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家庭的热爱,缩小到个体,便是对丈夫的尊重。凌云开始失眠了,似乎在一天天加重,晚上睡不着,到了白天脑子里经常黑屏,一点光也没有。又圆又大的月亮升起来,屋子里很白很亮。耳边的呼噜声抑扬顿挫,高音阵尖成了水开了的声音。
她推推他,声音顿时矮了,部分陡峭地往上走像往水壶里添了点凉水,可一会儿工夫,又开了,咕噜咕噜顶着盖子,竟发出哨子一样的尖叫。再添水,再尖叫,再添……一翻身,好像醒了说了句什么梦话,又继续咕噜咕噜。
当然,睡不着并不全是呼噜的原因,他每晚都打鼾,她已经习惯了。习惯真是件令人可怕的事。她感觉到日子正已一种晶莹剔透的状态包裹着自己,像一只壁垒坚硬的热带鱼缸,只能像鱼吐泡泡一样在里面打转并转出点尿意来。
人会生气大概是感到无能为力一些事情的改变。于是她肆无忌惮地起床。其实无理取闹的对策已经想好,虽然对丈夫不屑,却也聊胜于无不是?但心虚的她与盛一楠饭局后回家本想回家借题发挥掩饰一下,“我从哪里回来”这个哲学的问题并且一直无人能说清楚的问题,结果发现邵家父子都已经入睡。因此在床上像特工一直保持着无线电静默。
静默是容易展开思绪的,于是她开始拿盛一楠与老邵对比起来,他的皮肤是那么光,也与老邵年轻时一样精气神足,不同的是,盛一楠的汗味是香甜的,反正说清的好闻,而老邵的汗味却是馊的,甚至带着腐蚀。
曾经以为他一定一直健硕,或者习惯性带着吸引低级女性的邪魅狂狷的笑容不会改变;或者喷着廉价发胶,把头发弄得硬邦邦的也行;或者就算眼里无神,也应该时而目露凶光,有个男人的样子,可是他竟然变成一个头发稀疏的老年人,看起来毫无兴风作浪拐跑别人老婆的能力。
他强作慈祥状,却没有一张与之配套的平静的面目,一脸被生活苛待的生硬线条,可以想见平时如此怂样。也没有什么形体可言,发发糟糟。我忽略了时光,难以想象里他三十八岁和我反复纠缠的样子。而他现在,已经是个发福的隔壁老王,简直有一种“樯橹灰飞烟灭”的幻感。
想到这,她心里一冷,对老邵的呼噜声受不了了。
但她转念一想,“我丢不掉这个家!”凌云妥协地推开窗在心里说,“他没有错。”
那个年轻的女孩,曾经如此成熟,如此虚荣,一心把老邵当作心中的男神,在父母面前说得如天堂一般,好像自己真的一不小心,掉进蜜罐子。
父亲为此笑声爽朗,母亲却是一脸沮丧并说“现在好是好将来怎么办?”“什么怎么办?”凌云一愣,她妈眼睛一闭,“恨铁不成钢!”当时凌云以为说她的,现在想来,“恨铁不成钢”原来是说他爸,现在说的是老邵。
于是她联想到那位老爷爷娶了二十多岁女子如何缠绵?那种老年味如何去消解?哦原来,她比那位女子要幸福多了,至少她尝到男女间的甘甜。因此她高兴起来,并惭愧干吗要和盛一楠那样呢?
为此凌云不无惆怅地叹气道:“妈你怎么当时不直说呢!”不过,她随即又否定了自己在心里说“小鸡站门槛,两边都啄食怎么可能!”没有老邵的全力扶持,她不可能从机关算尽的吏小中脱颖而出,没有老邵她不可能今天的飞黄腾达。
他是她的恩人,他是她的救星,让她成为今天人们眼中的强人。当然她们也有过激情--她和丈夫第一次的那个晚上,对方兴奋而贪婪地解开她的内衣,她记得他爱不释手的样子来圆抚摩着,不知道该亲哪一只,好像孙猴子走进了花果山。
“女人的乳房就是男人的花果山。”他不地激动地说。这个与她同床共枕的男人所有的热情都倾注在床上,他们极少交谈,也无法交谈,只有在床上的时候还能心平气和地说几句。当然,这是从前了,再后来,连那点儿生理需求都没有了。
时代变了,还是人老了?
老邵的呼噜声伴着她的情绪起伏不定。凌云索性推门而出,瞬间如推开一个新世界。
静夜悄悄,树丛中不时传来野猫演绎着的人间奇迹。她以冷笑告诫着猫――别看今天闹得欢,明天给你拉清单。
她不知来路,也不知所向,干脆坐在一条还蒸腾着阳光余热的石凳上,静静地凝视着小区那黑暗湖面上的粼粼波光。忽然她觉得自己如此渺小,渺小得融化在了茫茫夜色里,伴着那种隐隐的波光,四处飘荡着,飞的感觉真好!。
她不知跟谁在飞,反正跟老邵的永恒连接在了一起,却又在飘飞的不永恒的刹那间,盛一楠带给顿挫感又出现在自己的身体。这已不是刚才的那个身体,这是一个庞大的也是永恒的身体,因为,所以,已经渗透进了永恒。
她突然飘忽地站起身来,朝着那古老的大地一望,发现茂盛的枝叶是多余的,可爱的猫和传说中的凤凰也是多余的。亦如她生命的丰富已告别青春期的生动。
那比天空还旷远的岁月,像被汗水浸透的毛巾,生活中的各种力量把它拧紧后,便是眼前这株古柏的腰身。
她那被挤压拧干的身躯,活下去的是希望,还有是枯槁是朽烂的惯性是她无法言语……但它终将如人生只是笼统地总结了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