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事已至此,郑丽对白宇星也就彻底绝望了。她不再求白宇祺出面劝他,更不奢望他回心转意跟她回家好好过日子去。白宇星可以不顾她们娘仨没心没肺地跟野女人鬼混去,她却不能抛弃两个孩子,他们是无辜的。况且,他们一个上初中一个上小学,正需要她照顾,她怎能狠心离开他们?所以,既然事情都这样了,也就不能嫌丢人现眼啦!况且自个又没有做错事,说丢人现眼,也是那个不知廉耻的男人丢人现眼,错也是错在那个不要脸的男人身上。现在,那个男人越是认为她们娘仨离不开她,她越得要争口气,越得领着两个孩子活出个人样来让他看看。她们娘仨离开他,日子不仅照样能过,并且还过得比跟着他要好。这样一想,她心里稍稍畅快了些,心里的怨气憋屈也慢慢放下了。
郑丽转头又把饭店重新开了起来,只是饭店的那块显眼的“夹心饼大炖羊肉”招牌上换成了“郑氏大炖羊肉”。那些老顾客见饭店开了门,自然又过来捧场。由于饭店里只有郑丽一个人,人手忙不过来,她只好减少每天的羊肉出锅量,来维持饭店的正常营业。但不管怎样,只要饭店能正常开门营业,她们娘仨的日子靠着这个小店就能过下去。平时生意闲下来时,郑丽常常这样想。过去那么艰难的日子都熬了过来,眼前这点事儿对自己来说又算得了什么?这个世界上谁离开谁都能活下去,只有沿着一条道走到黑的人才没有希望啊!
郑丽度度过了那段令她伤心绝望的日子后,笼罩在她心头上的阴霾也慢慢散去了,她的生活又渐渐走上正轨,日子里又和从前一样充满阳光充满希望。此时的她认为今后的她会像眼前这样一直波澜不惊地过下去,直至终老。可是她想错了,她的饭店重新开业不到三个月,白宇星就委托人找上了门,还是委托法院的人——他在法院起诉了她,要和她离婚呢!缓过劲的郑丽岂是任由他拿捏的软柿子?接过法院送来的传票,郑丽“嘿、嘿”冷笑了两声:“老娘是你身上的衣裳啊?你想穿就穿,不想穿就扔?我倒要看看,那个骚狐狸是怎么和你成双成对的?老虎不发威,你还真把老娘当病猫了!”
尽管郑丽打心里不愿意再看那个男人一眼,但为了她娘仨的尊严和权益,还是决定在法庭上和他较量一番,让世人看一看这个当代陈世美的真面目。当毫无悔意的白宇星法在庭上诡称他和郑丽的夫妻感情早已破裂,请求法庭判决离婚时,满腔悲愤的郑丽用一件又一件无可辩驳的事实,当场戳穿了白宇星捏造他们夫妻感情破裂的谎言,又当众揭开了他为了包养小三不惜抛弃她们娘仨的丑恶嘴脸。郑丽声泪俱下的控诉不仅让心里有鬼的白宇星不敢直视她一眼,就连判案的法官们听了她的慷慨陈词都为之动容,并从内心里对郑丽母子三人生出深深的同情来。面对眼前满嘴谎言的负心汉白宇星,法官们自然不会支持他的离婚请求。
以后的两年里,白宇星就他和郑丽离婚之事又两次到法院起诉。面对郑丽向法庭提交的拒绝离婚的充分证据,面对郑丽合情合理合法的诉求,判案法官们每次都义正辞严地驳回了白宇星的离婚诉讼请求。时间一长,那个和白宇星相好的女人见上位无望,和他也没了当初的热火劲,加上他们俩长时间的坐吃山空,两个人常常为柴米油盐的琐事争吵不断,慢慢地,她和他便貌合神离起来。很快,那女人又黏糊上一个有钱的男人,然后就一脚把白宇星给踹开了。据说,山穷水尽的白宇星后来向“三寸丁”求助,“三寸丁”非但没对他施以援手,还狠狠地揶揄了他一番:“你这人也真是,没有那个鸟笼子,还玩什么金丝鸟啊?”
狼狈不堪的白宇星在外面混不下去了,又想起了郑丽的好,又想着和她重归于好。当他厚着脸皮来到饭店里求郑丽原谅他收留他时,内心悲愤的郑丽什么话都没说,端出一盆刷锅水直接朝他劈头盖脸泼过去——泼出去的水,焉有再收回来的道理?后来,白宇星又几次托人向郑丽求情,求她原谅他,都被她无情地回绝了。碰了几次钉子后,白宇星依然不死心。一天夜里,他竟偷偷潜入到郑丽的卧室里欲对其霸王硬上弓。他想反正她和他没有离婚,就是她告发了他,上级也奈何不了他。正当他紧紧搂住郑丽要图谋不轨时,情急之下的郑丽顺手摸到一把剪子,然后用尽全力只一下子,就让白宇星捂着他裆里的家伙嚎叫着跑开了。
因为这事儿,县公安局的人也来了,他们来到郑丽的家里仔细查看了一下现场,又认真调查了一番,最后得出的结论是,郑丽捅伤白宇星裆里的家伙是正当防卫,不应受到法律追究。他们非但没追究郑丽的法律责任,还把报警的白宇星狠狠教训了一顿,说若不是因为他裆里的家伙受伤,非得把他关进去几年不可。可能是感觉自个干的这件事太丢人现眼,自从挨了郑丽那一刀后,白宇星再也没有纠缠过郑丽。白宇星就这样灰头土脸地走了,他那件丑事的余响却在玉刚家的饭场里回荡了好几天。
那天吃早饭的时候,白鹦鹉一进饭场里就嚷嚷开了:“你们知道吗?‘夹心饼’这家伙差一点儿成了太监。天底下还有这样的稀罕事?两口子之间的那种事也不能强办,若是女人不同意,她男人硬干也得坐牢去。”虽然年岁不小了,白鹦鹉喜欢传播小道消息的毛病依然没有改。显然,白鹦鹉对白宇星的这个下场很是意外。在她的意识里,捅伤白宇星的郑丽怎么着也得进去蹲一段时间的大牢啊!亮子对白宇星差一点成太监这件事好像也很感兴趣,也跟着插问了一句:“‘夹心饼’裆里的那玩意被郑丽绞掉啦?”“没有绞掉完,他的两个琉璃蛋绞掉一个,郑丽还给他剩一个呢!要不然真的成太监了。”二憨好像在跟前看到似的,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二憨的话又引来白鹦鹉的好奇:“他的两个琉璃蛋子少一个,那怎么能行?”白鹦鹉满脸疑惑地望着众人。“他连老婆都没有了,还要那个蛋蛋干啥啊?”二憨嘻嘻哈哈地道。“咋会没用呢?要没有那两个家伙坠着他,他早能得飞上天了。”旁边的白玉刚不无嘲讽地来了一句。白鹦鹉好像很认同白玉刚的说法:“你说得也是这个理,只是现在的他,没有那两个东西,他也飞不起来了。”“现在?现在他少一个那玩意,也不耽搁他的事儿。”亮子也跟着插话道。“那玩意少一个多一个的,不也是无所谓的事啊?”白鹦鹉没话找话道。“那玩意怎能是无所谓的事呢?不信他走路的时候你看看,他绝对没有先前走路稳当啦!”亮子故作一本正经道。“不可能吧?”白鹦鹉边喝她的稀饭边问道。“不可能?你往后走路可要小心点,可千万别跟他走碰面了。”亮子又故作关心地提醒白鹦鹉。“咦!跟他走碰面了他又能怎么着我?”白鹦鹉满脸的不在乎。“怎么着你?小心他把你碰倒了,到时候你就麻烦了。他心里可急着呢,逮住谁谁就遭殃啦!”亮子憋不住,说完就哈哈大笑起来,饭场里的人也都跟着笑起来,唯有白鹦鹉闹了个大红脸。差点成太监的白宇星竟然成了饭场里这些人的笑料。
不知道是害怕白宇星再去找她,还是感觉把白宇星恶心够了。反正,捅伤白宇星后时间不长,郑丽就主动到法院起诉了离婚。此时的白宇星尽管一百个不愿意,但由于他包养“小三”有过错在先,加上他欲对郑丽非礼被郑丽捅伤这件事,证明两人的感情确实破裂,所以法院支持了郑丽的离婚请求,还把两个孩子的抚养权判归了她。当郑丽拿到离婚判决书后,她心里没有这段窝囊婚姻解脱后的一丝轻松。相反,她的脸上早已是泪眼婆娑。那份仅有两张纸的判决书,对她还有她的家庭伤害太大了。这哪里是离婚判决书啊?这分明是一道无形的利刃,将她们娘仨与那个曾经与她们朝夕相伴的男人一刀两断,使得她们的家庭支离破碎,一家人也反目成仇。这把利刃更是扎在她的心上,让她心灵的伤口终生都难以愈合。回想起这些年来她和白宇星在一起的生活,尽管平平淡淡,她却异常地珍惜异常地满足。她觉得这才是她想要的生活,她从来就没奢望过此生能大福大贵,只祈求一家人能安安稳稳地过日子,每天不为柴米油盐犯愁就行了,所以她才全力支持他开了饭店。当初的她怎么也没料想到她的这个决定,最后竟然让她原本和美的家庭陷入了万劫不复的境地。是她亲手给自己酿造了苦酒,还是上天对她无情嘲弄?她反复问自己,却得不到她想要的答案。
回想起这些年来她走过的路,回想起她人生路上所经历的风风雨雨,郑丽怎能不抱怨老天对她的不公?当她长大成人情窦初开的时候,她和她周围小姐妹一样对自己的爱情充满了憧憬,她也梦想着有一天能与她心中的白马王子牵手共浴爱河。只是,当她周围的小姐妹一个个都和自个的心上人相拥在花前月下卿卿我我时,为了她哥哥能娶上媳妇,她被父母逼着参与换亲和一个傻子拜了堂。为了摆脱那种屈辱痛苦不堪的生活,她选择了抗争,逃离了父母为她包办的婚姻。遇到白宇星后,她以为他就是她心中的白马王子,她一定和他厮守一生。她甚至多次暗暗告诫过自己,今后一定要善待他体贴他,绝不让他受半点儿委屈。他们成家有了孩子后,为了不让周围的人嗤笑他们夫妻过得寒酸,为了让一家人过上体面的生活,她鼓动他开起了饭店。为了开好饭店,她除了无怨无悔地一天到晚地劳作忙碌外,还不顾外人的风言风语把她的霍姨也搭上了。后来,她的事情大家也都知道了,她家的日子虽然宽裕了,她的男人却背叛了她绝情地离她而去。面对自个男人的无情抛弃,她又选择了抗争。最后虽然那个负心男人向她低了头,可是她已对他绝望,才决绝地与他分了手。在这场事关自己尊严的抗争中,看上去是她赢了,实际上她受到的伤害最大最深,她心里的那道创伤是永远无法愈合上了。一想到这些,郑丽心里就一阵隐隐作痛,这一切的一切难道都是造化愚弄人?
暑日的阳光毒辣辣地炙烤着大地,天上一片儿云彩也没有,天气热得像蒸笼,热浪被风裹挟着在半空里上下翻腾着,地里的庄稼无精打采地耷拉着叶子,树丛里的蝉儿有气无力地有一声无一声地哼叫着。心烦意燥的郑丽把手里的判决书折了叠,叠了又折,最后一狠心,将它撕得粉碎,随手向空中一抛,片片纸屑便随风散去,随着纸屑一起散去的还有她的爱情与她的完整家庭。最后她喃喃地对自己说了句:“离婚的夫妻没有赢家。”虽然是三夏时节,她的心却比掉进冬日的冰窟窿里还冰冷!
(二)、
郑丽和白宇星沸沸扬扬的离婚风波终于尘埃落定,这场风波扬起的看不见的尘埃不可避免地一粒粒飘落到小白庄的各个角落里,也包括饭场里。饭场里人都对这个残破结局唏嘘不已。他们实在接受不了,一个好端端的家庭说零散就零散了,一对朝夕相处十多年的夫妻说分手就分了手,正享受着家庭温馨的两个孩子也跟着倒了霉,不是缺了爹就是少了娘。饭场里人每每说起白宇星两口子离婚的事总是莫衷一是。有的说白宇星落到这种境地,和他爹娘有很大干系。他爹和他娘甄桂芳虽然没离婚,又和离婚有什么两样?到现在他爹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他娘也早早地去阴间里占地方去了,如今的他又如他爹一样也离开了小白庄;有的说,许是郑丽平时管男人太严了,才使得白宇星不管不顾地一心离开她;有的说,白宇星落到这个地步,纯粹是因为钱多惹的祸。若是他的兜里干瘪得没一个子儿,哪能跑到县城里烧包去?不到县城里烧包,他哪里会和那个骚娘们黏糊上?还有的说,白宇星是跟着“三寸丁”学坏的,没有“三寸丁”拉他下水,他也落不到这个下场......。
饭场里人对白宇星离婚这件事如精英人士人开教训总结会那样,给他罗列出一条又一条的理由,只是说到最后也没得出个令人信服的结论来。不过,有一点饭场里人还是比较一致的,那就是一起过活的夫妻能不离婚还是不离婚为好,特别是有儿有女的。一个好端端的家庭说散伙就散伙,离婚后的男人可以再娶女人,散伙后的女人也可以再嫁男人,只是无辜的孩子怎么办?大人们找到另一半又欢天喜地过日子去了,他们又有谁顾及孩子们的感受呢?为什么很多有问题的孩子多出在单亲或再婚家庭里呢?这些问题那些再婚的大人们考虑过吗?
不管怎么说,夫妻俩离婚的,在小白庄,白宇星和郑丽是第一对!电视上电影里经常出现的剧情故事,这次在小白庄里是真实地上演了。只是饭场里人实在不想看到这个悲情结局,他们都有些茫然失措了。
郑丽和白宇星离婚后,就断了再婚的念头,只想着自个把两个孩子拉扯大,然后一个人平静地过下去,直至终老,因为她的两次婚姻的结局对她伤害太大了。可现实却不容她按照她设想的方式生活下去,自她离婚后,围绕着她的是是非非就多了起来,“寡妇门前是非多”是一点儿都不假。有时候她无意中的一个举动,有些好事的人都会故意拿过来渲染一番,使得她百口莫辩。她和白宇星离婚不久,好事的白鹦鹉就在饭场里宣扬开了,说郑丽和一个过路吃饭的男人好上了,有一天人家都走出她的饭店好远了,她还跑出去黏糊人家,硬生生地把人家又拉回她的饭店里......。离婚后的郑丽在小白庄人眼里本就成了个敏感人物,男女关系又是个敏感的话题,加上白鹦鹉说得有鼻子有眼的,饭场的人听了想不相信都难。可是事情的真相真如白鹦鹉说的那样吗?
实际情况是,那天郑丽确实从她的饭店里追出去好远,将一个男子拉了回来。那是因为那个人在她的饭店里吃饭时酒喝得太多了,连饭钱都没付就出了门。郑丽看他一个人在公路上晃悠着走动,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都吓得躲着他。她害怕他有什么闪失,才赶忙追上去,把他拉回饭店里让他歇息一下再走。那个人酒醒后再三谢过郑丽后也就走了。这本是一件很稀松平常的事,只是经白鹦鹉的那张添油加醋的嘴一宣扬,事情就全变了的味。
还有一次,村里的狗蛋到郑丽的饭店吃饭,狗蛋见她一个人忙得团团转还应付不过来,就顺手帮她给吃饭的客人端了几趟碗盘,又帮她收了收客人的饭钱。郑丽心里过意不去,狗蛋吃饭的时候,她特意给他的碗里多加了一些羊肉,还没收他的饭钱。这一幕恰巧被小白庄里一个好事的人碰上了,那人在饭场里吃饭的时候也学着白鹦鹉的样子将此事大肆渲染了一番,最后还煞有其事地断定,这个郑丽也是一会都离不开男人的,要不,怎会变着法子勾引狗蛋呢?这件事后来传到狗蛋的耳朵里,感觉受到侮辱的狗蛋在饭场里当面将那个长舌头的男人骂了个狗血喷头,这件事才没传得沸沸扬扬的,也算是还郑丽个清白。总之,像这样的事儿多了去了。
在不少小白庄人的眼里,离婚后的郑丽已不属于小白庄的人。女人嘛!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鬼知道郑丽下步跟着哪个男人过日子去。以后她嫁给了哪个男人,她就是人家的人了,和小白庄就没有毛钱的关系了。所以,有些人对她说出这样那样的怪话来也就不足为奇了。当然,郑丽也知道,她和白宇星离婚以前,她是小白庄的媳妇。不管怎么说,小白庄的人还是要顾个大面的。现在她和白宇星分了手,有些人就不再把她当小白庄的媳妇看了,他们说起她的风凉话来也就无所顾忌了。那些人说这些话的时候又不当着她的面明说,事后就算她知晓了这事,她一个妇道人家除了生闷气外又能把人家怎样?有时候她都劝她自个,身正不怕影子歪,只要自个行得正,只要那些乱嚼舌头根的人不嫌累得慌,就让他们随便说去吧!谎话说一千遍也成不了真理,时间长一,那些长舌头的人就自动闭嘴了。
(三)、
那天在饭场里吃饭的时候,众人又说起郑丽饭店里的事儿,玉刚媳妇说郑丽一个人忙店里的生意,还拉扯着两个孩子,外人又不能伸手帮她一把,也够可怜的。白老六说外人咋帮她,男人好心搭手帮她会惹一身骚,女人好心去那里帮忙,哪里一不小心,村里那些心术不正的人又会借机造谣生事。单纯的山妹子忽然想起了什么:“哎,你们可别说,还真有一个能帮上她的人?”玉刚媳妇就有些等不及了:“你快说啊,谁能帮上他?”“狗蛋啊!狗蛋不是现成的吗?”山妹子的一句话提醒了众人,他们遂用心合计起了一下这事儿。
“就是家里太穷了,另外狗蛋还有个老娘,估计郑丽不一定看得上他。”玉刚媳妇说出了她的担心。“得设法让狗蛋到饭店里帮忙去,先不提那事儿。等郑丽瞧他顺眼了,孤男寡女就自动走到一起了。到那个时候,郑丽就不会嫌弃他老娘了。”山妹子煞有其事地替众人分析道。“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咱小白庄的媳妇就得留在小白庄。万一她找个外面的男人过日子,咱小白庄老爷们的脸往哪搁?”玉刚也跟着掺和起这事来。“哪是恁小白庄的媳妇?人家早和小白庄的男人离婚了。小白庄的男人都不是好东西。”玉刚媳妇没好气地怼了玉刚一下,不成想连带着把小白庄的男人都给骂了。白老六气得用眼狠剜了她一眼,山妹子听了这话却捂着嘴笑起来。“自从酒精中毒被人送到医院里后,可能怕丢了小命,狗蛋的酒瘾戒掉了,做起事来也比以前上心了。”亮子的爹也跟着发表了他的看法。“狗蛋和郑丽还真般配呢!年龄差不多,辈份也不错,看来狗蛋确实是个合适的人选。”香油匠以他猴子般的敏锐下了结论。
就这样,在众人的极力撮合下,郑丽终于答应让狗蛋到她的饭店里帮忙。可能是畏惧村里的风言风语吧!一开始郑丽只让狗蛋干些出力跑腿的杂活,且她和他从不单独呆在一起,就是吃饭的时候,也是各吃各的,外人一看就明白郑丽是在有意躲着狗蛋。因为众人早前就交代过狗蛋:在饭店里,你只管专心干好手里的活计,废话要少说。狗蛋在那里就按众人交代的只管老老实实地干活,无用的话一句也不敢说。就这样,他们两人在饭店里是埋头各干各的事,除非到了非说话不可的时候,才简单地说上两句,然后又去各忙各的事。
一个月后,郑丽给狗蛋结了工钱,让他不要再来帮忙了。狗蛋就故作蒙圈道:“嫂子,你是嫌我太懒惰,还是嫌我没眼色,或者俺冒犯着你啦?”郑丽摇摇头:“都不是兄弟,你干得挺好的,你没有听说过‘寡妇门前是非多’这句话吗?你在这里帮忙干活,嫂子害怕坏了你的名声。”狗蛋这次反应得非常快:“嫂子,既然我在这里干得很好,你还让我在这里干下去吧,若不然村里人还以为我这个人不怎么样,被你撵走了呢!况且,我在你这里好好地干活又不惹是生非,咋能坏了名声?”狗蛋说得句句在理,郑丽再没有撵他走的理由,就叹了口气:“既然你愿意在这里干,不怕坏了名声,就接着干吧!”就这样,狗蛋又在那里干了下去。
可能是狗蛋经受住了郑丽的私下里考验,可能是狗蛋那段时间里的表现解除了她的戒备心,反正那个月过后,郑丽就不再刻意和狗蛋保持距离了。她给他安排活的时候除了交代他怎么干外,还会与他聊些与正事无关的话题,有什么吃不准的事情也会和他商量一下。又过了一段时间,饭店里空闲下来时,两个人就会说说笑笑,变得随便多了。此时的狗蛋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什么活都抢着干,干起活来也不像以前那样缩手缩脚了。郑丽的脸上也有了笑意,有时候,她还会特意留出一大碗羊肉让狗蛋给他老娘送去,说是请她老人家尝尝她的手艺怎么样。总之,他们两个的心在慢慢地靠近,靠近,再靠近。
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眼间两年就过去了。玉刚家里枣树的年轮又增加了两圈,饭场里人也关注了狗蛋和郑丽两年。枣树上的枣儿都收获两茬了,狗蛋她们俩的事儿啥时候才能有个结果呢?饭场里人总是这样琢磨郑丽和狗蛋她们俩的事儿。
两年的朝夕磨合,狗蛋和郑丽已经配合得非常默契。郑丽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狗蛋马上就能心领神会,两人相互间的好感也是与日俱增,只是他们谁也没有勇气先将两人之间的那层无形窗户纸捅破,因为双方都非常珍惜这来之不易的默契,生怕自个一旦先捅破又被对方拒绝,被拒绝的尴尬就使得两人再也无法在一起了。两人就这样表面平静地相处着,内心里却都渴盼着,渴盼着牵手机缘的到来。上天也许非常眷顾这两个苦命人,看到他们彼此真心暗恋着对方,于是他老人家大手一挥,一座鹊桥便架在了他们俩中间,两颗相印的心终于相拥在了一起。
那天,起了个大早的狗蛋要去野滩镇上给饭店里买菜去。夏日的清早,凉风习习,心情大好的狗蛋骑着自行车从饭店里出来后就上了柏油路。刚走了几步,一辆大货车忽然从狗蛋的背后疾驰而来。随着一阵刺耳的车轮紧急刹车声,狗蛋连人带车一下子被撞飞了。听到刹车声,感觉不妙的郑丽赶紧跑出饭店看个究竟。等她跑到跟前看到路沟里那辆变了形的自行车时,不由自主地发出撕心裂肺的叫喊声,还不顾一切地跳进路沟齐腰深的水里,将已昏迷的狗蛋拖了出来。狗蛋被拖出路沟后,郑丽紧紧搂着他一遍又一遍地呼喊他的名字还央求着路人赶快把他送到医院里去,郑丽悲戚心痛的样子让旁边的人看了都为之动容。
大家七手八脚地把狗蛋送到野滩镇医院里一检查,发现他只是受了惊吓,身体并无大碍,在医院里休息一下就可以出院了。听到这个结果,痛哭流涕的郑丽又不好意思起来,红着脸都不敢看狗蛋了。原来狗蛋被大货车撞进路沟的水里,如被抛在一个巨大的气囊上,路沟里齐腰深的积水救了他一命。狗蛋从医院里回来后,一本正经地说是要给路沟里那一汪积水上柱香,谢谢它的救命之恩。郑丽听后笑着骂道:“若不是俺及时把你从沟里拖出来,你早让沟里的水给灌饱了,你不好好谢谢俺,却要谢它去,看来俺的一片好心被狗吃了。”心里美滋滋的狗蛋马上给了她一块蜂蜜糖:“俺的话还没有说完呢!俺怎敢忘了你这个大恩人呢!”心里砰砰跳的郑丽趁势追问他怎么感谢她。狗蛋趴在郑丽的耳边俏皮地小声道:“我给你当牛做马一辈子,任你骑任你打。”郑丽脸上马上绯红一片,佯嗔道:“你小子净想好事,人家救了你一命,你还要人家嫁给你。早知道你这样,人家就不把你从水里拖出来了。”狗蛋趁机一把搂住郑丽在她脸上很亲了一下:“往后我就是你的牛马了,你怎舍得让我老呆在水里?”就这样,狗蛋和郑丽终于走在了一起。
(四)、
因为各种原因,小白庄外迁的人家越来越多。就连白宇祺有时候在饭场里都自嘲:“别看我这个村长官不大,管的地方可都大着呢!县城里、市里、省城里,还有北京上海深圳这些大城市里都有咱小白庄的人。小白庄的人在哪里,我就得管到哪里。”饭场里人听他这样调侃完,也跟他开玩笑:是啊!是啊!你这个大村长到哪里,那里的小白庄人不把你当贵宾待?没想到,那些人一说到这里,白宇祺反而倒起苦水来:“还把我当贵宾来招待?有人连个电话都不给我留呢!有的虽然给我留个电话,却是好长时间都不用了,换了新号码也不给我吱一声,村里有什么事情找他们,有时候我得打一圈子电话才联系上他们。”白宇祺说得没错。那些外迁的人当中,多数人为了方便联系都在白宇祺那里留个联系方式,有个别人就不行啦,不知道人家心里咋想的,连个联系方式也都不给村里人留,或者换了新电话号码也不招呼一声,就像从小白庄里消失了一般。
白宇祺说到这里时,饭场里的白玉刚、香油匠、白玉彬、白老六等一些上了年纪的人很有同感,他们对村里一些人的做派也很有看法:你们虽然把家安在了外面,但你们的根是在小白庄里啊!你们走得再远也得承认自个是小白庄的人啊!一连几年都不和小白庄联系一下,是把小白庄给忘了,还是对它没有一点儿感情啊?你们在外面混得再怎么阔气发达,心里也应该装着小白庄啊?这里毕竟是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啊!树高千尺叶归根,人行千里回家来。小白庄的人在外漂泊得再远再久,也不能与小白庄断了联系啊!最后,白玉彬又意味深长地说道:“自从老祖爷从山西洪洞县大槐树迁到这里来,到如今已多少辈子人啦!即便这里距离那个地方那么远,但咱们仍然记得咱们的老根在山西洪洞县。人啊!啥时候都不能把自个的根给忘了,忘了自个的根,就等于忘本啊!”可怎么才能让小白庄的后世子孙永远记住小白庄这个根呢?饭场里人都沉默了,因为他们确实不知道该用什么法子来解决这个问题啊!
小白庄人的日子越来越好,白老六的代销点却撑不住了。以前的每天晚上,村里人是雷打不动地要到他那里耍上一阵子的。现在村里人特别是年轻人却很少到那里去,因为代销点里的东西已经吸引不住他们了。代销点里的散白酒、炒花生还有咸鸭蛋在他们眼里早不是稀罕物;喜欢听古书的人也再不去那里,家里大彩电上播放的节目比讲古书的呱嗒嘴老头讲得精彩得多;代销点里以前卖的针头线脑白老六早不卖了,如今村里的大人小孩都时兴买成衣服装穿,妇女们做针线活的针线筐都不知道被她们丢到什么地方去了。现在的小白庄人都喜欢去镇上或县城里买东西,因为那里不仅东西品种全档次高,购物环境也比白老六那里好得多。
眼下,每天晚上,去白老六那里的总是那几个上了岁数的人,他们去那里却既不买东西也不喝他的散白酒,更不吃他的咸鸭蛋,他们只是聚在那里聊聊天,或者围在一起打打纸牌麻将就各自散去了,完全不像以前那样非要熬到白老六睡着了才离开。有时候,因为他们走得早,白老六还有些生气,嫌他们走得太早没人陪他说话,把他一个人晾在那里怪无聊的。每逢这个时候,白老六就怀恋过去他的代销点红火的日子。
白老六老了,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再没了军人的风度。白鹦鹉还是经常去他那里给他送东西,却不是让他代卖的,是让他吃的喝的。这些年农村人生活条件变好啦!白鹦鹉当红娘的行当却大不如以前。以前,白鹦鹉当红娘挣来的礼品有时候都吃不完,如今的年轻人时兴自由恋爱,哪里还用得着她上门给人家牵线搭桥?眼下她偶尔也当一回红娘,不过是介绍双方认识一下就没她什么事了。现在的年轻人开放得很,哪像她以前当红娘,从一开始介绍男女认识直到双方拜堂结婚,都需要她这个红娘全程参与,哪一步离开了她,两个年轻人都难走到一块去。
如今的白鹦鹉早不用靠着收人家的媒礼金、礼包贴补家里的生活。她的三个女儿都长大成了家,三个女婿一个比一个听话孝顺。三个闺女总是隔三差五地把好吃的好喝的给她送到家里来。孩子们一送来,她就会给白老六送一些,让他改善一下生活。以前白老六没少帮她的忙,如今她手头宽裕了,也没有忘白老六的好。看来,白鹦鹉这个人还是非常懂得感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