灿烂人生(中)
十六
在疫情还没来之前,人们一切正常,即使有人会偶尔地感到沮丧,但很快就被一声叹息和自我嘲弄给逃避过去,人们似乎已有察觉,但无勇气,也没有决心,他们对现实终日怀抱警惕,但又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给屈服,他们感觉出来了,生活似乎不再属于自己,而是被另一件事凌驾于他之上,好在一场疫情突然来临,他们可以撕掉掩饰,直面自己,但是……最终,无论结局怎样,这都是他们的选择。
天赐点上一支烟,醉醺醺地说:“一场疫情就将我们的生活状态给照得一清二楚,这真是太难以让人接受了!”
唤才似乎理解天赐的话,他也在发愣沉思,握着酒瓶子悻悻地说,“人们起早贪黑,努力工作,并将生活在生命的比重里退而次之,但是,我们无法获得足够的财富去抗衡和享受一些东西,物质和精神双重萎靡,青春犹如狗屎,一切都像在开玩笑……”
他不胜酒力,差点摔倒,肖卡和加代搀了他一把。
“可是,”肖卡也沉思说,“人们必须得工作,社会必须得运转,所谓的物质和精神并不能两全其美!”
天赐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大声叫道:“我们失去的不只是青春,还有自我,我们得为自己而活而不是为工作而活,他们都厌恶工作,留恋疫情初那段‘幸福生活’,人才是一切一切一切的根本……”他有些失控,在意识到生活比工作更重要之后,悔恨再度爬上他的心头。
“社会就是这个样子的,我们必须的工作,要是你与之抗衡,那社会就会将这个‘理想主义’给冲击地粉碎!”
“可工作并不能让我们获得跟着场疫情战斗的资本,要是在工作和生活之间做个选择,相信所有人都会想着后者,他们只是缺少勇气而已。”
“你是个理想主义者……”
肖卡倒干净最后一滴酒。谁都没有醉,将永远清醒。
“人才是一切一切一切一切的根本……”
“社会是分阶层的,收入和努力是不成正比的,物质和精神是不可两全其美的,疫情是偶然和突发的,生活是积极和消极的,世界是荒谬的,人生是痛苦的,我们都是被左右的,因此需要反抗并以此来证明我们存在的价值……”
肖卡更加的胡言乱语,他将自有记忆起到现在所有的事都回忆一遍,发现一切都无迹可寻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谁也别想看清生活,除了用积极和乐观一一披荆斩棘去面对,别无他法,工作和生活也好,物质和或精神也罢,顺其自然再反抗,就是如此,总是如此!
夜很静,这是个沉思和回忆的好好时间,四人坐在椅子上,惆怅不已,天赐和唤才想自己该怎么重新开始,努力工作、积极进取,还是侧重生活,寻找自我,肖卡说得对,每个人必须工作,但是无休止和无节制的上班让他们厌倦,逃避或许并不会得到解脱,但是能证明自己在反抗,但是反抗即是消极,矛盾让两人苦思冥想,他们思绪紊乱,随意摇摆,记忆也前后穿梭,他们都想到了博尼,即使发现自己好像从来都不太了解过他。
“他走了,”肖卡气息微弱地说,“无法相信,他真的走了……”
加代在一旁抽泣着鼻子,回忆净是伤痛,她常常无法自己。天赐认为他和唤才跟肖卡是非常具有对比性的人,在同一个起步线上,两方却命运迥异,要是能做到两方对比性中央的人,那可能就是博尼,可是他……
“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天赐说出了他和唤才同样的疑问。
肖卡在一旁,用手指甲扣着椅子,低头自言自语,“我应该拦下他的……”他用麻木僵硬的手掌在互相的交叉着,带着悔恨的神情,仿佛是做错了永远不可弥补的大事一样,“我应该拦下他的……”
可是,现在说什么也没有用了,他已经永远的走了,只留下一张快要破烂的画像和一堆难以揣摩的书本,事情好像总是带着偶然性、突发性、不可知性和不可控性,要是能从来……四人同时这样想,但是他们被不可知性和不可控性左右着,反抗也不一定会胜利,所以谁都无能为力。
加代收拾现场,她很快就调整好自我,乐观开朗。天赐回房,倒头就睡,而肖卡则搀扶着唤才回去了,屋角的街灯照到龙眼树和荔枝树上,投影被拉得很长,四周寂静无声,生活快要回归正常。
接下来的日子里,人们不再去谈论疫情,而是专注于自己的那一亩三分地,各家各户像是在攀比,看看谁家的作物会长的快、长的壮,人一旦有了惊喜和期待,那生命也会井然有序,生机盎然,他们似乎集体式的反思自己在“幸福生活”过去后那段荒唐的时间,那是一段毫无生机,毫无意义的时间,要是他们能在那时候就展开行动,或许现在作物早就长出来了,他们到处借种子,亲力亲为地松土、灌溉,劳动让他们再难以集中精神去思考疫情带给他们的损失,他们的钱包虽然瘪的一如既往,但精神却充满了充实,于是,有些敢于反思的且敢于表达出来的人也开始称呼这段时间为“幸福生活”,他们家中的老人虽然不能下地,但还是来到了地里,手把手教后生们耕作知识,小孩们趁着热闹到处疯狂,在田地里弄了一身的泥,在平时他们聚少离多的日子里,这样的画面几乎如同虚虚幻,连在梦中都不曾梦见过。
天赐和唤才两人也跟随着人们的节奏忙活起来,不过他们不是忙着下地,而是做了一名技术员。由于那水泵年老失修,总是出现问题,所以得有两个人去专门作弄这个生锈的顽固家伙,这天气多日来都是阳光灿烂,滴雨未下,像是老天故意要磨炼他们两个。天赐和唤才总是一身的锈迹,但他们毫不在乎,因为这份工作可是人们交给自己的神圣任务,里面带着信任,有时水泵出现大问题,他们就得趁着中午人们回去休息的时间赶忙弄好,以至于午饭都是在那座小房子里吃的,这段时间也辛苦了加代,他得为天赐洗那一身脏兮兮的衣服,不时还得给他和唤才送饭,他们两个筋疲力尽,全身充实,他们——所有人——都没有屈服于疫情的淫威之下,虽然它也好像不可战胜,但行动起来吧,没有什么事情是做不好的。
肖卡在家中看着电视,他们家的作物早就到了可以收获的时间,因为他们比别家的行动更快一步。他想给朱莉安打个电话,但想还是留些念想吧,好让疫情过后相遇的那一刻变得更加快乐和激动,他先是去奶奶家,看看有没有什么事情可做,但发现事情都被他大伯陈金发做好了,以前博尼经常这样来的,从奶奶家出来后,他就回家,整理一下家里的杂物,做家务事是体现一个男人责任感的绝佳方式,尽管肖卡已经不再需要证明自己。整理好一切后,他就坐在电视机前,看看外面社会的动态。
现在快到四月份了,疫情应该得到了大部分的控制,,他看着电视里面的新闻主持人,她这样播报:
“疫情得到控制,复产复工事宜将会稳步进行,社会不日就可恢复秩序……”
肖卡从沙发上猛地跳起来,想这一天终于要到了吗?这场荒唐如戏剧般的事情终于要结束了吗?一切的挣扎都要烟消云散了吗?他电视都没关,就小跑似的冲出大厅,差点撞到从地里回来的陈金成和黄秋雅,他跳下石阶,他爷爷还在一旁晒太阳,这是个天大的好消息,人们可以去工作了,他从不希望人们以消极的态度去面对工作,人们可以让社会复苏了、运转了,自己也可以去找朱莉安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跑下那个小坡,跑过那个水泥浇筑的桥,肖卡冲到田埂上,看着正在低头弯腰的人们,他们可以出去工作了!
“疫情得到了控制,我们可以复产复工了!”他放慢了脚步,在田埂上开心的说着,“等待你们公司的通知吧,快了,可以复产复工了……”
人们听到肖卡的话后,都站直了身子,但并无附和之言语,或许他们多数都是带着一种愕然,好像这件事反倒是变成一种打击了,人们开始认可现在的生活,复产复工就意味着上班、下班、加班,上班、下班、加班……他们心里带着矛盾,在反复对比外面和现在的生活,他们倾向和留恋这里,但是,人们必须得工作。
很快,第一个欢呼声传出,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人们像是在小时候村里停电后突然有电来了一样慢慢欢呼,尽管这样打断了他们的幼稚游戏,现在这个消息让他们矛盾再现,他们得去上班了,一切得回归“正常”了!
肖卡跑到小房子里面,看着天赐和唤才嚷嚷道:“新闻上说了,很快就可以复产复工了,疫情终究是会败的!”
天赐摘下由白变红的粗布手套,面无表情的看肖卡。
“人们什么反应,”他问,“欢呼吗?”
肖卡扭过头去,看着田野上的方向,尽管是隔着一堵墙,他什么也看不到。
“开始时有些不知所措,然后就欢呼了。”
天赐像是突然被兴奋占领一样,他和唤才把手里的螺丝刀和扳手全都摔在地上,然后冲到田野上,跟开心的人们一起讨论这个该死的疫情,“这他妈终于结束了……”天赐看得真切,人们都非常开心,再看看准备生机盎然的土地,“上班咯!”他大叫着,唤才也跟着叫,两个人的表现让其他人看得热闹,嬉笑声传遍田野的上空。
三人想找一棵木瓜树坐下,但找不到,只得坐在了一个长有杂草的田垄旁。
“我说的吧,”肖卡带着胜利的神情说,“我就说了,配合国家、相信政府,疫情最终会得到控制,而我们也会恢复自由身的。”
“是啊!”天赐轻舒胸中一口气,说,“这场疫情像是一面镜子,每个人都能从里面看出好坏,学到知识!”
“改变,”肖卡回他说,“反思带来的改变,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场疫情是一件好事(无意冒犯所有跟疫情作斗争的英雄),小至你我,大至国家社会,都在这场疫情里收获了反思,然后改变……是啊,事情太荒谬了,我们太勇敢了……”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唤才被几只蚂蚁给叮了一口,大腿有些痒,于是就站了起来,肖卡跟天赐也站起来,沿着熟悉的田埂和小路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