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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瑞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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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4/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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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枣树下》》连载

第五章

(一)

白老六一门心思张罗他代销点的时候,他哥白凤仙做买卖的脚步迈得比他大多了。得益于早年在外闯荡的历练,白凤仙的脑瓜子比那些没有出过远门人的灵便得多。国家搞活经济的政策一出台,他就捷足先登了。那时的人们做生意赚钱的意识普遍淡薄,社会上出来做买卖的人不多,敢出来闯荡的农村人更少。白凤仙他们这些人绝对算得上那个年代里农村里第一批吃螃蟹的人。在那个商机遍地的年代里,他们凭着过人的胆识,敢闯敢拼的干劲,敏锐的商业眼光,很快就在茫茫商海里混得风生水起。

一开始,白凤仙做买卖也没个定数,看到什么生意赚钱就做什么生意;发现哪种买卖赚钱多赚钱快,就干哪种买卖。为此,他贩过粮食棉花,倒腾过猪羊牛马,当过水果蔬菜贩子,还收过破烂废品,反正是不放过任何一个赚钱的机会,更不怕出力流汗吃苦受累。白凤仙觉得做买卖受的苦和累与他在东北大山里伐大木时的差远了,在大山里伐大木时出的力受的累才叫苦才叫累呢!

很快,白凤仙手里的本钱就如滚雪球般膨胀起来。到后来,他居然涉足起皮货生意来。很久以来,做买卖的人都知道,做皮货生意都是需要大本钱的,能玩动这个生意的都不是一般的买卖人。小白庄的人也懂得这其中的奥妙,当时的饭场里就流传着白凤仙去外地购皮货时,都是用提包装着成捆的“大团结”去的。听人这么一说,馋得大老黑眼睛都放绿光了:“乖乖,那一提包“大团结”要是给了我,我是啥活都不用干了,光在家里吃饱等饿了。”当时的报纸上广播里宣传得最多的就是发了家的万元户,那时候一个天方县里还找不出多少个万元户来。白凤仙一提包的“大团结”得抵上几个万元户啊?

做买卖发家后的白凤仙夫妻俩对小白庄的人大方得很,村里哪户人家手里周转不开或者有急用了,只要向他们开口,不管是借钱还是借东西,只要家里有的,人家是有求必应。那些年里,小白庄的哪户人家没从他们那里借过钱财?有的人家借的还不止是一次。借出去的钱财,他们两口子从来没向人家索要过,都是人家手里啥时候方便了啥时候还他们。人家若是不上门偿还,他们压根儿就不提那事儿,由此白凤仙夫妻在小白庄落下的人缘和名声都非常的好,以至于村里的人见了白凤超都嘻嘻哈哈地喊他“白员外”。

(二)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虽然白凤仙白老六兄弟俩已开始做买卖,小白庄的多数人还是习惯着在地里刨食吃,依旧延续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老传统。不过改革的春风还是吹进了小白庄里:小白庄人粮囤里的粮食比大包干前多多了,手里比以前宽裕了,多数人家早已不再为吃饭的事发愁;大家手里地瓜干窝窝头已被小麦面做成的白面馍所代替;小白庄人再不用村长白伍德扯着嗓子催着下田里干活了,地里各种庄稼的产量却比以前提高了不少,村长白伍德院子大门前悬挂的催促大家伙上工下田的大铁铃铛,也被他摘下来当废铁卖掉了;人们在饭场里吃饭闲聊时,不再担心白伍德给他们戴大帽子扣他们的工分了;报纸上广播里的一些时政新闻,大家也敢公开议论一下了;白伍德再不像从前那样凶巴巴地盯着他们,他的一贯紧绷的脸见到小白庄的人也会笑了,很多时候,他还主动给他们打招呼。饭场里的人一提到这些变化,心里都欢喜得不行。不过要说他们没有一点儿闹心的事,也不尽然。

生产队集体时由生产队里交纳公粮和提留款,无需向群众一家一户地摊派。实行土地联产承包责任制后,由于多数村集体里没有公共积累,再无力承担上面下达的公粮和提留款任务,只好挨家挨户地向村民征收粮款。因此,上面的公粮和提留款任务一下来,野滩公社里就会按人头分摊到全公社各个村里去,由村干部再分派给村里的各家各户。那个时候的村干部一项很重要的工作就是向村民征收政府下达的公粮和提留款,小白庄的村干部白伍德也不例外。

白伍德一开始向小白庄的人征收公粮和提留款的时候,他们还是比较听话的,白伍德让交多少,大家就交多少,从来没有拖欠过少交过。连交了两年后,小白庄的人发现猫腻了:本来都是从一个生产大队里分出来的,小白庄每人每年的提留款却比前、后庄上的多交十元钱,难道公社里专门给小白庄的人增加了提留款任务不成?为这事儿,他们还专门去野滩公社里问过那里的干部,公社里的干部答复得很明白,全公社都是一样的,怎么会给小白庄的人另加任务呢?听了这样的解释,小白庄的人方恍然大悟:公社里没有给小白庄的人另加提留款任务,那一定是白伍德私下里加收了。他嘴皮子一动,小白庄的每个人就多拿出了十元钱啊!怪不得这两年,每逢村里征收公粮和提留款的时候,白伍德家里的大喇叭就响个不停,催命似的喊着大伙去交纳,原来这家伙暗地里揩着大家伙的油呢!真是应了那句老俗话——无利不起早五更。既然白伍德这事儿做得太不地道,小白庄的人对他自然也不客气了。

那天早上,大家伙正在饭场里吃着饭,白伍德家里的大喇叭又响了,不用说还是催收提留款的事。玉刚媳妇很不痛快地先来了一句:“咱们大家伙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再欺负咱们吧?咱们的十元钱扔到水盆里还听个响呢!让他白拿去算个啥?他连个好也不说咱们的,再说咱们种地挣个钱也不容易啊!”“不往里加钱,他和公社里的丁大头咋吃香的喝辣的啊?你们发现没有没?一到公社里征收公粮和提留款的时候,丁大头就整日窝在他家里又吃还喝的,连家都不回了。”香油匠也在一旁愤愤不平地添油拱火。“听说他这次每人又给咱多加了十块钱呢!一个村里三百多人,就是三千多块,又够他们吃喝上一阵子的了。”香油匠到处走村串户卖香油,他的消息灵通着呢!“到公社里告他去吧,省得他再祸害咱们了,咱们挣个钱汗珠子摔八瓣,他动动嘴就给拿走了,这也太便宜他了吧?再说,他再不能扣咱们的工分了,咱们也不用怕他了。”端着碗吃饭的白老六出主意了。“还是别去了,官护官,民向民,丁大头罩着他呢!公社里咋能听咱们的?万一公社里翻脸不认人,到时候吃亏的还是咱们。”头戴破毡帽的二光棍说出了他的担忧。“你们怕他,我不怕他。他妈的,过去他没少扣我的工分,现在他还想像从前那样欺负我?门都没有,这次,他咋着吃的喝的我的,我让他咋着给我吐出来,省得他再骑在咱们脖子上拉屎撒尿啦!”大老黑说着把饭碗往地上一放,似乎要去当梁山好汉了。“咱们还是先去问问他,为啥咱们村里总比别的村里多交十块钱?看他能不能说得清,他若说不清再找上面算账也不迟。”玉刚插了一句,也算是给大家出了个主意。大家七言八语地争论了一阵子,最后还是觉得白玉刚说的在理。

主意一定,早饭后,大老黑就领着村里几个愣头青去白伍德家里找他算账了。白伍德正在他家堂屋客厅里扯着嗓子在喇叭上吆喝着催收提留款呢!大老黑他们几个气势汹汹地闯进去了。一看那阵势,他心里“咯噔”一下,马上猜出了他们几个的来意,不过表面上依然装得很轻松。此时的白伍德虽已不是原来的白伍德了,但依然不想在他们几个面前认怂。想到这里,他板着脸故作镇静地问道:“你们几个来家里有啥事反映?我可正忙着公社里安排的重要工作呢!”一脸怒气的大老黑也不答话,伸手就把白伍德面前嗷嗷叫的大喇叭给关上了。板着脸的白伍德哪里肯依:“你们想干什么?公社里的丁书记可在跟前看着呢!”说着把求援的目光转向了野滩公社里的包村干部丁大头,肥头大耳的丁大头马上会意:“你们想干什么?影响了公社里的工作,你们负得起这个责任吗?”胜券在握的大老黑一声冷笑:“你们忙公社里的工作,公社里让你们多收俺们的钱啦?俺们都去公社里问过了,你们多收了俺十块钱,这也是你们的工作?”被质问的白伍德似乎早有准备:“哪个多收你们的钱啦?我收的钱款都交到公社里了,丁书记可一直看着呢!”“丁书记,他看着又怎样?他要不在这里看着,还不会多收那十块钱呢!”跟着一块去的一个愣头青忍不住蹦出来这么一句。丁大头一下子抓住了那小子的破绽:“你说我们多收十元钱,你们有什么证据?没有证据,随便诬陷公社干部,那是犯法的。”“咱们村里年年都比人家村里每人多收十块钱就是证据。”大老黑满有把握地说道。“多收十元钱?征收提留款是按照每人承包的田地亩数的多少征收的,你们人均承包的田地比其它村里人承包的多,自然要比人家多交钱了。让你多交十元钱还是照顾你们呢!”丁大头一脸不屑地回击道。大老黑他们没料想到丁大头给出这么个理由来,这下,轮到他们语塞了。看他们那样,丁大头和白伍德不怀好意地劝道:别再胡乱找了,赶快把自家的提留款交上才是正事。理屈词穷的大老黑他们只好自找台阶说,先去公社里问清楚了再来给他们算账。说罢,几个人灰溜溜地从白伍德家里出来了。他们刚走出白伍德家的院门,白伍德家里催收提留款的大喇叭又响了起来,声音大得让大老黑他们听着感觉特别的刺耳。

从白伍德家里出来后,大老黑他们也没再去野滩公社里打听公社里征收提留款的依据到底是什么。因为大老黑说了,去公社里打听也是白跑一趟,公社里当官的怎么会向着他们泥腿子说话?大老黑这样说的依据是,先前公社里的人说提留款是按人头征收的,这次丁大头又说是依照每个人承包的田地亩数征收的,到底该听谁说的,他们心里也没底了,因为丁大头也是公社的人啊!那时的人们由于刚从那个特殊的年代里走出来,大家的权利意识远不如今天这么强烈,还有在他们眼里,公社大院里出来一个人就代表着公社,就是政府。丁大头那样说,就等于野滩公社里也是那样规定的,还能去哪里评理去?不去公社里理论,并不等于大老黑他们就老老实实地把提留款交给白伍德,他们要用他们的方式解决问题了。

大老黑说,既然公社里的人都说话不算话,那俺也就一分钱的提留款都不交了,他白伍德爱怎么滴就怎么滴吧!反正他不能扣掉他的工分了。于是在小白庄里,大老黑成了第一个抗交提留款的人。尽管大家伙都替他捏把汗,暗地里却也都为他的带头拍手叫好,并跟着他有样学样起来。于是一连好几天,尽管白伍德在村里的喇叭上一遍又一遍地咋呼着催收提留款,小白庄的人却像没听见似的。距离公社里规定的交纳提留款的最后期限越来越近,村里人却没有一个主动登白伍德的门交纳的。那天中午,许多人正在饭场里吃饭,白伍德家的喇叭又响了,里面广播的自然还是征收提留款的事。一个端着碗吃饭的愣头青不无得意地说道:“让他吆喝吧!他吆喝他的,咱们吃咱们的,他啥时候那10元钱不要了,咱们再去交。最后看看谁犟得过谁?”一向怕得罪人的白玉刚赶忙提醒大家:“咱们在这儿吃饭就吃饭,别再说提留款的事了吧!万一传到村长耳朵眼里,他又怀疑俺在里面捣鬼了呢!”他媳妇很不满意地瞥了他一眼:“人家都不怕,就你是怕死鬼转世的。”

(三)

白伍德扯着嗓子在村里的大喇叭上连着催促了好几天,也没催来一个主动到他那里交纳提留款的人,只好放下村长的架子一家一户地上门去催收。有些胆小怕事的人家不敢得罪他,只好忍痛交上;有些与他抹不开脸面的也趁机把钱款给了他。大老黑等几户人家则表现得异常强硬,每次白伍德上门催收,他们要么推说家里没钱,要么不给他开门。白伍德和丁大头去了几次,要么碰了一鼻子灰,要么吃了闭门羹。临近最后几天,白伍德是真急了眼。公社里已经给他下了最后通牒,如果他再拖拖拉拉地完不成提留款任务,要么主动辞职,要么被公社里撤职。接到最后通牒后,白伍德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丁大头也是压力山大。向公社里交不了差,白伍德若是被撤了职,他丁大头也绝对没有好果子吃。一番思量之后,肠满脑肥的丁大头给白伍德出主意了,他让白伍德向野滩公社领导打报告说,小白庄村里有几户人家有意和村里对着干,带头抗交提留款。白伍德刚听到这个主意时还有点犹豫,毕竟都是一个村的街坊邻居,万一公社里安排人下来突击征收那几户人家,到时候就不好收场了。一心想完成任务的丁大头可不管那么多:“咱都快被他们扔到油锅里当鱼炸了,你还顾念他们?到时候完不成任务撤了你的职,他们不看你的笑话?”在丁大头再三的怂恿蛊惑下,白伍德咬了咬牙终于下了决心:“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舍不得老婆逮不住流氓。既然你们不仁,就别怪我白伍德不义了。”

依照丁大头的策划,白伍德由丁大头领着直接到野滩公社党委书记那里汇报了小白庄提留款征收过程中出现的异常情况,丁大头在一旁又不失时机添油加醋地渲染了一番。公社里的那位官僚味很重的书记听到这个情况后果然勃然大怒:“抗拒公社的提留款,还有没有王法?必须马上把这个毒瘤铲除掉,决不能任这种歪风邪气滋生蔓延。”说完马上安排公社里一整个片区的工作人员加上公社里的两个公安特派员,由丁大头带队浩浩荡荡地开进了小白庄。

既然被赶上了架,那就一冲到底吧!白伍德也想借着这次机会在小白庄里重新树树威,让小白庄的人看看,他白伍德还是原来的白伍德,在小白庄这个地盘上他还是说一不二的,和他对着干的人仍是没有好果子吃的。所以,当丁大头领着一大群人进到村里后,白伍德想都没想就带着这些人气势汹汹地冲进了大老黑等几户拒交提留款的人家里。不知道大老黑是真的没在家,还是听到风声躲了出去。反正,从丁大头领着人大呼小叫地进到村里,再到白伍德带着人进到他家院子里撬开他家的房门从他家的粮囤里搲走一口袋粮食,他都没有露影。其他几户人家本来还想上前和白伍德理论一番的,一看大老黑都跑得没了踪影,白伍德的后面还跟着两个压阵的“大盖帽”,马上默不作声了。白伍德、丁大头等人进到那些人家里,犹如讨债的闯进了欠债的人家里,除了大声呵斥他们外,还逼着他们立马把拖欠的提留款补交上,并威吓说他们,只要那天交不上,就得被带走蹲几天大牢去。有个别人只说了声,家里确实没有钱,请求缓交两天。丁大头就指挥人冲进人家的羊圈里,硬生生地把里面的羊给牵走了。临走的时候他还不忘警告那户人家,若不及时赎回,牵走的羊就交到公社里冲抵所欠的提留款去了。

一时间,白伍德、丁大头他们搅得小白庄里是妇女哭小孩叫,鸡也飞狗也跳......。村里有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看不惯白伍德一行人的那副德行,拄着拐棍颤颤巍巍地走到白伍德跟前,冷不丁地往白伍德头上敲了一拐棍。挨了打的白伍德疼得龇牙咧嘴也不敢怎么着这个老太太,只好捂着脑袋向丁大头求救,丁大头一看是个一股风都能刮倒的老太太,不但没有出手相助,还急忙远远地躲开了,生怕老太太的拐棍再抡到他头上去......。经过一整天的折腾,到天黑的时候,小白庄的提留款总算是征收齐了,丁大头长长地喘了一口气,白伍德的脑袋也不疼了。

经过野滩公社里的人一整天的进村突击,小白庄的提留款任务是完成了,白伍德的村长却干不成了。提留款任务完成的当天晚上,白伍德陪着公社里的丁大头等一行人在他家里喝庆功酒,由于心情太兴奋激动的缘故,他一时没有留住口,最后喝得是酩酊大醉。到了半夜里,因为喝酒太多的缘故,白伍德的血压骤然升高,高血压冲得他连话也不能说了。第二天早上,家里人喊白伍德吃饭,发现他大半个身子都不能动弹了,急忙把他送进医院里抢救。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白伍德虽然捡回了一条命,却摇摇晃晃地站都站不稳,还常常一句话没说完,嘴里的口水就开始往外流,连吃饭拉屎都得需要家人照顾,还怎么再去当他的村长?鉴于这个情况,野滩公社里只好将白伍德免了职,说是让他安心保养身体,不用再为群众的事操心了。大老黑等几户被牵羊搲粮食的人家,听到这个消息高兴得放起了鞭炮。白伍德却气得差一点没挂了,他无奈地躺在床上,嘴里含糊不清地挤出了几个字:“公社、公社里,这、 这、这是卸、卸磨、杀驴啊!”寒风呼啸的屋檐下挂着一尺多长的冰柱,此时,白伍德的心里比刺骨的冰柱还要凉。

因为白伍德带镇里的人进村里突击征收提留款最后把他自个搭进去这一出,小白庄里再没有人愿意出来当村长了。由于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村里的工作还得开展,公社里只好让丁大头留下来暂时主持小白庄的工作。加收十元钱的事情还没个眉目,又带着公社里的人来小白庄里突击了一把,这两件事儿凑在一起,丁大头的名声在小白庄人那里自然是臭不可闻,他们又怎会支持他的工作?所以,自从他主持小白庄的工作后,公社里每每给他安排工作或布置任务,他的头就真的大了。以前白伍德任村长时,上头来了工作任务,他只需要给白伍德传达一下或面授一下机宜,剩下的事情就由白伍德全包了。工作告一段落后,他把白伍德的工作情况汇总终结一下,拿着就可以向公社里交差了。加上他又指使白伍德私下里揩点小白庄群众的油,所以他丁大头一来到白伍德的家里就能吃香的喝辣的。那个时候,他的日子好不潇洒快活。现在好了,公社里强制白伍德从村干部的位子上退下来,由他顶替上去。白伍德私下里遂认为自个上了他丁大头的当,这个家伙真是坏到家啦!丁大头的馊主意不仅完成了公社的工作任务,还把他从村干部的位子上拉下来,把他丁大头自个推了上去——这家伙的这一招真是一石二鸟啊!此时的白伍德恨丁大头恨得是牙根直痒痒,直说这小子做事太绝情。

(四)

自从主持小白庄的工作后,丁大头再来小白庄里开展工作,连个落脚的地方也没了。以前他来小白庄里说是开展工作,实际上是一天到晚在白伍德家里闲着喝茶水,白伍德还得好酒好饭地伺候他。现在的他若是去白伍德家里,白伍德别说管他好酒好饭了,连杯热水也不会给他喝的,能不当面骂他,就算他烧高香了。他去村里其他人家里,人家见了他不是赶紧关门就是往外赶他。他给小白庄的人安排布置镇里下达的任务,他们不是推就是拖,就是没有一个配合他的工作的。上头的工作下来后,往往他忙活了半天,结果却是什么事儿都没干成。每次野滩公社里给各村的工作排名,小白庄的位次若是倒数第二,就没有哪个村敢争那个倒数第一了。据说丁大头几次向公社里打报告请求调离小白庄,都被公社领导拒绝了。公社领导给他的理由也让他很无语:你弄下一个烂摊子想拍屁股走人,谁替你收拾去?看到调走无望,丁大头只好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地凑合着往前走路。他的这种不尴不尬的局面持续了大约两年,最终还是结束了,只是结束得不怎么光彩。

那年天方县开展党内整风运动。针对小白庄的混乱工作局面,县里派来一位闫姓干部到小白庄里蹲点调研,说是到群众中去,倾听群众呼声,找准问题症结,彻底扭转落后工作局面。这位闫姓干部工作上很有一套,来到小白庄里没几天,也学着大家伙的样子到玉刚家的饭场里吃饭了。他说在这样的场所吃饭多好啊,趁着吃饭的空档就和群众打成了一片。一开始,饭场里人见到他还都很小心,连说话也不像以前那样随便了。倒是那位闫姓干部,在饭场里见了谁都主动打招呼,嘘寒问暖的一点架势没有。时间一长,饭场里的人就不把他当外人了,有些心里话也敢跟他说了。大老黑等人可算是逮住个申冤诉屈的人了,不待闫姓干部问他们,他们不但主动把白伍德、丁大头暗地里加收十元钱提留款的龌龊事揭发了出来,还把他们带着野滩公社里的工作人员到小白庄里突击征收提留款时,又牵猪牵羊还搲粮等事儿也抖搂了出来。闫姓干部私下里找人一核实,大家伙也都点头称是。闫姓干部哪里肯放过这么好个抓典型的机会?他把丁大头、白伍德私自加收提留款增加群众负担,导致干群关系紧张,最终演变为群众抗交提留款的恶性事件材料往上面一报,天方县里马上把野滩公社里的书记以及丁大头、白伍德当作整风对象给好好整理了一番。公社里的书记、丁大头、白伍德三人被处理后,丁大头就调离了小白庄,丁大头、白伍德私自加收的提留款也退给了小白庄的群众。有了这个结果,小白庄人心中的怨气也如男人们抽烟时吐出的烟雾一般,很快就消散尽净了。

你们反映的问题都给你们解决了,你们小白庄总不能还像以前那样群龙无首吧?事后,那位闫姓干部在饭场里这样问小白庄的人。饭场里的人面面相觑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是啊!玩老鹰捉小鸡的游戏还得有个领头的呢!何况三、四百口子人的小白庄呢,小白庄总得出来个领头管事的吧?周围各个村里都有个当家管事的,人家村里的事情也都收拾得井井有条。哪像小白庄?因为缺个管事的,这两年乱成了一锅粥。再这样下去,最后吃亏的一定还是小白庄人。只是由谁来担任小白庄当家管事的人呢?小白庄的人都默默地问着他们自个,也翘首期盼着他们新当家管事的到来。

(五)

小白庄小学听起来很像回事,实际上,多少年了,整个小学里连校长在内总共就五位老师,除了老校长朱育仁是在编的正式教师外,其余的四位均是家在小白庄生产大队的民办老师。用小白庄人的话说,那四个泥腿子教书匠绑在一块还不如一位朱育仁先生的学问大。就这样,老校长朱育仁带着四个泥腿子教书匠硬是撑起了当时整个小白庄生产大队义务教育工作的一片天。在“黑屋子、土台子,屋里坐着泥孩子”等教学设施极端简陋的条件下,他们手把手地从教那帮泥孩子认识各自的名字开始,从掰着手指头教他们数“一、二、三、四”等数字开始,慢慢地开启了孩子们的文化启蒙之旅。正是这五位老师兢兢业业的辛勤培育,整个小白庄生产大队一批又一批的泥孩子们才由“瞪眼瞎”变成了有文化的人,才慢慢认识了外面的世界,才逐渐树立起自己的理想。在那里,世事懵懂的孩子们在视野渐渐变开阔的同时,也学会了如何做人。学校里的五个教书匠虽然没有学富五车的渊博知识,没有傲人的求学经历,却有着对教育事业的满腔热情与坚韧执着,正是他们无私的奉献与付出,小白庄生产大队的文化教育事业在艰难困境中才得以薪火相传。

初中毕业的白宇祺在当时的小白庄生产大队里算得上个文化人。他在生产队里跟在大人们后面种了两年田地后赶上小白庄学校里缺人手——学校里的民办教师白更田,因家人有病长期卧床,实在分不开身,只好回村里照顾家人去了。白宇祺在大队书记的鼎力推荐下,遂顶上了白更田的缺,也算解了学校的燃眉之急。耄耋之年的朱育仁老先生当过民国的教师,新中国建立后在讲台上继续教书育人。他本是外地人士,因早年的“右派”问题被下放到小白庄小学任教直至退休。当年,在他的生活最阴暗无光最需要人安慰的时候,他妻子却离他而去。妻子绝情地离开他后,伤心至极的他发誓今后永不再娶.....。白宇祺初进小白庄小学里当老师时,孑然一身的朱老先生虽然已退休多年,却退而不休,依然义务担任着小白庄小学的校长,他吃住在校,以校为家,毅然决然地把自己的全部心血献给了小白庄小学,献给了他挚爱的教育事业。

看到年轻的白宇祺从进学校的那一刻起,就认真给学生们备课授课,全身心地扑到教学工作上,朱老先生打心里喜欢这位年轻人。初来乍到的白宇祺虽然教学经验不足,工作起来却满腔热情,他谦虚好学,对同事以诚相待,对学生严管厚爱,来学校没几个月就深受全校师生的好评。如果能重点培养一下,将来一定是个当教师的好苗子。为此,朱育仁在工作中开始有意识地关心他,手把手地指导他。在朱老先生的悉心培养下,白宇祺的教学水平得以迅速提升,从教不到两年,他的授课水平就明显高出其他三位同仁一大截。看到白宇祺如此,爱才心切的朱老先生不仅主动让贤,还向野滩公社教育组竭力推荐由白宇祺担任小白庄小学的校长。野滩公社教育组的领导被朱老先生的诚心所感动,经过慎重考察后,他们接受了朱老先生的诚恳建议。

白宇祺担任小白庄小学校长后丝毫没有领导的架子,在学校里他既当校长又当老师还是学校的勤杂人员,勤勤恳恳做好学校里的各项工作。时年二十岁不到的白宇祺长着一方国字脸,留着青年头发型,既器宇轩昂,又朝气蓬勃,虽然年纪轻轻,为人处世却十分的成熟稳重,让人一看就是块当领导的料。由于他的突出工作,仅两年多点的功夫,整个小白庄大队上上下下就对他刮目相看了。看到白宇祺如此,一向对他寄予厚望的朱老先生放心地笑了——他对白宇祺没有看走眼啊!也许是看到自己深爱的教育事业有了中意的接班人,也许是白宇祺优异的表现让他再无后顾之忧,在白宇祺担任小学校长的第三个年头,一生为教育事业奔波的朱老先生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在他生命垂危的最后时刻,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嘱咐白宇祺,他死后一定把他的骨灰埋葬在小白庄小学旁边,生前他把全部精力献给了小白庄学校,死后也要日夜守护着小白庄学校。肝肠欲断的白宇祺满含热泪答应了他老人家的郑重请求。朱老先生辞世后,白宇祺带领小白庄小学的全体师生满含热泪,将他的骨灰盒安葬在小白庄小学校园的一隅里,两棵苍翠青松默默地守候在他老人家身旁。因为少了朱育仁老先生,小白庄小学里只剩下包括白宇祺在内四位民办教师了。

(六)

改革开放后,随着国家对教育事业的日益重视,民办教师转正工作迈入了快车道。依照国家的民师转正政策,那一年小白庄学校一下子分到了三个民师转正指标。民师转正对民办教师可是一件大事情,民师转了正就意味着今后是公家的人了,是公家人就能吃上国库粮了,吃上国库粮对小白庄的泥腿子们来说,可算是鲤鱼跳龙门了……。这么大的事儿传到小白庄里,自然引起了极大的轰动。那些天里,饭场里人议论最多的就是这件事了。他们绝对没有想到,平时看着毫无起眼的民办教师也能转正,也能吃上国库粮。那阵子,小白庄里不少人私下里都后悔自个当初咋没有当民办教师去?若是去了,这回不也吃上国库粮了?当然最后悔的还是那位中途退出回家种地的白更田。那天,饭场里的人又谈论起民师转正的事。“这个宇琪就是有福气,才教了几年学啊,这么快就吃上国库粮了?”白鹦鹉说这话的时候满眼里是羡慕。“白鹦鹉,你是啥眼光啊?当初你要是嫁给了宇祺,不也跟着享福了?”白玉刚好像看透了白鹦鹉的心思,故意逗她。白鹦鹉倒很会自找台阶:“俺就是种地的命,享不了那个福啊!若说真后悔的,更田叔才后悔得要死呢!”白鹦鹉很巧妙地把白更田拉出来给自个挡了一把。“白更田,怪不得他吃不上国库粮,都赖他爹娘给他起的名字不好,‘白更田、白更田’这名字不早说得明明白白了吗?出力耕了田也是白耕。干了活也是白干。”一旁的香油匠开始望文生义了,他的话竟然让饭场里几个人点头称是。饭场里人最看好的当然是白宇祺了:小白庄小学里就算是摊上一个民师转正的指标,也得非白宇祺莫属——他是校长啊!不过这件事的最终结果,却大出饭场里众人的意外。

三个民师转正指标下拨到小白庄学校里后,一向平静如水的校园里变得不平静了。除了白宇祺,其他三位民办老师的年龄是一个比一个大,眼看着都要超出民师转正的年龄限制了。依照国家民师转正的政策,超过转正年龄的就不再具备转正资格。而白宇祺是校长,业务水平又在他们三个之上,按常理,小白庄学校里就是有一个转正指标也得非他莫属啊。现在的情况已经很明显,其他三位民办教师必须有一个落选的。他们三位也都明白,此次落选对他们个人意味着什么。尽管政府说,民师转正会一批接一批的来,但下次转正是什么时候还不知道呢!况且他们三位的年龄都不小了,等到下次转正指标下来的时候,他们还有没有转正的资格只有天知道!所以,在三个转正指标未确定的日子里,三位民办老教师的工作热情突然高涨,个个每天都是天不亮就来到学校里,到校后一刻也不舍得闲着,不是打扫校园子,就是拿着抹布挨个擦拭各个教室的门窗,连学生的课桌也一张接一张地擦得一尘不染;课堂上,他们讲课的声音一个比一个洪亮,课讲的一个比一个认真投入;他们对学生的要求更严格更负责,若是哪个学生完不成作业,是绝对不允许回家吃饭的,那位老师还会耐心地陪伴着他,直到这个学生圆满完成作业为止。那段时间里,那三位老师的表现连白宇祺都有些吃不消,作为校长的他,本来不管干什么工作都是走在前头的,如今人家三位每天都是早到晚归得有点离谱,他都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那三位老师的工作积极性,就连玉刚家饭场里的人都感觉得到。

那天大家在饭场里吃饭,白宇祺也过来了。他刚在榆树身子上坐下来,白鹦鹉就半开玩笑地向他抱怨开了:“白校长,最近,你们学校里咋管那么严啊?俺二妮放学后被你们的老师留在学校里两三次了。害得她每次回家来吃饭,都过了饭点。”白宇祺佯装不知:“还有这事,她老师为啥把她留学校里啊?”“她老师嫌俺二妮笨,要求背诵的课文不能按时完成,就非要俺二妮会背诵后才回家吃饭去。”白鹦鹉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一旁的白玉刚趁机揶揄她:“白鹦鹉,你闺女不会背诵课文,是不是受你的遗传啊?”白鹦鹉不理会白玉刚,专等着白宇祺给她答复呢!白宇祺当然知道那是怎么回事,又不好意说出来,只得安慰白鹦鹉:“你放心好了,以后你闺女会不会背诵课文,我都会让她按时回家吃饭的,哪能让孩子饿着肚子在学校里学习呢?”白鹦鹉听了长吁了一口气,高兴地拍了白宇祺一下:“白校长,回头你转正了,我可得好好给你贺一贺。”

民师转正的事终于有了结果,除白宇祺外,小白庄学校里其他三位民办老师都如愿以偿。这个结果大大出乎了人们的意料,各方面都异常优秀的白宇祺怎会落选呢?就在大家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野滩公社教育组的领导揭开了这个谜底。在公社全体教师参加的教育工作大会上,公社教育组组长号召全镇教师向小白庄小学校长白宇祺同志学习,学习他不计个人名利得失、先人后已的高风亮节品格;学习他无私奉献、全心扑在教育上的工作精神。原来,为了让学校里的其他三位老民师及时转正,白宇祺向野滩公社教育组递上了退出民师转正的申请报告,主动把机会留给了那三位老民师。得知事情真相的三位老民师,面对着他们的校长白宇祺感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白宇祺却满不在乎地安慰他们:“我年轻,将来还有的是机会。”

(七)

白伍德等人被处理后,野滩人民公社也改称为了野滩镇人民政府。天方县里对那位即将离任的闫姓干部提出了一个要求:离开前小白庄前,必须选好小白庄的当家人,确保小白庄的长远发展。带着这个任务,闫姓干部开始在小白庄三百多口人中间物色他们的当家人。经过他与群众走访座谈,加上这段时间以来,他在饭场里听到的群众反映,这位闫姓干部向野滩镇党委政府郑重建议,由小白庄小学校长白宇祺担任小白庄自然村的村民小组长是小白庄的人心所向。野滩镇人民政府组织人事部门经过一番考察后认可了他的建议。

就这样,野滩镇党委政府领导一声令下,白宇祺由小白庄小学的校长转身成了小白庄的当家人。说实话,若不是小白庄那三百多双眼睛热切地盼着他,若不是感念老支书的知遇之恩,他白宇祺是不愿意来担任这个村民小组长的。由于之前白伍德在小白庄的所做作为,村干部在小白庄人心中的印象并不怎么样。还有,村干部的工作表面上看着风光,实际上当一个群众认可的村干部并不容易,对于这里面的内幕,白宇祺多少还是知道一点的。别的不说,单就那一年两次的公粮和提留款征收工作,就让村干部成了出力不讨好的角色。村干部若不能按时完成上级下达的征收任务,在上级那里肯定交不了差;如果硬着头皮强征收,村民当面可能不会说你什么,背后一定有人会戳着你的脊梁骨骂娘的。有些人,你哪怕给他丁点儿好处,他打心里都高兴得不得了,若让他往外拿东西,即便是一针一线,他心里也是不舒服的。可上级规定的征收任务下来后,你当村干部的敢不按照上级的指示办事吗?

白宇祺虽然心里很不情愿,还是服从了镇里的工作安排,在大家的翘首期盼中担任了小白庄自然村的村民小组长,也就是小白庄人嘴里的村长。据说,为了防止步白伍德的后尘,白宇祺上任前还向镇里提了个任职条件,即每年镇里给小白庄下达的公粮和提留款任务一律由小白庄人自愿上交,对那些一时想不通的村民,由他来做工作,镇里不能再派人下到村里强行突击征收,否则他就辞职不干。鉴于小白庄的工作实情,野滩镇里经过再三考虑后也答应了他的请求。

白宇祺担任小白庄所谓的村长后,在征收公粮和提留款还有后来的农业税过程中,确实没再出现镇里的工作人员下到村里突击征收的情况。当然为了按时完成征收任务,他也没少与村里人拌嘴吵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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