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放学后,李梅在办公室里磨叽着,没有以往急着回家的念头。她突然觉得无法面对丈夫,她不知是鄙弃他,理解他,同情他,还是恼恨他?她无法接受丈夫所说,她宁愿丈夫是为了减轻她的自责在骗她,可是,他不仅跟她说了,还跟桃子说了,这在一个男人来说,是多么难以启齿的。常听同组那个“黄区长”唐友军说,女人不能说随便,男人不能说不行。他怎能跟桃子说这种事呢?她说不清此时此刻自己是怎样的心理。
“刘野,刘野,刘野——”等到办公室再没别人,她轻轻地呼唤着,心就被掏空了。
看看手机,已经放学一小时了,还没有消息。以往他开车来接她,早就打电话告诉她在路上或在校门口,今天下午三点给了个信息“放学后我接你”,然后一直没音信了。是自己的态度不好让他生气了,还是自己的话让他多心了?他不是那样的人!
早晨她起来,佟阿姨已经做好早点,她却没有胃口,推说要早读,来不及吃,带上。
上了车,刘野盯着她的眼睛看,恰好也被她盯着看,她发现一夜后,他更憔悴了。她蠕动嘴唇,却没说什么,便转脸看窗外,太早了,路边的行人不多,多数是匆匆的学生和早散步的老人,他上班不需要这么早,她心酸心疼。
“休息好了吗,李梅?”
“还行吧。”她没回头,能感觉到他的目光。
“桃子都跟我说了。”
“那你也不该和她说。”
“说什么?”
她叹口气,转脸看着前面。说实在的,昨天他跟自己说了责任在他,她虽然一时难以接受,虽然觉得自己委屈,虽然有些埋怨他,却没有感到屈辱,她想把这个事实永远埋在心底,对谁也不说,却不料他竟然说给了桃子,让桃子来宽慰自己。殊不知,这使她感到深重的屈辱。原来,她生不了孩子,还有个令人骄傲的老公;如今,老公也被人看不起了。她更加自卑,更加抬不起头来。
“李梅,我在治疗,会治好的。”他语气很肯定。
“那你就更不应该说了。”她想,男人的面子大如天。
“我不想让你自责。”
“你……”
“对不起,李梅,怪我。”
她鼻子酸,但是,她忍住了,她不想流泪。
“李梅,我看看你的右手。”到学校门口,李梅推开车门准备下车,刘野拿起她的右手仔细看看,白皙柔软修长的手指,手腕上光滑没有疤痕。
她往校门走去,还回头看他一眼,心想,他咋了?又转身冲他喊,“路上慢点。”
李梅拉开抽屉,拉抽屉干嘛呢?不知道。又看见了精致的发卡盒,揭开,里面是琥珀色长条发卡。下午下课回办公室,桌上放着班级优秀学生推荐表,需要科任教师签字,她知道是班主任放下的,她拿起笔就签字,随即送到隔壁语文备课组,叶秋成没在,顺手放在他办公桌上,回来,坐下,拉开抽屉,就发现了这个盒子,奇怪,谁送的呢?揭开盖子,一张手掌心大小的卡片映入眼帘:李老师,这个普通的发卡,能戴到你那巧克力色秀发上,它将无比光彩。祝好心情。她一眼就认出是叶秋成的字,脸顿时绯红,心也噗噗噗直跳。她把卡片夹在书里,随后又将其揉团,扔到垃圾筐里,才微信他“谢谢”,然后又微信“我从来不戴”,发出后马上撤回,换成“我从没戴过”。
看了一会,想象着自己戴上会是什么样子,却没有拿出比试一下,而是盖住,将盒子放在抽屉最里面,关抽屉,拨刘野手机。
“李梅,我在门口呢。”几乎是秒接。
上车,系好完全带,保温杯递过来,她接着,“怎么不早喊我?”
“刚到。”发动车子,走。
李梅轻轻喝水,看他,他在专心开车,却能从眼角看到他的喜悦,怎么,累了一天,他反而更精神了?
“刘野。”
“嗯?”他仍然直视前方。
“我早上情绪不好,你别生气。”
“你看我像生气吗?”他转脸看她,满脸高兴。
“就好。”她仍然提不起精神,慢慢喝他泡好的茯苓水。
“李梅,饿了吧,我已经煲好了汤,蒸了馒头,回家就能开饭。”
“啥?你没上班。”
“今天休班。”
“哦。”
红灯。她看到右前方路边灯光下的大海报,杨幂披着垂肩的巧克力色头发,左耳上方佩着琥珀色发卡,飘逸妩媚。车子启动,她仍然转头,盯着那美丽的发卡,和叶秋成送的一模一样。
“看什么呢?”
“发卡。”
“哪种?明天我给你买。”
“我不戴。”
他看一眼她的头发,她也看了一眼自己的头发。
一进门,她就闻到诱人的香味,应该是鸡汤。
“李梅,休息一会开饭。”刘野说着就进厨房。
李梅洗手后坐在沙发上,她已经习惯了。继续喝着茯苓水,加上冰糖蜂蜜,连微苦都没了,有的是甜。
十几分钟,夫妻俩对面坐着。刘野盛碗汤给妻子,李梅接过,碗里有鸡腿、虫草花、无花果、红枣,汤清澈得过滤过似的,没一点沫子和油星,清香扑鼻,浅浅喝了一勺子,不冷不热,真好喝,她一口气喝完一碗。
“慢点,没人跟你抢。”说着又要给她盛。
“我自己来。”她从砂锅里盛汤,也是很清澈,自己从来煲不出这样的汤。“怎么煲得这么好?”
“我一心想着煲给你喝,它就清了。”开玩笑都跟他做手术一样,一丝不苟。“别光喝汤,吃肉,说是十二年老土鸡。”
她咬一口鸡腿上的肉,软而有劲道,香而不腻,不像食堂的像肥猪肉一样没咬头,还腻人。两天没好好吃饭了,饿,她美美吃了一顿。
吃完饭,她起身收拾碗筷,立刻被他制止了,她就坐在桌前,看他忙乎。“早晨,你为什么突然看我的右手?”一天了,她总想不明白。
好几秒钟,他才说,“我就想看看。”
她笑了,她觉得这句话很浪漫。然而,另一个声音回响起,“你的手好绵软。”在胡叶镇,叶秋成绅士一样鞠躬,左手曲在后背,右手虚握她的左手手指,亲了她的手背;随后俩人做菜,他不时地触碰一下她的手,看她有点恼,又啧啧赞叹,“纤纤素手,调烹菜肴,罪过罪过。如果抚琴演奏,那是天籁魔音,一定不止我神魂颠倒。”
“李梅,李梅,李梅。”刘野轻轻呼唤愣神的妻子。
“嗯?”李梅忽然脸红了。
“你猜我给你什么礼物?”
“礼物?”上车就见他忍了一肚子笑料似的。
“你去主卧看看。”他鼓励她,“你肯定喜欢。”
李梅疑疑惑惑走进主卧,开灯,随即喊道:“刘野,你是不是找小祥了?”
“是的。”
“你干吗又跟他要回来?”
“不是原来的那只。”
“不是才怪呢。你过来看看,一模一样。”
“李梅,真的不是。我去问他在哪里能找到那种猫,他说是朋友给他的,可能在大的宠物店里也有吧。我便找到了。”刘野还是不敢进去。下午他雇一位出租车司机,一起到市东部那家宠物店买来叫莫妮卡的挪威森林猫,他开车前面引路,司机开车拉着笼子和猫,一直帮他把莫妮卡送到主卧。他想,慢慢接触,自己就不恐惧了。
李梅意识到他害怕,不再叫他进来。看看猫窝在笼子里,祈求的望着她,笼子里没有猫粮,一袋猫粮放在笼子旁边,也没有水,看来他没敢喂,猫肯定又饿又渴。她开始伺候她。
“李梅,她叫莫妮卡。你先照顾,我慢慢适应了再照顾。”
“好的,你不用管了。”照顾猫吃喝后,又准备放她出来,活动活动,然后拉屎尿尿。“刘野,你先到次卧,把门关上。”
“李梅,她可爱吧,你喜欢吗?”刘野的声音从次卧传出。
“是的。我让你出来再出来。”
莫妮卡出笼子,她伸个懒腰,看看李梅给铺就的猫沙,转头看着蹲着的李梅,轻轻“喵喵”,敏捷地跳到她的怀里,舔她的手和脸,然后仰面躺在她的怀里,等着她给她挠痒痒,她轻轻地挠,反复呼唤着“莫妮卡”,莫妮卡陶醉地闭上眼睛。她和猫咪就是有缘。
李梅抱着莫妮卡坐在床沿上,下巴抵着她的头,在她柔软光滑的毛上来回摩挲,往事一幕一幕,眼里立刻蓄满泪水。
她爱猫咪,就像她爱小孩一样,小祥的莉莉送走后,她好几次在梦里遇见她,和她亲热。她有时有种幻听,走在小区里,常常听到莉莉在叫她,回头,却什么也没有。
留不留?看到这个礼物,她惊喜的同时一直想着这个严重的问题。她无疑想留,一是她喜欢,二是刘野买的,他需要多大的勇气去为自己买猫?又是怎样克服恐惧把猫弄回家的?她能想象出来。可是,她实在不想委屈丈夫。成家以来,没有哪件事不是委屈他的:买房子靠近她,他跑二十多公里上班;不能生孩子,到底是谁的原因,说实在的,到现在她也不确信,是他承担起责任;刚开始去她娘家,父母对他百般挑剔,为了她,他陪着笑脸,重活脏活都干;为了她,大前年,父母要为弟弟买房子,他把自己攒下的二十万全拿出;为了她嫌他打呼噜,他睡到次卧,她又嫌主卧朝高速路太吵,他把主卧换成双层玻璃;为了她因为在娘家吃够了剩饭而不再愿意吃剩饭,所有的剩饭剩菜他全包;为了她,不吃辣椒的他抢着吃辣子;为了她,他暗暗忍着桂花过敏的痛苦,每年陪她看桂花;甚至做爱,只要见她稍微有点疲惫或勉强,马上放弃,虽然他眼里还燃烧着炽热的欲火……如今,又是为了她,怕猫如老鼠的他,竟然要与猫共舞!为了她,他完全没有了自我。
“不!这次我为他,说什么也不要!是人重要,还是猫重要?!”她下定决心,把脸整个偎在莫妮卡身上。“再说了,小祥给了不要,这次就要了,不能这样打他脸。”她为想起这个理由而开心。
结果,这次她又委屈了丈夫。
第二天晚上,刘野就送给妻子两个琥珀色长条发卡,和杨幂头上的一模一样。
“李梅,你戴上肯定好看。”
“我从来不戴。”
“哦。”
早晨化妆好,她戴上发卡,对着镜子,小波浪的巧克力色垂肩发配上琥珀色发卡,白皙的脖颈,似乎更精致优雅。
做好早饭等在桌前的刘野看见了,眼睛一亮,“真好看。”
“真的?”
“真的。”
一进办公室,顾芳就发现了,“梅子姐,从没见你戴Bairpin,Beautiful!”
“我从来没戴过,真不自在。”
“Beautiful”“好看”“漂亮”,张琪琪、陈春娟、乔胜男都围过来。
“哇!那发卡真荣幸,能配李老师美丽的秀发。”一个浑厚的声音响起。
李梅一下子连耳朵都红了,不知如何是好。
“是你老公给你买的吧。”叶秋成把复习停课三天的班级安排放在李梅的桌子上,“李老师,你老公太爱你了,连发卡都这么精心给你选。看来,我也得学学。”
“我去校办签个字。”李梅转身就走。
她出办公室,没回头,听见他还和那几个女老师说话,心想,幸亏他没跟着出来,要不然,她不知如何说他。骂他吧,他也没说错,确实是刘野买的;不骂吧,他明明在占她的便宜。她心里乱乱的,边走边将发卡取下,装在口袋里。
坐在办公桌前,一上午静不下心,啥事也没做成。李梅很烦,同时又奇怪,自己好像也没恨他,就是有点恼。
叶秋成的微信来了:“李老师,停课三天的英语时段都安排在上午,下午你可以回去休息。另外,我觉得你戴上,最好。”
什么叫最好?她猜不透,却真的又将发卡戴上了。心里说,“反正是老公买的。”
五月下旬,天气闷热,学生有些躁,李梅则有些焦虑,虽然几次模拟,成绩很好,但她还是焦虑,几乎每届都这样,别说升学考试关乎学生的未来,就是平时的期中期末考试,她也不轻松。
刚刚两个女生在她办公室哭了,也是紧张的原因。她陪她们,开导她们,好不容易说得她们破涕为笑,挥手告别她去食堂,已经放学半小时了,办公室只她一人,她接杯水,坐在椅子上平静一下自己,说实在的,女孩的哭闹得她更加心绪不宁。
“李老师,谢谢你帮我做学生思想工作。”叶秋成进门,边走向她边说,“辛苦了,为了表示感谢,我送你个礼物,不知尊敬的李老师可否赏我个面子?”
“谢谢。免了。”有发卡的教训,她再也不敢了。
“Miss Li, I had to do it.”
又是这一套!“我得回家。”李梅提起包包。
“李老师,真的,你能给我五分钟时间吗?就五分钟。”他很诚恳。
李梅站在办公桌前,算是答应。
“六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不思量,自,自,自……”他突然嘴唇抖得无以自已,泪水流满面颊。
她吓得不知所措,几秒钟,才想起抽纸巾给他。
她坐下,他仍然站着。
“我大学有个同班同学,她很孤独,很忧伤,标准的冷美人,就像《青玉案》里的‘那人’。她喜欢宋词,喜欢婉约词,在哀婉凄美的音律中与自己对话。我也很自卑,没钱像其他同学那样吃穿玩,也是孤独,也喜欢婉约词。”他发现她轻轻点头,他不知道她心里在说“我也喜欢婉约词”。“在不知不觉中,我们竟然走到一起,才知道她是一个富贵人家的小姐,妈妈因为父亲的出轨和小三的威逼,自杀了。”
她听得心揪在一起,眼睛却一眨不眨看着他,期待着他往下说,完全忘记了他讲故事的缘起。
他也坐在她前位的椅子上,继续讲:“我也讲了我的不幸,我们更加同病相怜,然后就相爱了,她不在乎我的贫穷,我就不惧怕她的富有,我们相互安慰,相互依赖,相互鼓励,完全沉浸在二人的世界。我们期待着毕业后成家,终生相守,不论贫穷富贵,不论疾病苦难,白头偕老。所以,她放弃了她父亲为她在省城找到的工作,跟着我来到咱们青城市,到市二中任教,我们在二中旁的清苑租一套房子住,我每天早起晚归,回去她已经做好晚饭等我。”
她见他咽口水,喉结滑动。他的喉结很突出,滑动起来很性感,她忽然脸红了,转脸在旁边的作业架上找纸杯,她记得有一个的,没了,谁拿去用了。她略一犹豫,便拿起自己的杯子起身去将刚刚喝剩的倒了,重新接水,冷热兑好,递给他。
“谢谢。”他一口喝干,自己又去接一杯,放到她面前。
“你喝吧,我不渴。”她看到北面教室亮灯了,起身开灯。
“正在我们准备领证时,她查出了胃癌,晚期,已经扩散。我要领她外出治病,她坚决不去,而且拒绝做手术,拒绝化疗。我要领结婚证,她也坚决拒绝。她只要求我陪着她去看一次沙漠,看一次雪峰,我做了,我们拍了很多照片,回来后她都要去,说要刻成光碟,可是她全给销毁了,她说她彻底淡出我的生命,还说不希望我沉浸在过去里。最后,她只有一个要求,就是把她的娇娇养好。”发现她疑惑,他接着说,“你知道我为什么对挪威森林猫那么了解吗?因为她除了我就是爱猫,我给她买了一只小挪威森林猫,叫娇娇,黑白色的,她最喜欢这种颜色……”
刘野的电话,“我有——有点事,一会儿就回。”她本想说有两个学生,她不想在外人面前欺骗丈夫。
“不好意思。”他平复一下情绪,“她就在出租屋去世,我没能给她一套房子,只能答应她一定照顾好娇娇。可是,在她去世时,娇娇没了,找了一星期,都没有。我愧疚,老会梦见她问我‘娇娇好吗’。时间久了,我也慢慢淡忘了。就在前天,她——哦,还没有告诉你她叫卿早才——她的忌日,我又到出租房门前站几秒钟,娇娇突然跳到我的肩膀,这么多年,我确定是娇娇,她亲我的脸,亲我的嘴唇,亲我的手,我想带走她,又怕我老婆不同意,她什么动物都不喜欢,便将娇娇放下,可是她一路跟着,我关上车门,她跳上前挡风玻璃,对着我喵喵喵叫,还流下泪水。泪水也模糊我的眼睛。我心想,是早才叫她等我的,早才知道我每年都会去。”
泪水也模糊了李梅的眼睛,他给她塞纸巾。
“我只好将她带上车,然而,我不敢带回家,想来想去,只好先养在宠物店里,慢慢为娇娇找个好人家。我就想到你,其实一见到你,我就想起卿早才,你们气质太像。”
“叶老师,我恐怕不行。我不爱猫。”她想起自己已经拒绝了弟弟和丈夫,怎能接受他呢?
“你是爱猫的,我看得出,那次在名都你看猫的神情和早才太像了。我就知道你爱猫。”
“我看看还行,养的话,我做不好。”她不想说丈夫怕猫,怕他笑话丈夫,也笑话自己有个周朴园一样的丈夫,什么都管着她。
“唉——我太无能了,我对不起早才。”看到她再次摇头,态度很坚决,他很沮丧。“李老师,耽误你这长时间,谢谢。”
看着他走出办公室失望愧疚的样子,她突然觉得自己太残酷,“你等等。”
带着娇娇回家,她简单编个借口,丈夫就信了,其实,她知道,即使什么都不说,丈夫也会支持她。她心里好难受。
因为娇娇,他们二人的关系迅速发展。他经常在微信里询问娇娇的情况,她则经常给他发些视频与照片。有一天上午,李梅突然接到叶秋成的电话。
“李梅,我在黄海路,你开车出来,我想去看娇娇,我太想她了。”不知哪一天,他直呼其名了。
“不好吧。我还得改作业呢。”她低声说,她觉得太突然,再说,她不想在丈夫上班时领着另外男人去家里。
“没事,去去就来。我先去了,在你小区门口等你,你开车小心点。”随即挂断手机,声音浑厚,却不容辩解,也不给她拒绝的机会。
她无奈,却又很欣赏他的霸道,于是按他说的去做了。
他提了一大抱猫粮,后她几分钟进家,倒没有东张西望,只是抱着娇娇,反复逗弄,完了就对李梅说,“好了,咱们走吧。”
李梅提提刚放在鞋柜上的包包,等他先出门。
他走到门口,换上鞋子,却转脸对着她,从口袋里掏出两个小东西,摆在右手手心,伸到她眼前,“再次感谢。小小耳钉,不成敬意,还望笑纳。”
李梅摇头,“叶老师,不必客气。”她还称他老师。
“你不会嫌弃的。”好不讲理!
“我是不会嫌弃,可我没扎耳洞呢。”
“李梅,扎一下,你戴上好看。”这次很温柔了。
“我真的不习惯戴。谢谢。”
“好吧。”他两手合掌一搓,再伸出双手,耳钉没了。
李梅看得不可思议,难道他会变魔术?
“心诚则灵。我想那两个耳钉有其灵性,会自动找到配得上它们的人。不信,看你的包包,如果在你的包包里,那就说明是天意。”说完,双手一摊。
李梅忙打开包包,在中间夹层居然有两个一模一样的耳钉,是“LM”字母组合,银质,珍珠白。她惊讶地看着他。
“就该是你的就是你的。”他说完转身出门,扶着门,等她出来,关门。
两人并肩下电梯,他提醒她,“咱们的微信都删了,让你老公看到不好。”
出楼门,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太阳毒辣地烘烤着他俩。叶秋成变戏法似的从包里取出一把阳伞,为她撑着。
“谢谢。”快到小区门卫,她明显往外撤。
“你自己撑吧。”他将伞递给她,自己大步走出,头也不回地上车,发动,上路。
等她跑了五分钟,发现他的车就在前面,渐渐他们车尾车头前行,等到右转进入文化路,离学校不远,他一脚油门,又把她拉远。
她感激他。
高考结束,中考就紧锣密鼓了。
刘野看着妻子没白天与黑夜地忙,更精心为她调制早餐,鲜牛奶、水煮蛋、葱油饼、拌黄瓜、清炒小青菜、小米粥、水果,摆了一桌子,看着她喝半杯温开水,坐下吃开,他拿起车钥匙就走,今天他行政值班。车刚出小区门,玻璃上落下雨点,他马上电话妻子,“李梅,下雨了,别忘了带雨伞。伞在卫生间门后。”
她边接电话边看窗外,可不是?雨点好大。马上拨通叶秋成的手机,不知他在不在家,急忙说,“秋成,别忘了带伞,下雨了。”坏了,一着急,怎么这样称呼呢?她自己感到奇怪,却也觉得顺理成章。
午饭后,她看到他连日来守在班里,眼里有血丝,便慢慢走,等到只剩他俩,她轻轻说,“秋成,中午我替你看班,你休息一吧。”见他穿半袖,又说,“空调冷,别吹着,要么你去我办公桌上把我的外套拿去盖一下。”
坐在讲台前,学生有的默默看书做题,有的趴在课桌上睡了,女孩用校服盖着头,男孩什么不盖,还穿着半袖,跟他们班主任一样。想到他,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变了,怎么老会想到他呢?前天他说胃里泛酸,她买了几袋五香花生米,悄悄给他,自己好像对刘野没有这么用心过。然而,如果细究起来,除了娇娇,她骗丈夫说车里闷热,开开车门透透气,猫就跑进车,怎么都不下车,正好老保安看见了,说猫找人,是吉利,不能丢。其他再也没什么,无非是同事关系,同教一个班,互相帮助一下而已。于是她进一步想:就算是红颜知己吧,那么,有一个纯洁而理想状态的红颜知己,不伤害丈夫与家庭,不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