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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天气勉强过得去，虽然说依旧是愁云凝冬，但也有着丝丝缕缕的普照映射下来，风依旧彻骨，但还好，归家的心情让博尼舒服许多，只是现在在路上走着，学校那些烦心事又断断续续的涌现，片刻，他就坐在掉漆的蓝色铁椅上，远眺着微波缓缓的西江。
再过几个小时，他就要和肖卡还有加代一起回家了，现在他们正在宿舍里睡最后的一觉，而自己则是漫不经心地来到了西江边上的河堤路。风吹下了几片落叶，博尼拉起了外套的领子，不时抬头四望，看样子有些焦急。“成绩不是很好，这会不会……”他低头自我呢喃，“唉，数落两句也无所谓。”他又想起了天赐和唤才，镇里的初中应该早放假了，此时他们两个应该在家吧，许久没有见他们了……想着想着，班主任李勇进的面貌就浮现在他脑海，紧接着，胡洪涛和他那张白色的水卡也一同浮现，博尼心头如临大敌，一声幽呛，便呆坐在了椅子上。
天上不知在什么时候，愁云竟然散了，一缕阳光沿着空气穿透下来，照在了博尼的右脸上，他正在沉思，却不料想到被阳光打扰，于是就伸出右手捂住右半边脸和眼睛，如此动作，大概过了十来分钟，愁云又来了。
“真的！……”博尼又想到了班主任和胡洪涛，心里一阵怒不可遏，便猛击了一掌屁股下的椅子，手顿时就青紫了，他想去用另一只手摩擦受伤的手，却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自然的体香，他猛然抬起头来。
“你又怎么了？”一个柔和的声音问道。博尼心头犹如十级地震，浑然不知所措。
“乔治娅！”
“又碰见你了。”乔治娅甜美地说。
“你好！”博尼语气显得有些生硬。
乔治娅合上画板，把它靠在了河堤路的水泥护栏上。
“你又来这里画画吗？”
“嗯。”乔治娅正从画板上拆下一幅画，“你每次都是一个人来这里吗？”
“嗯！”
“今天本想画闪闪发光的江面，却始终不见阳光，但是刚才阳光出现了，我的视线和注意力又被转移了，”乔治娅如同樱花红果冻般的脸颊鼓起来问博尼，“你干什么要拍打这个铁椅子呢？”
博尼有些紧张，于是想尽量缩短话句，尽管他用的是普通话，他一个人从学校出发来到这里，其实也不算漫无目的。
“想到了不开心的事情！”他一言带过，这时，乔治娅突然递给他一张画，里面用素描的画法画着一个人的脸庞，在光线折射和空间构造的特殊用法上，显得画里的人很忧郁和哀伤，但细细看下，被手挡住的右边脸颊上的眼睛里却露出一丝坚毅和不屈，配合着奇特的光线阴影和图面比例，很有细品之味，显然，这是幅优秀的作品。
“这……是我吗？”拿到画后，博尼脑袋有些空白。
“本想等待太阳出来，然后去画江水流动的样子，却在不经意间看到了你坐在这里，还用手捂着脸，手掌下的阴影和天空投下的阳光非常冲突，却也显得你的脸很神秘，所以我放弃了画西江。”
“你画的很好。”博尼回想起一本书上写过的关于画画方面的知识，想到了什么光线阴影、什么物体构造之类的话，本想拿出来说一下，但又怕不精通，被算是行家的乔治娅笑话。
“你在附近读书吗？”乔治娅拿回自己的得意作品，问博尼。
“嗯。”
“啊，这座小城不错咧，我也转学来这里了，以后还有机会画画西江的！”乔治娅一直在端详着画里的人，看着那双眼睛，像是被吸引了进去。
“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吗？”乔治娅终于从那幅画上收回了眼睛，用稚气的话语问博尼。
“没有。”
“我开始学画画的时候只画简单的几何形体，然后画鸡蛋鸭蛋，再到现在的自然景色，我的老师说现在我可以画人的肖像了，你是我画的第一幅人像。”
“真的吗？”
乔治娅嘟着嘴，眨巴着大眼睛想着说：“老师说人的眼睛是最难画的，你的眼睛色彩总是在变化，我差点就放弃了画你。”她停了一会，接着说，“我觉得这是我所有的画里面最好的，你觉得呢？”
博尼不懂画画，但扪心自问，刚才那幅画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很不错。他应了一句“挺好的”。
乔治娅继续端详着自己的得意作品，博尼沿着光线去看她的侧脸，肉嘟嘟的，如果能捏一下应该很不错，她今天仍旧是简单地扎了一个头发，长刘海沿着两颊散开，还垂着几根凌乱的秀发，眼睛很大，显得眼白很多，水汪汪的，专注起来的样子一丝不苟，嘴唇也一动不动。
“哦！”博尼突然站起来，“我得走了。”
乔治娅回过神来。“你有急事吗？”
“嗯，我要回家了，很远的。”博尼几乎快要小跑起来，肖卡和加代应该都在等着他吧。
“等一下！”乔治娅在后面突然喊了一下他，博尼停下，看见她小跑追上来，气喘吁吁的，她把那幅画递给博尼，说道：
“送给你了。”
“这不是你最优秀的作品吗？”博尼有些疑问，但更多的是开心。
“你的眼睛多数时间来看是干净纯洁的，但有那么的一刻，是怪异的，我怕。”乔治娅还想问博尼的名字，却停住了嘴，红润的嘴唇和果冻般的脸颊微微一动，显得矜持了一些。博尼拿着那副画转身就走，想这个乔治娅真可爱，顿时，又放慢步伐回头去瞄一下，同时，乔治娅也感觉这个男生真的很奇怪，一种说不上来的奇怪，于是，在走的同时也回过头去看一下，遗憾的是，两人的目光始终没能在同一刻碰上。
一路小跑到学校门口，发现肖卡和加代在那里等的很急，他的行李也由肖卡代拿出来，博尼把画轻轻卷起，放进了背包里，三人开始走去车站，回家去度过这个寒假。
车上，博尼显得兴致盎然，看着路旁的车辆，等再开一段时间，路旁冬天的田野和远处冬天的高山就会逐一出现，这一路是赏心悦目的，他抱着肖卡和加代的背包，眼神明朗的看着车窗外渐渐灿烂的阳光。
等回到家时，已是傍晚的六点半，天空仅余一点朦胧灰，要是夏日，相信这时会有火烧云。博尼上去二楼到自己的房间，把一些书本放在一张柜子里，然后拿出那副画，仔细的看了起来，但心里却一直在想着另一件事，他心里泛起嘀咕：“我不应该要这幅画的，我真傻……”
青春少年人的心总是千变万化，他继续盯着那副画，但眼睛、脑海此时都不知道飞扬到什么地方去了，还是肖卡叫他下来吃晚饭，他才离开自己的房间。
“爷爷，肖卡考得了年级第三，班级第一呢！”博尼吃饭期间，看着已经逐渐老迈的爷爷，心里有些哀伤。
“加油啊！”陈万府不知用什么语言去表达自己对肖卡的鼓励，“争取考个清华北大。”肖卡吃着饭，连忙推搪说爷爷你不要想那么多了！陈万府现在已经是满头白发，就连眉毛也是银白的，一笑就显得慈眉善目。
“博尼，你呢？”他看向博尼，问。
博尼心里突然咯噔一下，敷衍着说一般。其实对于老人来说，什么成绩固然重要，但前提是为人要品行端正，成绩是次要的，博尼或许正是这样的人，所以即使博尼的成绩不如肖卡，但陈万府一直都不以为然，并跟博尼的奶奶一样，很为这个两个孙子骄傲。
“看其他的人哦！”陈万府突然说，“辍学的辍学，打工的打工，真是的……”
夜晚在床上时，博尼突然想到了天赐和唤才，想明天就去找他们吧，不然等这个冬天过完，就又要走了。
越是近年关时间，随着村里外出打工的人都陆陆续续地回来了，往日的寂静被打破，喧嚣充斥着巷子和墙头，在许多外出的人看来，或许一年的疲劳和出卖自己的精神只为了这几天的肆意挥霍，过完这衣着光鲜的几天，就又要踏上外出的征尘，过着极不情愿但又迫不得已的生活。
黄秋雅和陈金成也在一天的下午回到了家里，大包小包的。肖卡迎上去帮拿行李，然后就从行李包里面拿出了一些少见的坚果，和博尼一起在大厅里吃了起来。
“拿学生手册来看看，”陈金成语气骄傲地叫肖卡，“还有你的。”
兄弟俩一起回房，拿来写着分数的学生手册。
“数学一百一十一，语文一百零八，英语九十八……”陈金成端坐着的样子，颇像一个老学究，“英语差点，其它的科目勉强吧，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故做样子地点评完之后，他又掀开了博尼的学生手册。
“语文一百一十三，数学五十六，英语五十四……”他合上了博尼的学生手册，语气深沉的说道：“看看肖卡，再看看你，以后你们能不能一起读大学啊！”
博尼露出一丝蔑笑，一脸不屑的样子，根本没打算理会他父亲陈金成，随后黄秋雅就走了进来，直接看着博尼说：“为了进二中我可是花了钱，你这样还不如到镇子里……”博尼起身，面无表情地走出大厅，沿着一条小径走过一片竹林和一条狭窄的小溪，去了地里散散步。
“说你两句……”黄秋雅絮絮叨叨的声音从大厅里传出，博尼看着左手边的竹林，感觉空荡荡的，原来是竹枝被人砍掉用作柴火了，沿着一道弯弯曲曲的褐色泥径走上一个坡，远处田野有一台变压器，上面连着许多电线，而在近处的地里，无人打理的鸡骨草已经荒废，许多的叶子铺在垄沟里。
“这样子还不如去学校呢！”博尼走上水泥路，想去远处的地里摘些砂糖桔吃。走到一个池塘处，在池塘的岸边，种有一些香蕉树，叶子像绿色的发电风车，每每结出果实，很快就让被人摘走，然后用土方法捂熟，所以在香蕉树上，博尼从来没有见过成熟的香蕉。继续走两步，一个声音喊住了他。
“博尼，怎么一个人来地里了。”
博尼循着一棵棵浓密的植株看去，发现天赐的奶奶在地里。
“我来这里逛逛。”博尼说。
“来吃些砂糖桔吧，你爷爷身体不及以前了，你家的果实也少了些灌溉，我家的还好，比较大，天赐最喜欢吃……”听着天赐奶奶的声音，博尼走到了天赐家的那片地，来到了两棵长着饱满到累赘的果树边，不知从何下手。
“这两棵树的果实是我留给加代的，她想吃我就给她摘，这样新鲜，等开学时我再摘些给她带去学校。”天赐奶奶虽然是絮絮叨叨，但听着比较和蔼，博尼摘下了几个砂糖桔，撕裂浅黄的脆皮，吃着甜美汁多的果肉。
“天赐啊，总是被老师批评，前段时间还通知了家长呢……”博尼走过去，帮天赐奶奶挑起粪桶，然后听她一路说着天赐的坏话走回去。
老人啊，心肠总是好的，要是天赐为人正派，成绩差些倒也无所谓，只是他成绩差，纪律也差，不止他的父母，就连他爷爷奶奶都为他感到担心，不只是天赐，这基本是所有留守儿童的标准样子，浑噩度日，也无人打小去指正他们，告诉他们什么不能做，什么做不得，这也是黄秋雅费尽一切力量都要送博尼和肖卡去城里的原因，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但一想来，这也不能怪他们的父母，时代在发展，社会在进步，他们也没有错。
在天赐家跟他乱聊了一会，唤才也来了，到了六点多，博尼终于是回了家，现在不只是外面，就连农村里面的土路也铺上了水泥，博尼走着，感觉挺好的。
家里，肖卡正在大厅看着自己的新衣服，但是仔细想来，也长这么大了，过年还需穿新衣服吗？肖卡心里有些矛盾，这时，从楼上突然传下来一阵剧烈的关门声，像是把整栋楼的钢筋水泥都震断了一样，肖卡放下衣服跑上去，却发现陈金成正在走下楼梯，一副悻悻逃离的样子。
“怎么了？”肖卡问他。
“没什么，进去看了一下……”
“又是这样！”一向温柔的肖卡也有些怒了，“为什么你总是这个样子……”
陈金成走到了大厅里，黄秋雅也从房里走出来，撇着翻转的眼睛看向楼上的房间若有所指说：“这什么脾气，自小养你供你读书，进个房间就……”
“不要说了，妈……”肖卡拉着黄秋雅的手，像撒娇一样劝她走了，然后又回来看向他父亲，像是哀求说道：“我们长大啦，能不能有些隐私观念，别去碰博尼的东西……”
陈金成很是不解，想自己的孩子，看一下怎么了？
房间里，博尼将自己的书本收回到包里，他看了看那副画，他应该没有看见吧。楼下，肖卡可以想象出博尼刚才那狂躁般的样子和猩红的眼珠子，他不想家里发生冲突，所以越是长大，就越要极力斡旋。
度过惬意的几天，年末将近，每家每户都是喜气洋洋的，大年三十那晚，肖卡和博尼还有天赐们一起去地堂上看完烟花后，就回到了大厅里，黄秋雅在煮宵夜，父子二人在看电视。
“争取考个一本啊。”陈金成鼓励肖卡说，“我村里还没有几个人能考上一本的呢，要是能考上清华……”这时，黄秋雅端着菜进来了，也掺和两句说：“别想清华北大了，考个一本就笑死了。”然后又抬起头，朝上面叫喊：“你吃不吃。”
许久没有声响，陈金成父子二人和陈万府就开动了，拿出筷子把凉了的菜压入热粥里，这样就能吃了，期间陈万府也叫了几声博尼，博尼说不饿，没有下来吃。
房间里，心情乱糟糟的博尼在看一本小说，只看了几页，就合上了书本，不自觉的拿出来那副画，定定地看着，在此之前，他没有肖卡那般的积极进取的心，也没有想过什么学业以后，心里总觉得空落落的，仿佛缺少了憧憬的必需要素，生活过得一天是一天，但是，自从那天……怎么说呢！
博尼心里掠过一阵火热的狂潮，稍纵即逝，他掀开窗帘，看着远处幽暗的山峦在阵阵的烟花闪烁中时明时暗，在光四散后，“砰”地一声，一道七彩烟花绽放在漆黑的夜空中，同样是稍纵即逝，可观而不可触，他又想起了那句话，“彩虹是残忍的”。脱掉鞋子，躺在有些凉的棉垫上，细细听着外面不时传进来的“砰砰”声，真是俗世的噪音。这一夜，他未能入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