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李瑞同的头像

李瑞同

网站用户

小说
202403/16
分享
《《红枣树下》》连载

第三十一章

(一)

最近几年里,小白庄几乎没有增加一处新房子,村里的村容村貌经过上次乡村卫生整治后再没有什么大的变化。村里的房子大多数还是十多年前修建的,它们如天空里的繁星般散落在小白庄的各个角落里。由于长年累月的风吹雨淋,它们早已失去了当初的风采。如今的小白庄里,得益于国家乡村振兴政策,就连小胡同里也修上了水泥路,天然气管道、自来水、有线电视、无线网络等生活设施更是一应俱全。遗憾的是,生活在村里的人却一点点在减少。白宇祺看着一座空落落的院子心里很不是个滋味,却又颇为无奈。

白玉刚家的饭场里,几个人正和白鹦鹉说着笑着。白宇祺的手机响了,他慢悠悠地掏出来一看号码就嘟囔开了:“又是他打来的,真烦人,天天催着撵着去他那里。”说着就接通了电话,电话一接通他就嚷开了:“我给你说几次啦,我不去北京,我不喜欢那里,我就喜欢在小白庄呆着。”旁边的人一听就知道又是他儿子常军催他去北京了。爷俩在电话里争吵了一阵子后,白宇祺索性把电话挂了。挂了电话,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向周围的人发牢骚:“天天催我去北京,让我跟他享福去。北京城里除了高楼大厦比咱们这里多,除了人、车比咱们这里多。那里哪有咱这里好?咱们这里全篇空气清新水清树绿的,爱到哪里溜达就到哪里溜达,想吃啥喝啥就有啥,在北京哪有在咱们老家里舒服?”白鹦鹉撇了撇嘴跟他唱起了反调:“你这个当村长的看来也要落伍了,农村里好?为啥人家都争着往城里面跑,咋没有城里人抢着往农村里跑的?小白庄再好,也撵不上人家大城市那里好,说不定哪一天,咱们都得搬进城里去呢!”不知道她是信口胡诌还是看准了社会的发展方向,反正她给白宇祺发了一通她的高见,直听得饭场里人都一愣一愣的:这个白鹦鹉啥时候也开始关心起国家大事啦?

事情还真让白鹦鹉说中了,只是她只说对了一半。白鹦鹉那次在饭场里胡诌后时间不长,天方县里就出台了文件,说是全县好多村庄因院落荒废太多变成了空心村。若任其发展下去,不仅白白浪费掉大量的农村资源,还不利于乡村治理,不利于乡村发展。为了改变这种局面,天方县委、政府依照国家乡村振兴的发展战略精神,决定在全县范围内开展合村并队工作,整合农村资源,拓展农村发展空间,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增强人民群众的幸福感、获得感。所以,天方县此次合村并队工作的首要任务就是合并空心村。合并空心村不仅方便群众生活,提高群众生活质量,还能腾出大量的耕地,增加农民的收入。由此看来,合村并队绝对是件一举多得、利国利民的大好事。

鉴于小白庄村里的常住人口少、荒废院落多、三面河流环绕、交通不便等实际情况,天方县第一批合村并队的村庄名单上就有了它。那天白宇祺把在家的人家每户一个代表召集到饭场里先开了个通风会,大体上传达了天方县里的文件精神,要求大家心里先有个搬迁的思想准备,然后再设法通知一下在外地的街坊邻居,让他们尽快回村里来,配合县里的合村并队工作。

那天中午在饭场里,白宇祺拿着小白庄的通讯录正忙着给在外地的村民打电话,向他们传达县里合村并队的文件精神,碰巧白东海从县城里回来了。见白宇祺口冒粘沫地逐家逐户地给人家打电话,白东海一下子乐了:“我的村长大人,这都什么年代啦,你还抱着个电话挨家打电话。你就不会在咱村里建个微信群?有什么事你在村微信里一发布,大家就都明白怎么回事了。他们有什么意见建议,也能在群里相互商讨一下,就和咱们面对面地开会没啥两样,这多省事啊!”这回轮到白宇祺吃惊了:“这玩意是什么时候时兴的?你咋不早来几天啊?省得我电话打得嗓子都冒烟了,快,快帮我建那个叫什么群来着!”白宇祺说着就把他的手机递给了白东海。白东海也不客气,接过来白宇祺的手机就忙着给他组建小白庄的微信群。鼓捣了一个多小时,白东海抬起脑袋摇了几下:“哎哟,我的天啊!为了建咱村里这个群,我的脑袋都快累掉啦。”“你这次可给咱村里立了个大功,回来我代表全村的老少爷们得好好请你搓一顿。”白宇祺喜笑颜开地和白东海开着玩笑。“村长大人,吃饭的事就免了吧!你还是赶紧给咱村的这个群起个好名字吧!”白宇祺低头略微沉思了一下,又看着众人道:“叫‘白氏论坛’怎么样啊?”饭场里人一听到这个名字,都夸他给小白庄的微信群起的名字好,说他不愧为校长出身,连个微信群名都起得那么高大上。白宇祺拿起手机试着和微信群里的众人打了声招呼,没想到,群里的人都给了他回应。看到大家在群里争着给自个打招呼,白宇祺激动坏了:“今天咱们国家的形势真的到了‘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的地步了,我有了这个微信群,今后你们就是跑到国外,跑到天涯海角,我也不愁啦,也都能找到你们啦!另外,咱们村里有什么事了,我在微信群里也能随时和大家伙商量着办了。这比以前我挨家挨户地打电话征求意见强多啦!”。

白宇祺把天方县里合村并队的文件精神在“白氏论坛”微信群里一传达,群里一下就炸了锅。别看那些平时不怎么关心小白庄的人,一听说小白庄要整体搬迁走,顿时急眼了:这村子要是搬迁了,往后回老家往哪里回啊?时刻关心着小白庄的人更急了:咱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怎能说搬迁就搬迁呢?小白庄搬走了,将来咱们到哪里寻根啊,还要回山西大槐树那里吗?有些人说得更激动直白:小白庄没了,将来就是给去世的老人上坟烧纸也找不到地方啦......。听得出来,小白庄在大家心里扎下了根,小白庄人早已时刻都离不开它了。大家说得不是没有道理啊!小白庄是小白庄人的根系所在,小白庄存在一天,小白庄人的心就安稳一天;一旦它不存在了,小白庄人就如断了线的风筝,没头没脑地随风飘荡一阵子就会身不由己地落下来,再也回不到原处去了。

从未离开过小白庄的白玉刚夫妻俩对小白庄整体搬迁的事更是难以理解:穷家难舍,故土难离。都是一大把年纪的人啦!还往哪里搬啊?白宇祺心里也不好受,虽然为了上头的工作他竭力保持着面上的镇静,心里却不平静地很:这个打小令他梦萦魂牵的小白庄,这个让他守望了大半辈子的小村庄,如今却要眼睁睁地看着它消失,那份不舍与失落是外人无法体会到的。所以,当小白庄人在“白氏论坛”微信群里情绪激动地议论着小白庄的搬迁时,白宇祺却一句话也不敢插言,他理解大家此时的心情,他知道他们舍不得离开小白庄,他害怕他自己受到大家情绪的感染不能自持,那样的话,就会影响到小白庄的搬迁工作的。作为村干部,他无论如何都是不能感情用事的。

当野滩镇党委、政府联合下发的《关于小白庄行政村参与野滩镇合村并队工程项目的正式通知》的红头文件下到白宇祺手里时,他攥着那薄薄的两页纸却似有千斤重。白宇祺围着小白庄转了一圈又一圈,看了一遍又一遍。那一座座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农家院落,那一道道高低宽窄不等的院落围墙,那一处处大小不等深浅不一的坑塘,那一条条弯弯曲曲的水泥小路,还有村里的一草一木......,此时的他看着都那么亲切,那么让他留恋,以至于在他的眼里,小白庄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是绝美的风景。可惜的是,不久的将来,这些风景都将不复存在,再也找不到了。

白宇祺来到饭场里,由于还没到吃饭的时辰,饭场里空无一人。北风呼呼地刮着,老枣树上凌乱的枝条在半空中随风晃动,由于没有了绿叶的装扮,凌乱的枝干显得粗糙突兀,全然没有了夏日的端庄秀气。一棵棵老枣树仿佛小白庄里的老人,长年累月的艰辛劳作使得它们的躯干不再伟岸挺拔,佝偻着身躯却依然年复一年地开花结果,竭力把自个最美好的东西奉献出来。这些老枣树陪着他度过了童年、走过了少年,伴他一路走来,一路风雨同行直到今天。很多年前,他曾骑在它们的枝丫里玩耍,也曾爬上它们的枝头采摘果实,那些甜酸脆爽的枣儿带给他的不仅是味蕾的舒坦,还有童年的快乐和少年记忆。如今他要离它们而去了,那种依依不舍的心情用语言怎么表达得清?

随着搬迁协议签订完毕,小白庄人开始忙着处置各自家里的东西。信息灵通的各类小商小贩们也闻讯而动,一窝蜂地涌进村里。他们在村里走街串巷吆喝着他们希冀求购的东西,希望抓住这个难得的商机分得小白庄的最后一杯汤羹。一时间,平静的小白庄里一下子变得喧闹起来,到处是忙碌的人群,到处是搬家的场景。有人忙着处置家里的树木家具;有人忙着打理准备带走的物品;有人则一点一星地与小商贩们讨价还价,准备将家里的东西一并打包处理掉;也有人什么都不做,只在自家的庭院里徘徊了一圈又一圈,庭院里的东西已被他们抚摸了一遍又一遍,就是不舍得动里面的一草一木。看得出来,他们对庭院里的任何一件东西都不忍心舍弃,因为这些东西已经跟随了他们很多年。只有那些小商小贩们最高兴也最兴奋,他们满心欢心地和卖主们讲着价钱,每一单买卖成交后,还要故弄玄虚地说这笔买卖要亏赔多少,实则他们已赚个盆满钵满。在小商小贩们一车又一车的不停搬运下,原本满满当当的小白庄很快就变得空空如也。

整个小白庄里只有白玉刚最沉得住气。当其他人忙着搬运处置自家院子里的东西时,他那里却没有丝毫的动静——他实在不忍心亲手将院子里的那些老枣树处置掉,至于家里的其它东西,他儿东海已给他说过了,搬新家后,老院子里的东西一件也派不上用场,能送人的就送人吧!所以,当其他人家都忙着处置家里的东西时,唯有他每天还像以前那样该干啥还干啥。白玉刚表面上看似平静如水,心里却如一锅滚开的水。距离镇里限定的搬家日子越近,他心里就越发焦躁不安。村里人已不来他这里吃饭了,大家都忙着找寻搬家后暂住的地方——新村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建好入住,这里又必须搬离,只能先找地方暂住下来。

白玉刚家一向热闹的庭院里变得冷冷清清的,这让白玉刚很不习惯。这些天里他一直在想,将来搬去的新地方是个啥情况,村里的老少爷们还能像从前那样天天在一起说说笑笑吗?如果不能呆在一起,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呀?所以眼下的他是尽量呆在老院子里,能多呆一天是一天,能多呆一会是一会。一旦搬离了,就再也没有机会了。以前,他也没有感觉出自家的老院子哪里好,如今要搬走了,才发现这里的一草一木都牵动着他的神经,让他难以割舍。尽管白宇祺私下里也向他透露了,他的这片枣树林还有那口老井都要尽可能地保住,也算是给小白庄人留点最后的念想吧!可院子里的房子,还有其它东西呢?这些东西可都陪着他几十年了。最好能保住院子里的这些老枣树就保住它们吧!至于老院子里的其它东西能保住,保不住就算啦!于是,他每天又在心里默默地祈求老天爷,要他老人家一定要保住他的这片枣树林。

白玉刚临搬离前的一天上午,天阴沉沉的,寒风呼呼地刮着,看样子是要下雪了。白玉刚特意把二光棍、白玉彬、白老六、白宇祺、白凤超等村里十多个老人召集到他家里,他说他要和这些人吃搬离前的最后一顿饭,也是饭场里的最后一顿饭吧!因为屋里的东西已被玉刚送人送得差不多了,所以整个屋里显得空荡荡的。这顿饭非常的简单,几盘素菜外另加一盆大炖羊肉,都是“郑氏大炖羊肉”饭店的饭菜。为了御寒,白玉刚把他的煤球炉又生了起来。他坐在饭桌旁,又招呼大家坐下来,然后就满脸不舍地说大家在他家吃饭几十年了,却鲜少正儿八经地坐在一起喝喝酒吃顿饭,以前总觉得日子长着呢!大家会天天在一起热热闹闹地过下去,这辈子都没想到会搬家,并且还得上楼去,他这才感觉在饭场里吃饭的日子不会再有了,真是太让人留恋,也太让人遗憾了。没有办法,这顿酒饭就权当给大家饯行吧!说完他故作轻松地端起了酒杯。

二光棍、白玉彬、白老六等人早已泣不成声,没有一个动手端酒杯的。为了不冷场,白宇祺好说歹劝,他们才慢慢平静下来。看得出来,大家的心情都十分的沉重,对这顿饭也异常地珍惜。大家长吁短叹了一阵子,想到这是饭场里最后一顿饭,又不想辜负了玉刚的一片好意,只好强挤出几分笑意,频频举起手中的酒杯,好借着酒劲把想说的话都说出来。只是借酒浇愁愁更愁,越喝酒,他们的心情就越悲伤,于是他们一会儿哭一会儿笑,酒杯里的酒洒了一地也不知道了。

酒喝到最后,满脸通红的白玉刚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宇琪,这次搬家后,小白庄不存在了,你也从村长的位子上退下来了。但小白庄的人还在,咱们不能一拍屁股人走了,就甩手不管后面人的事啦!咱们啥时候都得为后世子孙着想,得想个法子让小白庄的后代子孙知道这里有个小白庄,让他们心里永远记着小白庄,还得让他们不管什么时候都能找得到小白庄。”说完,白玉刚满怀期待地望着白宇祺。白宇琪慢慢呷了一口酒,又把酒杯轻轻地放在桌子上,才若有所思道:“不瞒你们说,这个事儿,我已经想了很久啦。我想先说说我的想法,不知道中听不中听?”吃饭的人正愁没有好法子呢!就催促他赶快说给大家听听。白宇祺说他打算把小白庄村里的那口老井保留下来重新修整一下,在井上面建一座凉亭,再在凉亭旁边立一块石碑,把小白庄的村史刻在上面。还要争取把玉刚家的这片枣树保留下来,如果这个愿望能实现,就再把小白庄小学老校长朱育仁老先生的灵柩迁过来安葬在这里,让这片枣树林永远陪伴着他老人家。

白宇祺刚把他的想法说完,白凤超脸上就现出不解的神色来:咱们正说咱小白庄的事,你怎么扯起了外人,还要把他安葬在这片枣树林里?白宇祺看到其他人也和白凤超一样不理解,就郑重地说出了他的理由:“以前咱们小白庄的人哪个没有吃过那口老井里的水?‘饮水思源,吃水不忘挖井人’的道理大家应该都懂吧?朱老先生作为一名老教师,一生无儿无女,无怨无悔地在咱们这里教书育人了一辈子,古人说的‘传道、授业、解惑’的为人师道,他老人家是真真切切地做到了。可以说,如果没有他老人家的辛勤付出,咱们小白庄里得出多少‘瞪眼瞎’啊!一个没有文化的‘瞪眼瞎’,他一辈子走到哪里不是两眼一摸黑,还谈什么干事创业?朱老先生虽然不是咱小白庄的人,但他把他的一生都献给了咱们小白庄小学,咱们小白庄的哪一户人家没有人跟他上过学,没有受过他的教育?就单凭这一点,他对咱小白庄人的贡献,就是小白庄的任何人都无法比拟的,‘吃水不忘挖井人’,朱老先生就是咱们小白庄文化教育的挖井人,咱们小白庄人都是饮着他挖的这口水井里的水成长起来的,咱们怀念小白庄,主要是怀念朱老先生的那种为他人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奉献精神,并不是单单怀念咱们在小白庄以前生活的点点滴滴,也不是单单怀念小白庄的一草一木。今后咱们小白庄的子子孙孙无论走到哪里,都要把这种精神铭记在心里,都要传承好这种精神,这才是最重要的。”

白宇祺说到这里,声音有些哽咽,眼角里也有些湿润。在座的人顿时都明白了他的良苦用心,对他的这一提议也都颔首称道。这个时候,白凤超又提出了一个问题:“宇琪,你的想法非常好,俺们都举双手赞同。凉亭要建,石碑也要立。但那凉亭还有那石碑,总得有个正儿八经的名称吧?俗话说‘名不正言不顺’啊!”白宇祺听他说完又一脸凝重地说道:“您刚才的话说到点子上了,凉亭还有石牌,不但要有名字,而且名字还得要庄重大气,能真实反映咱们小白庄的来源历史,能真正代表咱们小白庄人的精神风貌。不过这么重要的事情我是办不来的,这事儿得交给满腹经纶的根旺大叔才行,他可是咱们小白庄的第一个大学生啊!何况现今的他又是咱们省城报社的一支笔!”听到要由儿子来给凉亭石碑起名并撰写碑文,二光棍是又惊又喜:“这么大的事,他能行吗?”白宇祺说:“这个您就放心吧!他若是不行,咱整个天方县里就没有一个能行的人啦!报纸上几千字的长篇大论,他洋洋洒洒都能一挥而就,咱们这些事儿对他来说就是小菜一碟。”听白宇祺这么一说,大家也都放心了。

饭吃完时间不长,满脸笑容的郑丽进院子里来收她的碗盘了。她热情地跟大家边打招呼边收拾她的碗盘,白玉刚急忙掏出钱来给她饭钱,被她笑着婉拒了:“平日里俺两口子也没有机会请大家吃顿饭。如今小白庄搬迁了,俺的饭店却不搬走,往后俺的饭店就是咱小白庄人的家了,俺们两口子要替大家守好老家啊!大家有空闲了尽管来老家里坐坐,俺们一定尽力招待好大家。当初没有大家的帮忙,就不会有今天的俺们。这顿饭就算是俺们两口子给大家送行了。”郑丽说完微笑着拾起碗盘就离开了。听完她的一番话,白宇祺激动地一拍胸脯:“这下子大家伙放心了吧?咱们小白庄的根还留在这里,咱们小白庄永远不会消失的。往后咱小白庄的人不论走到哪里,都会安心的,因为我们的根永远存在啊!”

应小白庄三百多群众的强烈要求,白玉刚院子里二十余棵红枣树和那口老井总算被保留下来。随着拆迁队的一辆辆推土机、挖掘机等机械开进小白庄村里昼夜不停地作业,村里一处处院落很快就被夷为了平地,包括白玉刚家的。接着,成群结队的货运大卡车开进来,将房屋上拆卸下来的砖瓦木料一点不剩地豆拉走了。很快,渣土车队又进来了,一堆堆的建筑垃圾被一车车的运进小白庄一个个不大不小的坑塘里,那些坑塘很快就被填满了。又经过推土机不断地修理整平,昔日里屋舍俨然的小白庄被复垦成了一块平整的农田地,唯有那二十几个棵红枣树还如从前那样坚韧挺拔地屹立在天地间,默默地守护着在此安息的朱老先生。

看到白宇祺在复垦后的地块里不停地徘徊张望,白凤超的孙子白金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这小子三十岁不到就大腹便便的,看来平日里酒场饭局没少参加。白凤超已从他的农业综合体里完全退下来,他儿子白银早就接过他的指挥棒。孙子白金自河东省农业大学毕业后也加入到他们的现代农业综合体里。白银爷俩抓住这次合村并队的机会,一次性又流转了小白庄旧村复垦后的一百六十亩地,准备着再上一批新兴的农业项目呢!

白金气喘吁吁跑到白宇祺跟前:“宇琪哥,俺们把土地都复垦平整好了,镇里的领导说了,只要你认可了俺们的旧村复垦工作,他们就在上面签字,你看看我们干得还行吧?”说着把他手里的复垦验收单子递了过来。白宇祺将单子接过来,仔细地审了审,又心情复杂地向四周望了望,才心有不舍地在白金的单子上郑重签下他的名字。他明白,只要他在上面签上字,专业评估机构就可以对小白庄的旧村复垦工作验收了,他们验收合格后,野滩镇上的领导就会在复垦验收单子上签字。一旦他们签了字,原来的小白庄就彻底消失了。说实话,白宇祺真的是十二分的不愿意签那个字啊!接过复垦验收单子的白金没有注意到白宇祺落寞的心情,见白宇祺在他递过去的单子上签了字,便满心欢喜地说了一声:“谢谢你,宇琪哥。”就屁颠屁颠地跑向了他的推土机。随着推土机的轰鸣声远去,两行热泪顺着白宇祺的脸颊不自觉地流了下来。这时候的他忽然想起来,他当小学校长时读过的两句诗:“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

白宇祺漫无目的地在脚下的黄土地里游走着,最后来到村外面的小河旁。这条包围了大半个小白庄的小河绕过小白庄后又不管不顾地流向东南方,全然不懂得此时白宇祺的心情,也不懂得岁月的无情,只知道义无反顾地一往无前。小河里碧波荡漾,一群群的鱼儿在溪水里欢快地嬉戏着。河两岸的柳树也发出了嫩黄的枝芽,细长的枝条在春风里轻盈地飘舞着。各种不知名的鸟儿在柳树丛里翻飞着,叽叽喳喳地鸣叫着。柳树下一丛丛不知名的花儿正迎风怒放,它们正用满身的芬芳迎接着又一个春天的到来。

依照野滩镇合村并队的统一规划,野滩镇所有的村庄被合并为五个新社区,小白庄被整体合并到镇驻地的新社区里,小白庄周围的村庄也都随着这次合村并队消失了。白宇祺站在空旷的原野里向四周放眼望去,只见远处一座座高楼大厦正在紧张地施工中,不用说那就是野滩镇里统一建设的新社区了。不久的将来,小白庄人和其他村里人会一起集体搬进新建的社区里去。据说新社区里的各种生活设施是一应俱全,生活条件要比原来的村庄好得多。白宇祺知道政府为这次合村并队工作投入了大量的人力财力,老百姓自然会得到实惠的。只是让种地的老百姓都住上楼,这一点是不是符合老百姓的生活实际?白宇祺心里有个问号。

(二)

一座青灰色四角飞檐翘角的花岗岩纪念亭围着小白庄那口老井的四周拔地而起,一块长方形乳白色匾牌悬挂在凉亭正面的亭檐正下方。凉亭匾牌上,“小白庄思源亭”六个鎏金魏碑体大字显得端庄大气刚健有力。为了与老井井口四周的几块大青石浑然一体,工匠们特意用青色花岗岩石材制作了纪念亭的高高基座。为防止外物跌入老井里,纪念亭四根立柱之间加装了青灰色石材围栏。四根粗壮的青石立柱呈圆形将老井紧紧围在中央,一对立柱上各自镌刻着一条盘旋待飞的巨龙,另一对立柱上则镌刻着鎏金魏碑体白氏家训。上联:流芳百代缅怀先祖创业巨族传世泽;下联:远接千秋激励后人繁衍名宗振家声。一座高三米、宽一米的青灰色花岗岩石碑如威武的卫士伫立在“思源亭”的旁边。不用说,这就是小白庄人期盼的“感恩碑”了。“感恩碑”的碑帽为两面双龙石刻浮雕拱卫着一座冉冉升起的旭日。长方形的碑座用一整块花岗岩雕刻而成,碑座四周精雕细刻着百花造型。“感恩碑”的碑身正面自上而下同样是六个鎏金魏碑体大字——小白庄感恩碑,背面则用阴文楷书简要介绍了小白庄的村史变迁。不用说这篇字字珠玑的纪念碑文出自省城报社才子白根旺之手:

明朱天下初定,齐鲁丁口凋零。先祖白振兴,上奉天命,孤苦携妻,出山西洪洞,迤迤东行,跋山涉水,历尽艰辛,得此安身立命之地。先祖勤恳,寒耕热耘,汗透衣衫,劳作不辍,方得生息延命。先祖共得八子,平日严管厚爱,谨遵耕读之道。八子贤孝,严守先祖家训,勤俭持家,生生不息。后历经诸辈先人开枝散叶,遂人丁兴旺。诸先人为保后世子孙安心生产,遂筑土为寨,聚族而居,名曰小白庄,此小白庄之始也。

白氏先人,尊圣崇贤,信守礼仪,上孝父母、下恤子孙,勤于农桑,治家有方。同宗族人,重义守信,兼顾宗族之谊,世代风雨同舟,遂成就良好家风。白氏后世子孙,铭记先人遗训,躬身践行,声隆日渐,延袭至今,誉响四方。

名师朱育仁,一生淡泊名利,毕生献身小白庄乡村教育,学为人师,行为世范,其教书育人之风范,为世人敬仰。今撰文缅怀其业绩,仰望其人格,谨嘱白氏后人永世不忘。

天道有常,终始如一;水无常形,蓄势待发;人有伦理,贵为灵长。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幸逢时代盛世,政通人和,举国上下同谋民生福祉,炎黄子孙共筑民族复兴之梦,中华儿女勠力同心,开启华夏千秋伟业。

承蒙党恩荫庇,小白庄喜迁新居福地。饮水思源,缘木思本。今白氏子孙,同聚一堂,集思广益,筑修“思源亭”于故土,立树“感恩碑”于旧址。借以缅怀先祖功德,重温先人教诲,激励后人,永保干事创业之精神,不辱白氏浩浩之家风,不负时代巍巍之使命。

       小白庄全体白氏共勉。

       丙申年甲午月己未日

       (2016年6月6日)

“思源亭”、“感恩碑”正式落成典礼上,四百九十九名小白庄男女老幼在族长白凤超引领下,神色庄重地列队站在庄严肃穆的“思源亭”前,聆听白宇祺诵读“感恩碑”碑文。白宇祺一字一句地忘情诵读碑文,他的声音时而慷慨激昂,时而婉转低回,一字一句的诵读声里饱含着浓浓的乡愁,饱含着对故土的贴心不舍与依恋。白宇祺声情并茂的诵读,让参加落成典礼的每一位小白庄人又一次沉浸在小白庄往昔的岁月里,沉浸在对小白庄的深切怀念中。当白宇祺诵读完毕时,参加落成典礼的每一位村民凝重的脸上无不挂着晶莹的泪花。

不远处,那片红枣树依旧枝繁叶茂,苍翠遒劲的枝条正焕发出勃勃生机,茂盛的枣叶丛中又结出累累果实,只是再也寻不到那处令小白庄人日思夜想的饭场啦!

       (完)

本文连载章节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