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天空很蓝,太阳很暖,吹过千重山丘的风在这里削减,大地很静,只有树林和竹林的婆娑生,还有几只孤零零的小鸡的啼叫。村子像是突然哑巴了一样,毫无生气,只有老人和孩子在微微呼吸。在不到一周的时间里,人们陆续外出,奔向广东,土地再次被搁置一旁,但它已经不在乎了,同样,他们也不在乎了,在最后一个外出的人离开村子后,疫情筑成的无形之墙轰然倒塌,虽然扬起的尘屑需要遮掩口鼻,但这对于人们来说,并不是什么问题。
一切恢复如初了!
肖卡在家门口坐着太阳,虽然现在很温暖,也不需要晒太阳。陈金成和黄秋雅仍旧是下地,他们看着逐渐寂静的村子,想到了离别的悲伤,因为他们年轻时也是如此,陈万府已经习惯了,对于人们出去一事,倒也没什么感想,什么留守儿童、空巢老人,有什么改变呢!
继续坐了有七八分钟,肖卡就起身回房,他想着朱莉安,于是就在房里踱步片刻,然后又走到博尼的房间,看书他现在没心情,因为阳光太灿烂了。他拿起那幅画,打开,和里面的人对视,然后就把画反过来,对着窗户外的阳光,让画和阳光相互碰撞,他心里舒缓了许多,把画放好后,他就出去了。还有三个人没有离开村子,加代正准备靠公务员的事宜,没有出去,而天赐和唤才因为心里的矛盾,至今还滞留在家,他们得认真思考。
肖卡走到平日行人繁多的村中主干道上,房屋依旧,电线杆也如初,只是寂静让他们显得有些突出,他无目的地走着,除了劳动,散步也是分散注意力的一种方法,于是,在不知不觉间,他走到了天赐的家里,他也在晒太阳。
“今天太阳很好呢,”肖卡上前打招呼,“阳光通透,毫无杂质。”
天赐把后背靠在椅子上,侧目去看了看肖卡,然后就晒太阳。
“想到什么了,决定什么时候走?”肖卡搬来凳子坐到他的旁边。
“想不出个所以然!”
肖卡把手交叉在后脑勺,把脸仰起来,看着太阳的光晕。
“没什么可想的,工作是正确的,你可以朝九晚五,我说过的,物质和精神不可两全。”
天赐听了肖卡的话,还是想不出个所以然,于是就问他:
“你呢?什么时候去找她,打算去哪一片海?”
“过两天吧,”肖卡坐正,朝屋里巡视,“至于去哪一片海,现在还不知道。”
“哦……”
“加代呢?”
“在房间里学习,她要考什么公务员,那真是个复杂的东西!”
肖卡起身,去到加代的房门前,轻敲三下,然后就来到她的书桌前。
“累坏了吧,可别忘了劳逸结合哦!”
她合上书本,笑着说:
“简单得很,怎么会劳累到呢。”
两人一同走出房间,来到了门口,天赐还在闭眼享受慵懒的阳光浴。
“走咯!走咯!”加代看着空无一人的路面说,“人们还是选择外出上班,虽然这里让他们留恋,但总归是要走的……”
“是啊!在我看来,那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现在,疫情已经逐渐消退,社会开始复苏,人们积蓄了几个月的能力终于要释放到工作上了,他们很快就不能像当初那般自由自在,他们内心很矛盾。
加代回房,取出一些老旧的画笔和纸,这是她当初想跟乔治娅学画画时买的,但谁知道她会突然转学呢,现在放置了那么多年,趁着这段时间,再重操旧业一番吧,所谓劳逸,便是如此。肖卡告别她,独自一人走了,他想去田野逛逛,看看远处的山峦和近处的地里的作物,看看有没有成长,但是,还没有走到通向田野的岔路时,他就被村长叫住了。
“肖卡,肖卡……”他呼唤肖卡,“等一下,刚想找你呢,有事跟你说啊!”
肖卡主动迎上去,问村长有什么事?
“我跟镇里说了,”村长显得有些庄重,“说你在疫情期间积极配合政府管控的政策并努力扭转人们的思想,让村里的人都本本分分地留在家中,共度疫情难关,现在,镇政府决定向县教育局里举荐你呢!”
肖卡听得很不解,看着村长笑颜逐开的样子,自己也跟着笑起来,说:“现在什么时代了,还举荐,哪里有这种事!”
村长咧开嘴唇,露出两排黄牙白,带着狡猾的神情回肖卡道:
“你是中大才子,又有教师资格证等系列证书,无论是学历、本事还是能力,那都是人之翘楚,镇里都知道你了,想让你从政,好造福百姓!”
村长的嘴脸倒像是带着一股落后封建的样子,什么造福百姓,这是在电视上才有的词句,现在叫做为人民服务,全民奔小康!
“当然,”村长接着补充说,“你还得参加正规合法的考试,得到资格后才可以展开工作,到那以后,领导也会根据你的能力着重培养你的。”
肖卡谢过村长,并说会将这事好好思考一番。他回了家,径直走到博尼的房间,坐下来沉思,灿烂人生他有信心再开起来,只是……他试图像天赐和唤才那样想……经营它可是非常耗精力和时间,而且还背负着债务,既然如此,何不做一个朝九晚五的公务员呢,风吹不松雷打不动,想到这里,肖卡就联想到了以后,想万一以后的年轻人、大学生将多数都选择公务员这种铁饭碗,那社会不就会失去活力了吗?啊……真希望这不会变成一个趋势。
他思绪繁杂,脑中紊乱,天赐和唤才还在矛盾中难以脱身,但相信,他们一旦脱身,那将会是一场重生,他们将颠覆自己以前的生活方式。肖卡拿着那幅画,走下了楼,沿着那个小坡过了桥,走上了田野,田野不再荒芜,虽然土地在喘息,疫情带来的困难已经渡过了,一切不都是好起来了吗,所以一切都恢复正常了,没有什么不开心的事了,乐观和积极仍在证明着自己对于人们的必不可缺性,阳光灿烂啊……
肖卡走向右手边,来到了通往镇子和县城的大路上,他沿着大路一直走,来到了一个池塘,以前那里种有香蕉树。他走过池塘,来到一座山脚下,山脚两旁开有一层一层的地,被人们用来种木薯,但是现在荒废已久,全都被野草铺盖,只有那一条登上的小路仍然存在。他走上那条路,开始向上攀登,不到一半,就开始出汗,幸好山谷有风吹来,路两旁长有芒草,很容易就被割伤。肖卡小心翼翼地上去,登顶了,他穿过一大片松树林,踩着地上软滑的松毛,他身后就是那一片田野。
汗水将衣服濡湿,肖卡来到一座坟前,坐在旁边,砸吧着嘴在回忆。
“过去了!”他自言自语,“人们可以去工作了,疫情被打败了,我们胜利了……”
虽然在这一场疫情中他失去了很多,但至少,自身的那股子天性还在,这让他颇为自豪,“积极一点,乐观一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他在脑中想着博尼的形象,越发地模糊,想人生无非就是被挫折和喜悦轮番侵袭吗,要是没有经历过挫折,那一个人的人生将会是脆弱和不完整的……
他站起来,看着四周的松树葱葱郁郁,野草也在肆意生长,一根茅草都有着向往自然的坚强生命力,那人们又有什么理由去用消极和悲观的态度去对待自己的灿烂人生呢!肖卡绕着坟墓走了几圈,感觉到一种勇敢坚强的气息,要是说自己战胜了人生中的困难与挫折,那这只是暂时的,而他,则是永久的战胜了,尽管肖卡不想这样想。他拿出那幅画,画里面的人,用右手遮挡住右脸,太阳光投射下来,他的脸上敷上了一层阴影,但那坚毅的目光犹如一把利剑,它想刺破阴影,啊……
肖卡蹲下,再认真地看了几眼那幅画,看着画里面那人的眼睛,像是在做着交流,仿佛两人都在会心一笑。他取出打火机,火苗在空中挣扎几秒,熄了,再次打起,又燃了,看着博尼的面孔,这是他在世上最后的一张照片,要是它没了,那博尼的面容将会消失。肖卡笑着把火苗凑上去,那幅画冒出灰白色的烟,而黄白色的画纸也慢慢变成灰屑,一点一滴地,博尼没有了,他的容颜开始模糊,逐渐变成了记忆,变成了另一种生命,他将永远活在爱他的人的心中。
山林里吹来清风,将完全熄灭、没有温度的灰屑吹地七零八落,遍布四周。肖卡转身离去,扶着几棵松树,来到了山顶的边缘处,眺望着眼下那绿油油的田野,一切作物都开始生长,冒出翠绿或浅白的嫩芽,现在大地一片生机勃勃,每当风略过那些田野,混合着泥土和鲜嫩的气味就会吹散,但是赋予他们生命的人已经离开了这里,奔赴他们的生活之地,肖卡向前走了两步,看着面前的一片绿想道——“经历过挫折的人生才叫做人生!”他扬起双臂,大喊: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