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小白庄村的赤脚医生白学义在他自个家里开了一间卫生室。他一米六几的个子,身子骨又单薄得一阵风都能把他刮走。由于这个原因,村里人请他看病时当面称呼他白医生,背着他又会喊他“三寸丁”。“三寸丁”拿药治病的医术非常精道,一般的病到了他那里是药到病除,即使哪个人患上在他那里治不了的病,他也能给人家指一条就诊的捷径来。就是他的医德不敢让人恭维,特别是他给年轻漂亮的女人看病时,他的两只小眼睛就不够用了,一双小老鼠眼老是骨碌骨碌地在人家脸上扫来扫去的。有时趁着诊疗的机会,他还会在人家身上乱摸一番揩人家的油。因为他这个毛病,村里年轻的妇女患了病,只要不是急症,宁愿舍近求远地到镇上或县城里就诊,也不愿登他“三寸丁”的门。即便这样,“三寸丁”在小白庄及周围几个村里还有好几个相好的呢!
“热心人”出了这档子事后,小白庄人第一个怀疑对象就是他“三寸丁”。他们怀疑的理由是“热心人”虽然有手长的毛病长得却不赖,估计是“三寸丁”平时没捞上,就瞅准机会要霸王硬上弓。由于众人说得有鼻子有眼,加上“三寸丁”一贯的不良表现,急于破案的调查人员岂肯放过这样的好线索?他们自然要会一会“三寸丁”的。恰好公安局的人在村里调查的那些天里,“三寸丁”又一直都没露面,这更坐实了大家伙的猜想。那些调查人员才想尽快找到他呢!他们好给小白庄的群众一个交代啊!虽然“三寸丁”不露面,公安局的人要找到他还是有法子的——发动群众啊!他“三寸丁”不是个小飞虫,哪里能躲得过小白庄那么多人的眼睛?并且小白庄里不少人都想借着这个机会整他一下呢!于是“三寸丁”很快就落入了调查人员布下的天罗地网中。
那天上午,适逢邻村大集,小白庄一个赶闲集的人发现“三寸丁”和他老婆孩子正逛游着赶集。那人马上回去把这个消息报给了白宇祺,白宇祺又立马报给了调查人员。正愁找不到“三寸丁”的调查人员得到这个消息如获至宝,立即安排两个便衣兴冲冲地赶到集市上将“三寸丁”抓个正着。正当两人押着他准备往回走时,意外情况发生了。“三寸丁”的老婆孩子拽着“三寸丁”说啥也不让带走他,他们也学会了发动群众——朝众多赶集的人大喊大叫说公安人员冤枉好人,空口无凭地胡乱抓人。集市上一些不明就里的人就跟着起哄,一些胆大的还和“三寸丁”的家人一起上前阻拦。这个时候,白鹦鹉赶集正好走到那里,可能觉得她丈夫和“三寸丁”是远门的堂兄弟,亲人有事了不上前帮一把,心里过意不去;也可能是她想在“三寸丁”跟前落个人情。反正,看到“三寸丁”要被带走,白鹦鹉也不问青红皂白地上前与两名便衣抢起人来。由于“三寸丁”的家人和白鹦鹉的拼命阻拦抢拽,加上集市上其他人的起哄推搡,“三寸丁”遂趁机挣脱逃跑了。窝着一肚子火的两名便衣只得把白鹦鹉和“三寸丁”的家人一块带回来向领导交差。震怒不已的公安局领导自然将“三寸丁”的老婆还有白鹦鹉一块送到拘留所里呆了几天,“三寸丁”的孩子因为年龄小批评教育一顿后就释放了。
白鹦鹉被拘留的消息传到白玉刚家的饭场里,那里的人马上都笑了:她不是说棒子地里的那个坏家伙肯定占了刘翠香的便宜吗?原来她是老鸹站到猪身上——光看到人家黑了。鉴于白鹦鹉的所作所为,饭场里人一致得出这样的结论:那个坏家伙占没占刘翠香的便宜不好说,反正“三寸丁”和白鹦鹉之间一定有一腿。他们作出这一结论的依据是,如果白鹦鹉和“三寸丁”之间没有那种关系,她怎会冒着坐牢的风险掩护他逃跑呢?这下子,白鹦鹉是跳进黄河里也洗不清了!本来她男人平时是很怕她的,但人言可畏,在这样大是大非的事情上他怎能再装孬种?于是等白鹦鹉从拘留所一出来,她男人就非要她交代什么时候和“三寸丁”好上的。白鹦鹉哪里肯承认这事?她男人见她还嘴硬,自然不会饶过她,拾起地上早准备好的皮鞭一阵子伺候就把她揍得鬼哭狼嚎的,不过白鹦鹉到底没有承认她和“三寸丁”有那种的事儿。
“三寸丁”到底没有逃出公安人员的手心,落网后的他一口气交代了他与好几个女人相好的事,却唯独没有白鹦鹉。就这样在“热心人”那件事上,他算是洗清了身子。原来“热心人”出事的那天夜里,“三寸丁”正在村里他的一个相好的家里过夜,由于害怕那点儿破事东窗事发,公安局的人一进到村里调查“热心人”的事,他就吓得躲了起来。“三寸丁”为了证明那天夜里他没去玉米地里打“热心人”的主意,只好主动交代了他在他那位相好家里过夜的事。一开始,调查人员还有些不相信,又对他使了些手段,“三寸丁”哪见过这阵势?索性把他干过的龌龊事都抖搂了出来。调查人员找到“三寸丁”交代的那些野女人逐一核实,发现他交代的倒都是实话,看来那天夜里打“热心人”主意的还真另有其人。
“三寸丁”解放了,白鹦鹉却要求他在刘翠香那件事上还她清白,“三寸丁”哪里敢到她男人面前为她证清白?不过他给白鹦鹉出主意说,他把他的情况都给调查人员交代了,她可以找那些调查人员为她作证去,证明她和他没有丁点儿那种关系。白鹦鹉一听也有道理,就去找那些调查人员说理去。当着调查人员的面,白鹦鹉还扬言,如果他们在这件事上不给她个说法,万一她男人再揍她,她就死在镇政府大院门口去。那些调查人员也害怕真有什么闪失,就把白鹦鹉的男人叫过去给他解释了一番。她男人听了那些调查人员的解释后,回到家里又把白鹦鹉狠揍了一顿。他这次揍她的理由更是令人啼笑皆非:你和他没有毛钱的关系,为啥还管他的臭事?因为多管闲事被关起来几天,又接连挨了自个男人的两顿胖揍,白鹦鹉这回真的是比窦娥还冤。
那一段时间里,白鹦鹉在饭场里老实多了话也少了,即使有人故意激她一下,她也懒得搭理人家,只顾闷头吃她的饭,好像有什么短处被人家攥在手里似的。这个时候,饭场里人又把矛头指向了“热心人”:这个娘们就不是人,“三寸丁”那身子骨一阵风都能把他刮倒,怎能把她摁在地上想她的好事?她这不是存心往人家“三寸丁”身上泼脏水吗?大家伙听一听,在一些人眼里,“三寸丁”似乎又成了好人,倒是“热心人”不是个东西了。
“热心人”的事情虽然最终也没个眉目,却意外治好了她多年来干夜活的毛病。从那以后,小白庄地里再也没少过庄稼。就是白鹦鹉有些冤,本想落个人情,却挨了两顿揍。这两件事直到现在偶尔还是小白庄人的笑料谈资。
(二)、
“三寸丁”虽然在“热心人”那件事上洗清了身子,却又陷入了更大的漩涡中——那些被他绿过的男人怎能咽下心中的恶气?特别是那个性格火爆的二憨,听说自个被“三寸丁”戴了绿帽子,哪里肯和他算完?二憨听说过这事后,先在家里将自个的女人修理得皮开肉绽,又抓起家里的切菜刀找“三寸丁”算账去了,嘴里大叫着非要把他活劈了不可。偷惯人的“三寸丁”才不会傻着脸等着二憨来劈他呢!不等二憨赶到,听到风声的他就溜之大吉了。二憨逮不住“三寸丁”,就跑到他家里把他家里的东西连同他的卫生室都砸了个稀巴烂。这下“三寸丁”不仅家不能回了,连村医也当不成了。另外几个被揩油的男人也扬言要把“三寸丁”活埋了,以解心头之恨。
那一段时间里,惹下祸端的“三寸丁”如一条丧家之犬东躲西藏地到处乱蹿腾。“三寸丁”的老婆却成了最窝囊最憋屈的角色儿,她男人在外拈花惹草使她倍感屈辱不说,那些野女人的男人还动不动就来家里打砸叫骂。要不是为了两个没成人的孩子,她早就和这个人渣男人分手了。为了自个的两个孩子,她打落牙齿往肚里咽,还得腆着脸皮央求村长白宇祺给她那个该死的男人擦屁股去。
“三寸丁”可怜的老婆在白宇祺面前哭成了泪人。她鼻子一把泪两行地向白宇祺诉苦,家里都让二憨等人砸得不成样啦,他们还隔三差五地来家里闹上一闹,她们娘仨每天都活得战战兢兢的,这样的日子咋往下过呀?看着这个可怜的女人,白宇祺是既同情又无奈。“三寸丁”做的那些事儿太臭场子啦,真是屙屎屙到鞋后跟上——提都没法子提,想替他擦干净屁股,哪里是容易的事?“三寸丁”的老婆看白宇祺面露难色,就可怜巴巴地说道:“他在外头办的那些坏事,先前俺和孩子是一点儿都不知道。俺娘仨可没办坏事啊!那些人怎能不分青红皂白地把俺的家砸了呢?”这女人说的绝对是实话,“三寸丁”办那些坏事的时候,是绝不会让她们娘几个知道的,他的老婆孩子也绝不会支持他去干那些龌龊事的。只是谁让她们和“三寸丁”是一家人呢,那些人逮不住“三寸丁”,不找她们娘仨出气又去找谁呢?
说实话,以前白宇祺也曾提醒过“三寸丁”,让他别再和那些骚娘们黏糊了,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街坊邻居,万一被识破就不好收场了。可“三寸丁”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死活不承认有那种事儿,还说是村里人眼红他当村医对他造谣中伤。气得白宇祺当时就骂他:“不用你不承认,等人家拿刀劈你时,你再后悔也来不及了。”“三寸丁”还不服气地怼他:“就是人家拿刀劈我,也不用你来管。”现在二憨他们真的拿刀要劈他了,这闹不好就要出人命的,他能眼睁睁地看着不管吗?那个二憨犟得跟头驴似的,让他回头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样棘手的事儿又让他怎么管?
“三寸丁”的老婆眼泪巴巴地看着白宇祺,低声下气地求着他。看到女人这个可怜劲,白宇祺心里也软了。不为那个该死的“三寸丁”,单是为了可怜的她们娘仨,他也应该出手帮一帮啊!白宇祺想到这里就开导“三寸丁”的老婆:“你也别太担心这事儿,好好领着孩子回家过你的日子去,该干啥还干啥。二憨他们找的是你男人,不是你们娘仨,二憨他们那里有我呢!”“三寸丁”的老婆听白宇祺这样一说,稍稍心安了些,对白宇祺说了一些客气话后就走了。都出去门了,白宇琪又把她喊过来叮嘱她,暂时千万别让“三寸丁”回家来,免得那个二憨作出啥出格的事来,到时候再说啥都晚了。“三寸丁”的老婆听完感激地朝他使劲点了点才抹着泪走了。
“三寸丁”的女人走后,白宇祺就琢磨这事儿,该从哪里下手给“三寸丁”擦屁股。他思忖,直接找二憨说这事肯定不行,这家伙现在正在气头上,估计谁的话也听不心里去。不去找他又不行,事情都闹到这个地步了,怎么着也得给他个台阶让他下来才行。他心里那口恶气不出来,他怎肯善罢甘休?可台阶怎么给他呢?想了一顿饭的功夫,白宇祺也没有想出啥好法子来。最后他觉得应该先敲打敲打这小子,免得别人背后一拱火,他真干出啥傻事来。
第二天早上,白宇祺端着碗在饭场里吃饭,他先用眼瞟了一下吃饭的人群,见二憨也来了,就不动声色地实施他的计划。只见他吃着饭,顺口说起他最近进城参加县里公审大会的事:“乖乖,公审大会上的人是真多,整个广场里黑压压的到处都是人,据说全县各个地方都派人参加了,上台亮相的那些犯了事的人这次是丢人丢到全县去了。台上一溜儿排开站着几十个犯了事的人,台下面的人都像看耍猴似地盯着他们,你说他们丢不丢人?我觉得那一溜儿犯了事的人当中,有一个男人最亏了,他老婆和人家相好被他发现后,那个坏种情愿给他磕头赔礼,他说啥也不同意,非跑到人家家里,把那个坏种男人痛打一顿,打一顿出出气也无所谓的事。只怪他下手太狠,一下子打断了坏种男人的一条腿。这下那个坏种男人不愿意了,就闹到了公家那里。这个家伙原以为他们两个都得蹲上几年牢房呢!他没想到国家的法律不管男女相好这种破事儿,却追究起他打伤人这件事。这下子好了,那个坏种男人尽管占了便宜,却不用蹲牢房,他反而进到牢房里蹲着去了。为了得到从轻处理,这个男人的家人给那个坏种男人又是赔偿医药费,还低三下四地求他网开一面。最后他的家人赔了医药费舍了脸皮,他还被判了蹲三年大牢。若是那个坏种不饶他,估计他得蹲个五六七年的。你们说说这个男人的脑子有没有毛病?明明自个占理的事儿,让他这么一闹腾,最后竟落得个给人家赔礼赔钱还得蹲大牢的下场。据说他媳妇也和他离婚散伙了,因为经他这么一闹腾,那女人哪里还有脸在家过日子,不得赶快走人?估计这家伙都得后悔死。当初他要听了别人的劝不冲动,哪还有后面的这些麻烦事?”白宇祺说着还连连摇头叹息,替那个男人可惜。饭场里人也跟着他摇头,有的人甚至说那个男人的脑子进水了被门挤扁了,就是三岁的小孩也不会当这种冤大头的。
只有二憨只顾低头吃他的饭,对白宇祺的话一点儿反应也没有。白宇祺可能觉得效果还不够好,又来了一段评论:“你们说说,这个傻帽男人做下这种傻事,苦了谁呢?要我说,先苦他的孩子再苦他。他孩子没了娘,他没了老婆,人家一家人还是热热火火地过日子,他们一家人却硬生生地被他折腾散了!”白宇祺说完又连连叹息。接下来玉刚媳妇的一句话更实在:“咱啥时候做事都不能太过了,太过了,就没人可怜咱啦。”也不知道她是无意说的,还是专门说给二憨听的!
自从白宇祺在饭场里说了那番话后,村里的二憨不再像以前那样隔三差五地到“三寸丁”的家门口转悠着骂娘了。白宇祺揣摩着大概是他那天的旁敲侧击起了作用。如此说来,二憨是懂得胡来的后果的,也不是个真憨子。看来还真得去见见他,不直接给他说这事儿,从侧面劝劝他也好。一来可以摸一摸他心里到底有啥想法,二来也等于给他透个信,他的事村里过问着呢,不能由他任着性子胡来。
那天半上午,白宇祺假装着打二憨门口经过时,听到二憨的女人隋扬花在屋里呜咽着絮叨:“三天两头地找人家的茬,这日子让俺咋着往下过啊?”他一听就知道二憨和他老婆又因那事儿生气啦,遂上前拍了拍二憨家的院门:“二憨在吗,二憨在吗?”他连喊了两声,二憨从里面开开了院门,脸阴得像要下雨似的:“大叔,你有啥事?”二憨满脸不高兴地和他打了个招呼。“我抽烟忘记带火啦,你家有火柴吗?”白宇祺随口诌了个理由。“有、有火柴,您进屋里坐吧,我这就给您拿去。”二憨有些不情愿地邀白宇祺进屋里来坐坐,他对白宇祺一向是很尊重的。白宇祺趁机进到院子里,又去了堂屋当门的客厅里。坐在东间床上抹泪的隋扬花见白宇祺进来,赶忙边起身边擦去脸上的泪痕,慌着招呼他坐下来。白宇祺遂在客厅的小饭桌旁坐下来。小饭桌上两个碗里有些剩饭,饭桌跟前的地上躺着一个摔碎的饭碗,不用说是他们两口子吵架发脾气时的牺牲品。
二憨从厨房里给白宇祺拿来火柴,白宇祺从衣兜里掏出烟盒,抽出两支烟卷儿,丢给二憨一支,自个儿嘴上叼了一支,点着火,若无其事地抽了一口:“你们两口子又吵架啦?”白宇祺明知故问道。“这日子没法子过了,大叔!”二憨的媳妇说着委屈得又哭了。“你他娘的还有脸哭呢?不愿意过,爱滚哪去就滚哪去!”二憨嘴里不干不净地怼着媳妇。“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又吵啥架啊?都三十多岁的人啦!”白宇祺揣着明白装糊涂,他要让二憨自个儿说出吵架的原因来。二憨果然直接就把他媳妇的那破事儿抖搂了出来:“她作死来,她和‘三寸丁’干的好事,咱村里哪个人不知道啊?”“她和‘三寸丁’能有啥事?我咋就没听说啊?你别听外面的人瞎胡说,外面人的话你也信?有些人是存心想看热闹,你要是听到风就是雨的,到时候后悔的是你,我给你说,二憨。”白宇祺吐了口烟雾,很知心地劝二憨。二憨的女人也趁机为自个辩解:“那根本就是没影的事,他却硬说俺和‘三寸丁’有那事儿。整天价拿那事儿找俺的茬,动不动就打俺骂俺。自那事出来后,俺就一天好日子没过过。”那女人边嘟囔边抹眼泪儿。
看着那女人抠屎抹泪地哭,白宇祺心里却想笑:你还委屈呢,自个儿做的啥事儿不清楚?不过他脸上可没敢显出一点点来。“大叔,人家外面都传得满城风雨啦,她还不承认这事,往后俺还咋着往大街上站啊?”二憨委屈又气愤地向白宇祺诉着苦。看二憨的憋屈样,白宇祺遂换了一种语气劝他:“二憨,不是我说你,凡事你都不过过脑子,俗话说‘拿贼拿赃,捉奸捉双’你捉住过他们俩吗?”“没有。”二憨老实地回答道。“她向你承认这事了?”白宇祺又追问了一句。“也没有,不过大街上都传着她和‘三寸丁’好上了。”二憨说出了他的理由。“大街上传的你也相信?大街上还都传着‘热心人’的事是‘三寸丁’干的呢?要是按照大街上那些人的说法,公安局的人根本就不用费力劳神地去调查,直接把‘三寸丁’抓起来就完事了。”白宇祺说出的这个理由让二憨一下子语塞了。
是啊!前一阵子,满大街上都传着“好心人”的事是“三寸丁”干的,后来又说不是他了。经白宇祺这么一提醒,二憨确实有些糊涂了。“人家心眼多的男人,就是自家媳妇真有那事儿,还得帮着媳妇使劲往外撇呢!你倒好,没影的事,竟然抢着拿屎盆子往自个头上扣,你真是个二憨啊!”白宇祺一边数落着二憨一边还故意直摇头。那个二憨真的被他说得有些动心:“大叔,你说俺媳妇和他没那回事?”白宇祺郑重地点了点头。“没那回事,‘三寸丁’又跑啥?”虽然有些松动,二憨又说出他心中的疑惑。“你傻啊?有人拿着一把明晃晃的菜刀气呼呼地朝你奔来,你跑不跑?”白宇祺问二憨。“我跑,我为啥不跑呢?”二憨回答道。“你跑,你为啥跑?你又没做下对不住他的事。”白宇祺追问道。“我害怕万一被他砍到身上了,我得受罪啊!”二憨的脑子似乎开了窍。“前一阵子,‘三寸丁’见了你就跑,还不都是一个道理?”白宇祺终于让二憨跳进了他画的圈里。为了让二憨相信他,他又说二憨,“三寸丁”家里被他砸得一塌糊涂,“三寸丁”要是给他较真报了警,他非得进去蹲几天不可。一说要进去蹲几天号子去,二憨脸上马上有了怯意。白宇祺趁机安慰二憨,他回头找“三寸丁”说说这事去,双方就是一场误会,让他也别再折腾这事了......。
看看日头快晌午了,白宇祺好像忽然想起来什么:“哎呀,我光顾着和你闲说话呢!你大婶给我说的正事都忘办了。”一边说一边佯装很着急的样子:“你们两口子别再吵了,好好的过日子吧!回头我给‘三寸丁’说说,把你砸他家的事儿说开了,没事就好。”说着急匆匆地离开了二憨的家。
说服了二憨后,白宇祺马上通知“三寸丁”来见他。“三寸丁”自然不敢怠慢,和老婆一起连夜去了白宇祺家里。白宇祺当着他老婆的面自是对他狠狠训斥了一番,做下亏心事的“三寸丁”如同个惹下祸端的小孩子,任凭白宇祺怎么训斥,也只有低头挨训的份。后来,经过白宇祺的一番运作,二憨和“三寸丁”很快达成了谅解协议。协议里具体说的啥,白宇祺牙缝里没有向外人透露一个字,二憨和“三寸丁”的嘴巴更是闭得紧紧的。“三寸丁”和其他几个男人的纠葛,白宇祺也都想尽办法给他一一化解掉了。就这样,“三寸丁”总算有惊无险地逃过了这一劫。
这件事平息后,“三寸丁”的卫生室就不再开门了,他也很少出现在村里。再后来,饭场里人说“三寸丁”在天方县城里最繁华的大街上开了一间“男女保健品”门市,专门出售男女之事用的那些东西,生意好得很。玉刚媳妇对“三寸丁”逃出生天这个结果似乎有些心不甘:“你是说‘三寸丁’他因祸得福啦?他这个人啊!到哪里都改不了那个臭毛病。到了城里说不定又给惹出啥祸端呢!”
(三)、
白根旺没有辜负他爹的期望,也没让小白庄的老少爷们失望,经过四年大学苦读,顺利地从北京广播学院毕业了。村里人都说二光棍这些年卖油条卖值了,靠卖油条供他儿子上了学,如今他儿子大学毕业了,他该坐在家里等着享清福了。那天中午,众人在饭场里吃饭,二光棍也在那里。香油匠又关心起根旺毕业的事,一边吃饭一边打听二光棍:“你家根旺大学毕业啦?”“毕业啦!”坐在榆树身子上的二光棍很自豪地答道。“分到哪里上班去了?”香油匠又问了一句。“俺根旺的成绩靠前得很,按理应该能进咱省委的,他不愿意去那里,就去了省里的报社。”二光棍有点遗憾地回答。二光棍不知道公务员考试是咋回事,他说的情况是根旺前几天在电话里无意中透露给他的,没想到在这里派上用场了。“进了省委大院多好啊!干几年下来,怎么着也得弄个县委书记当当!去报社当记者有啥意思?整天和笔杆子打交道,最后能有啥出息?”香油匠显然对白旺根的这个选择不满意,遂嘟囔了这么一句。二光棍本想在众人跟前再显摆一下儿子,因为香油匠这么一嘟囔,也不敢在众人面前再说什么了。
“在省委大院里上班的也不一定全是当官的啊!他去报社就挺好,往后咱们村里有点啥事了,让他帮着在报纸上反映反映多好啊!”由于看不惯香油匠的那副做派,白玉彬跟香油匠唱起了反调。香油匠还是有些不服气:“在报社里上班有啥好的?他一年的工资还赶不上俺金锁一个月挣得多,他要是跟着俺金锁干去,怎么说金锁也不会亏待他的。”香油匠的老毛病又想犯。“你别那样说人家根旺,你儿子是做买卖的,人家根旺是耍笔杆子的。旺根的那碗饭,你儿子是吃不下的,人家是大学毕业,满肚子的学问呢!”玉刚媳妇也出来呛香油匠了。香油匠见他们都故意跟他唱反调,感觉自个刚才的话有点过头,就赶紧自找台阶下:“不管咋样, 他们都是咱老白家的孩子,他们在外哪个干出成就了,对咱老白家只有好处没有坏处。”香油匠服软了,玉刚媳妇却有些憋不住了:“省委是干啥的?根旺能让他爹跟着他到那里面炸油条卖吗?”她的话刚落音,饭场里就有人偷笑她。“你懂个屁,省委大院是省长、书记呆的地方,从那里出来的都是头头脑脑的大人物,那地方是谁想进就能进的?”白玉刚看到有人笑话老婆,感觉很没面子,遂没头没脑地训了她一顿。白宇祺看热闹不嫌乱子大,还故意加了把火:“省委大院里面有卖油条的,也有开饭店的,那里比你家里还热闹,有空了你也去那里逛一圈吧!”刚挨了训的玉刚媳妇白了白宇祺一眼:“俺才不去那里呢!那里面都是当官的,俺见了当官的腿就打哆嗦。”
白根旺在省城上班后第一次回家来,就把小白庄的人震惊了。他回到村里时正赶上中午的饭点,饭场里有个眼尖的,说根旺领着一个俊俏的姑娘从外面回来了。听那人这么一说,饭场里人饭也不顾得吃了,纷纷端着碗涌向二光棍家里。
二光棍家院子里,除了二光棍一家三口外,还站着一位如花似玉的大姑娘,那女孩亭亭玉立的身材,白皙的皮肤映衬着鹅蛋脸儿,柳叶眉下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樱桃小嘴上面一个挺直、秀美的小鼻子,脑后面扎着一个马尾巴,整个人文文静静的,让人越看越喜欢。很快,二光棍家的院子里就挤满了小白庄的男女老少,都是来瞧根旺带来的新媳妇的。二光棍满脸喜悦地向来家里的街坊邻居们又是递茶水又是敬烟卷还是让座的,激动得都不知道该说啥好干啥好了。小白庄人的脑子里没有女朋友这个概念,在他们看来,女人只要手牵手地跟着男人进了家门,就是男人的媳妇了。那天山妹子也赶过来看热闹,只是她万万没有想到,旺根的女朋友竟然是她朝思暮想的亲人。
山妹子随着众人进到二光棍的院子里,看到根旺身后的那个女孩第一眼时就大吃一惊,她以为自个看错了人:那个女孩怎么越看越像她的亲妹妹山英子,她差点没有叫出声来,又害怕认错了人周围的人笑话她,又特意往前凑了凑,一直凑到那个女孩跟前才停下来。当那个女孩扭头看到她时也猛然怔住了,只见她怔怔地望着山妹子足足有一分钟,才失声叫了一声“姐”,山妹子也同时喊了一声“山英子”,喊完,二人就相互紧紧抱在了一起。四目相对,无声的泪水夺眶而出,仿佛向在场的人们倾诉她们这些年来的相思之苦。山妹子一边紧紧搂着亲妹妹,一边喃喃地说道:“这不是做梦吧,这不是做梦吧?”山英子一边给姐姐擦泪,一边安慰她:“姐,我和咱娘做梦想的都是你啊!你让我们想得好苦啊!”在场的众人一下子都蒙圈了:根旺的新媳妇怎么成了山妹子的亲妹妹啦?
(四)、
因为山妹子的逃走,她那个吃喝嫖赌成性的继父,无法再拿她抵偿瘸腿秃顶老头子的赌债,恼羞成怒的他回过头来就把山妹子的母亲和妹妹山英子毒打了一顿,还扬言要把她们娘俩卖掉抵债去。她母亲对这个丧尽天良的男人不再抱有丝毫的希望,遂带着山英子又回到了以前的那个家,免得再遭受他的毒手。
全心呵护自个的男人坠崖而亡,小女儿年幼无知,大女儿又不知是死是活,山妹子的娘对眼前的生活是彻底绝望了。一天早上,她拉着山英子跑到悬崖上要追她丈夫而去。对世事懵懂的山英子却不想死去,她要走出这绵延不绝的大山,去寻找自小与她相依为命的姐姐山妹子,还要去山外面上大学......。想到这里,山英子哭着喊着跪在母亲面前,求母亲不要带她跳崖,求母亲咬紧牙关带她活下去。她还向母亲保证,她一定会好好听她的话,一定会好好上学,将来一定要把姐姐找回家来,她们娘仨一定会有团聚那一天的。也许是山英子的哀求打动了母亲,也许是山英子把山妹子一定找回家来的承诺给了她母亲活下去的希望与勇气,就这样,她母亲领着她从山崖上又回到家里。回家后,她母亲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山英子重新背起书包去上学。从那以后,她母亲也像她父亲那样背起背篓,穿行在悬崖峭壁间采集山货和药材,一分一分地给她积攒上学的各种费用。
后来随着她上学的费用越来越大,她母亲又承包了一座山头种起了果树。山英子看到每天收工回来的母亲累得躺在床上一动都不想动,就提出辍学回家帮助母亲一起打理山上的果树挣钱养家。听完她的打算后,她母亲极度悲愤地质问她:“你当初是怎么对我保证的?我承包山头累死累活地种果树,最终图个啥?如今你不去上学,我活着还有什么希望?我每天累死累活地干活还有啥子用处?你如果现在辍学,还不如我当初领着你跳悬崖找你爹去呢!”望着极度失望的母亲,山英子瞬间读懂了母亲的良苦用心。从此在母亲面前,她再也没提过“辍学”两个字,并潜下心来发奋读书。
由于山英子的勤奋努力,在校期间,她的学习成绩始终名列前茅。经过无数个不眠之夜的挑灯苦读,山英子终于考上了北京广播学院。在校期间,她和白根旺先是同学后成了恋人。他们大学毕业时,适逢河东省委机关和《河东日报》招录人员。为了有机会找到她姐姐,山英子毅然决然地选择报考了河东省城的《河东日报》报社。为了能和她在一起工作生活,白根旺主动放弃了到河东省省委大院上班的机会,随她一起考进了那家报社。这次她原本是跟着白旺根回家来探亲的,没想到,在这里竟然遇到了自己日思夜盼失散十多年的亲姐姐。山妹子也把她从家里逃出来后流落到小白庄的经过,详细地告诉了山英子。
在她娘的帮助下,山妹子逃出继父的魔掌后就拼命地往外逃,当时她脑子里只有一个信念——逃出大山。只有逃出了大山,自个才有活下去的希望。为此,她爬过一座座高山蹚过一条条河流,最后连鞋子都跑丢了。山妹子经过三天两夜的不停奔跑,终于来到了县城里。来到县城里后,她直接去了火车站,准备从那里坐火车逃往外地。因为她以前听父亲说过,只有坐上火车,才能走出这绵延不绝的大山走向外面的世界。只是她刚一进站就被两个女骗子盯上了——哪有一个大姑娘赤脚出远门的?人家只是佯装关心她一下,涉世未深的她就把自个的身世全都告诉了人家。那两个女骗子假装很心疼地给她买来一双布鞋让她穿上,又领她吃了一顿饱饭,她就天真地以为自个碰上了天底下最好的好人。两个女骗子花言巧语哄骗她说,她们要领着她去深圳打工挣钱去,她想都没想就稀里糊涂地跟着她们上了火车——她正想着去深圳打工呢!经过几天几夜的火车颠簸,两个女骗子没把她带到深圳,反而把她领到了河东省天方县城的一个小旅馆里。在那里,两个女骗子把她交给了两个凶神恶煞的男人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那两个男人谎称带她进工厂里打工,天真的她又相信了他们,坐上他们雇的一辆人力三轮车,人力三轮车没把她送到工厂里,却把她带到了小白庄大老黑的家里。再后来,她就身不由己地成了亮子的媳妇。
幸运的是,来到亮子家里后,她没有受到丁点儿委屈。亮子的父母把她当作亲女儿看待,知冷知热的亮子对她更是疼爱有加。亮子一家人对她的关心和善待让她感到异常的满足,时间一长,内心孤寂的她觉得,这一切都是冥冥上苍为她安排的,这时候的她遂决定留下来和亮子厮守一辈子。她觉得自个只有在这里好好活下去,将来才可能有和母亲、妹妹团聚的机会......。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躺在床上的山妹子就开始想念她的母亲和妹妹,有时候,想她们想得都彻夜难眠。她牵挂她们是否还活在世上,她牵挂亲人们生活得怎么样啊,她牵挂她伶俐可爱的妹妹是否已经长大......。
她离开家时,妹妹山英子已经十岁了。如今她来到亮子家里也十多年了,山英子也该长大成人了。这十多年间,她心里一直想着她们,牵挂着她们,默默念叨她们,中间还给她们写过几封信,可惜的是她的信都被以查无此人的理由给退了回来。每次接到退回的信件,她的心就绝望一回——她的亲人们难道真的出了什么变故?她不敢再想下去,只好一遍又一遍地劝自个不要胡思乱想。
这些年来,山妹子最高兴的事就是在梦里与亲人们相见了。在梦里,她常常梦见父亲、母亲还有山英子她们一家人热火朝天地在田里干活;她常常梦见自个跟在父亲后面在山上一边唱着山歌一边采集山货和药材;她还常常梦见除夕夜里她们一家人欢欢喜喜地坐在一起品尝母亲做的可口的年夜饭,她们姊妹俩在父母面前一边撒娇一边嬉戏打闹......。可惜的是每次做梦,还没等她和家人把话说完,还没等她和妹妹嬉闹够,还没等她在母亲怀里把娇撒完,她就醒了。每次醒来,她总是埋怨老天爷太残忍,为啥不让她把梦做完就叫醒她?每次醒来,她心里总是有说不出的憋屈。
无情的苍天啊!您为啥连在梦里也不让俺和亲人完整地见上一面,非要给俺留下无尽的遗憾?每次醒来,发现又是空梦一场,山妹子心里除了徒增对亲人们无尽的相思外,剩下的就是绵绵不绝的惆怅与失落。望着窗外那轮无声的明月,两行苦涩的泪水流满了她的脸颊。天上月光如洗,半空里孤雁哀鸣,床上的山妹子泪眼婆娑。千山万水之外的亲人哪!你们是否也看到了这轮明月,是否也曾想起过那个逃亡异乡的亲人?
(五)、
为了招待好未来的儿媳妇,二光棍已好几天没来饭场里吃饭了。不过饭场里人对此时的二光棍早已是除了羡慕还是羡慕了。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二光棍真是踩了狗屎运,儿子不但进到省城里上班,还一分钱的彩礼不花就领来个大姑娘做媳妇,他儿媳妇不但学问大还长得如花似玉的。这在小白庄里是又一次破天荒了,这破天荒的好事儿怎么都让这个头戴破毡帽的二光棍赶上啦?看来二光棍今后的日子是骑着自行车上墙——陡起来了。
自从白根旺带着山英子回家探亲后,二光棍就成了饭场里的明星人物,只要他一到饭场里,很多人就众星捧月般围着他向他问这问那,此时二光棍的风头盖过了饭场里的任何人。有些人都拐弯抹角地和他攀亲戚了,他们觉得若是和二光棍攀上亲戚,就等于自个儿在省城里也有了当官的亲戚。自家在省城里有个当官的亲戚,在村里人面前那该有多风啊!那几天里,就连白玉彬一进到饭场里都对众人咧着嘴笑:“弄了大半辈子,俺和二光棍成亲戚啦。”说这话的时候,白玉彬脸上都放着光。“听说二光棍小时候和俺家那口子是磨光腚长大的,那时候他们两个关系好得跟一个人似的,你看如今人家二光棍混的,再看看俺家那口子......。”白鹦鹉虽然有点“二”,在关键时候也明白得很,就凭她这两句话,就让饭场里人感觉到她男人和二光棍的关系不一般。“根旺小时候俺就看出来他不简单了,看看,俺没有看走眼吧!‘三岁看大,七岁看老’,这家伙小时候就和一般的小孩不一样,现在看出来他有出息了吧!人这一辈子该干啥都是有定数的,没有那个命,胡思乱想可不行!”香油匠一边恭维着白根旺,一边大发着感慨,好像小白庄所有人的命运都跑不了他的眼光似的。玉刚媳妇很看不惯他马后炮的做派:“大哥,你说说根旺小时候和别的小孩有啥不一样啊?”“他,他,......他那个吧!”香油匠不过是随口夸赞白根旺一番,没想到玉刚媳妇会当场给他出个难题,弄得他竟一时语塞了。看到香油匠那个尴尬样,玉刚媳妇得意地笑了。
与那些拐弯抹角和二光棍攀关系的人比起来,亮子和二光棍却成了正儿八经的亲戚——他和根旺要成连襟了。这一点让他很意外,不过他心里可是高兴着呢!因为他不但在河东省城里有了亲戚,还可以正大光明地去金沙省那里探望他的老岳母,再没有山妹子探亲不回来的担忧。有根旺这层亲戚关系在那里托着,他还怕山妹子去那里后不回来吗?而山妹子早已等不及了,恨不能立马飞到金沙省和她娘见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