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所有的孩子一样,在春暖花开的季节里,在慵懒夏风的树荫内,在秋日凄凉的残阳下,在冬寒袭人的时光中,童年是那样的孤独且迷茫,尽管有柿子、,枇杷树、石榴树和浅红色的玫瑰花,但是,所有的孩子都在经受着一种孤独,想来,日后若是有谁会功成名就,衣锦还乡,相信这是孤独给的能量;若是日后有谁会身败名裂,浑噩度日,相信这是拜孤独所赐。老人们只顾存活,而活着的方向轨道,则少了人指引。
三年级,这是个需要写作文的年龄了。天赐留着一头日本式的碎长头发,在不经意间说出的一两句时髦的脏话,还引以为荣。而唤才,由于是家中独男,他妈妈为他买了一个插卡连接电视和手柄的游戏机,所以他已经完全放弃了学习,唯有博尼和肖卡的妈妈,还在远处通过电话来叮嘱他们:“要好好学习,要听爷爷的话……”想来,要是天赐的妈妈或者唤才的妈妈能跟黄秋雅一样有着一丁点的耐心,那日后他们两个也不会早早辍学,成为了奔赴广东的第二代打工者,不知是命运使然,还是时代的余波还未过去,若是改革开放的发展洪流能将东西部平均灌溉,那就不会有那么多的背井离乡者,忍受着歧视和独孤,在用青春去换取跟青春并不等同的价值,在日复一日的煎熬中老去。
班级里,现在多是一些奇怪的孩子,他们的装扮备受影视剧的影响,却又表现得不伦不类,成绩更是不用多说,唯一几个成绩好的,还是女孩子,他们的父亲有能力,这个能力能让他们的妈妈留在家中,这是些幸福的人。
说到写作文,肖卡还有些不懂,看着生硬的文字和勉强拼凑起来的句子,他更为喜欢条理化、有规律的加减乘除,这需要不错的逻辑能力,但是,数学又不免缺乏些想象力,而博尼则不同,看着通过加减乘除得出的结果,他感到一种被束缚的感觉,结果都能通过规律算出来,这很别扭,所以他对于模糊又具有想象力的方块文字,反倒是上手许多。肖卡可以通过时间去计算妈妈和爸爸什么时候回来……过年的倒数第七天……而博尼,则是能用凭空的想象去感觉妈妈和爸爸归来时的形象,甚至妈妈那不太友好的脾气和爸爸那近乎软软的性格,他都能想象出来。
但他唯一不能想象到的,是自己跟肖卡睡一个床铺,吃一个锅里的饭,受一样的教育,但又那么的不同,他是那么的乐观,那么的积极……就连妈妈发脾气时和离家奔赴广东时,他都是一脸的从容状。
这一天,是星期五的放学时间段,每到这个下午,学校就会少上一节课,早早地让学生打扫教室,随后准备放学。由于同学们的偷懒,教室的地板被简单的敷衍一下就算结束了。这时,博尼和天赐他们正在校园里打闹。国旗下的操场,也算不得是操场,只是一大片的泥地,泥地被水泥小径隔成了六个大的不规则长方形,每个长方形的泥地里,都种有植物,有桂花,玫瑰花和火红的鸡冠花,玫瑰朵朵惊艳却带刺,鸡冠花虽华丽,却少了些芳香,唯独那几株散发着浓浓桂花香的桂花,最为让老师和学生们喜欢,也或许是因为玫瑰花带刺吧。
“站住!”肖卡调皮似的对一个女同学说,“你竟然偷摘,我去报告老师。”
那个女同学扭过头来,瞥了一眼肖卡。她扎着一个简单的头发,齐眉刘海,脸蛋白皙,嘴唇红润,双眼犹如山涧泉水般清澈,是所有女生在这个年纪里最美的样子。
“我看见语文老师摘了许多花呢,做成了两个香囊。”那女同学不理肖卡,继续去摘花。
“加代,今晚帮我拿书回去,爷爷要是问起,说我走得慢了些……”天赐跑离了这几株桂花旁,应该是回了教室。
“你看,博尼肖卡,你们都快被他带坏了……”
博尼和肖卡告别了在摘花的加代,回去找天赐和唤才了。
随着一列列学生排队走出学校,美丽的周末又要来了。在路上,博尼和肖卡想回去看电视,但天赐却想去那座长满茶树的山上,那座山在一条江的上面,这条江就是流经旺婆村后面的那条。
“把茶树上的茶果凿碎,拿里面的油可以洗头呢。”不知道天赐从哪里听来这种说法。唤才有点想去那座茶山上看看了。
“咦,你们的书怎么不给加代啊。”天赐有些抱怨起来,“那山上还长有松树,那软松毛很滑的。”
这下,博尼才想起自己的书落在教室里,刚才出来排队时忘拿了。
“博尼,你要去哪里?”天赐看着往学校跑的博尼,想加代是不是还在学校里面采花,要是是,博尼应该会把书给她拿的,再快点赶来这里。
虽然带书回去不会学习,但是当两手空空的时候,博尼心里总是有些愧疚感,仿佛自己做错了什么似的。在回校的路上,正跑着间,突然就听见在一大簇杨桃树下,有着些许的哼哼声传出,才几下,听得博尼就脸红了,他似懂非懂地驻足一会儿,然后就收起心思,走过了杨桃树旁,想来上面没有熟的果实,于是,博尼就加快了脚步,这时,又吹来一阵清风,夹杂着桂花那浓淡适宜的清香。折回去的博尼拨开一片芒草一看,顿时就火冒三丈。
他抡起了一个石头,猛地向一个中年的瘦小男人砸去,尽管自身也瘦小,但是此时,博尼像是被愤怒充满了全身似的,才两下,那个男人就被砸晕了,满头是血。看着坐在地上的加代,两腿间还有猩红的液体流出,博尼猛地继续向那个男人冲去,直到加代劝他,他才收手。博尼放下手中的石头,整个身体都在发抖,不时看向那个男人,加代止住了哭泣,将博尼拉走。暴躁和愤怒将博尼变成了另一个人,等冷静下来的时候,他又变成了另一个人。
傍晚回到家时,加代的双腿直抖,她奶奶以为她病了,问了两句,加代也没有回答,只是跑回了房里。而博尼回到家,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陈万府看不出,但肖卡却看出了,他拿着一些如罗汉果般大的茶果,问博尼:
“怎么了?”
博尼拍了拍手,没有回答。
第二天的星期六,一天,博尼都没有出屋,只是呆呆的坐在家里看着电视,期间,还隐隐约约的听见了从地里回来的农人跟他爷爷的简短谈话。
“被人用石头砸了,听说去了医院呢……”
“那也是个畜生……”陈万府幸灾乐祸但又义正言辞地说,随后那农人就走了。
这几下,让博尼听得血液紧绷,脸色泛白,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袭上他的心头,他幻想着一些穿制服的人围着他,甚至还拉起了枪栓,他脸色煞白,愣在了木质的沙发上。
此后,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这件事就像是一个挥之不去的梦魇一样,让他备受折磨,期间,加代也没有跟大人说她遭受侵犯的事情,或许是难以启齿吧,但默默忍受着,又像是让罪人逍遥法外,这是个矛盾的事情,直到那些三三两两的话传到博尼的耳朵里,才让他释然了些。他听说在学校附近的一个村子里,有一些单身汉经常会去骚扰一些学生,甚至是幼童,猥亵的多了去,但还没有发现过有什么其它的问题,就算有问题,那也是难以启齿的问题,无论是老人还是那些学生,都是难以启齿,或许在无人照看下,许多年幼的女孩正在遭受毒手。
“砸得好……”
在某的一瞬间,博尼心中曾这样对自己说,但很快,就被恐惧将内心占满,这一段时间里,他都忧心忡忡,只是看着肖卡,感觉又好了许多,两兄弟就这样继续玩闹下去,但肖卡有些隐隐约约的感觉到,博尼有些变了,是不是他长大了呢?
博尼害怕由于自己的冲动而失手犯错,时常想起警车的铃声,心底里也一直在积郁着这件事情,但过去了一段时间,他心里也终于放松了些,照常上学,但却不料还有其它的事情在后头等着他。
在学校内,一天,下课时,是大课间,休息时间比平时多了些。博尼和肖卡出教室,准备去厕所,绕过那片鸡冠花和玫瑰花的泥地操场,从一个黄色的走廊走出去,外面就是学校的厕所和那个茅坑。博尼和肖卡还没有走到厕所门口,就听见了许多的学生围在一起的声音,像是在打架,而在最中央的人,是唤才,他被平塘村那些学生围到了楼梯转角里面。
“陈天赐竟然跟老师说我考试照抄,害我被通知家长,你个垃圾,我先收拾你!”那些学生学着港片里面黑帮谈话似的,猛地推搡唤才,一场打架好像要来了。博尼和肖卡两人见状,几乎都是千钧一发间,两人同时启动,像是兔子般,嗖的一下就离开了原本站的地方。博尼一下子冲到人堆里,跟唤才站到一起,而同时启动的肖卡,则是以最快的速度跑到了教室,期间,他还拦住了前来帮忙的天赐,避免他们打起来。
可能是那个学生的考试考好,在广东的妈妈会给他买游戏机,而天赐似乎破坏了这件好事,他们两个在平日里就有些口角,这下子爆发了吧。
不用多久,肖卡就带着教导主任来了,一个前额油亮,带着眼镜的矮小男子。顿时,所有的学生都散了,那教导主任秉着不责众的理念,只有肇事的三人——博尼、唤才和那个学生带到了办公室里。
“通知家长,通知家长……”小个子的教导主任毫不留情的说,这时,博尼想反驳上一句。
“他们一群人打一个人,是他们……”
还没等博尼说完,教导主任啪的一下就拍响了桌子。
“不论谁对谁错,反正打架就是不对!”
这架势,让跟随博尼一同进来的唤才都有些怕了,两腿一直在发抖。
“他们打人,打唤才,他们……”博尼有一种想哭的冲动,言语都凌乱了,或许他想表达的是自己只想保护自己的朋友,是他们先打人的,是他们先打人的。
又是“啪”地一声,桌子更响了,几个老师都扭过头来看了看。“我不管谁先动手,谁是打人那一边,反正只要打架,就都是错的。”教导主任继续用他不容置疑的语气在教育着博尼还有那个学生。
可怜的博尼还想反驳,反驳是他们先动手的,自己只是不想让唤才被打,才会冲出去的,可是,谁会听他的解释呢。在这里,所有的老师们都只是想用两头罚的方式去处置这种打架事件,至于谁先动手,谁是错的,他们已经无心去考究了。
门外,肖卡,加代还有天赐都在窗户外看着博尼,只见他牙关紧咬,瘦小的脸颊露出两排牙印,拳头紧握,目光坚毅,像是反抗着什么东西,又像是在做着什么抗争,他像电视里面的人。
一下子,教导主任的电话拨通了,肖卡知道自己的妈妈此时正在跟他交谈,随着手动的上课铃声敲响,所有学生都回了教室上课。
可怜的博尼,今晚可能免不了继续被他妈妈责骂了,要是当时,他跟肖卡一样,跑向另一个方向,或许他就不会被处罚得这么严厉。
傍晚放学时,校长宣布了这件恶性的打架事件,那个学生被当众点名批评,至于博尼,由于态度恶劣,除了被点名外,还被休学两天。也就在当晚,天赐放学后就偷摸到那个学生的后面,用一块石子猛地向他扔去,那个学生的头流血了,事情闹得更加大了,除了赔医药费外,天赐被休学四天,以儆效尤。
那一晚,电话那头,除了妈妈的责骂声外,还有他爸爸的叹息声,博尼想象着他爸爸那闪烁的目光以及妈妈那狰狞的暴躁面孔,心里不免地放下了许多。
“我不能看着唤才被打……”一声咆哮过后,博尼挂了电话,就连忙活的陈万府,也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看着博尼那倔强的样子,还真是有点可怜啊!
对于留守儿童来说,打架斗殴只是一些小事情,人本身就是动物,互斗是生命力旺盛和蓬勃的象征,我们不能说学校或者教导主任的处理方式错了,或许,他是站在宏观角度下看待这件事情的呢,只是……或许,少了些人性化吧。
在休学期间,天赐几次来找博尼,但博尼似乎比以前少了些话语,而电视也不想看了,天赐送给了他一本书。
“这是我舅舅在以前给我的,我才懒得看书呢,要不是电话那头,妈妈一直劝我好好学习,我学校都不想去了。”
“那你想去哪里?”
天赐想了一会,说:“我要像大人一样,去广东,那里是个好地方。”
博尼看着手中的书本,半懂般地看出了书名:《小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