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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瑞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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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5/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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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枣树下》》连载

第一十七章

(一)

自从被饭场里的众人轰走后,大老黑再也没有进到那里一步过,那里的人也没再提起过他。当他再成为饭场里人口中的话题时,已是几个月后的事情。那天中午,大家正在饭场里吃饭,白宇祺冷不丁地冒出来一句:“往后你们再也不用骂大老黑了,他是啥坏事都干不成了。”饭场里人都有些愕然:大老黑又怎么啦?白宇祺好像要吊足众人的胃口,说完这句话却不再吭声了。有人憋不住了:“村长,大老黑又挨打了?”白宇祺摇摇头。“被抓起来了?”白宇祺又摇摇头;“他到底出啥事啦?”那人有些急了。“在火葬场里躺着呢!你说他怎么啦?”白宇祺说完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他的最后那句话让饭场里所有人都很吃惊:咋回事啊,这人咋说没有就没有了呢?他可是不该走的年纪啊!“他滑进城里的护城河里淹死了。前天晚上的事儿,今天半上午镇里才给送的信,我正为这事发愁呢!咱村里谁家和他家门头最近?总得出来个人料理一下他的后事啊!”白宇祺说着扫了众人一眼。

饭场里马上一阵骚动,小白庄总共是老八门,大老黑那个门头里的人也不少。但一听说是这事儿,他门头里的人马上与他划清了界限。这个人说自个和大老黑家里关系远着呢,抡八竿子都打不着;那个说他与大老黑家早出五伏了,平时就没有什么来往;还有的根本就不承认大老黑是他们门头里的人。饭场里人叽叽喳喳议论了半天,到底没有一个主动站出来承认自家与大老黑家族关系最近的。这下白宇祺犯难了:小白庄里没人承认与大老黑家族关系最近,就等于没人愿意出面料理他的后事。没人愿意出面料理这事儿,他白宇祺就得出来拾这个麻烦,谁让他是村长呢?实际上这个问题并不难,尽管一些人极力否认与大老黑的关系,只要搬来小白庄的家谱一查,那些人一准就闭嘴了。但白宇祺没有那样做。他不那样做自有他的道理——人家不愿意揽这个麻烦,你非要强捏着人家的头皮让人家干,人家在背后怎会不骂你?再说,大老黑以前做的那些事,都是屙屎屙到鞋后跟上——提都没法子提的,哪个人愿意和这样的人为伍,那不是自辱门风吗?

香油匠不愧为“猴子”,脑袋瓜就是灵便。看到大老黑门头里的人都推三阻四地不出面,他一拍大腿为白宇祺支招了:“宇琪小,你也不用为这事犯愁,咱给他姐姐送信去,他姐姐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葬在乱坟岗子上?”白宇祺一听也有道理,现在看来,只能找他姐姐出面这条路了。若是他姐姐也不肯出面,村里再出来收拾也不迟。想到这里,白宇祺就给大老黑门头里的人打预防针了:“你们都听好了,既然你们都不出面处理他的后事,回头他的那份家产你们也甭想着了。”

大老黑的姐姐已经年届七十,论辈份,白宇祺该喊她老姑奶奶呢!白宇祺将大老黑的噩耗告诉老太太后,满头花白头发的老太太先大哭了一场,说她娘家最亲近的人没有了。看到老太太伤心欲绝的样子,白宇祺也跟着难过了一阵子,同时也感觉到事情大有希望。白宇祺好生劝慰了一阵子,老太太才止住了哭声抹去脸上的泪水。不过,她接着说出的一句话让白宇祺心中初来时的希望又顿时化成了泡影:“宇琪小,俺哭,哭的不是他死,俺是哭俺娘俩的那口恶气终于出了。他早该死了。”白宇祺一听很是愕然,又不敢打听个中的原因,便抛出一块诱饵想哄着老太太上钩:“老姑奶奶,大黑老爷爷的家产还不少呢!”哪知道老太太根本不上当:“俺要他的东西还怕脏了俺的手呢!你们爱扔到哪里就扔到哪里去吧!”白宇祺一听这话是彻底失望了。

原来,大老黑的娘自年轻时就守了寡。她省吃俭用抚养大老黑姐弟俩,就是盼着她们俩长大后能过上好日子。哪料到大老黑从小就顽劣不听话,到处招惹是非,害得她们娘俩除了整天提心吊胆外,还常常跟在他屁股后面给人家赔不是。大老黑每次惹祸后,她们娘俩都是苦口婆心地说他劝他,让他好好做人。大老黑却把她们娘俩的话当成了耳旁风,一点儿也听不进去。她出嫁后,就剩下他们娘俩一起过日子了。大老黑本该好好伺候老娘,让老人家颐养天年。但大老黑不但劣性不改,还经常对他娘恶语相向,甚至连饭也不愿意给她老人家吃。他娘怕街坊邻居们知道了这种事笑话她,总是打落牙齿往自个肚里咽,还是盼着有一天他能幡然醒悟好好做人,可大老黑的劣性却随着他年龄的增长越来越变本加厉。

有一天她回娘家探望母亲,当姐的她看不惯大老黑对待他娘的做法随口说了他两句,他不但不听劝说,竟然还想动手打她,说她是‘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娘家的事哪能轮着她来管?想到老娘自年轻时起就没过上一天好日子,年纪大了还是受他的气,她一气之下把老娘接到她家里赡养。她原以为过上一段时间,大老黑会到她家里向她认个错,再把她娘接回家里去。这样的话,她也有个台阶下,她们姐弟俩还是亲姐弟俩。哪料想到,自从她把娘接到她家后,大老黑竟然一次也没有进过她家的门,更别说接她娘回去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她也不能把老娘送回去了;她若再往回送,不但她娘没有好日子过,连她也一准没有好果子吃。于是,她赌气独自赡养老人直到老人去世。就连老太太去世她也没有通知他一声,独自把老人安葬在她家的责任田里就完事了。从那以后,她对大老黑是彻底失望了,发誓这辈子都不会再和他来往。这些年来,她从来没打听过她这个弟弟的情况,也不愿意听到有关他的消息。这次若不是白宇祺来家里告诉她大老黑去世的消息,她仍然不会过问他的死活的。

实际上,对于大老黑的姐姐提到的这些陈年旧事儿,白宇祺以前也曾听到过一些,只是没想到他做的事情是如此绝情如此恶劣。他以前只知道大老黑的人品不怎么样,却不曾想到会低劣到这种地步。看到白宇祺一脸的惊讶,大老黑的姐姐最后也说出了她的心里话:“宇琪小,为了俺家里的事,你大老远跑到俺家里来,按道理,俺本应该二话不说,就随你去办那事的,可是一想到他以前做的那些事儿,俺就心寒呢!俺的腿就迈不动。俺的老娘一辈子没享过他的一天福,还整天被他气得能死不能活的,她老人家到死都没有原谅他。我当闺女的对老娘应该活着养死了葬。至于他,活着的时候不孝顺老的还不走正道,死了就该把他扔到野外的乱坟岗子上填坑去,也让小白庄的人看看,不行正道人的下场,省得小白庄再出这样的人。”老太太最后的态度是那样爱憎分明,说的话是那样悲壮决绝,使得白宇祺顿时又对老太太的为人处世平添了一份敬意。

(二)、

尽管小白庄里没有一个人愿意出来料理大老黑的后事,县里却一个劲地电话催促白宇祺去火葬场里处理——他们不能老是看着他的尸体啊!无奈之下,白宇祺只得带上村里和镇里开具的有关大老黑身份的证明材料,领着村里的两个年轻人来到火葬场里代表小白庄村委会在大老黑的尸体处理意见书上签了字。时间不长,那里的工作人员就像派送东西一样,把一个冰凉瘆人的石质骨灰盒和一串大老黑身上的钥匙塞到白宇祺的手里时,白宇祺抱着那个骨灰盒像抱着个烫手的山芋,他讪讪地问那个工作人员:“这个骨灰盒可以不要吗?”面色像刚从火化炉里爬出来的那个人很不以为然地来了一句:“你们不要也可以,出了火葬场的门,爱扔到哪里就扔到哪里去吧!”白宇祺一听不是什么好话,只好硬着头皮抱着骨灰盒回到了小白庄。到了小白庄里,他偷偷地用那串钥匙打开大老黑的堂屋门,把大老黑的骨灰盒往屋里的桌子上一放,转身锁好屋门就退了出来。整个过程一气哈成,一点儿也不拖泥带水。出来大老黑的院子,白宇祺如同完成一项艰巨的任务一样松了一口气。由于长久未住人的缘故,大老黑的堂屋里除了一股浓浓的霉味外,还有些阴森恐怖。如今再把他的骨灰盒放进去,就更像一座灵堂了。白宇祺没把这样处理大老黑骨灰盒的事告诉任何人,还一再嘱咐跟着去的那两个年轻人,千万不要把这件事泄露出去,否则,大老黑的骨灰盒存放在哪里都是个难题。白宇祺想,这事儿能拖一会是一会,等将来有机会了再处理也不迟。就在白宇祺自以为此事做得很隐秘很保险时,一场意想不到的危机却悄悄地向他袭来。

那天早上,白宇祺正在饭场里吃饭,大老黑的邻居白二小猛不丁地找他算账了:“白宇祺,你当干部安得是啥心啊?你要俺们几家天天陪着个死鬼过日子吗?”大概是心里极度愤怒的缘故,白二小对白宇祺连叔也不喊,直接叫他的名字了。白宇祺一听就估摸着是大老黑骨灰盒的事露馅了,不过他还是一脸镇静地问道:“你小子大早上说的是啥话啊,我咋没安好心啦?”白二小似乎已经抓住白宇祺的小辫子,“嘿嘿”地一阵冷笑后:“你觉得你做得好做得妙,做得人家都不知道。我问问你,大老黑的骨灰盒你搁哪里啦?”白二小说完一脸怒气地直盯着他。白宇祺一听就猜到,准是那两个年轻人说漏了嘴,要不然白二小怎会知道那事的?不过,他的口气依然很硬:“我愿意放哪就放哪,碍你啥事?”“碍我啥事?你把他的骨灰盒放到他屋里,让一个死鬼整天趴在我们这几家身边,你说碍我的事不碍我的事?”白二小为了引起公愤,特意在饭场里咋呼开了。白二小这么一咋呼,饭场里真的炸锅了,特别是大老黑周围的那几家邻居,立马急了:你白宇祺平日里看着挺正经的,怎么能干出这样的事来?好几个人情绪激动地围着他声讨起来,说他当干部不干人事。白宇祺立马成了众矢之的,倒是他一点儿也不急:“白二小,你说我把骨灰盒放那里了,你有啥根据?”心里满有把握的白二小见他还不承认,遂激动地大声咋呼道:“你还嘴硬?骨灰盒在不在他屋里放着,咱们去那里一看不就明白了?”大老黑的周围邻居们也跟着起哄:对,到那里看看去,看看他办的是人事不?看那阵势,那些人恨得似乎要把白宇祺撕成了碎片才解恨。感觉不去不行了,情绪有些激动的白宇祺把饭碗往地上一撂,“嚯”地一下从地上站了起来:“白二小,你别血口喷人,我要是把骨灰盒放那里了,我当着老少爷们的面给你磕头赔礼,我若是没放那里,你说你咋办?”“我也当着老少爷们的面给你磕头赔礼。”因为白二小心里对打赢这场赌早就稳操胜券了,所以也毫不犹豫地开出了他的承诺。二人就这样赌誓着往大老黑的院子走去。饭场里的其他人饭也不吃了,都跟在他俩身后看热闹去了。

白二小不知道白宇祺那里有大老黑家的钥匙,白宇祺也不往外拿。白二小和其他的几个邻居就气势汹汹先把大老黑的院门端开进到院子里,又把他家的堂屋门从门框旁边端开个缝隙。为了找到骨灰盒,白二小和几个邻居们什么也不顾了,一个个歪着脑袋侧着身子从门框缝里钻进了大老黑灵堂似的堂屋里。白宇祺却没有进去,只是在堂屋门口静静地站着,他要看白二小他们是怎样把大老黑的骨灰盒从里面抱出来的。那些跟着看热闹的人,也都站在屋门外不敢往里进了——大老黑的骨灰盒若真的在里面,那就太瘆人了。

白二小他们强忍着大老黑屋里呛人的霉味和飞扬的灰尘,在堂屋里翻箱倒柜地搜寻起来。有个人怀疑骨灰盒被埋在了地下面,还用铁锨在地面上刨了又刨,就连大老黑睡觉的大床下面,白二小也爬进去仔细搜查了一番。只是床下面除了几只受到惊吓“嗖嗖”从里面窜出来的老鼠外,就什么也没有了。其他那几个人也是竭力在屋里到处搜寻,连屋檐嵌里也都用手摸了又摸,丁点儿可疑的地方都不放过,生怕哪里漏掉了。搜到大老黑的粮囤里时,白二小一下子从里面翻出来个小红包袱,他以为发现了大老黑的骨灰,遂兴奋地大叫着举着红包袱来到院子里,引得院子里的人立马围着他站了一大圈。红包袱打开了,里面除了几件女人的内裤和乳罩外,就什么也没有了。看着那几样东西,白二小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最后竟破口大骂起来:“妈的,俺那口子的东西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怪不得她整日里咋呼说她的东西丢了,原来都被大老黑偷到他家里来了。”周围的人一听都面面相觑,也不好意思再看了。白二小骂罢,把红包袱一包往怀里一揣,又钻进屋里去了。

搜完堂屋里,白二小钻出屋子又在外面院子里仔细搜寻起来,就连大老黑的茅坑里也用铁锨掏了又掏,最后还是一无所获。白二小他们仍不死心,嘴里嘟囔着又钻进堂屋里搜了一次,最终也没找到那个惹事的骨灰盒。

再从大老黑的堂屋里钻出来时,灰头土脸的白二小等人嘴里不再忿忿不平地胡乱嘟囔,脸上怒气也不见了,倒添了几份垂头丧气——他们为自个的莽撞后悔了。白宇祺还是气定神闲地在院子里站着看着——他要看看白二小他们最后怎么收这个场呢!白宇祺越不说话,白二小他们几个的脸色就越难看,脑袋耷拉得也越低。到最后,他们几个的脸色竟苍白得像刚从棺材里爬出来似的,完全没了先前的嚣张劲。

一开始进到大老黑的院子里时,白二小的爹娘还准备狠狠修理白宇祺一顿的。他们咬牙切齿到最后,发现儿子竟然惹下了祸端,瞬间就变了脸,马上讪笑着出面替他们儿子打圆场了。不仅如此,还不等白宇祺发话,他们就劈头盖脸地扇了白二小几个嘴巴:“你听谁胡说八道的,你宇琪叔咋会办那样的事?你咋听见风就是雨的?”白二小的爹娘一边掌掴着白二小,一边嘴里大声呵斥着他——他们不得不替儿子收这个场啊!其他几个惹祸的人也都耷拉着脑袋蹲在了一边,看也不敢看白宇祺一眼,吭也不敢吭一声。看白二小的脸上被掌掴得到处都是鲜红的巴掌印子啦,白宇祺才满脸怪笑地揶揄了白二小一句:“小子哎!你连你媳妇的内裤都看不住,怎么还操外人的心?”白二小的脸一下子红得像鸡冠子,脑袋耷拉得几乎要钻到裤裆里去。白宇祺说完,看也不看他,就昂首挺胸地朝院门外走。白二小的几个跟着起哄的邻居赶忙跟在他屁股后面不停地解释了:村长、村长,您听俺说,您听俺说,都是白二小怂恿的这事儿.........。

捂着被掴肿的脸,白二小百思不得其解,明明那两个小子信誓旦旦地给他说的,他们亲眼看着白宇祺把骨灰盒放进了大老黑的堂屋里,骨灰盒咋就不见了呢?心里窝囊至极的白二小想了好几天终于想明白了,一定是那两个王八蛋把他给耍了,过几天他非得找他们俩好好算算账去。

(三)、

大老黑骨灰盒的风波确实是那两个年轻人嘴不把门惹的祸。他们跟着白宇祺干过那件事时间不长,又和白二小在一起喝闲酒。酒桌上,趁着酒劲,两人把他们跟着白宇祺如何处置大老黑骨灰盒的事全端了出来。他们只想着逞一时的嘴快,却没想到白二小和大老黑是邻居。醉醺醺的白二小听到这个消息后马上酒醒了:自个身边白天黑夜地趴着个死鬼,他怎能吃得下饭睡得着觉?酒场一结束,他私下里撺掇好大老黑周围的几个邻居后,在那天就由他出面先向白宇祺发难了。白二小做梦都没想到的是,半路上杀出来一个程咬金,暗地里帮着白宇祺把他打了个人仰马翻。

白宇祺将大老黑的骨灰盒安置好的第二天夜里,白东海提着烧鸡、烧牛肉等一桌子硬菜另加一箱好酒,上门找白宇祺喝酒来了。白宇祺一看那么多的好酒好菜,就要喊外边的人一起热闹。白东海却制止了他:“我的好哥哥,我想单独和你说说话儿,外人一来就不方便了。”既然白东海不同意外人参加,白宇祺也就没好意思再喊外人。当时的他心里还有些纳闷,这可不是他白东海一贯的风格啊!酒杯斟满后,两个人就在白宇祺家客厅里围着桌子推杯换盏起来。一开始,白东海跟他先唠了唠在县城里做生意的事情,又和他随便扯了一些其它的,扯得白宇祺都有些发懵:这就是你给我说的心里话?

一瓶白酒慢慢进两人肚子里后,几分醉意的白东海才聊上正题。他很神秘地把头伸到白宇祺脸前,一本正经地问道:“大哥,我给你说个事,你不能给任何人说,你能答应我吗?”白宇祺很自然地点了点头:“兄弟,我为人啥样你还不知道,你咋连我也不相信了?”见白宇祺如此,白东海才无奈地叹了口气:“大哥,实话给你说吧,大老黑是因为我才死的!”闻听此言,白宇祺的酒劲一下子醒了过来:“东海,你可不要拿这种事开玩笑,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哟!”“我说的是真的,我也没有想到会出这么大的事。”白东海说着伤心得眼泪就下来了。

原来,大老黑被众人从饭场里撵走后时间不长,他的一个贩卖妇女的同伙就落网了。在里面,那家伙不但把他拐卖外地妇女的事交代得一清二楚,为了立功赎罪还把大老黑咬了出来。就这样,大老黑参与拐卖妇女的事也露馅了。实际上,自打那个同伙进去后,大老黑就感觉处境不妙,连家都不敢回了,生怕也被抓进吃牢饭去。因为不敢回家,大老黑如一只丧家之犬到处乱蹿腾,最后实在没有地方躲藏了,就偷偷地跑到县城里找到白东海帮忙。他找到白东海没敢告诉他公安局抓他的事,只是撒谎说他欠了人家的钱,人家要账逼得急,他没法子再回家了,就来求东海给他找个落脚的地方躲躲账再说。东海对他干的那些“好事”早有耳闻,现在大老黑厚着老脸上门求他,碍于邻居的原因他怎好意思当面戳破他?不过他还是很委婉地提醒大老黑:你呢!有啥事就解决啥事,这样东躲西藏地也不是个法子。大老黑当然明白东海说这话的意思,但他害怕一旦进去就出不来了,所以就搪塞白东海说,等他筹齐了钱再说吧!白东海也觉得人家摊上难事上门来求他,他不帮人家再逼着人家去投案,就有点落井下石了。遂在他的仓库里给大老黑打了个地铺,让他暂时避避风头再说。他想过几天再劝他投案去也不迟。

没想到,来他那里的第一天晚上,大老黑心里一高兴自个酒喝多了,夜里出去溜达,天黑路又不熟,他一下子滑进了县城的护城河里......。第二天一大早,白东海听说护城河里淹死了人,又不见了大老黑,遂感觉不妙,急忙跑过去看啥情况。等人从河里捞出来,白东海看到第一眼后就感觉天旋地转,因为捞出来的正是大老黑。他可怜他才收留了他,没想到却把他给害了。由于害怕受到牵连,当时他也没敢给人家说淹死的是大老黑,而是悄悄躲到一边去了。幸亏大老黑的衣服兜里有他本人的身份证,人家顺藤摸瓜就找到了小白庄。后来听说大老黑被送到火化场里后,白东海才提着酒菜向白宇祺打听这事来了。

听了白东海说完事情的来龙去脉,白宇祺直说他糊涂,当时为啥不劝大老黑投案去?如果当时投了案,他就不会滑进河里淹死了。白东海满腹委屈地说,他本想劝大老黑投案去,可大老黑没给他说实话,他总不能硬逼着他走那步路吧?白宇祺一听觉得白东海说的也是实情,大老黑是那种撞到南墙上都不肯回头的人,有白东海那里作避风港,怎肯再投案坐牢去?想到这里,白宇祺缓和了语气劝白东海:“你当时也是好意,这事已经过去了,大老黑走到这一步也是他自找的。往后遇到这样的事,咱可不能再犯糊涂了。”白东海很听话地点了点头,端起一杯酒猛地往嘴里一倒:“这事儿我会记一辈子的。”

白宇祺有些不解地问白东海:“你今儿来,就是为了给我说这事?”白东海颇为自责地道:“不管咋说,大老黑毕竟是在我那里出的事,我心里一直觉得亏欠他,就找你商量商量,我怎么着处理一下他的后事?”听他这样说,白宇祺夹起一块鸡肉又放到了盘子里:“还说他的后事呢!不说我还不生气,咱村里有些人就是不地道,明明和大老黑门里关系最近,按道理大老黑的后事就该由他们出面办,我提醒了几次,人家就是装聋作哑,最后没有办法,我只好把大老黑的骨灰盒从火葬场里抱来偷放到他家堂屋里了,这件事我只给你说了, 外人都不知道。”白宇祺说完又感叹了一句:“这世道都变成啥了,有些人连最起码的人伦礼仪也不讲了。”看到白宇祺犯难,白东海又给他添了把火:“宇琪哥,骨灰盒放在那里也不是个长法子啊!”“村集体里一分钱都没有,他的亲近门又不出头,这事儿只能走一步说一步了,等以后有机会了再说。”白宇祺双手握着酒杯在手里反复揉搓着,无奈地说道。

白东海把屁股下面的板凳往白宇祺跟前挪了挪:“要不,我把大老黑的后事给办了?”白宇祺脸上猛一怔:“你没喝多吧?这可不是学雷锋做好事。再说了,你出面办,玉刚叔会同意这事,他不给你闹翻天才怪呢?”白宇祺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小白庄对这样的事情是非常忌讳的,你白东海和大老黑非亲非故的,凭啥要给他操办这事?再说了,就是玉刚同意他操办这事儿,村里大老黑亲近门里的人说不定还得躲在一旁说风凉话呢:他白东海办这事儿,是给大老黑办后事,还是想要他的那份家产呢?白东海好像看出了白宇祺的担心:“宇琪哥,我就是办这个事儿,也只能是咱俩知道,绝不会让村里其他人知道的。”白宇祺不置可否地望着白东海一句话也不说,他感觉白东海也没有喝醉啊!

白东海看出来白宇祺有些不相信他,就把嘴贴到白宇祺的耳旁嘀咕了一阵子,直说得白宇祺频频点头。白东海说完,白宇祺的脸上也露出了满意的微笑——他的心事也没了。二人把各自杯里的喝干后,白东海就起身告辞了。两人喝过酒的第二天晚上,白宇祺偷偷把大老黑的骨灰盒抱出来交给了白东海,白东海转手就把它送到县城的公墓里存放了起来。白东海做完这件事时间不长,不明就里的白二小就气势汹汹地找白宇祺算账了,他怎会不碰一鼻子灰?

(四)、

白宇祺过了白二小等人的那一关,打心里感激白东海,他以为这件事应该到此打住了。不过他想得简单了些,白二小和大老黑的其他几个邻居尽管在大老黑骨灰盒那件事上碰得鼻青脸肿的,但经过这么一出,他们对那个该死的骨灰盒的去处却愈发关心了。村里那两个年轻人明明看着白宇祺把骨灰盒放进了大老黑的屋里,最后怎么就不见了呢?是大老黑显灵自个逃跑了,还是被白宇祺拿到别处顶包换钱去了?这件事儿在白二小他们几个心里成了个疙瘩。一天不解开这个疙瘩,他们就一天不能睡个安稳觉。但他们心里也明白,他们不能就这个事再找白宇祺直接发难了,白宇祺没有让他们几个当着众人的面给他磕头赔礼,他们几个已算烧高香了。不过,这种事难不住白二小他们。他们不出面,可以让别人出面再找白宇祺理论这事啊!

在白二小他们在大老黑骨灰盒这件事上碰壁时间过去不长,村里的白传仁出面了。那天还是在饭场里,白宇祺正低头吃饭,白传仁客气地递给他一支烟卷儿:“村长,俺想给你商量个事儿。”白宇祺本对他没有什么好印象,遂不冷不热地回了一句:“你有啥事直接说吧!咱俩还用得着客气?”“俺门里的大老黑走了,他身后也没啥人了,论关系,在俺门里,我和他算是最亲近了,他的那份家产按老传统风俗,应该由我来继承吧?”白传仁脸不红心不跳地把他的想法给掏了出来。“咋轮得上你继承他的家产呢?”白宇祺没好气地怼他了一句。“俺家和他家门里最近,他没后人了,俺不继承谁来继承?你说说。”白传仁绵里藏针地反问了一句。

白宇祺听到白传仁说他家和大老黑家门里关系最亲近,心里的气就不打一处来:“你现在说你家和他家门里关系最近了,你早些时候干嘛去了?他出事的那阵子,你咋不说你跟他门里最近?也省得我为他的后事犯难了。”“那时候,还不是俺手里没钱吗?没钱给他办后事,就是说出来和他家这层关系,除了让人家笑话,还能有啥作用?”白传仁厚着脸皮说出了他的理由。白宇祺听了差一点没笑出声来,心里说,你还说大老黑身后没人,你儿子都不认你这个爹了,你还能比他强到哪里去?虽然那样想,他还是装作没那回事似的回了白传仁:“你想继承他那份家产也行,你先把他安葬了,回头村里的老少爷们开个会,只要大家同意,他的那份家产就是你的啦!”“你把他的骨灰盒给我吧!只要把骨灰盒给了我,这事儿就不用你管了,我准会把他的后事办得利利索索的。”白传仁也给白宇祺提出了他的条件。白传仁的算盘打得很精,他觉得他这次是十拿九稳地要继承大老黑的那份家产了。因为白二小私下里给他透露了,他们几个那天在大老黑家里为啥找不到大老黑的骨灰盒?因为他的骨灰盒十有八九是让白宇祺拿去给别人顶包用了。眼下野滩镇里的火化政策紧得很,有的人家死了人不想火化,宁愿出一大笔钱,还不一定能找到个顶包的骨灰盒呢!就因为白传仁吃定白宇祺交不出大老黑的骨灰盒来,才厚着脸皮要给大老黑办后事的。如果白宇祺交不出来大老黑的骨灰盒,他就没有理由不让他继承大老黑的家产了。到了那个时候,白二小他们又可以就骨灰盒的事再次向白宇祺发难了。所以,白传仁这次向白宇祺索要大老黑的骨灰盒,旁边的白二小那些人都眼睁睁地看着白宇祺怎么答复他呢?

“你真的要给大老黑办后事?”“你只要把他的骨灰盒给了我,我一准给他办后事。我办了他的后事,他的那份家产就是我的了。”“那一定是你的。”白宇祺和白传仁当着饭场里众人的面就这样交换了条件。“你去县城的公墓里取吧,大老黑的骨灰盒在那里放着呢!”白宇祺一本正经地给白传仁说出了大老黑骨灰盒存放的地点。听了白宇祺的那句话,饭场里白二小那几个人惊讶得差一点没叫出声来,他们怎么都没有想到,大老黑死后会享受到这种待遇。在白传仁索要骨灰盒以前,他们都非常自信地认为,大老黑的骨灰盒要么被白宇祺拿去给别人顶包用了,要么被当垃圾处理掉了,他绝不会好好保存着大老黑的骨灰盒的,大老黑是个啥样的人啊,值得白宇祺保存他的骨灰盒?白传仁也暗暗吃了一惊,他绝没想到白宇琪会这样安排大老黑的后事,看来大老黑的便宜,他是占不上了,不过他嘴上还是答应得很痛快的:“好、好,明天我就去县城公墓里把他请回来安葬了。”虽然嘴上答应得很好,一直到他去世,他也没把大老黑从公墓里接回来。当然他也再未跟白宇祺提过继承大老黑那份家产的事。估计大老黑活着的时候做梦也不会想到,他死后会到县城的公墓里安家;他更不会想到,他的骨灰盒竟然牵动着小白庄那么多人的神经。如果人死后真有魂灵的话,不知道大老黑能不能放过小白庄的那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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