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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迪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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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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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灿烂人生》连载

第二十二章

灿烂人生(中)

四  

      气温好像有些回升了,窗外下午的太阳变得柔和,早春时节特有的温润气息让被子盖也不是掀也不是,肖卡醒了过来,第一时间就是伸出手去侧旁寻找,却摸到了有些凉的床垫和被子,心里轻舒一口气,想,原来是一场梦,而她也确实已经离开了。侧过身子,睡意还未散去,便继续入眠,他脑海里涌现出田野下四个消瘦的身影,在与独孤的天空相互映照。回忆总是不堪回首,或许这只是经历多了的自嘲,带着童年场景的睡眠让肖卡再度沉睡,然而,枕头旁的手机却响了,一下子就将他震醒,眨着惺忪睡眼去看,原来是天赐打电话来。

     “喂!”肖卡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

     “在睡觉吗,别睡了,快起来……”天赐那急促的嗓音像是有什么事情一样,让肖卡一下就掀开了被子,穿好衣服和鞋子,直奔天赐家。

      下楼时,黄秋雅正在弯腰扫地,陈金成在一旁帮做些杂事,仍旧是笨手笨脚,但黄秋雅似乎已经麻木了,或许说是改变了,没有大声叫唤,只是低着头。看着这一切,肖卡感到有些凄凉,就走上前。

“地不是昨天才扫的吗,今天不用扫了,去睡一下觉吧!”话说完,黄秋雅就像个弹性尽失的弹簧一样站直身子,摇动着满是皱纹的手,说要去厨房弄点吃的,陈金成一随而去。肖卡走到门外,发现爷爷在日光下睡着了,褶皱枯瘦的脸将投射下来的太阳光也弄得参差不齐,嘴唇微微颤动,仿佛是经历了一场心力交瘁的痛苦之事,古老的太阳和历经岁月沧桑的脸颊在此时竟然有一种莫名的悲切感和空灵感,恬静祥和。在这个家里,谁不伤心呢,肖卡知道这一切,也将自己内心深处的痛楚深深隐藏,他明白,家里需要一个能驱散阴霾的人。  

      在走去天赐家的时候,路过许多户人家的屋前,肖卡都一一问好,也发现小时候的东西已经变了许多,荔枝树没有了,龙眼树还残存着几棵,极目看去,眼睑里映出的都是新建的房子,一个比一个漂亮,时代在发展、社会在进步,人民生活富足,改革开放的旁支末流逐渐渗到西部山村,传统的温饱问题已然解决,小康时代即将来临。走过村人喜欢聚集聊天的那片地堂,许多人都称呼肖卡为“老板”,肖卡上前散烟,举止得当,然后在村人尊敬羡慕的目光下离去,谁也不看出他家才刚刚经历过丧事。

      来到天赐家,他爷爷和奶奶就坐在门前晒太阳,农村老人腿脚多是不好,所以也不便去那些热闹的地方了。

“三伯父三伯母,”肖卡屈膝蹲下,向两位年近八十的老人问好,“太阳大吗,要不要我去拿杯水来。”

天赐爷爷笑着拍了拍肖卡的脑袋,说,“太阳正好,身上湿气重,晒晒也挺好的,口也不干……”他说话是很大声,怕肖卡听不到似的。肖卡转过身去问天赐奶奶:“要喝水吗,要不然吃些砂糖桔也可以,我去给你剥。”

      天赐奶奶满头白发,牙齿稀疏,脸上似乎已经没有了什么波澜,说什么都是舒缓轻淡的,她的年纪比天赐爷爷大些,近年老时又勤劳过度,加上家里频频有不悦发生,她已经操碎了心。

“不不……”她摇摆着手,话语有些含糊,“砂糖桔留给加代吃,博尼也喜欢吃,给他拿些……”话尾犹如末音消散,逐渐安静。

      “肖卡!”听到一声叫唤,肖卡站起来,天赐从里屋走了出来,“有事情找你啊,等一下唤才也会来。”两人也搬椅子出到门外,晒着太阳。在那年,潦草地过完初中三年后,天赐就奔赴了广东,运输工、快递员、工厂职工、保安、小摊贩等他都做过,他以为那片新天地只要有勇气就可以闯荡成功,却不料想落下了个灰头土脸,在做小摊贩时生活略有起色,却又因好赌而将积攒下来的钱财挥霍一空,他父母还替他还了十万块钱,过后不久,他就将他爷爷那五万块钱一夜赌光,那是政府征收他家林地得来的补偿款,为此他奶奶几近奔溃,为了偿还他的债务,加代放弃了考研的打算,去了一间出版社做见习编辑,用她微薄的工资替父母分担些许压力,在今年国庆时,要不是肖卡私下相助,天赐的手指可能要去掉几根,这一切的根源,都要从那次找鸡婆讲起,从他补上那两百块钱讲起……

      “太舒服了!”天赐伸了伸懒腰,“终于可以不用去上那狗日的班了……”

肖卡看着他,想起家里人多次要求他跟天赐少些来往,避免被影响,肖卡也认真地想过,但在那天的葬礼上,他见到他偷偷的流泪了,便不再多想这一件事情。两人在阳光下,背后的阴影黏在一起,像小时候他们在田野和竹林里留下的痕迹。

      “生活还得继续,这一切都是暂时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肖卡对国家和政府非常有信心,相信秩序不日便可恢复。

      “别那么悲观,”开心使得天赐快要手舞足蹈起来,“你看,所有人都非常开心,疫情就像一道命令。‘停顿社会’,他这样说,‘解放生活’!”

      “一个赌徒的废话……”肖卡大声朝着天空说,说完就看了看天赐的爷爷奶奶,发现他们在不知不觉间就走回到里屋了。这时候,一个消瘦的身影在水泥路上缓缓而来,轻飘飘的。唤才也来了。

      “老板好!”他向肖卡弯腰示意,然后又看向天赐,“赌徒好!”

天赐猛地站起身,搂着唤才就是一顿扭打,坐在椅子上的肖卡笑得合不拢嘴,仿佛小时候的时光又在此时重现了。片刻,两个大人收起他们稚嫩的行为,唤才搬来刚才两个老人坐过的椅子,三人坐在门前屋下,享受着难得的颓废时光。

      “商量着什么国家大事,可以算我一份吗?”顶着一对黑眼圈和消瘦的身材,唤才给人的印象就像个瘾君子,曾有一段时间内村里人都有些心慌,以为他真的是个瘾君子,但其实,他是个萎君子。同为初中毕业,出社会后,由于身体羸弱,肩不能挑,有没有学历和技能,他的工作总是换来换去,收入也不稳定,对于此,他也不以为然,可能他是家中独子,他的父母在他出来后在经济上仍旧是支援着他,而他也不吝收下,但这些钱,还有他的工资,基本都花在了妓女身上,他曾想干一件大事——让妓院合法化,但是不了了之,在妓女消失殆尽后,他不能自制的情欲犹如囤积的洪水般无处释放,最终患上了无法戒除的手淫症,这一切,追溯源头,也得从那次天赐找鸡婆时讲起,青春的性启蒙期被扭曲了,最终变成一堵无法填上的空洞,越裂越大。

      “有一笔生意,”天赐狡猾地说,“需要冒些险,需要一些资金。”

唤才瞥过眼去,看了看肖卡,用恭敬的语气请教道:

“老板呢,有什么想法?”

      肖卡一下就笑得嗝气,朝着唤才作假似的踹了一脚。

“说来听听!”他和唤才一同看向天赐。似乎是得到了两人的认同,天赐就立即滔滔不绝起来:

      “现在是疫情期间,社会封闭,没有人可以外出走动,这时自然给予的机会,我想去县城里囤一批柴米油盐类的货物,等人们物资匮乏时以略高价售出,这可以挣钱,但前提是我们得顺利去到县城而不被政府人员发现,还得找一辆车子,可惜了,你的车子被她开走了……”

天赐一向机灵的头脑只在赌桌上失败过,或许这是条挣钱之路,但是却立即被肖卡驳回了。

      “这种钱也要挣吗,缺德啊!”

      “你不挣别人也会挣,比如镇上的商铺,”天赐试图说服肖卡,“你想想,到时物资又匮乏,而镇政府又不让人员流动,那时就算有钱也买不到了,我知道这次的疫情很难过去的。”

      “不!”肖卡非常坚决的拒绝天赐,说,“物价不会上涨多少,特殊时期,有人会把控的,而且我们囤积货物然后高价出售,那后果是不堪设想的。”

      “对!”唤才似乎也认同肖卡的想法,“这样做还不如去赌桌上搏一把,你听……”唤才指着村子的某个方向说,“因为疫情,所有人都被困家里,他们开心不已,现在每天都在聚会打牌,烧烤喝酒,就连赌档也多开了两家,我们应该享受疫情带来的幸福……”

      “如果再开一家妓院就再好不过了!”天赐狠狠地反驳了唤才。

      他原本想叫他们来一起商议那事是否可行,但照此来看,是流产了,心里有些失落,便不再言语,或许,他的心又飘到了赌桌上了。“我们去碰碰运气怎么样?”他跟肖卡和唤才提议道,但是,却被从后面出来的加代喝止了。

      “再赌这个家就没有了,”她走到门口,冲天赐说,“爸和妈对你很绝望了,你想他们等一下来骂你吗。”

天赐哑言,便看着晴空发呆,有一种心有不甘之感。加代在毕业后立即投入工作,辛苦使得她不再有那种青春少女的情感,而是成熟许多,但她仍旧是非常漂亮,像是读小学时在校园里采桂花做香囊的样子,尽管她有着百里挑一的美貌,但在感情上,却依旧是空落落的,在读书期间,有许多的帅气男同学对她献来爱意,但她都一一拒绝,没人知道原因,家里人似乎也有些心急,但她总是推脱说工作忙,并在那次葬礼后痛哭了好长一段时间。

      “人生就像抛硬币,我们得赌一场……”天赐想在他的兄弟面前找回些面子,但立即又被加代严肃驳斥道:

“你忘了在那天你说过什么了吗……”

在那天的葬礼上,加代哭成泪人,几近崩溃,想家里的事情已经糟糕,为什么上天还要让她经历这种痛苦,在那时,为了安慰她,天赐发誓说要戒赌,那时,兄妹两一起哭了……

在不知不觉间,临近傍晚,太阳少了些温暖,而风开始起劲了,加代回去帮忙摆弄厨卫用具并操劳系列的家务,她爸和她妈都去山上清理杉树林下的杂草了,这是他们家仅残余的些许土地和财产。三人继续坐着,想起小时候,想起自己的童年在他人的嘴里被称作留守儿童,贫瘠、匮乏、独孤,只有肖卡好些,他走上了正确的道路,知识和性格改变了他。当年,当天赐和唤才初出社会时,立即就被那里的眼花缭乱给圈住了,迫切地去用物质上的享受给予到精神上的满足,似乎是童年的贫瘠和匮乏让他们饥不择食,无心做选,在还未有成就之时就已然开始作乐,誓要通过颓废的消极享受去弥补童年物质和精神的双重缺失,好吃懒做、好高骛远、浑浑噩噩……一个无节制的赌徒,一个无节制的萎君子,一个身败名裂的渣滓,一个昏沉虚度的废材……

“我想起了小时候,那时一切正常,我们也安然无恙……”在恬静氛围下,天赐似乎在回忆……肖卡和唤才也看着天边的夕阳,想它明日还依旧升起,那是新的一天,但我们的时光却一去不复返。

“我们活着……”肖卡回想起博尼以前的话,自我呢喃说,“但不能控制生命,所有的事物都是‘一切天注定,人能做的只有顺其自然,这像个不抵抗政策’,真是荒诞,我们既不能预知未来,也不能改变过去,只能活着模糊的当下……充斥着偶然性和突发性、不可知性和不可控性的世界,像一个个的玩偶,被莫名的力量牵着线……”

三人同时想到博尼,风也吹得更甚了。

“我们之前在干什么哟……”

在天赐浑噩的声音中,唤才走了。片刻,肖卡也起身离去,疫情使得人们幸福……他想,因为疫情自己已经失去太多了,难道自己是个异类,不能与当下的人们感同身受,异己的世界……他又想到了博尼。天空之上还有些许残余的光,肖卡走着,感觉它们全都洒在了自己的身上一样,疫情使得社会停顿,经济受挫,许多的人失去了工作,这根本就是个灾难性事件,它又是如何使得人们幸福呢?

在回家的时候,他顺便还去了一趟奶奶家,大伯陈金发在楼顶刮腻子,不知道肖卡进来。他奶奶比起以前,老得更加的严重了。在七天前的一个夜晚,她迎着寒风独自踱步到村口,点了七支回魂香,他认为亡灵会在那时回家一趟……老人总是带着些迷信,点完香后她就开始回家等待,却在半路摔倒了,本就不灵活的脚在摔了之后几乎不能动弹,但因思念心切,最后一步一步摸爬着回到了家。

“奶奶,”肖卡走过去,拿起一件旧式棉袄披在她身上,“夜晚会起风的,你还是回房里吧。”

她没有应答,不久,嘴里便开始痛骂起来:“她真是个毒妇,她害死了……”眼里滴出温热的泪珠,因为哽咽而不能继续讲话。肖卡在一旁安慰她,然后眼泪也不自觉地下来了。

“开小车,住好房……”她又开始用含糊不清的话语念叨,“这有什么用,还不如回到以前,看看现在……现在……”

肖卡扶奶奶回房,帮她盖上厚重的被子,转身就离开了。这个家庭被一团散不开的乌云给盖住了,谁都痛苦。

在回家的路中,肖卡陷入沉思,似乎在隐隐约约间意识到了唤才所说的幸福,但是,这种幸福又是与这个社会的趋势相悖,这是个极大的矛盾……该当如何,该当如何……

当晚,由于中午睡了一脚,睡意在脑中不太盈满,肖卡在饭后先是陪家里人在大厅里烤火,话语虽说彼此都少了很多,但是至少人还在,人在,家就在。不久,陈万府就用沟壑起伏的手掌摩挲着干枯的面庞,然后就踱步回去睡觉了,过后,黄秋雅和陈金成也回房歇息了,夜有些凉,早春的暖意在今年来的特别迟,自然像是在做着哀悼一般。肖卡去到博尼的房间,在书架上随便挑了一本书阅读起来,他已经很久没有看书了,甚至他当初热爱的数学题也很少去触及,事业在发展,工作已经充满人生,要想过这般百般无赖的闲散日子,想来还没有过。窗外传来村里人喝酒猜码的声音,巷角的昏黄灯光依旧在那里发着光,为了将这段难得的“幸福”日子过好,他们选择夜以继日,生怕疫情突然结束,那他们就又得出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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