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灿烂人生（中）
十五
在中午那令人窒息的环境中抽出身后，肖卡回去，睡意全无，只是看着博尼留下来的书本，他将他微薄的工资全都拿来买书了，他小心翼翼的，生怕被别人知道并暗地里嘲笑他。书本似乎让肖卡与他越走越近，但两人始终都是拥抱着不同的态度，现实导致还是性格使然，他们走了一条不同的路，但在这书中又短暂地汇合了片刻。
肖卡放下书本，回忆起书中的内容，同情但又嘲笑那个神父……他把书本合上了，放到了一堆书的旁边，随后，就拿起那幅画，看着它沉思良久，心里却是想到了朱莉安，疫情让他对她思念更甚，这幅画快被褶皱撕烂了，但仍被它的主人珍惜和向往，自己又有什么理由不去思念自己最爱的人呢，尤其是这样的时刻，爱情将比太阳！
楼下，黄秋雅今天将她沉寂已久的手艺再度使出，虽然材料稍显冷清，但各中滋味却已然带着一种复苏的味道在内，她喊了几下肖卡，肖卡听到后，便小心地卷起画卷，放好，小心翼翼地关上门，像是房间里面还有人一样。大厅里，一家人将要吃饭，一场无比平常的晚餐，自己劳动所得的蔬菜，虽然不够饱满，但却是承载了施耕者那一段时间的精力和心思，劳动将身体暂时地从精神那里借走，二者分开，避免被那些情绪所感染，以此来度过这段艰难的时期。到了晚上，洗漱完毕的肖卡直接回到房间，他需要休息了，无论是精神上的还是肉体上的，虽然释放让他轻松许多，但那种突然的轻灵感却是无法在一时间内适应的，明天，在入眠前，他这样对自己说，明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农村的夜晚，尤其是在春天，空气还是带着微凉，被逐渐炎热的太阳炙烤一天后，大地要趁此机会喘口气，他得复苏并始终做好准备，准备着它的主人突然就来给他松土，赋予他作为土地存在的价值和生命，而他也会回馈自己的主人，劳动的充实、耕耘的收获、回归当初的美好念想……
第二天，太阳无比的灿烂，照得远处的山都是亮晶晶的，江水波光粼粼，竹林的子孙也借势成长，一切都是美好的。肖卡很少如此酣睡，在昨晚，入睡前，他拉上了窗帘，他以前每日都被朝阳的晨光给唤醒，现在，却被一道粗布给阻隔了，在太阳告知他美丽的一天即将开始时，他总是会做好迎接他的准备，但现在，他还在沉睡，直到被唤才给叫醒。
“肖卡……”
唤才的声音飘飘忽忽地，像是在跑步般跑到肖卡的耳朵里，他醒了。
“快起来啊！”唤才气喘吁吁地来到肖卡的窗户下，大声地叫唤他，“快醒醒，快醒醒……”肖卡猛地睁开眼睛，跳下床，带着一丝不安和担忧的情绪拉开窗帘，看到了下面穿着胶鞋和带着手套的唤才。
“快去看看，快去看看，太阳好大，好吵闹……”唤才有些语无伦次，肖卡如疾速穿好衣服，牙也不刷脸也不洗就跑到了楼下，来到唤才面前。
“发生了什么，什么事？”
唤才有些体力不支的样子，他伸出手指，指着侧右方的那片竹林，在竹林的后面，是整个村庄的田野，全村人的耕地都在那里。
“锄头被太阳照得发亮，土地也活过来了！”唤才拉着肖卡，两人疾驰下一道小坡，在跑过那座用水泥浇筑成的桥，在以前，他们四个还小的时候，在村里的成年人在一夜之间消失后，他们就是在这里听到了那句飘荡在天空话。他们跑上一个土埂，唤才显得兴起，一跃就跳了上去，身手敏捷，肖卡则摸爬上去，他们两人站地直直的，看着在灿烂太阳下的空旷田野，有着许多的黑影在移动，还会发出叹气的声音和做出单手叉腰的动作，肖卡抽了抽鼻子，闻到了土地那新鲜的味道，上一次闻到，还是在他很小的时候，他闭上眼睛，伸直双手，让太阳肆意点洒于他，让微风拥抱着自己，他听到了，听到了锄头砍击土地的声音，“砌砌砌”地，然后又是“嚓嚓嚓”，频率有些紊乱，但从不间断。肖卡睁开眼睛，像是回到小时候一样，嘴里喊着“呼呼呼……”，然后就和肖卡一起飞奔在田野上，冲跑过田埂，翻上小土丘，每个在耕作的人都会责骂他们两句，说他们两个把他刚松的土又给踩实了，他们跑到田野的中央，挺住，扫视周围，想，困难终于是度过去了！
“天赐呢？”肖卡在扫视一圈后，没有发现他，他不可能不在这里。唤才指着靠近江边的一座小房子说：
“他在那里。”
那座小房子是装抽水泵的地方，在以前，全村的灌溉用水都是通过那个抽水机抽上来的，只是，房子已经荒废了很多年，也不知道那台抽水机还能不能用。肖卡一路跳跃前进，唤才跟在他的后面，他对这里非常熟悉，小时候，大概是在这个位置，有一棵木瓜树，在木瓜树后面，每日轰隆隆响的抽水机曾让他们四个感到非常的厌烦，现在木瓜树也不复存在，但记忆又于无意中回来了。
两人跑到小房子的门口，里面非常破败，许多植物攀爬在墙上，地下，还有许多野生动物的粪便，臭烘烘的，加上潮湿和一堆不知何时出现在这里的淤泥，一切都显得那么肮脏和不堪入目。肖卡走进去，看到了天赐，他正蹲在一个生了锈的大机器旁，用扳手和螺丝刀在做弄着，非常专注和入神，见到肖卡他们来了，他才回过神来，疲惫但认真地说：
“我以前在工厂时修过机器，我也不懂这东西还能不能用，总是，试试咯！”
他身上一堆锈迹，潮湿的上衣和裤子都沾满了淤泥，像是跟这个小房子一样肮脏和不堪入目，他叫肖卡和唤才上去，去到出水口那里，看等一下有没有水出来。肖卡和唤才又折返回去，来到了一个如同炮口般的大铁管上，小时候唤才非常喜欢冲铁管里面吼，那回声刺耳有悠长，非常好玩，铁管的下方，一条巨大的沟渠延伸开来，接通了全村耕地的灌溉命脉。他们两个蹲在铁管的两侧，眼睛一直朝里面看。
“有没有水出来！”天赐在那间小房子里叫他们，他已经修好了机器，还接上了电源，但是，铁管里面依旧是没有丝毫的声响，水也不会从里面喷发出来。
“没有！”唤才大声地回他。过了一会儿，天赐像是重新调校了什么程序一样，然后又冲他们交道：
“有没有动静？”
但等来的回复仍旧是没有，他无法理解，该接上的都接上了，该修的也修了，怎么会？
终于，他忍不住了，像是对自己的努力而落空感到生气，他从小房子里跑上来，直接跳到唤才和肖卡的身边，亲自伸出头去看，没有动静。他把扳手扔在一旁的田野，然后就坐在铁管口子的下方，有些丧气。
“失败了！”他沮丧地说，“又他妈徒劳了几个小时……”说完后就呆坐不语，看了看四周的田野和田野上的人，又抬头看看天，想到自己的生活，落败了！他这样想，徒劳和消极总是相互出现，他不相信，然后一下子就变得愤怒起来，想这一个烂水泵也要跟自己作对吗，他转过身去，抓住铁管的口子，冲里面大喊道：“修不好你我就不姓陈！”
他把烂水泵想象成了自己的敌人，而扳手就是他的武器，他得反抗。他想站里起来，寻找他的武器，然后回去继续战斗，但是，就在他站起来的时候，一道如大炮般的水柱就从那个生锈了的铁管里冲出，喷向期待它已久的大地。
天赐猝不及防，来不及躲避，就被冲刷的全身湿透，他站在喷出水柱的正中央，像是接受者他的洗礼一样，毫不躲闪，在一旁的唤才见此，也冲了下去，两个大人如同小孩一样在与一场水做着嬉戏。肖卡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水将天赐身上的锈迹和淤泥都冲洗了干净，他在颇具冲击力的水柱前站的很直，很骄傲，同样，唤才也是如此，他身上也没有了泥屑和草根，两人都被这灌溉希望的水柱给冲的干干净净。
尽管太阳微烈，但从山丘和竹林吹来的风还是略带寒气，但他们无所惧，忘我地用手抓挠着喷涌而出的水，用拳击去将他锤爆，用巴掌将他劈裂，他们浑身湿透，却笑得如同凯旋一般。
肖卡在一旁，没有和他们一起嬉笑，他巡视着近处远处在劳作的人们，生疏的记忆，僵硬的动作，他们快忘记了祖先生存的技能，但还好，他们还没有彻底排斥，一切都来得及，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把唤才和天赐两人叫上来，在这个胜利的时刻，他们可不能病倒。两人从积满水的坑里跳上来，开始哆嗦着，“好极了！”天赐这样说，“一切都好起来了。”肖卡和唤才不知道他在跟谁说话，三人开始回家，快正午了，农人们得收工了。走在田埂上，新翻的泥土露出新鲜的褐色，夹杂着蚯蚓和腐烂植物的气味，在太阳的照晒下，味道更浓了，人们在狭小的田埂上交头接耳，交谈甚欢，但语气已经与之前焕然一新，谁也不再唉声叹气，仿佛先前让他们幸福又痛苦的疫情已经被消灭殆尽了。“你们两个怎么回事，”一个带着草帽，皮肤白皙的中年人问天赐和唤才，“摸鱼了？”天赐猛甩着头发，唤才在拧干穿在外面的衬衫。“有什么鱼摸，只摸了一个上午的水泵！”天赐和那个人开着玩笑，很快，有几人也加入他们的谈笑风生，他们都很累，他们也都知道，这样播种并不会立即收获，但好过那日复一日的无意义讨论，这至少，对于他们来说，算是一种期待吧，人们需要这种东西，而后，惊喜也会来的。
肖卡回到家中，今天让他很兴奋，也很欣慰，他得和人去分享这一件事情，他兴高采烈地打响了朱莉安的电话。
“我成功了！”他像个小孩子，“疫情没有打败我们，没有事情可以打败我们。”
电话那头传来朱莉安那无可奈何的声音。
“然后呢？”她故作打击地问，“疫情还在，我们还在，糟糕的事情还在。”
“不不不……”肖卡更显兴奋，“糟糕的是我们，疫情并不糟糕。”他似乎不想让电话静下来，“存在、世界和事情从来都不糟糕，糟糕的是我们。你看，太阳依旧升起，阳光依旧灿烂，微风从不缺席，看啊……”
肖卡由于心中的激动，使得他有些语无伦次，他经常这样，朱莉安早已见怪不怪，她脑中闪过阳光下的黄白色沙滩，深蓝色的大海和浅蓝色的天空，椰子树下的躺椅以及海浪冲击着心灵的放松感，她感到轻松，并在心里默念着自己爱他。这场疫情她也不太好过，灿烂人生破产，她家里的餐饮业更是饱受冲击，消极和煎熬也在充斥着她的家庭，但还好，肖卡这个开心鬼会时不时的给她打电话，电话里从来不谈他的困境和痛苦，他永远都是乐观积极的样子，并坚信这样会给她力量，让她和她的家人一起共渡难关。
“等着我啊，等疫情结束了，我就去看阳光下的沙滩和大海……”
电话结束了，肖卡瞬间犹如变脸，整个人都憔悴下来，他碎碎念着自己刚才的话，“糟糕的是我们……”他眼眶湿润，抱头幽泣。
——这世界不符合你的梦想，你也始终未与之好好相处！
晚上，劳作了一天的人们已经筋疲力尽，周身犹如被电击鞭打般酸痛，在吃过晚饭后，村子里就静悄悄的了，让肖卡感觉像是回到了小时候，那时晚上就是如此，寂静无声，而白天，也只有一两只母鸡在独自悲鸣。他走过漆黑的地堂，穿过一条幽深的小巷，来到了天赐家里，加代亲自操劳来住持今晚的四人宴会，算是庆祝。天赐当初无论多败坏，她仍旧为他用尽一切，肖卡无论多压抑，她也始终是他背后默默的理解着和支持着他。没有人尽善尽美，因此，幸福生活和灿烂人生中需要包容和理解。
在家门前，摆上一张简易的桌子，四张矮凳，简陋却温馨。家里的老人无意来凑几个年轻人的热闹，所以就在屋里面自顾自的收拾。唤才感冒了，猛抽着鼻涕，也对，他瘦弱的身躯怎么能想天赐一样肆无忌惮呢，幸好他是感冒而不是发烧，不然在这个关头，可就麻烦了。
加代做了些烤肉，蔬菜水果也置办些许，这是一顿丰盛的宵夜。啤酒挪上一两瓶，他们注重的是彼此的相聚，一起畅聊，天上，星星闪烁，像是银河的细胞在跟他们打招呼，密集而有神，像是在告诉他们明天的太阳会比今天更大，天赐吃了没多少，酒就喝了两瓶，微醺间，正是清醒和糊涂的临界点，他抬头怅然，若有所思，然后，便捂脸叹气，颇有一副深感生活之荒唐和戏弄之觉，他痛苦，一切都好像无可奈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