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阳光灿烂,在万顷风波的吹拂下,柿子树和湿竹都摇曳着柔软的绿叶,天空上,透过云层的温和太阳径直洒在绿油油的山丘上,一切都显得生机勃勃。
在一座泥土和砖块相间构造的屋里,哀叫声不时传出,而在门外,一个目光闪烁,怀里抱着一个孩子的男人在外焦灼地等待着。阳光依旧灿烂。
“金成,我估摸着这次也是个男孩。”一个声音传来,“博尼,你要有一个弟弟了。”
叫金成的男人抽着烟,而那个叫博尼的两岁孩子则在玩着地上的泥土,不时几个妇人和男子走过,也都来打个招呼,随后便聚集到一个水泥空地上,享受着逐渐温暖的春日,闲聊家常。
这是出了年初十五的春日,没有深冬时的严寒和初夏的闷热,阳光像是沾了水般的放肆倾泄,将娇嫩的作物变出了花,而远山的丘陵上,松树和杉树也都枝繁叶茂,一切都和美丽对上了含义。
“你看这光灿烂的,这是个好兆头啊!”一个老妇人来到了那座屋前,自言自语说着,随后就抱起了那个叫博尼的孩子。片刻,一阵哭闹的呱呱声从屋里传出,紧接着,一个尖锐的声音就叫了起来:
“是个男孩啊!”
天空上,连日的灿烂突然发生异变,不知为何,突然就下起了小雨,几乎是伴随着屋里的新生儿的声音而来的,水泥地上的人都回了家,而那个叫金成的男人就进了房里。
“老天保佑,我陈氏一族再添壮丁,它日再请社公,土地等相聚一堂……”
老妇人呢喃完,就抱着那个叫博尼的孩子进了里屋。陈金成从裤兜里取出一个红包,给了那个尖锐声音的人,他是附近手法最好的接生婆。
“满月酒上,再请您来吧!”
接生婆叮嘱了一下事项,便离去了,这个产妇是个有经验的人,她的第一个孩子,那个叫陈博尼的小孩,就是她帮接生的。
雨有些渐缓,水泥空地上男人都回去了,却还有一些妇女,在吃食着年前年后剩下的瓜果,聚在村庄祠堂的外房上,这是以前供农人夏日纳凉和夏夜闲谈之地。
“博尼出生时,多日都阴雨连绵,还未到初冬,却已经寒意袭人,如今,这孩子出生,竟然是多日的阳光灿烂,这真是奇怪呢。”一个头发有些灰白的妇女说。
“可是……后面不是突然就阳光灿烂了吗,还有一道绚烂的彩虹呢。”
初春时节,年味残存,而农事也不甚紧张,这群妇女也难得有空相聚一起闲聊片刻。
“这两兄弟啊,正好相反呢,这弟弟出生,好好的阳光突然就阴郁起来,还下起了雨,不知有什么兆头哟!”
很快,雨就停了,妇女们散去,各自回到自家准备晚上饭菜粮食,而在那个屋里,老妇人——孩子的奶奶,用手托着一个被花布包裹着的男婴,并嘱咐他的儿子:“去杀只鸡,用瓦煲加上红枣枸杞,盖着盖炖。”
陈金成看了一眼婴儿,便离开了,叫陈博尼的小孩也被他一同抱去,屋里,一个面色苍白,气若游丝的女人正躺在床上,闻着血腥味浓重的被褥,她坚强地笑了一下,仿佛作为女人生来的神圣任务已经被她完成了一样。三年内,她为她的夫家生来两个儿子。第一个儿子,就是那个叫陈博尼的孩子,是在一个深秋初冬时节生的,当时天空一直阴雨连绵,地上湿润,杂菌遍生,衣物不干,在土法接生下,她没有被阴雨的细菌和湿漉的空气所滋扰,保证了产道的完好,故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平安地再生一胎,而似乎老天也特别喜欢这个孩子,从她怀胎六月开始,天空就一直放晴,阳光从来没有这么温柔积极过,将如同死寂一般的冬天照射的荡然无存,虽然在刚才下了些雨,但片刻,阳光恢复灿烂,一切仿佛都像是向着美好的方面发展。
这是一九九四年的正月二十六日,屋外像是被金子镀过的世界。陈家人再得一子,算是幸事,现在只待孩子满月,再聚集些人好好庆祝一番。
也很快,孩子的满月酒就到了,那天,天空阴晴不定,云朵飘摇,雨似那娇羞的姑娘似的,迟迟不肯露面,也罢,她不来正好。地上,一派热闹的景象,村里的人都来了,满月酒是个好兆头,有些迷信的人说今年这村里的气运会跟着这个孩子走。他叫陈肖卡,在出生不到一个星期,陈金成就起了这个名字,过后还要去入户,避免被计生局的人查。
屋外一片吵闹,屋内,陈博尼靠在他妈妈的身边,看着床上的婴儿,他的弟弟陈肖卡。
“秋雅,这月子时间得休养好啊,来,把孩子给我吧。”陈博尼的奶奶从他妈妈怀里抱过孩子,去酒席间跟来客寒暄去了,这是习俗。
“那是热水。”躺在床上的黄秋雅突然大声叫了起来,听得一旁的陈金成手足无措,“用温水。”陈金成目光顿了一会,就讷然地去找温水了,由于失血过多,现在黄秋雅正在吃医生配的药,用来养血的。而两岁多的博尼则在旁边吃着宾客送来的孩童营养物。
现在已经是农忙时节了,村里的人都赶着在秧苗壮实前将它插入到稻田里,除了有水稻,还有什么玉米、花生、鸡骨草等作物需要下种灌溉,不过既然是满月的大喜事,人们也不吝这一日时间的,在简陋的环境和淡薄的菜肴上,前来贺喜的人吃得倒也还满意。这里被大山和丘陵包围,如果没有了那条蜿蜒崎岖的土路,那说这里是与外界隔绝也不为过,这里的人世代都居住在这村子里,所知说闻也不过远至县城内,至于那黑白电视的进驻,也是外话了。这是南国深处一个落后偏僻的山村。
村子是从清朝光绪年间建立的,祖上陈姓,全村皆是,至于从何地迁来,已无考究,而经过百多年的发展,已经形成了一个大村,按照生产队那时的分法,一共分为上中下三个村,村名稍有些怪异——旺婆村。
外面虽然闹哄哄的,但是屋里,却是异常的安静。小博尼在吃着东西,而他妈妈则在床上睡着,不时醒来呼唤一下他。
“博尼,你有弟弟了!博尼,博尼!”
小博尼才两岁多,勉强算会走路吧,岂能听懂他母亲的呼唤,只是在那里自顾自地啃食着东西,片刻,他奶奶就抱着肖卡回来了,放到了黄秋雅的臂弯里,旋即,小博尼就跑到床上,用眼睛紧紧地盯着眼还为全睁的肖卡。
“博尼,这是你的弟弟哟!你们要一起长大哟……”黄秋雅在念经似的呢喃,并躺下开始幻想着两兄弟以后的日子。
想来,自己算是生了两个男婴,若是两个都是女婴,那难免会被家婆另眼相看,但其实,若是一男一女,便最好不过,碍于眼下计生局的人查的严,黄秋雅也估计着以后不能再生了,既然有了两个儿子,也算不枉为他人之妇了,这使得日后贫瘠的日子里有个惊喜和期待。
下午三点许,宾客已经散离,虽留下如重负的收尾工作,但满月酒也算喜事,在陈金成的叔伯兄弟看来,劳累一些也无大碍,他的老父亲,目前还能下地的陈万府也加入了收尾工作,只是片刻就被叫走,去杀一只毛发锃亮的老母鸡去了。
走下泥路小径的斜坡,路旁野草数株,毛虫几只,走过一颗石榴树下,陈金成手里拿着一个篮子,里面装满了香纸米饭,还有一只被焗得油光满面的鸡,而他的母亲,陈博尼的奶奶手中则在抱着陈肖卡,领着走路踉踉跄跄的陈博尼去向社公道谢,再回来拜四方天神,虽说有一些迷信,但在老人看来,也是一种心理行为的安慰。
香蜡点插完毕,茶酒敬上,米饭油鸡置于正方,年幼的陈博尼看着他奶奶在闭目念经,不免感到疑惑,一旁的陈金成则在恭听着。
“陈氏今有兄弟两人,大儿博尼,小儿肖卡……今敬请社公……无恙……安全长大,博尼开朗,一生……肖卡富贵……共敬……”
话语像是河里的蛟龙,时浮时浅的,让人听不清楚,在一阵噼里啪啦的硝烟散后,陈金成收拾东西,准备回去。
农历的二月份,还远未到南方的梅雨时节,空气湿暖,万物蓬勃,看着地上的毛毛虫成群结队的攀爬过路,在陈金成看来,自己需得下地插秧种菜了,在母子平安的日子里,已不能再浪费时间,于是,就在他老父亲的动手下,田地开始松土,秧苗也准备跟大地接触,希望能抓住春生的尾巴,等到秋收时能有个好收获。
屋里,休养不久的黄秋雅已经起来,除了洗衣做饭的内务,还必须熬煮红薯菜叶用来喂猪,若是在晴天时,还得上山去割用来引火或者煮小菜用的干草,背上背着陈肖卡,后面跟着陈博尼,倒也算艰辛。她拥有着勤劳朴素的品质。
陈博尼的奶奶由于腿脚风湿,早已告别田地,只是偶尔在家帮忙做些家务,但近年来,又与黄秋雅有些口角,便去了他大儿子,陈金成的哥哥陈金发处住了,陈万府就归到了陈金成名下,算是分家,各领到房屋两间,其实本无新旧之分,但在黄秋雅看来,大哥家的屋子明显好好过自己的许多,就连家具都是新一些的,想到这,不免又想到陈金成这个老实到懦弱的男人,一种自强的心理顿时在她心中油然而生,她望着陈博尼和陈肖卡,也不免嘱托上一句:
“以后你们要好好努力,做个坚强勇敢的人,做个大富大贵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