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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瑞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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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4/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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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枣树下》》连载

第二章

(一)

农村实行大包干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小白庄里人气最旺的地方有两处。白天里白玉刚家的饭场里最热闹,晚上就得数村南头白老六的代销点了。每天晚上,白老六的代销点里虽然十分热闹,却不怎么招村里的女人待见,村里的女人除非到那里买东西,平时一般是不去那里的。代销点里除了总被一群烟民酒鬼弄得乌烟瘴气外,一些男人在那里打牌赌钱也让勤俭过日子的女人很是不爽。白玉刚家的饭场就不同了,平时只要到了吃饭的时辰,村里的男女老少都喜欢端着饭碗到那里坐上一阵子的。大家在那里吃饭,不仅可以借着拉家常散散心,顺便还能听到些社会上稀奇古怪的八卦传闻。在信息闭塞又缺少娱乐的小白庄里,那些八卦传闻虽然对他们没有实际用处,却能给他们枯燥的生活添加些佐料,带去些趣味!最主要的是,白玉刚家的饭场里从不招揽人在那里喝酒打牌赌钱,这样就省去了那些正经过日子的家庭主妇的一块心病。所以,不管是人气还是受人欢迎的程度,白玉刚家的饭场都比白老六那里高得多。

白玉刚家里的人不多,他们两口子加上一对儿女,女儿早早嫁到了外地,儿子白东海在大包干时兴不久也结了婚。儿子一结婚,他媳妇就张罗着与他们小两口分了家。对分家这件事,玉刚起初还有些不舍得。玉刚媳妇却认为,儿子结婚了就得立马分家另过,若等到儿媳妇拐弯抹角地提出来时,当公公婆婆的就显得不明智了。后来的事实也证明,玉刚媳妇在分家这件事上做的比玉刚高明得多,因为他们的儿媳妇马艳丽也是个好当家的主。东海小两口一分出去,偌大的老院子里就剩下了玉刚他们两口子。尽管只剩下他们俩,自从家里成了饭场后,就常年不断人了。只有在坏天气里或过年时,小白庄的人才不去他家里吃饭了。饭场里的人都说:同样的饭菜在家里没啥胃口,在玉刚那里就吃得舒坦吃得香甜。以至于小白庄里流行着这么一句口头禅:人可以一年不去县城里逛,却不能一天不去饭场里晃。

(二)

玉刚家的饭场初兴时,人们刚刚能填饱肚子,即便想讲究一下,也没有那个条件。大家通常吃的非常简单。早饭往往是一大碗稀饭配地瓜干窝窝头就咸菜,中午饭则是窝窝头就着多半碗炒青菜,碗里的青菜也是自家田里种的。由于不方便跑回家舀第二碗,所以他们早晨喝稀饭的碗多是粗瓷大碗,一碗的份量能赶上普通两碗的。中午盛青菜的碗则比早晨的粗瓷大碗小得多。由于出力重饭量大,这些人来饭场里吃饭拿窝窝头也拿出了经验。看吧!每到饭点,大家手里攥着的一双筷子上往往串着好几个地瓜干窝窝头,筷子最上头的窝窝头里,通常塞满了家里自制的辣椒酱或捣碎的大蒜泥,要么是些简单调拌的咸菜丝。这些人对饭菜好像也没什么讲究,只要是能填饱肚子的东西,就吃得格外香甜。他们吃起碗里的粗粮饭菜来比城里人吃鸡鸭鱼肉还要香甜。大家在那里吃饭,从舍不得浪费一粒饭粒,都会很自觉地把碗里的饭菜吃得干干净净,绝不像城里某些高档餐馆里吃饭的人那样,一桌子的鸡鸭鱼肉吃不到一半就扔到那里不管不问了。这若是让饭场里的人看到了,一定会心疼的骂娘的。

饭场里人吃饭时也没有忘记他们的老本行。大家通常会一边吃着自个的饭菜,一边谈论眼下田里庄稼的长势,最近集市上牲口粮食的行情,或者估摸一下自家家里一年的收成……。心情好了,他们也会讲自个几日前赶大集时遇到的一些稀罕事儿,或者前几天的夜里到外村里看的电影剧情。虽然有些电影已看过不下三五遍,但他们谈起来还是很投入很兴奋的。他们对电影的剧情还有人物的对话台词早烂熟于胸,甚至连剧中人物说台词的动作也能模仿得惟妙惟肖。不仅如此,如果哪个人最近去了一趟天方县城,往往一连几天里,他都会在饭场里向众人炫耀,自个在那里的高楼大厦里见了哪些紧俏货还有大街上遇见的稀罕事儿。随着那人滔滔不绝地讲述,饭场里人似乎也跟着他去了一回县城,也随他逛了一圈县城。白玉刚的儿子白东海后来几经折腾变成县里赫赫有名的企业家,大概也是这个时候受到了那些进城人的鼓动吧!

饭场里吃饭的男女老少都有,由于年龄差异生活阅历不同,他们说话行事的风格也各不相同。有人喜欢在众人面前卖弄自个的见多识广,话匣子一打开就滔滔不绝停不下来;有的喜欢钻牛角尖,专爱挑别人的毛病,有时候不等人家把话说完,就鸡蛋里挑骨头般钻起人家的漏洞来,常因一点鸡毛蒜皮的事儿和人家争得面红耳赤;有的人喜欢吹牛皮说大话,一件本来很稀松平常的事情,从他嘴里出来就变得很稀奇古怪了;还有些人在这里一向寡言少语,默默吃着自个的饭菜,对身边人的高谈阔论也不怎么关心,但他们一旦发声,常常让饭场里的人惊讶不已,因为这些人往往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饭场里也有喜欢专门与别人嬉闹的,他们往往不分男女,也不管对方的辈份年龄尊卑长幼,只要来了兴趣,就嘻嘻哈哈地和人家戏谑一番。因为他们的存在,饭场里常常是笑声不断,这种人常常被饭场里人称为“活宝”。当然如果他和做长辈的玩笑开过了头,免不了要被对方一阵笑骂的,此时饭场里的其他人会故意跟着起哄,怂恿着那个长辈多骂他几句,他们在一旁好瞧热闹;还有还专爱斗嘴逞能的,为了显摆自己的伶牙俐齿,这样的两个人在饭场里只要一碰面,马上就摆开架势开了战,往往是一个妙语连珠一个口吐莲花,一个诙谐幽默一个风趣滑稽。两人边吃饭边斗嘴,你来我往地争斗了几十个回合,常常分不出个胜负高低来,饭场里的人却早被他俩逗笑得前仰后合了。

玉刚家饭场里的人没有什么高深的文化,说起话来也不讲究斟字酌句,肚子里亦没有什么花花肠肠,都是心里怎么想的嘴里就怎么说。土得掉渣的话语里不时夹杂着风俗俚语,社会上一些所谓的高雅人士若是听到了,估计会现出满脸的鄙夷与不屑来,饭场里的人却听着顺耳听得舒坦。在那里,哪个人若是拿腔捏调地跟大家伙说话,他周围的人听了不仅身上会起鸡皮疙瘩,还会嘲笑这小子拽洋文撇洋腔。别看饭场里的人说起话来土得掉渣,如果感觉哪件事情不合情理了,他们可不管事情涉及到哪个人,定会依照是非曲直来评论一番,大有脑袋落地也不过碗口大疤的英雄气概。

(三)

又到了中午吃饭的时辰,小白庄里的大老黑、香油匠、二光棍、白老六、亮子的爹白玉彬、白凤超、白伍德、星子、亮子、二憨子、白传仁、白鹦鹉、白二小等一干众人,端着各自的饭碗优哉游哉地来到了白玉刚家的饭场里。白玉刚、白老六、香油匠、二光棍还有白玉彬等人的年龄差不多,又是喝着那口老井里的水长大的,一年四季里也都在小白庄的田里转悠着刨食吃。这些人偶尔去一趟天方县城就算是一次难得的出远门了,至于到市里或省城里去,都活那么大岁数了还没有捞上那个机会呢!由此看来,他们的生活经历是多么的相似。所以这些人在饭场里常聊的也不过是地里庄稼的收成、家里家外的人情往来、亲戚朋友间的生老病死等等这些家长里短琐碎事儿。与他们同龄的大老黑却是个例外,虽然他也是喝着那口老井里的水长大的,却不像上面那几人拖家带口地过日子。以前大老黑还有个老娘作伴,自从老人家去世后,他就成了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孤家寡人。打他一个人过日子起,亲戚朋友之间的婚丧嫁娶等人情来往的事儿就很少能惊动他了。以前人家和他家来往都是看在他老娘的面子上,如今他娘不在了,人家也没有必要与他继续走动了。再说,大老黑对人情来往的事儿向来都是不在意的,哪个人愿意和这样的一个人走动呢?当饭场里的其他人为自家的柴米油盐等事儿操碎心的时候,人家大老黑却天马行空地过得如神仙般逍遥自在。他的这个性格做派也使得饭场里的多数人都对他是敬而远之。在饭场里吃饭时,大凡是他扯起的话题,旁人一般是不敢也不愿掺和的,多是默不作声地听他说任他说。除非他主动问起哪个人来,人家才不得不顺着他的意思附和两句就不再多言了。大家都了解大老黑的脾气德行,为一点小事儿与他抬杠翻脸,觉得不值当地。但香油匠却不怕他,据说香油匠自小就把他揍服了,到如今大老黑打心里还怯着他呢!

饭场里年轻人的行事风格比起他们的父辈们来,就很有些不同了。他们的文化程度多比父辈们高些,像二光棍、白老六、白玉彬等人都是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的,那些年轻人则多数都熬到了初中毕业。由于受的教育多些,他们的人想法就比老一辈的活跃得多,干劲也比他们足得多。如果说饭场里年纪大点的人多数老成持重,那年轻人绝对算得上富有思想朝气蓬勃。年轻人做起事来除了信心满满外,身上还有一股敢打敢拼的闯劲,对社会上的新鲜事总是充满好奇,对未来的生活总是充满憧憬。他们可不打算像他们的父辈那样平平淡淡的在小白庄里生活一辈子,他们希望到外面看一看闯一闯去,能到北京上海那样的大城市里呆上一阵子更好。他们对老辈人的一些思想做派也不怎么认同,有时候还会或名或暗地对那些思想做派抵制抗争一下。也是由于这些说不出口的原因吧!饭场里的老年人偶尔会训斥年轻人,说他们年轻莽撞不知天高地厚,说他们整日里异想天开,不干实事。当然,年轻人的脾气一上来,也敢与他们争论一番。闹到最后,尽管争得是面红耳赤却谁也说不服谁,幸好旁边有好心人打圆场,双方才不至于太尴尬难堪。这大概就是时下人们常说的人际代沟吧!饭场里的人不懂这些,才会时不时地吵嚷上一阵子的。

饭场里的白玉刚永远是一副老好人的样子,遇上事情总是要先想一想退路的。不把事做绝,不把话说完,永远是他做人的信条,平日里想让他得罪个人太难了。他媳妇刘大姐和他正好反过来,她属于眼里揉不进沙子的那种人。只要遇上不顺眼不合理的事,她是非要分出个是非对错的。饭场里的一些事,白玉刚一般是不表态的,他觉得是狗皮袜子——没反正。刘大姐却不管那么多,非得心直口快地说出她的看法。因为她这个性格,白玉刚私下里曾多次提醒过她:“饭场里人多嘴杂,有些事是不能随便掺和的,你觉得表个态没啥,孰不知无意中就把人家得罪了,本来事情不牵涉到咱,你说咱这样做图个啥啊?”每每听白玉刚这样说,刘大姐会很不服气地剜他一眼:“俺看着理不顺,俺就憋不住,他们哪个听着俺的话不顺他们的耳朵,他们当面给俺把话挑明了,俺也没啥意见。他们要是硬把话憋在肚子不说出来,最后憋出毛病来,那也不能怪俺。”玉刚听了媳妇的这番话后直摇头:“你就是瞎子骑驴——一条道走到黑。”

时兴小白庄生产大队集体的时候,原来的小白庄生产队里就生产队长白伍德一个村干部,当时留着大背头发型的他还兼任生产大队的会计。小白庄生产大队包括小白庄、小白庄后面的贾庄还有前面的徐庄三个生产队,当时的大队部设在小白庄里。实行大包干后,小白庄生产大队改为了小白庄行政村,行政村村委会大院却设在了徐庄。由此看得出,小白庄在行政村的地位下降了不少。小白庄下降的标志是白伍德不再兼任整个生产大队的会计改任行政村的村委委员,专司负责小白庄自然村的工作,也就是小白庄自然村的村民小组长。对于这些曲里拐弯的东西,小白庄的人哪里捋得清?他们见了白伍德还是称呼他为村长。白伍德不愧为会计出身,家里家外的算盘都打得啪啪响。时兴生产大队的年代里,小白庄每户人家每年挣了多少工分,该分多少粮食和钱款,都由他说了算。因为每户人家每年挣的工分数都在他那里记着呢!如果哪户人家和他不对付,尽管这户人家出力干活辛苦一年,年底算账的时候,白伍德绝对能保证这户人家一定倒欠村里的工分,生产队里分给这户人家的粮食和钱款也会少得可怜。就因为这个原因吧!小白庄的人背后都喊他“白阎王”。白伍德对这个外号好像一点儿都不介意,甚至还有点受用。让人怕不是坏事,小白庄的人这样一直怕他下去才好呢!白伍德私下里常常这样想。他以前还有个习惯,见了小白庄的人,脸总是绷得紧紧的,村里的人满脸笑容地给他打招呼,他对人家却是爱搭不理的,小白庄的一些人私下里甚至都怀疑他生来就会不会笑。白伍德的这个习惯直到土地大包干后才慢慢改变了,他的大背头的发型也变得如鸡窝了。

(四)

白鹦鹉是饭场里一位不可或缺的人物,哪天若是她没有到场,饭场里很多人一定会自觉不自觉地来上一句:咦!白鹦鹉今儿咋没来啊,她家里不会有啥事吧?大家之所以关心白鹦鹉没来饭场里的原因,是因为一旦她缺了场,饭场里就少了几分热闹,就如大家的饭菜里少了味佐料,饭菜自然就索然无味了。只要白鹦鹉在,饭场里就不会有一刻的消停。她在饭场里总爱散布一些捕风捉影的消息来刷她的存在感,生怕人家把她忘了似的。白鹦鹉还有个毛病,肚子里不能搁住事。她若是知晓了一些自认为很重大的事情,又没有机会马上散布出去,一准会被憋坏的。白鹦鹉的娘家本不姓白,由于她头顶发秃,平时总是用一条白毛巾捂着脑袋,加上她肚里搁不住事的毛病,村里人都喊她白鹦鹉。一开始听到人家这样称呼她,她还和人家大吵过一回。不过等人家当着她的面抖搂了一遍她以前的“光荣历史”后,她也就不吭声了。打那以后,白鹦鹉也无奈地默认了这个雅号。别看白鹦鹉是个秃子,在饭场里咋咋呼呼的,在家里可是说一不二的。

据说当年因为家境状况不好兄弟们又多,白鹦鹉的男人白宇平眼看着要打光棍,幸好有个热心人从中做媒,把白宇平牵线给了白鹦鹉。当时的白鹦鹉还死活不同意这门亲事,说她男人家里负担重,长得也不帅,若是嫁给了这样的男人太委屈她了。白宇平为了娶上她做老婆,对她是用尽了心思。除了隔三差五地给她买好吃的买好衣服,到她家里当帮手干活外,还会时不时地骑着自行车载着她兜一兜风。白鹦鹉的父母看到小伙子实在勤快还知道疼人,就劝她说,凭她的条件能找到这样的男人算是烧了高香,别再挑三拣四了。就这样,白鹦鹉带着满心的不甘嫁给了她男人。

白鹦鹉嫁到她男人家里后才发现上当受骗了。以前她男人载她兜风的自行车是借的白老六的,和她见面时穿的衣服是借得白宇祺的,就连她男人给她买衣服买零食的钱也是街坊邻居们给东拼西凑的。得知被骗的白鹦鹉那个气啊:“妈的,老娘的运气咋就这么差呢?嫁个男人除了身子骨是他的,其余的咋都是人家的啊?”来到她男人家里后,她一直觉得自个亏大了,要不是家里人劝着哄着她嫁给了白宇平,怎么着也得嫁个吃国库粮的啊!刚结婚的那一阵子,白鹦鹉不止一次地在小白庄人面前这样说她自个。村里有些人就故意逗她:你这朵鲜花可是插到牛粪上了。听人家这样一捧她,不明就里的白鹦鹉还真以为自个就是朵人见人爱的鲜花呢!所以在家里,她动不动就拿离婚和她男人说事儿。她男人也摸清了她那有点“二”的顺毛驴脾气,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哄着她往前过。后来她一连生下仨丫头,每天被孩子们缠得晕头转向的,也就忘了提和男人离婚的事。这时的她又喜欢上凑热闹扎人堆,她男人为了让她养好三个孩子也就随她去了。从那以后,白鹦鹉到哪里都叽叽喳喳地像个管不住嘴的野八哥。

白鹦鹉在饭场里吃饭是从来不担心捞不上板凳坐的。别人去晚了会在那里凑和一下,人家白鹦鹉在那里是从来不凑和的。她到饭场里后,如果那两根榆树身子上有空位还好说;若是榆树身子上坐满人,人家会端着碗走到一个年龄跟她差不多的男人面前:“咱怎么就没有一点儿眼色啊,非得让俺撵你你才起来?”众目睽睽之下,一个大老爷们家怎好意思跟她个妇道人家一般见识,只好一边自嘲:“噢,原来是白鹦鹉来了,咱快点让座就是了。”一边极不情愿地把屁股从榆树身子上挪开了。这人临挪开时还不忘和她开荤:“白鹦鹉,榆树上的那疙瘩可硬着哩,小心别把你的屁股硌烂了。”白鹦鹉也不客气,一屁股坐上去:“不错不错,这屁股下面还热乎呢!只要硌不烂你的屁股,俺也不怕。”若是遇到不吃她那一套的,白鹦鹉就不客气了。她把她脚上的鞋子脱下来往人家前面一摆,然后她就蹲在人家面前吃她的饭了。她鞋里冒出的臭味儿比玉刚家猪圈里的猪粪味还浓,就算那个男人的胃口再重也是吃不下饭的,只好乖乖地把座位让了出来。白鹦鹉占了人家的座位嘴巴还不饶人:“你这人也真是,早些把座位让出来,俺也得说你个好不?”她的意思是人家敬酒不吃吃罚酒啊!

由于大家都晓得她有点“二”的小脾气加上她那张什么都敢说的嘴巴,饭场里的人轻易不敢招惹她,任她想说个啥就说个啥吧!免得哪里一不小心得罪了她,自讨个没趣。不过他们乏味无聊的时候也会有意无意地逗她一下,也算是茶余饭后的消遣吧!无论在哪里,总有一些无聊男人喜欢扯些粗俗的荤段子,玉刚家的饭场里也不例外。饭场那些无聊男人平时最爱闲扯的,多是他们当年偷听人家新婚夫妇洞房的破事儿。一说起那些不荤不素的破事来,那些人就如同吸食了鸦片一样兴奋上瘾,周围的人往往也被他们撩拨得心里直痒痒,白鹦鹉就属于那种人。每每听到身旁的人扯那些事儿,她听得总是像馋猫见到腥鱼儿那样痴迷。看到白鹦鹉如此,那些男人往往会变着法儿戏弄她一下。有一次,一个平日里没正形的男人在饭场里又炫耀起当年他偷听人家洞房的破事儿。不明就里的白鹦鹉一开始还傻乎乎地跟着人家听得津津有味,后来就皱眉头了。没等那个不怀好意的男人讲完,饭场里的人都已笑得前仰后合了,白鹦鹉却红着脸骂开了:“原来是你们几个王八蛋捣的鬼,害得俺们两口子睡了好几夜的湿被窝。”

原来,白鹦鹉和她男人白宇平的新婚那天,小白庄里几个调皮捣蛋的年轻人事先在他们的尿盆上偷偷地钻了小洞洞,又在那个小洞洞上做了些手脚。天刚一擦黑,白宇平就火急火燎地搂着她上了床,那几个坏小子虽然没进到洞房里闹洞房,却老是在洞房的窗户外边学猫叫学狗叫,还故意趴在窗户上往里面瞅。此时白鹦鹉两口子尽管心里直痒痒,却什么事也不敢干。这还不算,那些家伙还把洞房的房门从外面锁上,不让他们两口子到茅坑里方便去。到了半夜,被尿憋急的白鹦鹉心一横,不管不顾地拿起地上的尿盆就到被窝里解决她的小急。令她没想到的事,她的内急在被窝里解决了,被窝里却出问题了。由于那个被做了手脚的小洞洞的缘故,尿盆里的尿水都漏洒在了被窝里,白鹦鹉在干爽的新被窝里硬妥妥地“画”了一张不大不小的地图。此时的白鹦鹉既不敢声张,又不敢把她的“杰作”拿到外面晾晒去。因为新媳妇尿床这类稀罕事若是传出去,定会让周围的邻居们笑掉大牙的。无奈之下,白鹦鹉和他男人牙一咬暖起了湿被窝,一连暖了好几天才把被窝暖干。

白鹦鹉一直以为这事儿被她们两口子捂得严严实实的外人从不知晓,没想到这事儿在村里早成了公开的秘密,唯有他们两口子被蒙在鼓里罢了。如今自个当年的丑事又被这人当笑话在饭场里传播,白鹦鹉哪里肯饶过他?自然把他狠笑骂了一顿。笑骂之后,那事儿就如男人们抽烟随口喷出的烟雾团,很快就消散尽净了。白鹦鹉就是这样的人,只要你不是故意和她作对,她随便咋呼上一阵子也就过去了,若是有人故意和她过不去,那结果则是另一番样子。

(五)

大老黑的父母给他起的名字挺优雅:白文君。可他的长相好像非要和这个名字过不去似的。虽然常年粗粮淡饭,大老黑却长得膘肥体壮,一张大扁脸上,鼻子、嘴巴、还有眼睛,看上去都比别人的大一号;可能是长得特别心急的缘故,他的面相看着却比实际年龄大得多。由于他的脸色魆黑,以致于村里的人都怀疑,他是不是天天能把他的那张脸沾水抹一把。还有,无论大老黑穿什么衣服,衣服的领口上总是油腻腻的,好像专门在那上面加了一层灰色内衬似的。在小白庄人的记忆里,大老黑衣服领口上好像从来没有洗净过。如此说来,村里人喊他大老黑就有他们的道理了——他的形象很符合他这个雅号啊!由于他的大名和他的形象太不相符,大名就被村里人慢慢丢到一边去了。

大老黑在小白庄的辈份特别长,按照长幼礼节他应该很受村里人尊敬的,只因他与众不同的处事风格使得村里的人都对他敬而远之。只有实在躲不过去时,小白庄的人才不得不按辈份称呼他一下。但背地里,他们一提起他,就变成“大老黑长,大老黑短了。”从小白庄人谈论大老黑的语气里听得出来,他们对他是没有一点儿尊敬的。时间一长,“大老黑”这个名号在村里人嘴里就变了味,连村里的妇女教育自家不听话的小孩子时也会拿“大老黑”当典型说教一番:你再不好好的听大人的话,将来你就是咱村里第二个‘大老黑’。那些正调皮捣蛋的小孩子往往听了大人这样的警告后,立马变老实多了。看得出来,小白庄里没有一个人希望自个变成“大老黑”那样的人,没有一个人愿意自家的孩子步他的后尘,因为他活了半辈子不仅没娶上媳妇,名声还坏得让别人都不愿意沾他的边,哪个家长希望自个的孩子混到他那般光景呢?

大老黑的土灰色粗瓷饭碗很大,大得像个小瓷盆,据说他的一碗饭能赶上别人两、三碗的量。他每次去饭场里,都是一手端着那只粗瓷大碗,另一只手里攥着三根筷子。大老黑的手里之所以攥着三根筷子,因为其中的一根筷子是他专门用来串地瓜干窝窝头的——他的饭量大啊!他那长一串窝窝头中最上面的窝窝里一准还塞满了辣椒酱或捣碎的大蒜泥。大老黑的胃口总是特别好,吃起窝窝头来是又快又猛。他每次来饭场里一坐下来,都是先把手里的土灰色粗瓷碗小心地放到他面前的半块砖头上,再把那双筷子放在碗上,然后就开吃他的窝窝头了。只见他的一只手从那根串窝窝头的筷子最下端开始往下撸窝窝头,一个窝窝头撸下来攥在手心里后,从上面掰下一块来,蘸一蘸筷子最上面那个窝窝头里的辣椒酱或大蒜泥,就往嘴里塞。不等嘴里的窝窝头咽下去,他又掰下一块窝窝头准备蘸酱了......。这样的动作重复上四、五次后,一个窝窝头就进肚了,接着他又接着从筷子上往下撸窝窝头......。就这样,在大老黑风卷残云似的吞咽下,他的一串窝窝头很快就剩下最后那个用来塞辣椒酱或大蒜泥的了,这个窝窝头里面的辣椒酱或大蒜泥也差不多见了底。此时的大老黑抹一把脸上渗出的汗珠儿,再舍不得大口吞咽他手中的最后窝窝头。他将那个窝窝头攥在手里,小心地撕下一小块放进嘴里慢慢地咀嚼起来,好像这个时候才想起来要仔细品味一下窝窝头的味道。当最后一块窝窝头也被送进嘴里后,大老黑通常还会意犹未尽地喃喃自语上一句:“窝窝蘸辣椒,越吃越上膘。”怪不得他那一身的肥膘,原来都是窝窝头蘸辣椒酱的功劳,饭场里的人似乎找到了大老黑长一身肥膘的缘由。

大老黑的脸上平时是很少有笑意的,他发怒时更让人心里发怵,饭场里的人一般是不敢招惹他的。白鹦鹉却不怕他,论辈份,白鹦鹉该称呼他“老爷爷”呢!她却从不把他当“老爷爷”看待。起初大老黑还有点不拿正眼瞧白鹦鹉,私下里说她有点“二”。后来,大老黑的这句话不知道怎么传到了白鹦鹉的耳朵眼里,她就不乐意了。那天早上,两人在饭场里正吃着饭,白鹦鹉向大老黑发难了:“老人家,咱村里有人说我‘二’,你知道这回事吗?”大老黑马上露出满脸的不屑:“俺不知道这事,再说了你‘二’不‘二’的和俺啥关系?”“你不知道就好,俺觉得你也不是背后乱嚼舌头的人,俺‘二’不‘二’的和那些背后嚼舌头的人有啥关系?那些说俺‘二’的人真是老鸹站到了猪身上,老看着别人黑,也不撒泡尿照照他自个白不白?”正狼吞虎咽吃着饭的大老黑听到这句话差一点被噎住,赶忙端起碗来紧喝了两口稀饭,才把喉咙的饭食强咽下去,却不敢再接白鹦鹉的话茬了。他没想到,有点“二”的白鹦鹉竟给他来这一手,不仅当面羞辱了他,还让他挑不出一点儿漏缝来。从那以后,大老黑再也不敢在背后胡乱议论白鹦鹉了。这件事过后,饭场里的人都夸白鹦鹉厉害,连老虎的屁股都敢摸。白鹦鹉听了更得意了:“他哪里是老虎?他在俺眼里就是只病猫!”这时候饭场里的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白伍德开始拱火:“白鹦鹉,大老黑就是个欺软怕硬的家伙,你若再收拾他一回,他以后见了你,准连个屁也不敢放啦!”白伍德说着还向白鹦鹉竖起了大拇指。白鹦鹉却不上他的当:“大老黑再坏,也比你强啊!”白伍德本想借白鹦鹉的手再整治一下大老黑,没想到反被白鹦鹉奚落抢白了一番。饭场里的人这下算是领教到了白鹦鹉的厉害,以致于饭场里的一些人私下里说她,这娘们别看平时咋咋呼呼的,关键时候“二”劲一上来,也够人喝一壶的。

(六)

比起大老黑的灰色粗瓷大碗,香油匠白玉民吃饭的碗就小了些。论起过日子,香油匠绝对是一把好手,连家里一个断了把的舀水的铝质水勺子,都舍不得扔。他把这个水勺子拿过来稍微修理了一下就成了他吃饭的饭碗。他说断了把的水勺子当饭碗多好啊!短一截的勺把子攥在手里正好当把柄握着,水勺盛饭也比碗盛得多,一勺的汤水足有两碗的量。香油匠自年轻时就在生产队的香油坊里磨香油卖香油,生产队解散后,他顺势承包了香油坊,还继续他的磨香油营生。可能是长期在油坊里被香油味熏坏了肠胃,他是那种光吃饭不长肉的人,脸瘦得像个干瘪的枣核,身子骨跟麻杆似的又细还长。由于长时间的挑担子卖香油,他的脊背稍稍有些驼。香油匠的秤杆子耍得好,心里的小算盘也拨拉得啪啪响,村里人背后都说他睡觉的时候都眯缝着半只眼——机灵着呢!大伙儿说得没错,香油匠和人面对面地说话,只要人家一张嘴,他就能琢磨出这个人说这句话的意思,他接的下一句话准能说到人家的心坎里去。连白伍德以前当着整个小白庄人的面都夸过香油匠:“看看你们,再看看人家香油匠,你们也好好跟他学个心眼子。”一开始,大家伙还不理解他夸香油匠的缘由,后来还是白鹦鹉捅破了这层窗户纸:“白伍德的老婆说啦!他们一家人吃香油从来没花过钱,还拣最好的香油吃。”大老黑听白鹦鹉这样说后,第二天在饭场里当着香油匠的面就揶揄开了:“这花钱的捞不上好油吃!人家吃好油的还不花一分钱。这样的事儿到哪里说理去?”哪知道人家香油匠不慌不忙地说理由了:“我不喂他点好处,他能让俺磨香油?俺不磨香油,你平时连个香油味也捞不上闻啊!你就别在这里发牢骚提意见啦!”你瞧瞧,人家香油匠连讨好巴结白伍德的理由都说得那么冠冕堂皇——俺给白伍德送好香油吃,是为了让你们大家伙吃上香油啊!你们还有啥话好说的?从那以后饭场里再没人好意思提这件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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