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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下起了小雨，但无碍行走，最多鞋子会被泥浆沾湿。在校门外，肖卡背着包在等博尼和加代，长达七天的国庆假期终于来了，对于思念已久的家乡，所有人都想回去睡个懒觉了。三人背着包沿着大通道前行，路旁多是一些卖厨卫用具的店家，商业街和步行街在县中心的广场上，街旁倒是有一两家新式的奶茶店，肖卡和加代都挺喜欢喝的。
“终于是回家了！”肖卡兴奋的说着，学校让他充满能量，但有些累，而回家则是能让他放松许多，“到时我们跟天赐和唤才到镇子上玩玩吧。”
肖卡才说完，加代就说：“他前段时间又打架了，聚集一堆人去殴打另一堆人，现在正在休学呢，还好，你们来了城里读书，不然就会像他们这个样子了。”
“怎么会？”博尼问加代，“才不到一个学期，天赐就又打架了？”
“是啊，村里的人现在都说他是烂仔呢。”
坐上每天只有六趟来回镇里和村里的班车，这近两个月的时间，他们三个人都感到很久远，还好，度过了适应期，以后倒可以舒适惬意一点来跟县城打交道了。
车站里，破旧的班车散发着柴油剧烈的臭味，每当停下来时，一声巨大的漏气声就会喷发出来，肖卡和加代差点就吐了，车窗布满灰尘，想要拉动，需要费很大的力气，博尼帮肖卡和加代拿着背包，好让他们两个舒服一点。博尼坐车不会吐，对他来说，这是段难得的静谧时间，可以在摇摇晃晃中悄然出神，车窗外的阳光，空气，绿树和村庄都显得和蔼友善。摇啊摇啊、晃啊晃啊，终于是回到家了。
三人下了车，沿着一条已经铺了水泥路的村道往里走，上了一个陡坡后，旺婆村小半的面貌都会出现在眼前，隔着万寿子树和几棵枝大叶大的芭蕉树，肖卡好像见到了爷爷佝偻着身子在捯糠喂鸡，他们跟加代在一个小岔路分开了，各自回家。
对于久违了的家乡，兄弟俩都是快步前走，在步入到大厅的那一刻，一种释然和兴奋跃然于心，仿佛是经历过了什么事情成功归家一样。得知了他们回来的消息，陈万府杀了只鸡，煲些汤，再用鸡胸肉炒些芹菜，看这两兄弟瘦的！
当晚，天赐和唤才就来了，他们都好奇的问着城里学校有什么新鲜事。
“城里的女生可漂亮了，可惜啊！”天赐稍作感叹，随后继续说道，“博尼，你们班有没有什么好看的女同学。”他知道肖卡专注于学习，对于这些事可能会疏忽些。
“不懂，”博尼回的直截了当，“或许很漂亮吧。”
“你也爱上了学习吗，这真恐怖啊！”天赐咧着嘴在说，唤才在一旁看着肖卡放在桌子上的书，问他：
“城里学校很严格吗？我们镇子的初中可是轻松多了。”
肖卡想了一会，说：“有点严格，可能是大家都想读个好高中吧。”
“那你们什么时候再去学校呢？”
听到唤才这么问后，肖卡想，应该是七天后吧，七天，又要回到城里的学校了，在学校时想家，在家时却想念学校，这真是奇怪。对于他来说，返校当然是开心的，但是博尼，却有些抵意，他不想再用普通话交流，也不想被人称之为山佬，他也知道自己不可能会像肖卡一样学会说标准的城里话，尽管他的话平时就很少，可是不能让人以为自己是哑巴啊。
在假期的七天时间里，为了缩小与城里同学的差距，肖卡奋力研读，好几次都拒绝了天赐和唤才的外出游玩计划，博尼也少外出了，帮爷爷锯些木头和劈些柴，当然，期间，黄秋雅也打过几次电话回来，肖卡有些得意的说着在学校里面的事情，有时还冒出几句城里话，相对于天赐唤才之流，黄秋雅夫妇对于自己的两个儿子，尤其是肖卡，特别的感到骄傲，现在他们夫妇的任务就是挣钱供兄弟俩读高中，然后到大学，避免他们成为第二代的广东打工者，在黄秋雅心里，博尼和肖卡就像棵树，正在对着未来欣欣向荣。
一天的下午，肖卡正在家里背单词，而博尼就去了天赐家，叫他坐在桌子前读书，那对他有些残忍。来到天赐家后，他的爷爷奶奶最先见到了博尼，便打招呼说：“博尼，来找天赐啊。”说完就往里面喊。里面，唤才正在和天赐打游戏。
“你又打架了。”博尼问天赐。
“那群狗娘养的冒充黑社会，占了乒乓球桌不让我们班的人玩，我他妈当然干他们了。”天赐显得正义凛然。
“你还记得吗，”博尼继续说，“小学我打架时，老师说没有谁对，全都是错的……”
博尼话音刚落，天赐就放下游戏手柄叫骂：“去他妈的狗屁老师，如果不是学校有纪律和成绩审查，相信他们理都不会理我们这种人。”
唤才点头表示赞同。
“你跟肖卡什么时候去学校？”唤才问。博尼想了一会，说明天的早班车。
或许博尼想跟他们倾诉一下在城里被称为“山佬”的事情，但是想想就将话吞了回去，这没有什么好说的，即使是面对着自己的好朋友，肖卡不是在学校里呆的好好的吗，想到这，他便在心中坚定一个事，那就是无论如何也不会主动去学、去说城里的话，即使做个哑巴，如果实在不行，就暂时的用普通话将就一下。
这一晚，黄秋雅打电话回来，敦促他们要多带些衣服去学校，下一次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很可能要到冬天。把针织毛衣和风衣塞满了背包，兄弟俩开始睡觉，一个满怀期待，一个忧心忡忡，直到第二天，一早醒来，吃过简单的早饭，陈万府和他们的奶奶分别塞了一个红包给他们，就目送两兄弟离去，天气不朗不阴，气温也还可以，班车依旧是摇摇晃晃，散发着浓重的柴油味，一上车，肖卡和加代就从驾驶室旁边取了一个纸袋，用作呕吐之用。三人再次离开让自己萌芽的家乡。
回到学校后，肖卡和加代埋头猛学，随着时间的深入，他的成绩在期中考时位列前茅，在课堂上当众获得了吴坤的表扬，还有加代和几个女同学，都被一一表扬，看着刻苦的肖卡，吴坤看在心里，也对这个学生充满着期待，不时找他去办公室谈话，受到了如此重要的鼓励和对待，肖卡更加蓄足马力，成绩一路飙升，在一些小考或者模拟考中的成绩已经是全年级前七，不时地，一些好学的男男女女都来请教他问题，肖卡颇有一副温文儒雅的样子，细致耐心的做派也让他获得了许多的朋友，可谓是人缘极好，这时的他已经完全的沉浸在书本和学习中了。
一天的晚自习时间前，有一段时间可以用来洗澡吃饭，这时已经是初冬时节了，天气渐渐转凉，肖卡跟班里的几个女同学相约到田径场散步，去看落叶和初冬傍晚的天空，同行的还有加代，一共五个女同学。肖卡和加代行经椭圆形塑胶跑道的角落时，发现博尼在那里抬头看着树隙，穿着一件针织薄毛衣，肖卡走了过去。
“我跟我们班里的人在散步，加代也在，你也来吧。”
博尼看了看那些女同学，打趣的跟肖卡说：“要是让妈知道了你早恋，可就完了！”
肖卡笑着解释说这只是同学而已，然后把手搭在博尼的肩上，兄弟俩扭至一处。
“好了，走吧，别让你的同学久等。”
肖卡笑着离开了，离开前，博尼低声叫唤他说：“期末考试你能进前三吗？”肖卡停了一刻，做了个OK手势，就去跟他的同学汇合了。博尼抽开身，沿着前段时间才被打残的芒果树下走回宿舍，操场上满是芒果树汁的味道，学校为了不让学生偷摘芒果，每到成熟时，就将饱满的果实打落，当做垃圾扔掉。
穿过荷花池和龙眼树旁，近冬的天总是黑得很快，路灯亮起，自修时间快到了，博尼加快了脚步，想回宿舍拿水卡，好让干裂的嘴唇能有些湿度滋润。宿舍里，到了离开的时间，宿管员将灯关上了，里面有些漆黑，但还有一个人在。
“陈博尼，快迟到了，你怎么还不回教室呢。”这个声音操着一口极其标准的普通话，这个学生叫胡洪涛，是个细皮嫩肉、白白胖胖的城里孩子，他不会说这里的话，他是在其他的城市长大，转学回来这里而已。
“嗯，快了！”博尼应了一下，胡洪涛就消失在黑暗潮湿的楼梯里。拿上水卡后，博尼就快步离开宿舍，再晚一步宿管员就要关门了。教室里，一层层、一块块的灯光犹如机械般整齐有序，今晚是语文老师带班，这还好些，要是班主任李勇进，可就麻烦了。
晚自习的时间，对于博尼来说，是个看书的好时间，就算看看地理历史，那也挺不错的，对于肖卡来说，则是他为第二天的课程充足燃料的时间，在他的以身作则下，一班班里的学习氛围浓了起来，好多个同学都在低头默念或者读写，这是莘莘学子的欣欣向荣，一派朝气。
博尼看了看暗淡无光的天空，便把教室的窗户关紧了些，风开始冷了。这节是最后一节晚自习，再过四十分钟就可以会宿舍睡觉了，班里的同学开始嬉闹起来，每晚皆是如此，但一班二班三班除外。正看着外面发呆的时候，班主任李勇进走了进来，教室氛围顿时严肃起来，博尼看了一眼老师，发现她也在看着他。
“陈博尼，出来一下。”
博尼走出门口后，教室里面又开始躁动起来。
“你做了什么？”阴暗走廊的转角处，李勇进这样问博尼。博尼不解，也没有应答。
“你是最后一个在宿舍的，胡洪涛说他的水卡不见了，明天，明天如果你不拿出来，后果自负。”
什么？听了她的话，博尼彻底楞了，想说话，但又想起自己的土白话，这个老师可是个城里人。她怎么会怀疑是我？博尼真的想不透，或许，或许那个小胖子的水卡是掉在某个角落了呢，她为什么会认定是我，为什么？……
“我不知道。”博尼终于是说了一句。
李勇进用标准的城里话最后说了一句就走了：
“明天不还给胡洪涛，通知家长。”
博尼像个被抽干血的人一样走回教室，坐在座位上，猛地打开了窗户，瞥了一眼小胖子胡洪涛，就将头扭过去，吹着寒风。
为什么会怀疑是我？他不解的在心中自问，是因为我最后一个在宿舍吗？还是因为我是……博尼不敢再往下想，而是低着头看着地板的瓷砖，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操场上，一片被粉刷了的围墙在路灯的灯光照耀下昏暗迷幻，墙上面，博尼依稀可以看见一些大字，“自由、平等、公正、法治……”这是宣传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词句。
“我偷了东西吗？”博尼再自问，而后自答，“为什么她的态度是那样的坚定，就连调查都没有吗，还是胡洪涛的一面之词就可以了？”
快一个学期了，这是博尼来到城里读书的第一个学期，但还是感觉那样的陌生，对于这件事，算是来的非常的突然吧，其实一张水卡十块钱而已，倒也无所谓，只是突然发生的事情，好像一下子就确凿一样，这非常的不敢令人相信，或许她应该再问问博尼，但是没有，直接就用勒令般的语气让他承认，然后再交出东西，这真是难以想象。
下了晚自习，熄灯了，盖上被子，博尼始终睡不着，双眼怒目圆睁，像是在跟黑夜对峙，在跟某些东西做抗争，但他是多么的无力和渺小，缓刑都没有，直接就宣判了，如果打架没有对错，博尼想起了小学的时候，那偷东西一事是有对错的。愤怒吧！博尼像一座冰火山，但一想到通知家长……算了。
第二天，在教室的走廊上，博尼把自己的水卡给了小胖子胡洪涛，他白皙的皮肤，嘟嘟的嘴脸和标准的普通话，一看就是没有在太阳底下晒过的。上数学课时，博尼正襟危坐，故作在听课般看着讲台，但生怕与数学老师兼班主任李勇进对上目光，不知道为什么，在她的面前，博尼总感觉自己是贼眉鼠眼的。多年以后，或许永远永远，这件事博尼都会在心中记起，有时他自己安慰自己：不就是十块钱一张的水卡吗，再办一张不就行了吗。但是，十块钱背后所带的意图和意义却是永远无法弥补的。这一切都是太奇怪又突然了。
“刺啦”的一声，年级的广播响起了，年级主任开始少见的发话，安装在黑板上面的方形音箱传出了几个人的名字：
“杨淑铭，麦欣欣，陈加代，张宁，陈肖卡……”
“这几位同学在期末第三次预考中分别名列年纪前十，”年级主任严肃的说，“是所有人学习的榜样，希望同学们借以上几位同学为激励，激励自己奋发图强，争取期末考个好名次……”
“前五了吗？”博尼精神放松了许多，“那期末应该会到前三的吧。”
自小时候起，肖卡就是一个乐天派的人，无论是什么事，在他眼里都会过去的，他的成长好像灿烂的阳光，会迎合着所有人的向往，许多村里的老人也这样说，说肖卡日后必定会有个灿烂的人生。他是留守儿童里面的佼佼者，学校里面的佼佼者，以后会是社会的佼佼者……博尼真心为肖卡感到开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