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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家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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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4/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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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无来世》连载

第四章

刘野想睁开眼,好像上下眼皮被黏合在一起,转动眼球,涩涩的,疼,他便闭着眼睛。胸口有轻微的鼻息,吹得他痒痒的,是李梅!他立马清醒过来,努力睁开眼睛,低头看见妻子一如既往,头触在他的胸口,安静地睡着,呼吸均匀,声音细微;右手抚在他的腰上。他习惯睁开眼看到妻子这样的睡姿,更喜欢看到这样的睡姿。他想如往常一样用右臂揽住她的头,护住她圆润的脖子,将她的脸露出来,呼吸被子外面的空气,自己的左臂环绕着她的腰身,轻轻摩挲着她温润馨香的肌肤。可是,今天他不敢,他怕将她弄醒,一是因为她昨晚睡得晚,二是因为她睡着前在生他的气。

他轻轻将被子往下拉,让她的脸暴露在被子外面,呼吸顺畅,这样势必将自己的脖子肩膀都露在外面,有些冷。他顾不了那么多,光着臂膀,看着怀里的妻子。

他们有过小矛盾,一到睡觉,李梅便习惯性地往他怀里钻,他顺势搂着,轻轻抚摸着,轻微揉搓着,说声“把李梅的气给揉出来吧,可不敢带着气睡觉”,妻子的气恼真就烟消云散了,睡一觉醒来,什么也没发生似的,恩恩爱爱,真是床头吵架床尾和。可是昨天晚上,任他怎么哄怎么拉,她就是赌气,扭过身子,背对着丈夫,一声不吭,不对,默默流泪。他坐起来,为她拭泪,为她倒水,为她说了一屋子好话,直到确定她不哭了,呼吸均匀,睡着了,他才睡下,大约四点才睡着。

外面更加明亮了,照得卧室看得清清楚楚了。他发现睡着的李梅有些不安,眉心紧皱,手脚有时轻抽,这是过去未曾发现过的。

他转脸,错开妻子的脸,轻轻却长长出了口气,像是积压很久。几年了,妻子为没能怀孕忧心忡忡,经常焦躁不安。可是昨天,昨天本是欢乐的,想不到她忽然不高兴了,他不知道为什么。

昨天下午刚上班,他接到妻子的电话,“刘野,咱们晚上去爸爸家吃饭,我已经电话说好了。你给我妈买点防治骨质疏松的药,我爸最近腰椎间盘突出,你也给他带点药,好吗?”“其他还要买点什么?”

“不用了,我买,下班我直接坐公交车去,你后面去。”上午做了两例胆囊息肉切除手术和一例急性阑尾炎手术,下午他正好空闲,便跑到骨科,找到郝主任,说明情况,一会儿,郝主任便递给他一张单子,有自费的美国维生素D和德国钙片,有医院中医科泡制的杜仲鹿角酒和天麻酒,有特制护腰带,他缴费,取药,拿护腰,再提两坛药酒,放到大门卫。

回到办公室才有时间思考,今天是什么日子?李梅怎么突然要去父母家?记忆中,李梅从不在他跟前谈论父母,刚结婚,她不像别人家女孩那样三天两头跑娘家,加上自己见到她和父母的说话,总觉得他们之间不像其他人家的女儿和父母之间那样亲切,他想做点事情,趁端午节,自作主张买了两盒粽子,两盒咸鸭蛋,两瓶郎酒,提前下班,路过学校,接上李梅,谁知她生气了,“谁让你买这些东西?你又不知道他们的情况,买了也不讨好的。”

“李梅,咱去父母家,不是为了讨好。”

“那也不行,他们不喜欢吃粽子。”

“爸不是喜欢喝酒吗?”

“他喝了酒就会耍酒疯,不给。”他百思不得其解,妻子平时不是这样强词夺理的,也不是这样舍不得花钱的。汲取了教训,他再也没有主动提出去岳父家,她说去,他就去,她不说去,他也不吱声;有时她自己一个人去,有时两人一起,去了也不多呆,坐一会儿,不吃饭就走,她父母也不甚留,这样五六年。去年端午节,她让他买粽子买酒,说要去父母家,他一愣,她马上不高兴了,“怎么?你不愿去?你不能因为我看不起他们。”这是哪里话?他一头雾水,瞬间明白妻子说的是她不能怀孕被自己看不起,“我?不是……”他想说不会看不起她,又想解释也解释不清,便说,“我当时想起来周六值班,一下愣神了。我这就去调班,然后买东西,去,怎能不愿去呢?我骑摩托车带你,要么打车去,或者转公交。”岳父母看到他们提着大包小包,满脸堆笑,“都是自家人,不必这么客气。”已经秃顶的岳父李鹏腆着肚子,边说边接过女婿手里的粽子剑南春咸鸭蛋。“咱们梅子知恩图报,对我们越来越好了。”岳母接过女儿手里的礼盒,看着女婿说。李梅看向丈夫,强调说:“都是刘野买的。”寒暄之后,李鹏吩咐道:“李梅和你妈做饭去,我和小刘喝茶。”不一会儿,岳母擦着手出来,坐在沙发上嗑开瓜子,刘野不经意看了她一眼,她马上解释说,“梅子怕我抓凉水,不让我干。”刘野一听急了,什么?她抓冷水!她正来例假。“爸妈,您坐,我去帮李梅。”不等他们说话,他已经走进厨房,李梅正在洗菜池里洗菜。“我来洗,李梅。”刘野大步走到妻子跟前。“不用。”妻子执拗着不让开,头也不抬。他脱下西装,搭在妻子右肩上,一手抓过案板上的灰色围裙,“李梅,听话,这两天你不能抓凉水。我来,你把我的西服拿出去挂在衣架上。”李梅闻言转脸,眸子里有了泪水,“谢谢。”声音很低,左手取过一张餐巾纸,擦去泪水,后退一步,拿着西服看丈夫洗菜。水还是很凉,可能是深井水,他不由得转脸看向妻子的手,红红的。“把我的西服送出去吧,这里有我呢。”她再进来时,他在洗泡在水里的冰带鱼。“冰吗?”她与丈夫并排,轻轻问道。

“男人不怕。”

“我给烧点热水兑兑。”

“算了,太腥气,满屋都是,不好闻。”她开始切菜,他洗完带鱼,又洗冰冻的鲳鱼,冰得指尖疼。“下次我们不买冰鱼。”李梅声音里含着怨怒。他笑笑,点头。吃完饭,李梅收拾碗盘,李鹏点上烟,一双红肿的蛤蟆眼盯着李梅,李梅穿着姜黄色高领紧身毛衣,衬托得脖子修长动人,脸越发红润,胸口也被毛衣勾画出丰满的轮廓,“咱们梅子越发有女人味了,难怪小刘一刻也离不开。呵呵。”李梅看一眼父亲,将最后一摞碗收起,看了刘野一眼,后者马上起身,“我来洗。”岳母不屑地看了女婿一眼说,“让梅子洗吧。女人不能惯,会惯坏的。”说完捏着一粒瓜子,放在两颗门牙见,上下一咬,舌头一卷,然后一吐,瓜子皮落在地上。李鹏又开口了,“小刘洗也行,都是自家人,干点活没什么。”李梅将碗往丈夫手里一塞,声音不大,“你要洗你洗吧,我得回学校,有两个参加英语竞赛的学生要辅导,我先走了。”刘野将碗放进洗菜池就载着李梅走了。一路无语,上岛路转江中路,摩托车正要往右转,后面的李梅发话了,“往左转。”刘野停下,“不是去学校吗?”

“不去了,回家。”回到家,李梅还怒气未消,坐在沙发上不言语。刘野倒杯水,“来,端着暖暖手。”李梅接过,两手抱着,转动,毫无酝酿,泪水流下。刘野慌了,“李梅,别哭,我做错什么,你尽管说,我下次改。”谁知听到他的诚惶诚恐,李梅竟哭出声音。他接过她的杯子,坐在她身边,右手揽着妻子的肩膀,左手拿着纸巾给妻子擦泪。“你没错。我错了,不该领你去。我自己的娘家,我干就够了,凭什么指使你干?”

“李梅,看你说的,你父母就是我的父母,你娘家就是我娘家,反正我也没家的孩子。”李梅转脸看着丈夫,眼睛里有的是心疼,“所以,我更不愿意你去受委屈,我一个人受就行了,谁让他们是……是我的父母呢?我昨天就打电话说今天去看他们,你看吧,除了买点小油菜、韭菜、菠菜、大葱外,还有半只鸡,而且菜也没择,鸡也没洗,都等着我来干,我就是他们雇的保姆,连保姆都不如,是个机器。你都进厨房了,他们坐在那里心安理得。气不气人?”

“嗨,原来这样。别生气了,人家是父母,我们做儿女的多干点是应该的,他们心安理得才对,说明没把咱们当成客人,是一家人嘛。”

“谁是一家人?”李梅声音高了。刘野吃惊地看着平日温温和和的妻子,李梅低下头。

那一次的疑惑没解开,昨天李梅在娘家的行为又让刘野更加疑惑。

他下班后将东西装在摩托车上,正准备出发,实习大夫追到门卫喊住他,说上午急性阑尾炎手术的患者肚子痛,闹情绪不让值班大夫检查,他作为主刀医生,又和患者熟悉,便跑到住院部,见到患者,询问情况,量体温,抽血化验,检查伤口,检查每一根管子,一切处理完,六点半了,早已黑了,担心又是李梅一人抓冷水,打电话跟她说明情况,等他回去洗菜做饭,然后一路跑到岳父家,七点过了。菜已经洗好切好,就等着他回来开炒,砂锅上炖着土鸡。他看看妻子的脸,微笑着,再看看她的手,红红的。“李梅,辛苦你了。”李梅笑笑,岳母说话了,“哟,咱们刘主任真绅士。”戏谑却没有揶揄。“妈妈见笑了,还是爸妈辛苦。接下来我做。”说着,刘野脱下呢子大衣,围着围裙,进厨房,李梅紧跟着,“你歇会,我做。”

“你刚洗菜,冰吧。怎么不等我呢?你歇着,我做。”乒乒锵锵炒起菜来,刘野掌勺,李梅打下手。“尝尝香吗?”刘野夹起一根肉丝往李梅嘴里喂,李梅点头说香。“我来看看小刘怎么那样能干,破格评上副主任医师,当上大外科主任,脱了白大褂又能炒菜。咱们梅子真有福了。”不知何时,岳母走进厨房,李梅羞得脸红。

吃饭时,李鹏开了一瓶古井贡,拿两个大酒杯,一两半一个的,倒满,举起酒杯,示意刘野端起另一杯,清清嗓子,“今天是个好日子,小刘成了专家,还晋升为大外科主任,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啊!我们爷俩干一杯。”

“爸,刘野他酒量不大,一喝就醉的,待会怎么带我回去呢?”李梅马上拦住。刘野也怕这样喝,但岳父兴致很高,不喝又扫兴,举着杯看看岳父,再看看妻子。“梅子,男人的事啥时轮到女人管了?你有本事了,敢管你爸!”说着,李鹏将酒杯往刘野的酒杯一碰,“干了!”咕嘟一口自己先干了。刘野看看妻子,“李梅,爸真厉害,我也学学。”也咕嘟一口干了,低头看到碗里有妻子刚夹进来的肉丸子,他知道妻子的担心,让他吃个丸子解解酒,将丸子夹开,一口一半,吃了,烧灼的胃里好受多了,他感激地看着妻子,妻子低眉顺眼,用汤匙舀着碗里的汤浅浅喝着,他知道妻子爱吃对虾,夹了两个给她,“趁热。”左手边,李鹏已经拿起酒瓶准备倒酒了,刘野马上起身,接过酒瓶,“爸,我来。”先给岳父斟满,给自己倒了半杯,“爸,我酒量确实不能和您比,少点,陪着您。”“前两杯要满,这里的规矩,小刘,你该懂的。当领导了,将来免不了应酬的。”李鹏说得很诚恳,没有对女儿时的盛气凌人。“好的,好的,爸,我倒满。”等到刘野倒满,李鹏又举杯。李梅马上给爸爸夹了一块鱼,“爸,吃点菜,慢点喝。”李鹏冷声道,“我不吃鱼。”举杯要和女婿碰杯,刘野面露难色,举起杯子,岳母看到了,“老李,慢点喝,我怕小刘受不住。”李鹏听到老婆说话,才放下酒杯,拿起筷子,“对,吃菜,小刘,吃一会儿再喝。”夹起一块海鱼的蒜瓣肉送进肥厚的嘴唇里,桌上都在吃菜,没有人说话,气氛有些怪异。“妈,您尝尝这韭菜蛤蜊是李梅炒的,味道很地道。”刘野调节气氛,将面前的一盘递到岳母面前,岳母尝了一口,“是好吃,用心做和不用心做就是不一样,梅子,过去你炒的可难吃了。”李梅低头吃菜,转脸撞上丈夫的脸,怨怒地一瞪。“来,小刘,咱爷俩第二杯。第二杯后,随便。”砰,两人干了,刘野在干杯的瞬间,右眼角扫描到妻子担心的神色。“爸,吃菜,你尝尝刘野的红烧排骨,又嫩又香。”李梅为了丈夫,还是陪着笑脸,桌子下面,膝盖碰碰刘野的膝盖。剩下的四两酒,李鹏满满两杯,刘野半杯多一点,喝得很慢,菜越吃越少,话越来越多。李鹏说:“小刘啊,当领导,不能不喝的。”刘野说:“是的,是的,不过不能喝醉。”李鹏说:“不喝醉怎能有诚意呢?感情深,一口闷。当领导不能不喝酒。”刘野说:“当领导不能不喝酒。对。”李鹏说:“喝酒不能听女人的话,听女人的话没出息!”刘野说:“是的。不能听女人的话。可是女人要是说的对呢?比如李梅不让我喝多,怕我伤身体,那我得听。”李鹏突然指着李梅说:“她就是个白眼狼,哪有说对的时候?不听!”李梅听得脸红红白白,白白红红,起身收拾碗盘,“我洗碗去。”

“等等,我洗!”刘野猛然起身,一摇晃,又跌坐下去,带掉面前的一个水杯,幸好是塑料的。李梅双手捧着一摞盘子,紧张无措地看着刘野,“没汤着吧,刘野?”刘野又挣扎着站起来,“李梅,听到没有?我洗。”岳母皱眉头,“小刘,让梅子洗去。女人不能娇惯。”

“妈,不是娇惯,水冷,女人不能抓冷水。”

“小刘,不是妈说你,女人哪就不能抓冷水?我生孩子三天就洗菜做饭了。”

“妈……”“别说了,刘野,我去洗。”李梅打断丈夫的话,捧着碗盘转身进入厨房,眼里含着泪花,心里说:“也就你这么在意我,他们啥时在意过我!”刘野看着妻子进去,有些恼怒,再加上酒劲上来,话就多了,也没有轻重了,“爸妈,不是我要说你们,你们对李梅要多尊重些,多关爱些。我心疼她,不让她抓冷水,你们应该高兴,哪有父母不疼爱自己女儿的?是不是?你们说,是不是?”看到岳父母点头,接着说,“你们一个骂她白眼狼,一个说不能娇惯,你们说,她啥时白眼狼了,哪次回来不是一进门,衣服都来不及换就进厨房,择菜,洗菜,做饭,洗碗,一切都收拾好了才走的?她跟我一结婚,什么活都会干,说明什么?说明在娘家做姑娘时干得多了。哪个人娇惯过她了?”

“小刘,不要听一面之词吗。”岳母辩解道,李鹏气得脸发青,却没说话。“我听什么了?我什么都不听!告诉你们,她是你们女儿,也是我妻子,我们有义务孝敬你们……”

“你这样孝敬我们?”李鹏终于忍不住了。“我也有权利保护她。是有权力,听清了吗?听清了吗?”刘野已经咄咄逼人了。屋子里的空气十分紧张。“够了,刘野!你发什么疯?你有什么权利在我们家发疯?你发疯,眼里还有我吗?”不知啥时,李梅站在旁边,实在忍不住了,大声责问丈夫,又歉疚地对父母说,“爸妈,他喝多了,你们别生气。”一看妻子生气了,刘野突然醒酒了,连忙说,“爸妈,李梅,对不起,我喝多了,胡言乱语,您别生气。”虽然这样说,心里却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李梅也真生气了,气父母对自己不疼爱,不过已经习惯了;气自己为了在父母跟前挣口气,着急地把丈夫晋升的消息告诉父母,一起过来吃饭,是示威还是炫耀?更气的是刘野,是不是觉得自己高升了,不把长辈放在眼里?能那样对待父母,是不是打心底看不起我了?看不起我,是不是因为我不能怀孕?他胡言乱语,能不让父母怀疑我向他说了他们的不好?天地良心,自己从来没有在丈夫跟前说过父母的不是。临走时,看到父母的样子,为他们被女婿大声责问感到愧疚和不忍,他们再有不是,也轮不到女婿训斥。

李梅睁开眼,还像在梦里,朦朦胧胧。看见熟悉的胸膛,习惯地抬眼,看到露在被子外面的肩膀,再看到深陷的眼窝,那双正看着自己的眼睛里有些惶恐。她伸手摸摸肩头,冰冷冰冷,“你傻啊,怎么露在外面?”说着往上拉被子。

“怕捂着你。”

“又不是第一次。”她说着,头又钻进被子,贴在他的胸口。

“你不生气了?”

“啥?”她突然想起昨晚的事,马上为自己这样睡姿难为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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