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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瑞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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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4/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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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枣树下》》连载

第四章

(一)

来到小白庄后的雅兰如一只忘记下蛋的母鸡,虽然白凤超天天催她,她的肚子却没有一点儿动静。时间一长,白凤仙有点坐不住了:“孩她娘,你还能再给咱生个娃不?你要老这样下去,俺们老白家可是连一点儿香火都留不下来啊!”哪知道雅兰也不是吃素的:“在东北那嘎达,俺可是屙下过一个小子的。你说这事儿怪谁呢?”白凤仙一听顿时害怕了——难道他那事儿不行?说人家不行,人家可是下过一个蛋的。两人遂私下里到医院里检查,医生给他们两口子检查了一番后说都没毛病,白凤仙才放了心。自那以后,白凤仙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个秘方,长时间不和雅兰办那事儿不说,还天天给她吃烧饼,说女人烧饼吃多了就能生小孩,生的还一准是男孩。到后来,雅兰吃烧饼吃得看见烧饼都想吐,白凤仙还是一个劲地劝她吃。三个月后,雅兰实在受不了了,遂指着白凤仙的鼻子骂开了:“你若不想要老娘了,就早放屁,别变着法子折磨老娘。”白凤仙却不气不恼:“你看你急得,你看你急得,俺不是想一炮打个准吗?”“你小子火力不行,还想一炮打准?你两炮、三炮能打准也算烧高香了。”窝着一肚子火的雅兰抱怨道。白凤仙却搂着她开心地笑了:“奶奶的,今儿晚上,老子就试试火力,让你尝尝老子的厉害,不打你个中心开花,老子绝不下战场......。”他们两口子的打情骂俏被打此路过的大老黑偷听得一清二楚,没尝过女人味的他馋得直拍大腿:“这小子真是个怂包,要是换了俺,早让她躺在床上直哼哼了。”

不知道是白凤仙的秘方管了用,还是他的火力超级猛。反正那一次真让雅兰怀上了。十个月后,一个又白还胖的女婴呱呱落地了。看到来了个女孩,白凤仙有些蒙圈了,不是说多吃烧饼就能来个带把吗,把哪去了?雅兰笑了:“你小子的火力不行,孩子的把落在肚子里了。”后来,雅兰的肚子又大了一次,生下来的仍是个女孩。这下子,白凤仙不敢让雅兰再生了:加上雅兰的儿子他已经三个孩子了,再生他就养不起了。看来,真得让雅兰的儿子来继承他的香火了。

(二)

白凤仙领着雅兰娘俩回到小白庄后,从没有将雅兰儿子的身世告诉过任何人,包括他弟弟白老六。小白庄的人自然认为那个孩子就是他白凤仙的啦!小白庄人的老风俗,给男孩子起的名字越土气孩子就越能长大成人。白凤仙两口子遂给儿子起了个“狗蛋”的乳名,意思是要像养条小狗那样养着他。虽然名字叫狗蛋,儿子在他们两口子眼里却比金蛋子还金贵。两口子对狗蛋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凡是家里的好事儿,狗蛋的两个妹妹都得让着他,家里有好吃的好玩的,也得由狗蛋先来,等他吃饱喝足玩够了,两个妹妹才能排到号,而家里出力干活跑腿的事儿和狗蛋则是永远不沾边的。这还不算完,为了能让狗蛋岁岁平安,两口子还特意给他留起了八岁毛。狗蛋所谓的“八岁毛”,就是在狗蛋的后脑勺上专门留着一小绺头发,一直留到他八岁才能剃掉。时间一长,狗蛋的那绺头发又被辫成一条小辫子在后脑勺上拖着,乍一看好似一条金钱鼠的细长尾巴在那里扫来扫去的。大概是物以稀为贵吧!狗蛋的“八岁毛”让村里的小伙伴们很是眼馋,他们每次见了他,都会跑到他跟前,用手捋一捋他脑后的那绺头发才觉得过瘾。几个年龄和狗蛋差不多的回到家后,还死乞白赖地非要他们的爹娘也给他们留一绺“八岁毛”。可惜,他们的爹娘看他们不娇贵,上去一巴掌打得他们再不敢提那事了。狗蛋的“八岁毛”就这样在他后脑勺上拖着,等到他去村里的小学里上学了,渐渐懂事的他发现自个太与众不同,才逼着他爹娘给他剪掉了。为了剪掉他的“八岁毛”,狗蛋还和他娘很犟了一阵子的。

上小学的第一天,打扮一新的狗蛋挎着新书包去了小白庄村小学里。在那里,由于那绺“八岁毛”太招眼,无论他走到哪里,总有一些小学生好奇地围着他,像欣赏小怪物一样盯着他,他们怪异的眼光戳得他如芒在背,浑身不自在。放学回到家后,心里憋屈的狗蛋强烈要求把他的“八岁毛”剪掉。雅兰听后吓了一大跳:“这‘八岁毛’要留到你八岁时才能剪掉的,眼下你才七岁,怎能随便剪掉呢?”由于被同学们指指点点的滋味不好受,此时的狗蛋是一分钟都不想留着它了,他娘却死活不肯剪去它。见他娘如此,狗蛋一赌气,索性不再去上学了。雅兰呢!为了儿子的日后平安,宁愿他不去上学,也不肯剪掉他的“八岁毛”,娘俩就这样在家里顶起牛来。

村小学的校长白宇祺见狗蛋上了一天学就没了影,遂派一个老师到他家里家访。家访的老师见到雅兰弄清楚狗蛋不去上学的原委后,就劝她把狗蛋的“八岁毛”剪掉,说那是封建迷信思想,一绺头发怎能保证孩子长久的平安呢?哪知雅兰不乐意了:“他不是你的孩子,你当然不用担心了,剪了那玩意后,万一俺孩子今后有啥闪失,你能担当得起吗?”那位老师一听吓得不敢再劝了——往后的日子长着呢,谁能保证狗蛋今后没个毛病啊?想到这里,碰了一鼻子灰的家访老师赶紧回学校把雅兰的原话端给了校长。白宇祺一听就乐了:这雅兰对狗蛋够上心的,只是把心思用错了地方。想到这里,他好言安慰了心里自感不好意思的那位老师一番后就开始琢磨怎样说服雅兰了。

狗蛋因为“八岁毛”不去上学,白凤仙根本没把这当回事儿,狗蛋年龄还小着呢,上学早一年晚一年都是无所谓的事。白宇祺却和他的看法截然相反,“八岁毛”留不留都是无所谓的事,怎么能因为这事耽搁小孩上学呢?他娘也真是,那一绺头发能保证孩子长命百岁?学校里老师碰壁的第二天上午,白宇祺特意瞅准雅兰不在家的空档到家里找白凤仙了。见白宇祺进家里来,白凤仙还一脸惊奇地和他开玩笑:“哎哟哟!白校长怎么大驾光临了?”说着,递给了白宇祺一个板凳,让他坐下来。“大奶奶不在家里?”白宇祺坐下来后明知故问道。“你找她有事?”白凤仙给他倒着茶随口问道。“我才不找她呢,您才是当家的。我想和您聊聊狗蛋叔的事,不知道您有空没?”白宇祺直截了当地说出了来意。狗蛋虽是个小屁孩,论辈份,白宇祺还应尊称他“叔”呢!“他个小屁孩有啥事,还值得你专门跑过来?”白凤仙有些好奇地问白宇祺。“狗蛋叔刚上了一天学,怎么就不再到学校里去了?”白宇祺像是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他不愿意上,你大奶奶也就没撵着他去。”白凤仙边把一杯茶水递给白宇祺边答着话。“不对吧?我咋听说是因为狗蛋叔的‘八岁毛’的事,狗蛋叔才不去上学的。”白宇祺呷了一口茶开始说正题了。“也可能是吧!我也没多问这事儿。”白凤仙躲躲闪闪地来了这么一句。“您看看,咱们小白庄里还有几家给孩子留‘八岁毛’的?我听说,就因为俺大奶奶非要给狗蛋叔留着那撮‘八岁毛’,才惹得他赌气不去上学的。您回头给俺大奶奶上上课,都什么年代了,老思想还这么严重。这事儿传出去岂不让外人笑掉大牙?”白宇祺就是有水平,明知道这事儿与白凤仙也有干系,为给他留颜面,就把这事儿推到了雅兰身上,好给他个台阶下。听白宇祺这么一说,白凤仙也些不好意思了,见白宇祺又有意给他留面子,马上爽快地答应白宇祺,他回头一定说服雅兰,把狗蛋的“八岁毛”剪掉好让上学去。看到白凤仙这样表态,白宇祺还不忘夸了他一番,说他就是见过大世面,凡事比雅兰大奶奶开明得多。到了这里,狗蛋“八岁毛”的风波才算平息了。

(三)

上学读书本是件吃苦费脑子的事,现在的人读书,虽说不像古人说的“头悬梁、锥刺股”那般吃苦用劲,起码也得天天早起晚睡地用心才行。家里有小孩上学的家长通常一旦发现自家的孩子逃学旷课或在学习上偷懒耍滑,一般轻则会对孩子大声训斥教育一番,重则还要赏给他们几个嘴巴,生怕孩子们荒废了学业。白凤仙两口子对待狗蛋的学习就和那些家长们不一样了,他们若是发现了他在学习上偷懒耍滑或逃学旷课,对他既不大声叫骂训斥教育,也不赏他几嘴巴,而是好言好语地哄他劝他:“宝贝乖,宝贝听话,你再不去,爹娘可就生气了.......。”连大声呵斥一下都不舍得,生怕吓着了它。尽管两口子费了半天口舌,人家狗蛋却是拧着脖子站在原地一动都不动,连一句劝都没听进去。见儿子如此,两口子丝毫不气不恼,仍会苦口婆心地接着哄劝,最后见还是不起作用,只好叹一口气,无奈地将狗蛋晾在一边就算完事了,绝不舍得说一句狠话的,生怕吓着了狗蛋。狗蛋却舒服了,当天的学不用上了,作业也免做了。时间一长,他就养成了逃学旷课的坏习惯。

小白庄其他孩子都能老老实实地去上学,唯有狗蛋老是逃学旷课,这让白凤仙两口子在小白庄人面前感觉很没面子。后来,两口子不知道从哪里学来一个哄劝儿子上学的妙招:一旦狗蛋想要逃学旷课,他们马上煮两个鸡蛋塞到狗蛋手里,再哄劝着他去上学。慢慢地,狗蛋又养成了一个习惯,只要想吃煮鸡蛋了,就在家里嚷嚷不想去上学了,他的爹娘就得赶忙从鸡窝里掏出两个鸡蛋来煮熟给他吃了,再哄劝他到学校里去。过了一段时间,这个法子不怎么管用了,雅兰她们俩又想起个更妙的办法,给狗蛋煮两个鸡蛋的同时还要往他手里再塞上几块糖或几分钱的零花钱,然后狗蛋就去上学了......。

为了把狗蛋哄进学校里,白凤仙两口子可谓是煞费苦心。只可怜了他们家里的那几只老母鸡,辛辛苦苦下的蛋都不明不白地进了狗蛋的肚子里。也可怜了狗蛋的两个妹妹,每次看着大哥哥津津有味地吃煮鸡蛋或甜丝丝的糖块儿,她们姊妹俩只有咽口水解馋的份儿。白凤仙两口子的鸡蛋、糖块还有零花钱只能把狗蛋哄进学校里去,在学校里,狗蛋能不能好好学习,就看他自己的了。狗蛋对上学和学习这两件事分的清楚得很,在他看来,他能来到学校里就算完成了他爹娘交给他的上学任务,至于学习上的事情似乎与他就关系不大了。因为狗蛋偷懒耍滑的坏毛病,他的作业本上,经常不是被批改作业的老师画个大“鸭蛋”,就是被他们打满了“X”号,连他的爹娘看着都觉得刺眼。由于狗蛋这个上学法,每次考试成绩一公布,他都很自然地把班里的那个倒数第一名次“抢”到手。

狗蛋一塌涂地的学习成绩连他的班主任都替他着急,有一次,狗蛋考试又“得”了个全班倒数第一名,他的班主任遂在班上当着全体同学的面批评他:“狗蛋,咱在学习上怎么着也得挪挪窝吧,总不能老是占着班里倒数第一的位子不外让啊?”没想到狗蛋听完老师的批评却抱怨开了,他说他之所以老是得大鸭蛋,都怪他爹娘平时给他吃煮鸡蛋吃得太多了。他一说完这个理由,连他的班主任都笑岔气了:这小子学习不行,讲起歪理来倒会咬三分。因为这件事,狗蛋俏皮捣蛋的同学很快就编出了顺口溜:小狗蛋,你真管,吃了鸡蛋屙鸭蛋。

面对狗蛋在学校里不忍直视的学习成绩,白凤仙两口子非但没有好好教训他一番,反而想方设法地替他打掩护:俺孩子这两天身体不舒服,头昏脑胀的哪有心情考试?要么就是,狗蛋这两天的心情不好,平时的学习成绩没有发挥出来......。反正人家总不缺为儿子辩护的理由。这样的日子过了一年又一年,村里与狗蛋同一年上学的孩子都初中毕业了,他还在村小学里晃悠着呢!最后他爹脸上实在挂不住了,就到学校里找到狗蛋的班主任说:“俺孩子不是上学的那块料,能不当瞪眼瞎就行了。”正为狗蛋糟糕的学习成绩头疼不已的班主任很会做顺水人情:是的是的,他也老大不小了,回家后也能帮你一把了。就这样,白凤仙替儿子扛着上学坐的板凳,狗蛋提溜着与他年龄极不相称的花书包就屁颠屁颠地回家了。见狗蛋不上学了,他家里的几只老母鸡也跟着松了口气,再也不用被主人催着撵着给小主人下蛋吃了。

(四)

那几年,小白庄里流行着不少白凤仙两口子娇惯狗蛋的笑话。即便如此,他们两口子对他还是一如既往地溺爱着。也难怪他们夫妻俩,白凤仙名义上是狗蛋的爹,但狗蛋毕竟不是他的骨血,为了那份深厚的友情,对老友的孤子他怎忍心板起脸来训他管他?雅兰则觉得狗蛋的身世可怜,在管教他时也下不了狠心。蒙在鼓里的白老六哪晓得这些内情,见哥嫂那样宠着惯着狗蛋,很是看不下去,加上村里人不少人时不时地有意无意看他们两口子的笑话,遂私下里劝说他哥嫂:“你们俩看看,你们把狗蛋都娇惯成啥样子啦?外面的人都笑话咱哩!”面对白老六善意的劝说,心里无奈的白凤仙两口子只能一笑了之。见哥嫂对他的劝说不放在心上,白老六只好叹了口气,也就闭嘴了。

狗蛋从学校里回家后,也不到生产队里干活挣工分去。冬天,他是哪里暖和到哪里去,夏天则是哪里凉快哪里就有他。由于他整天无所事事地在村里闲晃荡,村干部白伍德看不下去了,说是生产队里不养闲人,无论谁都得参加集体劳动,要不然一律按二流子交给上级处理去。无奈之下,狗蛋才十分不情愿地到生产队里出工干活。由于他什么活都不会干,经他爹给白伍德再三求情,白伍德才给他安排了个看护庄稼的活。白伍德说这活本来是只安排给村里上了年纪或身体有残疾的人的,让年纪轻轻的狗蛋去干算是照顾他。村里有些人看到狗蛋捡了便宜,就在背后说风凉话:人家狗蛋的命是真好,上来就捞个不用出力还挣工分的活。为这事儿,白伍德还气得跳着脚骂娘:“他奶奶的,这下油锅还非要拣个高岗啊?”尽管白伍德存心想照顾一下狗蛋,无奈狗蛋不怎么争气,最后竟搞得他有些灰头土脸。

按常理,看护庄稼的人应该围着庄稼地一圈一圈不停转悠,才能守护好庄稼。狗蛋却和别人不一样,他不在庄稼地外头转悠,反倒钻进庄稼地里去了。别人看护庄稼在外面转悠,是防外人糟蹋庄稼;他看护庄稼钻进地里,则是提防白伍德逮住他睡大觉。狗蛋钻进庄稼地里睡觉,睡得比猪都死,呼噜打得比雷还响。有一次,白伍德前去查狗蛋的岗,围着庄稼地转了三圈子也没见到狗蛋的人影,最后还是循着呼噜声才在地里面找到了他。看着躺在地里大树下睡得嘴里的涎水都流出来的狗蛋,气不打一处来的白伍德连喊了几声都没喊醒他,遂朝他的屁股上狠踹了一脚才把他踹醒。醒来的狗蛋还满脸不高兴地抱怨白伍德耽搁了他的好梦......。再后来,地里的玉米棒子熟了,白伍德又派狗蛋看护去。这次,他没钻在地里睡大觉,却在地头上烧着一堆火,自个儿大模大样地在那里烤着玉米棒子吃起来。好家伙,本来是让他来看护庄稼的,他却先下手了。白伍德那个气呀——让他干这个活本来就惹得村里一些人眼红发牢骚,现在狗蛋又像羊拉屎般接连不断地给他惹出麻烦来,这个活是不能让他再干了。想到这里,怒气冲冲的白伍德先把狗蛋骂了个狗血喷头,又扬言非把他送到县里劳教去不可。幸亏当时的大队书记心肠好,说狗蛋年龄尚小,不能因为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儿毁了他一辈子,还是在大队内部教育教育吧!就这样,狗蛋才躲过一劫。

后来白伍德把狗蛋派给生产队里哪个组,人家都不要他——他什么活都不会干还不肯出力,若是和他分在了一起,就得连他的活一块干了,这样吃亏包憨的事只有傻子才愿意做。最后白伍德实在找不到愿意和狗蛋编在一组的人,就把他和他爹白凤仙单编在一个组里。你白凤仙不是打小就娇惯你儿子吗?现在再给你个娇惯他的机会,也省得外人提意见了。白凤仙自然没有推脱的理由,儿子啥样他心里最清楚,白伍德这样安排也算是给他面子了。只是从今往后,他一个人要干他爷俩的活。要论坑爹的话,估计狗蛋算得上比较早的一个了吧!也该着白凤仙不替儿子出力干活,他们爷俩编在一个班组里没一年,一家一户的联产承包制就开始了,生产队也随之解散。田地分到手后,白凤仙无可奈何地和儿子开玩笑:“小子哟,看来老子这辈子都得和你编在一个班组里了。”

(五)

白老六的自行车趴窝后,白老六一心想娶上媳妇的雄心却没有趴窝。既然国家鼓励发展经济,咱们为啥不想法子干点事呢?白老六以他曾经当过军人的政治敏感,觉得国家进入了一个与往常不一样的新时期。说干就干,一开始,白老六从集市上贩来生花生自个炒熟后,在小白庄及周围的几个村里转悠着卖起炒花生来。刚开始做这买卖时,他还有点抹不开脸面,只在夜里做。每到夜幕降临,小白庄还有周围几个村庄的人就会时不时地听到一阵叫卖炒花生的吆喝声:“炒花生来了、炒花生来了,又香又脆的炒花生。一块钱一斤,一毛钱一两,尽管吃尽管尝。”随着一阵由远而近的吆喝声,肩上扛着个布口袋,手里提着个防风灯笼和一杆小秤的白老六出现了,身后时常还跟着五六个叽叽喳喳看热闹的小屁孩。玻璃灯笼朦朦胧胧的昏黄灯光映在白老六脸上,照在他身后的调皮孩子们身上,场面热闹又温馨。听到白老六的吆喝声,隔三差五地就有人从院子里出来买上一毛两毛钱。每逢有人来买花生,白老六会腼腆着把灯笼放在地上,肩上的布口袋也放下来,从布口袋里抓出一把把的花生放在秤盘里,用秤称一下,看着秤杆高高地抬起了头,才把秤盘里的花生倒进人家的布兜里或衣服的口袋里,随后接过人家递过来的毛票子,接着又提起灯笼扛起袋子在小巷子里慢慢地边走边吆喝他的买卖了......。每天都是直到夜深人静,家家关门闭户后,白老六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家了。

干了一段时间炒花生的买卖后,白老六有些不满足了。一是这买卖实在太小了,他虽然每天熬到半夜,嗓子眼吆喝得冒烟,却赚不到多少钱。另外,在他吆喝生意的时候,一些捣蛋的小屁孩还会在他后面编着顺口溜戏弄他:“卖花生的大把抓,恁娘在家抠脚丫,抠着抠着睡着啦,买花生的一抓又醒啦!”虽然都是些小屁孩的恶作剧,他听着也怪不舒服的。思来想去,白老六决定选个大些的买卖干干,一是可以多赚点钱,二是也省得每天他的两条腿跑得酸疼了。就这样,他把目光瞄上了他家的三间老堂屋。

白老六的父母留给他兄弟俩的唯一一处老院子在小白庄南头,村里的南北大街就从老院子的院门前穿过,村里人进出小白庄都要打那里经过。白凤仙领着雅兰从东北回村里后,没跟弟弟分那处老院子,而是用他手里的积蓄又在别处盖了一处院子,他弟弟还指望着老院子娶媳妇呢!他怎忍心再跟他争?就这样,老院子便归了白老六。现如今,白老六要利用那处老院子做买卖了。

在小白庄人疑惑的目光里,白老六有条不紊地实施他的规划了。他用一道隔山墙将三间老堂屋一分为二,最东头的一间改为他的休息室,又在余下的两间里东西向垒了一道半封闭式红砖混凝土小柜台,柜台里面贴着北墙东西向摆放了一套木质货架。这些工作完成后,白老六从集市上购买了三张小方桌还有一些小板凳,又从县城的批发市场里批发来烟酒糖块酱醋副食等生活用品,加上他自个腌制的咸鸭蛋包制的变蛋等等,堂屋的货架上就变得满满腾腾了。一切准备就绪后,白老六特意选了一个黄道吉日,在院子里摆了几桌酒席,请小白庄的老少爷们过去好好喝了一场,还放了一挂红纸鞭炮,他的代销点就算正式开业了。据说,代销点开业那天,被白老六请去捧场的人喝得辨不清东西南北的时候,在酒桌上指天发誓了:往后谁再绕过白老六的代销点去外面买东西,谁就不是个东西。听了这些人的毒誓,白老六高兴得又给每个桌上加了两个硬菜,添了两瓶好酒。第二天早上,那些人在饭场里吃饭时说起白老六头天里请客的事,都说白老六讲究,上的菜硬,喝的酒也好,就是喝到最后,自个说的啥话不记得了。玉刚媳妇听后笑骂了一句:“人家老六真心实意地请你们去捧场,你们却给人家耍小心眼,真是一盆子好食,让一窝子猪给糟蹋了。”

(六)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的小白庄里,大家还过着早出晚归的传统生活,平时也没有多少可打发闲暇时光的娱乐活动,邻居们之间相互串串门聊聊天,往往就是最好的娱乐了。白老六的代销点开张后,一到晚上,小白庄最热闹的地方就数他那里了,那地方简直成了小白庄人的夜间俱乐部。看吧!只要天一擦黑,小白庄的男人们就会争先恐后地往白老六的代销点上跑去。男人们争着抢着去那里,是因为在那里,他们在不知不觉中就打发掉了黑夜里无聊的时光,那里还有他们须臾离不开的烟卷儿,有打馋虫的各种小零食,有说古书从不重样的呱嗒嘴老头,有让人乐在其中的小骨牌,......。反正小白庄的男人们在那里都能找到自个喜欢干的事儿。但白老六代销点里最吸引男人的还是它的散白酒。

天黑了,小白庄里劳累了一天的男人们拖着疲惫的身子来到白老六的代销点上,从身上不太宽裕的口袋里摸出一角或两角的毛票递给白老六,然后惬意地接过白老六递过来的盛着散白酒的小茶碗。在他们眼里,散白酒可真是个好东西,虽不是琼浆玉液,喝了它不仅能解乏,还有飘飘欲仙的感觉。男人们在那里喝酒是从不用小酒盅的,用小酒盅喝酒虽然雅致,一小盅一小盅地喝起来却麻烦得很。只有用小茶碗端着喝酒,他们才感觉方便又得过瘾,白老六卖酒遂用小茶碗代替了小酒盅儿。一角钱一两的散白酒,白老六的小茶碗至多能装下三毛钱的。那个时候,多数男人是不舍得一次买下三毛钱的白酒的,除非他要请别人的客。喝酒的男人接过来白老六的半碗或小半碗散白酒后,一般是不会一下子喝下去的。他们往往会先把酒碗放到鼻子下面闻一闻,再用舌尖朝碗里舔一舔,沾了酒的舌尖在嘴里咂巴几下,揣摩出白酒的度数和香型后,才会偎着柜台一小口一小口地嘬完。当然也有性子急的,端起酒碗往嘴里一倒,脖子猛地往后一仰,再用另一只手潇洒地将漏到嘴外面的酒的残汁用力一抹,随着嘴巴里大口呼出的浓烈酒气,碗里的白酒就完全灌进了肚子里。酒都进肚了,那人似乎仍有点不过瘾,嘴巴还要咂吧着再回味一下。也有男人的兴趣不在酒上,似乎对下酒菜情有独钟,只是一个大男人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大吃特吃怪不好意思的,只好随便来一两小酒做由头,借着下酒的名义买点下酒菜解解馋,也是很美的。如此说来,散白酒在那人眼里倒成了配角成了点缀,往往下酒菜早进肚了,碗里的散白酒还剩下一大半呢!对这样的人来说,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了。

白老六代销点里的下酒菜绝不会几个盘子或几个碗的往上端的。那个年代里,小白庄人没有这样的生活条件啊!他们的下酒菜,往往是一毛钱一两的炒花生或一个咸鸭蛋再或二两熟猪头肉。当然对下酒菜情有独钟的人,往往会在下酒菜上多花些钱的。由于代销点里喝酒的人太多,柜台边常常站不下,有人买过酒后便会一手端着酒碗,一手攥着炒花生,随便找个不太挤的角落里坐下来或蹲下来,呷一口白酒后,然后把一枚带壳的炒花生扔进嘴里,经过口舌的几下翻腾,很快,花生壳被麻利地从嘴里吐了出来,再咀嚼几下,那人就满嘴里生香了。这人常常是半碗散白酒下了肚,他手里当作下酒菜的炒花生也一粒不剩了。吃过喝过之后,他会心满意足地找个他认为合适的地方和人打牌拉呱听评书去了。

那些来代销点上既不喝酒又不打牙祭的人,往往会在那里买上一盒廉价的纸烟,慢腾腾地撕开烟盒,先抽出来一支烟卷儿礼节性地向周围的人敬让一圈。他周围的人也懂得规矩,多是不接他的纸烟的。自感周围的人都照顾到了,那人才将手中的烟卷儿叼在嘴上,摸出兜里的火柴,“嗞”地一声划着火柴,点燃嘴上的烟卷儿后猛抽一口,却不急着把烟雾从口里吐出来,等把纸烟的焦油味品透了,才俏皮地从嘴里喷出一个又一个的小烟圈儿。小小的烟圈儿在他眼前黄晕的灯光下蹦跳几下,慢慢弥散成薄薄的烟雾,消失在人头攒动的众人中。那人会眯着眼饶有趣味地欣赏着,他一天的疲惫在他的吞云吐雾里也很快没了踪影。还有极俭省的人,在白老六那里是从不买酒菜解馋的,连抽的旱烟也是他自个想办法解决的。想过烟瘾了,这个人会从腰里解下细长的烟斗和鼓鼓囊囊装着散烟叶的旱烟袋来,然后一手握着烟斗杆,一手攥着旱烟袋,眼睛连看都不用看一下,直接把烟斗往旱烟袋里使劲一戳,隔着烟袋再用手在烟斗上摁两下,烟斗窝里的散烟叶就被塞满了。这时的他会小心翼翼地从旱烟袋里抽出烟斗来,借用旁人正抽着的烟卷儿将他烟斗窝里的烟叶点着后,就贪婪地噙着烟嘴儿猛吸一口,或许是用力过猛,或许是散烟叶的品质太劣,反正伴着他嘴里喷出的呛人烟雾还有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因为代销点里抽烟的人太多,代销点里整个晚上往往都是灰蒙蒙的。由于大家的心情太畅快或太专注,他们对周身刺鼻的烟草味儿早已习以为常,一个个兴致勃勃地各忙各的事儿,浓烈的烟草味儿对他们好像没有丁点儿的影响。

物以类聚在白老六的货架上是一目了然的,人以群分在柜台外面就更明显了。喜欢打牌的,只需稍稍吆喝一下,马上就有三五个牌瘾上来的向他围拢过来,几个人围着张小桌子一坐下来,桌子上的骨牌立马就摔打得啪啪作响了;愿意聊天侃大山的不用招呼,就自动聚在一起天南地北地闲扯开了;喜欢听故事的,到代销点里后就自动围着爱说书的呱嗒嘴老头坐了下来。呱嗒嘴老头年轻时唱过大鼓说过评书,对各种故事传说自然熟稔于心。他能从秦始皇修长城讲到汉高祖开国大汉朝,也能把《杨家将》《说岳全传》从头讲到尾,至于中国的四大名著更不在他话下了。那些历史故事、神话传说仿佛就在他肚里搁着,他随时都能拿出来梳理一番。呱嗒嘴老头每每讲到精彩处,听书的人除了不由自主地给他来一阵喝彩声外,还会很知心地奖赏给他一支纸烟,让他过过烟瘾歇息一下好接着往下讲。有时候鸡叫头遍了,白老六都倒在床上呼呼大睡了,呱嗒嘴老头的一个故事还没有讲完呢!看看时辰不早了,呱嗒嘴老头就会卖关子道:“今儿先说到这里,明儿晚上咱接着来。”听他这样一说,听他讲故事的那些人只好心有不甘地起身,拖着坐得有些麻木的两条腿离开了。明儿天一黑,那些人一准又围着他听开了......。

每天晚上,代销点里最后离开的那一位,临走的时候还不忘进到套间里拍一拍在床上打鼾的白老六:“哎哎,老六,俺走了,你起来关上门吧!”那人说完转身就离开了,白老六揉揉惺忪的双眼,披着衣裳趿拉着鞋子,迷迷糊糊地把门从里面上了栓,又顺手熄了屋子里的电灯,往床上一倒头又接着进了他的梦乡。那段时间里,每天晚上,白老六的代销点里都是这般热闹。

(七)

小白庄的人每天晚上在白老六的代销点里既照顾了他的生意又了他的帮人场,白老六自是感激,但也有让他烦心的事,只是不好意思说出来罢了。他不好意思说,不代表别人也不好意思说。一天早上,小白庄人又像往常一样聚在玉刚家里的饭场里吃早饭。白老六来了,香油匠也来了,两人在榆树身子上挨边坐着吃饭。白老六手里拿个咸鸭蛋,香油匠手里也拿个咸鸡蛋。两人就着手里的咸鸭蛋吃着各自的饭,双方相安无事。吃着吃着,香油匠忽然想起来什么,把鼻子悄悄凑到白老六的咸鸭蛋上闻了闻。白老六一脸的懵圈:“你闻我的咸鸭蛋,难道咱俩的还不一样的味?”满脸坏笑的香油匠调皮地点点头:“当然不一样的味啊!”白老六不服气了:“你说说,我的和你的味道咋不一样了?”香油匠又一本正经地拿起白老六的鸭鸡蛋闻了闻,还皱了皱眉头:“你的鸭蛋怎么有点骚味啊?”白老六更不服气了,拿着他的鸭蛋让榆树身子上的人挨个闻了个遍:“你们说,我的鸭蛋哪里有骚味?”榆树身子上的人不明就里,闻过白老六的咸鸭蛋,既不说有骚味也不说没有。一向快言快语的白鹦鹉早按捺不住了,好奇地跑过去,拿起白老六手里的咸鸭蛋搁在她的鼻孔下面很闻了一下,马上把鼻子从鸭蛋上挪开了,满脸的嫌弃:“哎呀!这骚味真大啊!”白鹦鹉这么一喊,白老六意识到有猫腻了,直盯着香油匠:“你小子的葫芦里到底装的什么药啊?”饭场里的人也都好奇地看着香油匠。香油匠转过头一脸坏笑地看着正在吃饭的白二小:“二小知道我葫芦里卖的啥药不?”被点名的白二小马上不好意思地给白老六解释了:“二爷,我可没全尿到你的咸鸭蛋缸里,我只往里尿了一点点。”闻听此言的白老六“嗖”地一下把他手里的咸鸭蛋扔了出去。

原来小白庄的人晚上在白老六的代销点上玩耍的时候,是常常需要出来方便的,一向精打细算的白老六却不舍得在院子里安盏照明用的电灯。那些内急的人从代销点的灯光下乍一走到院子里,眼前自然是黑咕隆咚的什么也看不见。要拉屎的是必须摸着到茅坑里解决问题的,小急的就怎么着方便怎么来了,反正眼前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白老六却没想到这一点。那天晚上,香油匠两眼一抹黑地刚在白老六的院子里小急过,还没有提上裤子,忽然听到几下水“呲”到缸里的声音,但仅响了几下,又变成水“呲”地上的声音。香油匠马上意识到有人一定抹黑撒尿撒到白老六的鸭蛋缸里,发现不对头后又赶紧调了向。香油匠强忍着笑回到屋里刚坐下,白二小提着裤子就跟着进来了,脸上还讪笑着。不用说,那好事一定是他干的了。于是就有了第二天一早,香油匠闻白老六的咸鸭蛋这事儿。

白二小一脸不满地抱怨香油匠不讲究,把他给出卖了。不待香油匠反驳,白鹦鹉就替他出头了:“二小,你想让全村的人都吃你的尿腌的咸鸭蛋,还嫌人家出卖你了?”大老黑看热闹还嫌事小:“二小,你给我说,你以前尿没尿到他的鸭蛋缸里过?”大老黑这么一提醒,那些经常在白老六那里买咸鸭蛋下酒的坐不住了,个个没了吃饭的胃口。在白老六那里,黑咕隆咚的夜里外出撒尿的人多了去了,天知道还有没有人干过同样的事?

白二小的这一出让白老六很受伤,他不仅忍痛把他的半缸咸鸭蛋倒掉,还不得不在院子里安上一盏供人照明用的电灯。一贯精打细算的他算得清这笔账,半缸咸鸭蛋要比几度电值钱得多。院子里安上电灯后,白老六还佯装生气地在饭场里发了一句狠话:“往后,俺只要再逮住哪个胡乱撒尿的,非得拿刀子把他的那家伙割下来喂狗去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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