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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迪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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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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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灿烂人生》连载

第二十三章

灿烂人生(中)

那天,肖卡拒绝了天赐的囤货生意之后,他便少来打扰他了。疫情还在继续,人们似乎对生活热情高涨,每日都是睡到临近中午,起床,在饭后继续作乐,直至深夜。但很快,一些生活上的物资短缺真的如天赐所预料地那般发生了,在外面吃惯大鱼大肉后,一些村民似乎已经不愿再看着锅里的青菜,他们要吃新鲜的鱼肉和鸡肉,购买新鲜的大米和酱醋,但是外面正在封村,电视里汇报的患病人数与日俱增,听说单就这个县城就有三个病例,这让他们人心惶惶,也不敢贸然出街去镇上,他们很多人都不相信口罩,为此,新任的村长绞尽脑汁,试图与镇政府联系,商讨如何解决这一问题,最终,村长得到的解决方案是在村里找一个人出来,隔着日子去镇上专门采购生活物资,尽量避免较多人员的流动,保证一切不必要的接触可以省略。

上午,村长来到那片地堂上,村里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来了,来听听有什么解决方案,老人过惯了苦日子,但年轻人和小孩可不行。

“镇政府下方案了,”村长戴着老花镜,穿着老式西装大声说,“镇上的每个村都一样,派出一个或者两个人专门去镇上采购物资,尽量避免人员流动!”

村长话音刚落,村民们议论纷纷。

“这个采购任务是义务的,并无补助,所以,希望年轻人们自告奋勇吧!”村长话已说完,村民们仍然在议论,但是许久,都没有人毛遂自荐,这是件危险的事,热爱生活的他们岂会冒此风险。人群如来时那般哄闹,在围观的众人里,肖卡也来了,听了村长的话,他思前想后,他在想,病毒虽然凶猛,但不至于随随便便就会感染吧,他知道自己这是带着一种侥幸心理,也可能是性格中的乐观在作祟,他啪地将手举起来,刚想发言,但旋即就被天赐给拦下,他对肖卡说:

“这是他们再找冤大头,不要中计!”

“人们需要那些生活物资,”肖卡看着旁边的天赐和唤才说,“要是每个人都想自保,那就一起吃青菜咯,到时怕青菜都没有的吃了。”

他的话丝毫没有让他们两个想要自告奋勇,天赐和唤才都没有表态,而是在人群后面将肖卡悄悄拉走,拉到了无人的屋角下。

“你这是在赌博,”天赐喝住肖卡说,“侥幸啊……乐观啊……万一你就是感染了呢?你家里还有老人呢,你老婆不也在娘家吗,想想这些吧……”

天赐的严肃厉声让肖卡冷静下来,仿佛是对这件事情有了认真的考虑,他心里在度量,很快,就不再多言了,他想起家里的老人,这个家庭现在就靠他撑着,可不能抱着侥幸的心理,乐观在某些时候来说是危险的。

三人回到地堂,发现人们都散了,没有人自告奋勇,他们昨夜还在一起喝酒赌博,形同亲生兄弟,但在如今的疫情前,却又各自为营,村里的土地已经死了,过段时间,怕是青菜也会没有……且再看村长有何商议吧!肖卡告别天赐和唤才,也走回家了,在路上,心里矛盾翻腾。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这不是他假装的伟大,或许……他又想起家里人,然后就放下这种矛盾。抬头看看天,一切正常,村子的远处,依稀又传来了打牌聚会的声音。幸福生活。

回到家中,黄秋雅和陈金成在整理博尼的房间,他们将那些书本全都堆在地上,像是垃圾一样。

“怎么了?”肖卡走过来,问他们为什么要清理这些书本。黄秋雅看着书,静默许久,然后就留下了泪水。

“这是些害人的东西,”她说,“拿去烧了吧。”一旁的陈金成准备用袋子将书本装到一楼,却被肖卡阻止了。

“不要想那么多了,一切都过去了……”他安慰着他们,然后就将书本全部拾起,摆好,黄秋雅和陈金成心神俱伤地离开博尼的房间。肖卡将书本重新摆好后,便查看了那幅画是否还在,幸好,还在。他坐在那张冰冷的椅子上,随便取出一本书,胡乱的翻阅几页,又看看窗外的太阳,他想去地里走走了,看看童年的记忆还是否能回忆起,在外面世界的激流中,这里反倒是显得水域缓和,能让人潜泳片刻,他似乎也陷入了由疫情所带来的幸福之中了,但他天生的性格使他决不能认同这种幸福,他认为这种幸福是逃避的、消极的……风吹进来,将浅白色的书页翻动,肖卡眼里随便瞥了一下,里面的字体有些黑。乐极生悲——他突然想到这个词语,再翻动书本,准备在午睡和看书之间做个选择。

到中午一点多的时候,这是太阳在一天中最为温暖的时刻,怕在梦中想起伤心事,肖卡没有去睡觉,等到两点时,他就叫来天赐和唤才,一起去田野散散步了,趁着阳光正好。三人沿着熟悉的小径,走到一棵石榴树下,看着一条沟壑下的小溪,已然干涸,还堆着塑料袋,走过一道水泥浇筑的短桥,上个小坡,田野就会裸露在他们面前,远处的变压器还在,发着“嗯嗯”的声音,变压器后面的竹林似乎已经荒废了,没有人再去搭理它们,那里现在已经是蚊虫的王国,裸露的褐色土地,凝固的泥土表层,这里已经很少人来将他翻锄了。

“看,”唤才指着变压器旁边的一片地,“那里还有一片菜地!”

两人顺势看去,想起小时候一起偷甘蔗的情景,那时他们像四个老鼠一样在作物间穿梭,犹如隐身,现如今,这裸露的耕地,还真是可怜啊,它还在等着它们的主人重新赋予它们生命。肖卡细细看去,那一片鲜绿的菜地在光秃秃的褐色土地里显得很突兀,又或是褐色的土地在那片鲜绿的菜地旁显得很突兀。三人走上田埂,还有一些极老的农人在耕种,过段时间,村里的蔬菜供给或许都要靠他们了,但相信那是撑不了多久的。

“哟,领导来视察了!”一个年近八十的老头担着锄头从肖卡身边路过,打趣道。肖卡不知道他怎么称呼,他远离家乡的时间太长了,长到连辈分都有些弄糊涂。

“爷爷,还在下地呢!”肖卡礼貌的应着他的话。老头笑了,露出参差不齐的牙齿。

“这地都荒废了,”他说,“除了我们,谁还愿意下地呢!”

肖卡递过去一支烟,老头拒绝了,担上锄头,瞥了一眼天赐和唤才,就缓缓地走了。村里人都知道肖卡在广州事业有成,成了老板,而对天赐和唤才两人的事迹也有所耳闻,他们三个走在一起,像是眼前这副突兀的模样。

“你声名远扬啊。”天赐把手抱在胸前,打着趣说。

“彼此彼此!”肖卡推了他一把,“还别说,你有点像这个病毒,让人闻风丧胆,避而远之。”

对于这个比喻,唤才认为很恰当,说,“我也是个病毒……”

三人走到了一大片田野的中间位置,遥远又模糊的记忆涌上来,他们熟悉又陌生的扫视着周围的一切,“那里是一片白萝卜地,”天赐非常确认的说。

“那里是一片稻田,后来又改种柚子了。”唤才也忆起了从前。

“那里是一片甘蔗地,”肖卡向那个方向倾了倾身子,“我们四个经常来这里偷甘蔗,还有那里,社公庙,我出生那时就被带来这里祭拜了,我奶奶说的……”在阳光下,在微风中,他们想起过去,但意识到清醒的现在才是真实的,过去就变成了感伤和缅怀,人生已经过去了四分之一,这四分之一中带着懊悔和痛苦,这四分之一仿佛也是模糊的,他们在这四分之一的时间里做了什么,他们也不太记得了,只知道离开了学校就拼命的上班、工作、上班、工作,像是某些东西被本末倒置了一样,所以,他们——人们,才会对这次的疫情表示它为他们带来了幸福,他们终于可以睡个懒觉,做一些属于自己内心想做的事情了,喝酒、赌博……不管性质如何,他们感觉这种日子才算是为自己而活。

穿过一片坑坑洼洼的稻田,三人上了一个高达两米的田埂,走上了全村的蔬菜来源基地,属于旺婆村的所有耕地里,也只有这一片地和变压器下的那一片地是有作物生长的了,什么砂糖桔、白菜、野菜苞、莴苣,还有七八棵玉米杆。他们走到天赐家的砂糖桔地里,摘了一些熟透来的果实来吃,看着边上的池塘,芭蕉树被砍伐殆尽,以前还能见到青硬的生香蕉,但现在已经是荡然无存了。

“我想去镇上采购物资,”肖卡边走边说,非常突然,“我跟家里人说过了,他们说听我的。”

三人顿了一下。他的话让天赐感到非常不解,于是就直截了当的跟他说:

“你以为自己很厉害、很伟大吗?你是个老板,所有人都尊敬你,你也无需在作此一举去让村里人更加的尊敬你,你乐观、你积极,你相信不可能会被感染的,可是万一呢?那是一些概率问题,不代表不可能发生。”

对于曾经研究过赌博之术的天赐来说,对于事情发生的概率问题他总是不否定,一枚硬币抛下,立起来的概率也是有的,他决不能让肖卡犯这个错。

“对啊,没有必要冒这个险,昨晚听说哪个镇上又有一例呢!”唤才也不愿意肖卡去冒险。走在水泥路上,本就车辆稀少的路途此时就像是荒无人烟一样,要不是远处村子的建筑在树梢上时隐时现,那他们还会以为是走到了另一个世界呢,这里一切都是静悄悄的。

“难道就着任由疫情玩弄着我们吗?”肖卡非常认真且理智的反驳他们两个,“我们要奋起反抗,它让我们生活缺粮少肉,我们就去购买、它让我们失去工作,那日后我们就更加努力地去工作,它让社会停顿,那我们就要怀抱着乐观与积极去等待社会复苏,那样才是幸福的……”

天赐听不下去了,立即反驳回他:“你在认为现在村里人的幸福是荒谬的吗,中大才子,他们很喜欢现在的生活,至少现在很喜欢。”

快要回到村子了,人们依旧是聚在一起,晒着太阳聊着疫情,打着麻将洗着扑克,他们带着悲观的情绪去揣摩疫情的发展之路,然后又带着暗暗的兴奋去长叹一口气,他们带着矛盾和反思在享受疫情中的生活。

肖卡和他们两个正在走着,突然,他就停了下来,若有所思说:

“要是他在,或许他会去的……”

听到这后,天赐和唤才同步停下。本以为他已经放弃了那一想法,没想到却是更加的坚定了,他不害怕什么疫情、什么病毒,他想起朱莉安曾经问过他的一个问题。他要做个无畏的人、勇敢的人。

“真他妈的!”天赐无可奈何的说,“难怪你会成为一个人人都羡慕的人,而我们两个只能成为让人厌恶的臭虫。”

三人回到村中,天赐不想让肖卡冒这个险,就主动去村长那里自告奋勇了。村长正在和一些人在门外聚集讨论,在肖卡和唤才的陪同下,天赐他开口了:

“村长,购买物资一事就由我去吧!”

停顿和沉默片刻。

天赐的话让在场的所有人都诧异不已,顿时,村长和那些人都露出一副不敢相信的表情。天赐的口碑在村里一直都是如同秽物般的存在,村民们见到他也想假装看不见,以此来省略去那虚伪的客套,天赐也多不屑理他们,总之,他在村民里的印象就是一个绝对意义上的烂仔,但是现在……那些人在纷纷议论,但天赐置之不理,这时,唤才也站出来了。

“我们两个一起去,村里人要买什么自己列好清单,备好钱财,剩下的事就交给我们吧。”

他们离开了村长家,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落地了一样。

“喔喔……”在村里的水泥路上,肖卡丝毫没有个老板的样子,大声叫唤,“你们两个要告别过去的印象咯……让人另眼相看咯……”

天赐和唤才像是被肖卡感染了一样,丝毫不畏惧什么病毒,并选择以杀身成仁般的勇气去为村民们继续着他们的幸福生活。

去到天赐家的时候,在门前,加代正在画画,这让肖卡回忆起以前,那是记忆深处的以前。天赐进入里屋吃东西去了,而唤才也回了家,肖卡走到加代身边,看着画里的内容,赞叹道:“喔,画的太好了,可以当个画画老师了!”加代停下笔,这是她读初中时买的,只是荒废了好久,趁着难得的空闲日子,便想起了画画这一事,算是重拾儿时的兴趣。

“以前总是画不好,线条不够流畅,色泽不够贴切……”加代也回忆起以前,仿佛那是比以前更加以前的事情,“总是在工作、总是在工作,连自己一些爱好都忘记了,我失去了画画这一技能。”

肖卡将画拿在手中,看得很认真,在他的教育培训机构在正常营业时,他就想引入两位画画老师,丰富公司的课种,只是后来……他把画给回加代,问她:“她不是送了一幅画给你吗,还在吗?”

加代只是犹豫了片刻,就说画在很久前就不见了。

在走回家的途中,肖卡感觉疫情像是带着两面性而来的,它让经济受挫,企业破败,但人们也应此获得了闲散的慵懒时间,停一停,这样挺好的,至少人们开始思考了,无论是享受疫情还是担忧疫情,只要人开始思考,那对于他们本身来说,就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赌博、喝酒、聚会,在慵懒的时间里,就连做爱都显得是充满着责任感,像是终于对自己的生命负责了一样。多些时间陪陪家人,肖卡带着乐观去享受这个“所谓的幸福”,他也知道这是短暂的,社会还在跳动,它是这个“幸福”的敌人。

第二天,一大早,在村长家中,闹哄哄的人们齐齐聚在一起,等肖卡来到时,天赐和唤才已经准备出发了,他们手里拿着一个新的本子,里面记着每家每户亲自写的购物清单,还有他们的亲笔签名,这是为了防止东西买回来后人们不认或者耍赖,村民把钱交给天赐,多还少补,由村长做监督人。两辆摩托车,边上都挂有两个大大的框子,什么柴油酱醋茶、鸡鸭鱼肉、蔬菜果类,都将在两辆摩托车的四个框子里运回来,天赐和唤才带着两层口罩,把身子围的实实的。

“小心,注意安全!”肖卡拍了拍他们。天赐笑了,但隔着口罩看不出。“没事的,”他轻俏地说,“这病毒就像我赌博时一样,中的概率小,我一点都不担心。”随后他就打响了摩托车,在两层口罩里,唤才瘦弱的脸几乎被包尽了,只露出两只黑黑的眼睛,肖卡看着他,笑着说:

“你怕吗?那就让我和天赐去吧。”

唤才蔑笑,直接脱口而出:“去你妹的,这可是改变我形象的好时机,你他妈想要抢功劳吗……”两人挂上档位,车子发动了,消失在众人眼前,他们离去后,村民又开始议论纷纷,把钱交到这两个“人”的手上,稳当吗?他们想,随后,又想到没有人敢像他们一样外出,便不再多想了,各回各家,等待着食物的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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