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爱容纳着生命的怒潮,爱过、恨过、痛过、悔过中,在时间的河流里泅渡,随势俯仰。
“我来了!”邵思聪兴奋地敲着门,“茉莉开门是我。”
“你怎么来了……您好!”茉莉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盯着凌云歉然的浅笑僵持在那,思量得一脸严肃。而凌云的浅笑也很快僵硬,她布满皱纹的脸如一张蜘蛛网,上面罗织着不满,厌烦,以及鄙薄。来者不善,茉莉快速地思考着应对之策。
“这是我妈,”邵思聪表情上在说你快叫她一声呀却是重复,“这是我妈。”“不好意思,”茉莉神思恍惚地整理了一下口罩,提示来人“我不方便”,说出的依然是,“不好意思。”
可在凌云听来,这话如暗箭齐发。她眼睛睁得大大地看着茉莉,并随着表情上下错位,茉莉读出了愤怒、鄙视还有暴风雨即将,她来临想要逃脱,结果,以凌云的盛气凌人拴住了她:“你就这么没礼貌见到人都不打声招呼。”
“我……”茉莉身体摇晃了一下,嘴唇嗫嚅翕动着想说太突然了结果只说出,“不好意思。”谁知凌云突然想起昨天儿子跟她说的话,非常不服气地狡黠质问道:“是你让我亲自跑一趟的?”
声音高亢、尖锐一下击打得不明所以的茉莉目瞪口呆,睁大眼睛像是在说怎么可能! “怎么不敢承认?”凌云咄咄逼人地看了儿子一眼,“你就这么有出息呀!”
“妈,”邵思聪给他妈使了一个眼色阻止她,“你在说什么呀!”愤怒的血液直冲茉莉的头顶,须臾,她藐视地瞥了凌云一眼一个急转身,门重重关上。
凌云脸一红,窘态中慌乱地一个急转身,结果邵思聪一声“妈”还没出口,她又转身敲打着门:“就你这样子还配我来提亲?也不拿镜子照照自己是什么人……”
“妈!”邵思聪慌乱地叫着、阻止着。可是,像是受到莫大讽刺的凌云哪肯罢休,她脸上每道皱纹里都翻腾着愤怒,两只衰老的眼里射出异样的寒光,“告诉你小护士,往后不要来勾引我的儿子,你和他不配,就算他光棍也不会找你这样的。你以为你长了几分姿色就了不起,是吗?你就一小护士,还是临时工,就想到我家来享福。
一言蔽之,哼,没那么多的好事儿,我的儿子只会娶优秀的女孩,少做你的天鹅大梦了,不!你根本就不是天鹅!”
字句中颇有金石之音。那恃才傲物的性格在这里表现得淋漓尽致,她会把嘲笑拿捏得准确无误。
“你混蛋!”茉莉奋力拉开门探出了头,凌云惊得后退一步,“你就是一十足的泼妇!”接着在门的“砰”一声中,凌云被击打过来,接上了话茬,“谁混蛋!”砰砰的敲门,“你给我出来!”
她的语言像一条蛇缠住她。
那是不止于咆哮!
不曾有过,历史可以告诉未来。
从来没有一个人敢这样对她这个所谓的“一把手”较量,她是女王,无论家里家外,从来说一不二,以致许多人见到她如见了山中的老虎,闻风而逃。
胸腔里发出――你一个小护士居然敢骂我泼妇,老娘今天要把你撕碎,不!千刀万剐、碎石万段,嘴里能叫出的是:“小护士开门,你妈就这么教你说话的吗?!!”
她的声音锐利锋芒,面部狰狞,两眼闪烁出凶光。章茉莉感到耻辱之箭四面而来,纷飞在眼前让她无法躲闪,惊愕得浑身颤抖,并让她在不断射中的箭的毒液中,摇摇欲坠,她咬着牙忍着,却是感到周身如此冬夜如此寒冷地走在无人的路上。
她不会屈服于眼前的女王。
天旋地转。
那逼人的力量,就如满城的灯火,再明亮,再温暖,也都是别人的。
她不知所向,满杯的萧索悲凉。
这是别人的世界。这里是凌云们的道路。她仿佛一个孤魂野鬼,在别人的梦里游荡,游荡,左冲右突,找不到出口。前路苍茫,山高水低,她想都不敢去想。身后,却是一条断头路,无从畅通。如同一团旧棉絮,越竭力拼凑,破绽越多。她恐惧地发现,或许,她是再也回不去了。
于是莫愁桥上的一幕开始在脑子里打转,让她瞬间仿佛已经站在莫愁桥上,天还是那么蓝,泛着绿光的莫愁湖,像一块明净的镜面,十分安详地映照着高深莫测的苍穹;抑或站在莫愁湖底,身边闪着莫测的幽光,是光透过湖水的晦暗,亦如她纷杂的思绪。
莫愁湖水向她压了下来。
模糊的视线里像是有人在向她招手,抑或是在呼唤她的名字,他是谁?像小马哥,却又看不清轮廓;像妈妈,也是看不清轮廓,不,更像爸爸,清晰又模糊。她努力地挣扎着想扑上去,却在一声--“开门!”的重击中把她挟持到现实的人间。
她挣扎着冲到门前,用力一拉,接着扯下口罩,怒目之下,脸上已是泪痕满面。泪,划过长久捂在口罩下而长出的水泡上。
“哎哟!”凌云情不自禁地惊讶中退一步,“儿……儿子我们走!”转身中自下台阶补了一句,“你等着瞧。”眼神就充满战斗的力量,那挥一挥手就像挥舞着战刀。
“滚!.......”撕破长空,茉莉在楼道里回响旋转,路人们抱着胳膊作壁上观。
“妈,”邵思聪站在原地左右为难大叫,“章茉莉。”
关门声——“砰”,就此将一切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