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到了,由于两兄弟还没有到上学年纪,也帮不上干活,于是就一直在村里闲逛,跟几个年纪相仿的伙伴到处游走,去摘龙眼、柚子或者是石榴,尽管年纪小,但也算是会走路,没有了妈妈的看管,家里的父亲和爷爷都得干活,如此,这两兄弟说是无人照看的野孩子也不为过。同伴里,有一个叫陈天赐、一个叫陈唤才的跟博尼和肖卡两兄弟玩的最为欢喜,不时的,陈天赐的妹妹陈加代也会加入其中,几人在村中玩闹,来往的农人见了,也知道是哪家人的孩子,遇见危险或者玩危险的东西时,也会上前劝阻或者说上一两句。孩子就是这么成长的,这里的祖祖辈辈都是这么成长的,没有幼儿园,没有玩具,什么都没有,若是在江河上飘来一个塑料烂玩具,那将会是一件令孩子们欣喜的事情,但是,一想到自己都是从江河里捞上来的,就不免对那里产生一种恐惧,加上老人的教导,说江河里有水鬼,所以一般的孩子都是不会到江边,唯有胆子大一些的才敢去。
多日后,一个深秋的傍晚,落叶已经飘移殆尽,日短夜长开始变得明显,太阳由火辣辣变成了暖绵绵的,听着秋风扫落叶的声音,一种寂寥的苍凉之感径直扑来,让年幼的陈博尼感到了莫名的孤独。
“爸爸,妈妈什么时候回来?”陈金成正在扫地,听了博尼的问题,也不想认真回答,于是就敷衍了一句,“大约在冬天吧。”
远处的山峦发着黄铜色的光,在深秋的天空里显得尤为悲切,而田野上的草垛也变得枯黄,即将迎接冬霜的侵袭,满世界的秋意浓,这种感觉让已经有了对环境做出判断能力的肖卡为之一喜,他拉着博尼,跑向田野。
“真好,真好……”
博尼看着眼前的枯黄萧瑟世界,不禁想起那寒冷的冬天,于是就想质问弟弟这有什么好的,但一想到马上就要到冬天了,心头又不免地涌现了一股激动之情。他拉着肖卡,回家去了,奶奶已经在衣柜里为他们翻出了冬衣,虽然有些厚,但小孩吗,热一些也好过被冻到。
从春天播种开始,到秋天的收割,无论如何努力,家里还是那副样子,富不起,穷不死,至于挨饿,那也不会。陈金成看着猪圈里头的三头大母猪,想这可以买七八千块钱,一想到这,心头不禁掠过一阵美滋滋,闲暇时,他就背着博尼和肖卡,在田埂上来回散步,他从电视机里看到一种叫百货大楼的地方,满地的瓷砖,琳琅满目的商品,还有许多的大马路,路上车辆来回奔腾,这……想想就有些可怕,但是,她还是出去了,又臆想到若是自己置身于那些地方,会作何感受呢?想到这,不禁将两兄弟揽紧了些,躲御袭来的凉风。
一天的晚夕,天色黑得很早,而腊冬的寒霜已经将这片南国狭隘之地虐之百遍,家家户户的房顶之上都铺着一层薄冰,稍调皮点的孩童,会把糖水置于屋顶上,希望第二天能变成冰水,而迫于寒冷,许多的老人手里都拿着一种竹篮编制的小火炉,年轻些的人或者孩子,不免会手脚冻麻,生冻疮。屋里,陈万府用一口烂锅,燃起了柴火,一家人就坐在里面烤火。
陈金成刚帮肖卡擦干鼻涕,大门就被推开了,将着黑黢如夜墨般的夜色看去,一个长发垂肩,穿着牛仔裤和高跟鞋的女人出现在门外,随即,她就进了屋里,将行李摆放得当,草草地吃过了晚饭。
她坐了一晚的大巴,回到了县城,再坐五六个小时的颠簸土路,回到了村子里,她取出糖果,分给了博尼和肖卡,又取出一件针织棉衣和新式的中山装,给了陈万府,在她回来后,一家人都是欢乐的。
夜晚,在床上,两兄弟紧紧的依偎在她身旁,博尼没有说什么话,倒是肖卡一直吵个不停,一会问还有没有糖果,一会问那买的新衣服是什么样子,看着年幼的两兄弟,她不禁潸然泪下。
这是黄秋雅外出打工回来的第一个夜晚。
第二天,得知了她回来的消息,村里都传开了,有些孩子说他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美味的糖果,有些妇女说她从来没有见过那样好看的衣裳……总之,外面世界的发展印象,好像都刻在了黄秋雅身上一样,这引来村里许多人的羡慕。这是个特别的冬天。
黄秋雅是个懂礼数的女人,当然也为博尼的奶奶买了一身衣裳,还带来了些许糖果分给陈金发家,博尼的奶奶想留下她吃饭,但黄秋雅只想着家里的孩子,便拒绝了。
“博尼,肖卡,多吃点!”外出打工回来,省吃俭用的黄秋雅算是有了些钱,家里买了四五块猪蹄子,一块用来年三十……一块用来初五……陈金成看着这一切,既兴奋又紧张。而黄秋雅外出挣钱回来后,也依旧保持着先前的勤劳品质,在接近零度的气温下坚持下河去浆洗衣物,家里一切都被他收拾的井井有条,闲暇时,她也会去到村中的热闹之地,跟村里的人一起度过这个欢快的冬天。
大年初七,地上还残留着鞭炮碎屑的痕迹,而糖果食物也被吃得差不多了,再过几天,年味就要散了,一切都将恢复如初。六岁的陈博尼和四岁多的肖卡在收拾好自己的新衣,以待来年再穿,这两兄弟倒是比同龄的孩子懂事许多。
“不用收拾,穿吧,妈妈来年再给你们买。”黄秋雅见两个儿子如此爱惜自己的新衣,心头一股不舍的怜爱之情如潮水般涌上来,便用手抱住两兄弟。
“妈妈,我要……我要……白色的衣服,呃……灰色的裤子……”陈肖卡听到第二年又会有新衣,心里兴奋不已,只是博尼在一旁,有些奇怪,既不兴奋,也不叫唤,只是楞的站着。
这对他来说也是个特别的冬天!
直到一天夜里,差点在梦中尿床的博尼突然被扰醒,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若隐若现,像是家里进了老鼠。他从爷爷身旁悄悄起身,来到了厨房那个窗户上,看着门外两人那如同虚幻的暗影,心头一阵寒气浮现。他跑了出去。
“妈妈,你又要走吗?”
黄秋雅见博尼出来了,不禁感到心酸,便连同陈金成一起走过去,劝他回房睡觉。
“妈妈是去挣钱给你和肖卡买新衣服和糖果去了,听话啊,跟着爷爷啊……”说完就用手抚摸着博尼的脸颊,博尼感到面部一阵炙热,而一旁的陈金成到没有什么话,只是那发光的眼神在不断的闪烁着,像是经历过了万般的抉择一样。
博尼看着爸爸妈妈,顿时就哭了起来,倒在地上打滚,随后,被听见声响的陈万府给抱了回去,两人终于得以脱身,但是,那哭声如泣如诉,像是穿越了万年的寒冬而来般直击人心,顿时,仿佛这个村子的四周角落处,都有着隐隐幽幽的哭泣声。夜特别厚重,将本就惨淡的月亮给屏蔽的像是无物,这一走,隔开了一个世界,一代亲情。
第二天一早,刚吃完早饭,博尼和肖卡两兄弟就被天赐和唤才给叫走了,说是去地里找老鼠,博尼有些奇怪,便问天赐:“你妈妈不让你去地里,说有什么毒蛇在冬眠,今天你怎么会出来的。”
陈天赐好像才回想起来似乎,说:“我妈妈走了,在今天,应该是吧,和我爸爸。”
四个孩子沿着一条坡路小径,走过一座木桥,桥下的水是从大山深处流出来的,汇到村子后面的江里,过了木桥,就是田野了,这时,不知从那里传来一个声音,穿透寒冷萧瑟的天空。
“走了,都走了,一夜之间都消失了,庄稼要耽误了,土地要死亡了……”
正午时分,四个孩子回到村里,看着阳光下的小鸡仔觅食,还有许多的鸟儿在叽喳,从他们有记忆开始,村子里就没有这么平静过,静的寂寥,静的可怕,这些孩子还不知道,自己在一夜之间就变成了日后电视上和书本上所说的留守儿童。村子里,有小鸡在觅食,有野狗在游荡,有鸟儿在飞翔。哦,还有老人和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