皂鞋赤冠的书记官立在第一排中间的长条桌中央,朗声宣布,声若洪钟,又如梵音。随即,身后三位法官隐形。
最左边的刘野先向李梅靠近,可是被中间无形的东西拦住,他们连牵手都不可能。“李梅,我理解你恨我。我保证,下辈子一定治好你的病,让你生很多孩子,我们一起领着孩子滑雪,堆雪人。行不,李梅?”他热切期盼着她点头应允。
李梅没有点头,没有摇头,平静地对他说,“刘野,我不恨你了。哑巴哥哥,小娴希望我们下辈子做兄妹吧。”没等他再说话,便转脸看向叶秋成,说,“秋成,下辈子,我们做……”
叶秋成恐惧似的往右边躲,冲着书记官大喊,“法官,我想回到我妻子女儿身边,我们还准备生二胎,给我奶奶生个重孙子,不然,奶奶白白给我起了小名叫‘守根’。对了,法官,我还有八十岁的老奶奶,只有我一个孙子,我必须照顾奶奶。求求你,放我回去吧。”
“肃静。”书记官的威严让他闭嘴。
李梅听他说话,眼里瞬间失去所有光泽,低下头,再也没抬起来,任左边的刘野轻声喊着“小娴李梅”“李梅小娴”。
清脆的铃声,三位法官显身。听众席的两排座椅上坐了几个装扮不同的听众,在叶秋成身后,有穿着绿色长衣的老太太,抱着木盆,盆里有把锋利的剪刀,还有白毛巾,前面有牌子,就像世间主席台领导名签一样:接生婆。挨着的是背着竹篓戴草帽的中年男人,他腰里挂着药葫芦,斜背着弓箭:猎人。最右边,立在刘野背后的是两个鬼怪,一个浑身黑,吐着长长的白舌头,手执板斧,另一个浑身白,黑眼珠像两个黑洞,一手拿绳,一手握叉:无常鬼。
书记官立正,宣告:“现在宣判,全体起立。”
中间的法官手举法槌,宣读判词。
“叶秋成,诱人妻女,肇始此祸,投胎为女,生而喑哑。”法槌击落,声音沉闷。叶秋成瞬间遁形,身后接生婆抱着个女婴,放在盆里。
“李梅,贪痴失度,戕害一命,判回前身,重堕轮回。”法槌轻击,其声清越。李梅即刻隐形,一条小青蛇在地面蜿蜒,被猎人捏住七寸,放入竹篓。
“刘野,痴迷不察,怒戕四命,判入炼狱,永不轮回。”法槌猛击,声音激昂。刘野随即隐形,无常鬼前来做夹持状,法官身后的炼狱图变成动画,巨大的火炉,血红的火苗,一具面目狰狞的尸体,在狱火中扭曲,变形,爆裂,燃烧,化灰,火炉周围有持刀弄斧的鬼怪,还有猛虎毒蛇。刘野的声音响起,“我可以化作飞雪吗”。
“滞生界第五十八法庭宣布闭庭。”书记官声若洪钟,又如梵音。
青城市电视台新闻频道,女主播播报新闻:今天中午12时37分,我市东南郊大罗山北侧的山路上发生一起交通事故。事故造成两车追尾,滚落悬崖,坠入水中,经110和消防官兵全力抢救,落水车辆被打捞出水,两车内共有三人,两男一女,两个男性都已经没有生命体征,只有女性还有一丝微弱气息,正在青城市第三人民医院抢救。事故原因尚在调查之中。
女主播接着播报:据省气象台预报,我市今夜有大到暴雪,请全体市民、机关单位做好防范。
深夜,雪越发紧了。雪地上有两个模模糊糊的身影,是小孩子,随后又有许多模模糊糊的影子,有大人的,也有小孩的。崔阿姨的声音响在空中:小哑巴,雪是妈妈的泪水变成的。一个妈妈生了一个红孩儿,走丢了,漫山遍野找不到,妈妈找了三天三夜,也哭了三天三夜,感动了天神,天神将妈妈带到天空,放眼瞭望,还是看不到她的红孩儿,妈妈又哭了,泪洒长空,天神便想了个法子,让妈妈的泪水化作洁白的雪花,飘落大地,白茫茫一片,如果红孩儿出来,一眼就能看见;如果不出来,雪花就像棉花,给大地盖上被子,让妈妈的红孩儿不受寒风吹刮。所以,雪花刚落地时,是温暖的。小哑巴,你说你妈妈死时有两滴眼泪,那是留给你的,妈妈的泪水也变成了雪花,年年都来看你。
声音消失了,夜晚只有落雪的细微的沙沙声。影子没有了,大地只有白茫茫一片。
2022年6月1日初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