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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瑞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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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4/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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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枣树下》》连载

第七章

(一)

大老黑尽管从贾娘们那里扳回了一局,心里仍感觉吃了亏,还想瞅准机会再报复他一下。您可别说,还真有人把机会给他送上了门,只是他没有把握好这个机会,害得他也跟着受了一顿皮肉之苦。

那天早上,大老黑正在饭场里吃饭,三个中年妇女忽然来饭场里寻他。刚开始,正自我吹嘘的大老黑还以为是人家来请他去给她们的孩子说媒呢!不过领头的女人一张嘴,大老黑就感觉不对头了。这个女人一看到他就如见了仇人似的嚷开了:“大老黑,俺啥时候让你给俺闺女说媒的?”大老黑立马感到他和贾娘们在外干的那些“好事”要露馅了。他的脑袋瓜子这次转得倒挺快:“那事儿和我无关,都是贾娘们在外面给人家说,你要他给恁闺女找婆家的,我只是跟着他吃了几顿饭。”他不仅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还要将祸水引到贾娘们身上去。“你跟着他混吃混喝也不是个好东西!”那个女人却不打算放过他,马上一脸怒气地怼了过去。大老黑也不想在众人面前认怂:“你咋说话呢?”那女人见大老黑还不服气,就要上前撕拽他,同来的两个女人也跟着要动手。大老黑一看大势不好,说了一声:“俺好男不跟女斗”转身就往外面跑去,连他的饭碗也顾不上了。三个女人没抓住大老黑,就把火气撒到他落在地上的灰色大瓷碗上。领头的女人从地上捡起大瓷碗,一抬手,那碗就划着弧形飞了出去。随着“啪”的一声响,瓷碗落在地上碎成了好几瓣。碗里的稀饭在半空里被拉成了一溜线,随着瓷碗的落地,也时断时续地落在了地上,犹如羊拉的稀。三个女人仍有些不解气,临离开时还不忘撂下话来:跑了和尚跑不了庙,回头再找这个狗东西算账,咱先找“贾娘们”去,问问那事到底是谁干的。三个女人大呼小叫地随即离开了饭场,饭场里的人看得都有些目瞪口呆了。

一旁吃饭的香油匠冷眼旁观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幕,一声也不吭。等三个气势汹汹的女人走远了,才马后炮似的说话了:“他整天价在外面骗吃骗喝的,能有好?我前几天还敲打过他,他的头还拧得跟麻花似的不当一回事。上次让人家堵在野地里,打得脸肿得像个面瓜不改,这回又让人家骂着找上门来,我看他能长点记性不?”鬼精的香油匠就是厉害,他这一招可是一石二鸟。在众人面前,他既表面上关心了大老黑,又佯装着无意中揭了大老黑的丑,无形中灭了他的威风。

饭场里人都跟着看热闹,却不晓得,大老黑被那仨娘们找上门来算账这事儿,还是白鹦鹉在背后拱的火。“同行是冤家”的行业规则在说媒这一行当里也是存在的。自从大老黑入了这一行当后,白鹦鹉和他就不对付了,他们之间明里暗里也开始了互掐。大老黑、“贾娘们”他们俩瞒着人家干的那些龌龊事儿,哪能瞒得过经常走东村入西村的白鹦鹉?听说大老黑、贾娘们被人家堵在野地里痛打耳光一事后,白鹦鹉心里虽然高兴却仍觉不过瘾。加上大老黑平时总是有意无意地搅和她的媒事,她对他自是十分不待见,也想着借机会报复他一下。白鹦鹉遂把大老黑、贾娘们私下里打着给人家女孩找婆家的幌子,在外骗吃溜喝的烂事儿,添油加醋地悄悄透露给了那个女孩的家人。女孩的家人得到这个消息后顿时火冒三丈,他们岂能容忍大老黑、贾娘们在外干的这些勾当?再说了,当初大老黑、“贾娘们”上门要给他们闺女提亲时,就被他们明确拒绝了。没承想他俩暗地里仍敢背着他们这样干,真是吃了豹子胆了。于是就有了三个女人上门找大老黑兴师问罪这一折。只是白鹦鹉没料想到,大老黑竟会祸水东引——不仅将此事撇得干干净净,还推出来“贾娘们”替他挡枪。不过大老黑人是人算不如天算,他那天虽然逃脱了一顿皮肉之苦,最终还是没躲过这一劫。

那三个女人从饭场里出来后,直接去了贾庄“贾娘们”家里找他算账,此时的“贾娘们”还在床上睡懒觉呢。这下好了,不等“贾娘们”张嘴辩解,她们仨就把“贾娘们”摁在床上痛殴了一顿,直打得他哭爹叫娘地求饶了好一阵子方才住手。末了,三个女人还不忘提醒“贾娘们”:大老黑说了‘都是你领着他干的好事’,往后你要再领着他干这种事,见你一回就揍你一回。说罢,三个人才打了胜仗似的离开了。临走的时候,还顺手把“贾娘们”的裤子拎走丢在了贾庄的大街上。可怜的“贾娘们”不但受了一顿皮肉之苦,裤子还被丢在了大街上。这事儿一时间成了前后两庄街头巷尾的笑谈,贾庄贾家爷们的脸面真是让贾娘们给丢尽了。

大老黑从饭场里逃跑后,最终还是中了“跑了和尚跑不了庙”的谶语。“贾娘们”挨打后没几天的一天早上,七八个年轻女人突然将大老黑堵在了家里。这些娘们好生厉害,杏眼圆睁的她们围着大老黑替贾娘们讨说法,非要大老黑说出那事儿到底是他领着“贾娘们”干的,还是“贾娘们”领着他干的。大老黑一听心里暗暗叫苦,赶忙陪着笑脸给人家解释说,那句话不过是他临时使的金蝉脱壳计,不承想被那三个不怀好意的女人用来挑拨他和贾兄弟的关系,他怎么忍心甩锅给贾兄弟?那些前来兴师问罪的女人听完一阵子冷笑:你临时使的金蝉脱壳计?你使的金蝉脱壳计让俺们的人挨了一顿打咋办?此时的大老黑还没有想起来怎么再次撒谎,脸上就“啪”地一下重重挨了一耳光。见一个先动了手,其余的也不甘落后,七八个女人遂一窝蜂似的围着大老黑又抓又挠,还争着往他脸上吐口水喷浓痰。面对七八个泼性大发的年轻女人,大老黑既不敢出手也不敢还口,只得使出吃奶的劲才挣脱而去。

事后的大老黑费了一番力气才打听清楚他这次挨打的原委。“贾娘们”既挨打又丢裤子这件事,让他家族的人在村里人面前很丢脸面。贾家在后庄上是大户人家,岂能咽下这口恶气?族人们一合计,就鼓动几个泼辣胆大的年轻女人替贾娘们找大老黑讨说法来了。这次她们没能掠走大老黑的裤子,却把他的脸上脖子里抓得像鸡爪子挠的似的,一道道的血印子异常地醒目刺眼,害得大老黑好几天都不敢出门见人,更不敢到饭场里吃饭去。这件事出来后,大老黑和贾娘们即使在路上碰了面,彼此连招呼都不打了,业务合作的事自然也就停摆了。

(二)

有点“二”的白鹦鹉报复大老黑的这步棋走得是非常高明的。她只是动了动嘴皮子,不仅让大老黑很吃了一回苦头,还让他和“贾娘们”彻底闹掰了。从那以后,大老黑再不像以前那样与“贾娘们”合起伙来明里暗里和她争抢生意。大老黑刚挨打后那阵子,白鹦鹉心里还七上八下的,生怕哪儿万一走露了风声,大老黑是决不会饶恕她的,后来见大老黑挨打后对她没有半点儿表示,才感觉自个先前的担心多余了。她不费吹灰之力,就让大老黑丢了丑,还出了心中的怨气,心里的那个舒坦劲真是没法子形容。有一次,白鹦鹉夜里做梦梦到这事儿,自个都笑醒了。

过了十多天,大老黑的脸上脖子上虽然还有些指甲划拉的疤痕印子,但已不影响他出门露脸,于是他又出现在了饭场里,他的饭碗也换成一个崭新的灰色大瓷碗。在饭场里,他又如先前那样掏出他的“大前门”香烟向众人让了一圈。大概他觉得给大伙儿让一圈烟卷儿,就能把他前一段时间丢的脸面找回来吧!好了伤疤忘了痛是很多人的劣根性,看来大老黑也不例外。

自从和“贾娘们”分道扬镳后,大老黑就独自开展业务了。这次,他把目光瞄向了小白庄里的亮子。白鹦鹉和大老黑不对付,和村里的亮子也有很大的关系。亮子的婚事一直是个老大难,不是说小伙子不行,而是他的家庭条件太拉跨,拖了他的后腿。亮子大名白宇亮,机灵又勤快,人长得也帅气,按说找个媳妇根本不是事儿。可惜的是,亮子的娘是个药罐子,长期的看病吃药把家折腾得没个家的样子。因为这个原因,亮子的婚事亮起了红灯。白鹦鹉一开始也慌着给他操心,可惜的是,她接连介绍了好几家,那些女孩一听说未来的婆婆是个药罐子,家里穷得叮当响,就都打了退堂鼓。到了最后,白鹦鹉也打了退堂鼓,亮子的婚事就卡在了那里。

如今大老黑出手,要捡起来这根骨头啃了。亮子的爹白玉彬明知道这事儿成功的几率不大,却还得死马当活马医。他私下里向大老黑许诺了:“老黑爷,亮子的事你当家,只要人家女孩愿意嫁给亮子,我就是砸锅卖铁也得把彩礼钱凑出来,保准让你在人家爹娘跟前说得起话。还有,你重孙子媳妇一进门,你的媒礼钱我一准给你包一个大红包。”听白玉彬这样一说,大老黑本以为白玉彬会好酒好菜地招待他,哪知道白玉彬是光动嘴不行动——他家里穷得快揭不开锅了,哪里有闲钱请他的客?大老黑跑了几天连一顿酒饭也没有捞上,心里自然有些不痛快。不过,他还是非常卖力地给亮子寻摸合适的女孩。大老黑心里也有他的算盘,若是他把亮子的婚事办妥当了,在小白庄人面前他不仅能重新拾回脸面,还能借这个事儿压白鹦鹉一头。所以,尽管捞不上白玉彬的酒饭,他还是到处打听,哪里有适合亮子的女孩。

你可别说,大老黑还真给亮子物色到一个女孩。原来,这个女孩的哥哥长得如歪瓜裂枣也不好娶媳妇,女孩的爹就想着从女儿身上很挣上一笔钱给儿子娶媳妇当彩礼用,所以就同意了大老黑给闺女介绍的亮子。在大老黑的撮合下,亮子和女孩很快见了面。见面后,两人都对对方表示满意。看到大功即将告成,大老黑那几天在饭场里吃饭都哼着小曲,在人前说话的声音也比往常高了几分,对白鹦鹉更是不拿正眼瞧她一下了。

(三)

那天上午,大老黑又来到玉刚家院子里吃饭,这次他的运气却不怎么好——两棵榆树身子上已经坐满了人。看到他过来了,坐在最外头的白玉刚忙起身给他让座,却被他拒绝了:“你接着吃,你接着吃。”说完大老黑用一只脚将地上的一块灰砖慢慢挪方正,像二光棍那样蹲在灰砖上吃饭了。“黑老爷爷,这两天又去哪里串场了?”旁边端着碗吃饭的白宇星笑眯眯地问了一句。因为到大老黑的辈份太长了,白宇星没法子再按辈份叫他,只好那样称呼了。“唉!别提了,老子好话说得嘴皮子都磨破了,还熬了几个大半夜,脚都快冻裂了,最后还是啥事都没办成。”大老黑有些气愤加懊恼地说道。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玉刚媳妇刘大姐坐在她的小板凳上,端着一碗杂粮面条吃得正香。听大老黑这么一说,她面条也不吃了,两眼直勾勾望着他:“老黑爷,亮子的事又黄了?”“不黄啥法?人家死活不同意哩!”大老黑虽心情有些沮丧,却不耽搁吃饭的事,第一个白面馍很快就下了肚,由于辣椒酱的刺激,他的鼻尖上还渗出了汗,他用手抹了一下鼻尖上的汗珠儿:“妈的,这辣椒够味啊!”。“你得上劲跑跑啊!亮子也老大不小了,可不能让他打了光棍哟!”旁边的香油匠不无担忧地说。香油匠和亮子是邻居,似乎比别人更关心他的婚姻大事。“你可别说我没上心,为他的事我的腿都快跑断了。妈的,不知道哪个狗日的扒的媒,本来前几天人家女孩的爹都吐口答应过礼了,昨晚上我再去,女孩家里又变卦了。我在那里唠叨了半夜,也没把劲扳过来。”大老黑一边失望地发着牢骚,一边往嘴里塞白面馍。饭场里的人听大老黑这么一说,也都跟着他,骂那个暗地里扒亮子媒的人:老天爷若是睁了眼一定会让他家里断子绝孙的。只有白鹦鹉一声不吭地低着头,一个劲地往嘴里扒拉饭。眼看着一年又要过去,亮子的婚事还没有着落,白玉彬的头上又多了几根白发。

时间已过了正月十五,小白庄人该走的亲戚都走完了,该来的客人也招待完了,家里年前备下的年货也吃得差不多了,村里新年的年味儿越来越淡。由于天气仍然春寒料峭,地里的农活还没有上来,大伙儿一时半会儿也没有啥事干,于是玉刚家饭场里拉闲呱的人多了起来,吃饭的时间也被拉长了。那天早上的饭场里,白鹦鹉一边吃着饭,一边兴奋地向大家炫耀年前年后这段时间里她当红娘的业绩。“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当父母的看到自家的儿女们即将成人,就会及早考虑孩子们的婚姻大事。每年的春节前后,家里有该成婚子女的父母会趁着这段时间,给儿女们物色中意的另一半。当红娘的自然也会紧紧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尽力撮合成几对,这样她们不但脸上显得有光彩,收到的媒礼钱还有提包也会多些。过年那些天里,为了尽可能多撮合成几对婚姻,白鹦鹉连她家的亲戚都没顾得上走,天天不是领着这个女孩去见男孩,就是领着那个男孩去会女孩,当然她的忙碌也换来不小的回报。据白鹦鹉的邻居讲,这一段时间里,白鹦鹉家里光收的提包就一大堆,收的大鲤鱼她家里所有的盆子拿出来还都放不下。

正当白鹦鹉讲得正起劲时,大老黑端着碗进来了。大老黑很剜了一眼她就在榆树身子的一端坐了下来。白鹦鹉对大老黑的到来也没有什么反应,依旧滔滔不绝地向大家伙儿说着:“呵,这一阵子俺可是忙坏了,俺都有些支应不过来了,这家不来喊,那家就来请,有时候忙得俺连饭都顾不上吃,咱有啥法子啊?人家孩子到了该成家的时候,家庭、小孩各方面的条件也都可人意,人家的爹娘上门求咱给他们的小孩操操心,咱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不管吧?所以,俺是情愿不吃饭也得给人家帮这个忙去......。”白鹦鹉越说越得意,越说越兴奋。

“妈的,整天叽叽喳喳地也不怕噎着!”大老黑的嘴里突然蹦出来这么一句,饭场里立时有些紧张。滔滔不绝的白鹦鹉先是怔了一下,接着就有了反应:“这是谁在人场里乱放屁臭场子?”“有在外乱放屁的,俺本来给人家说得好好的,转眼就黄了,咱挖墙根也不兴这个挖法的。”大老黑立即与白鹦鹉接上了火。“咱红口白牙不兴胡说八道的,你给人家说好了,你给人家说好了咋又黄了?你没本事把事给人家办成,还有脸在这里说人家挖你的墙角来?让大家伙说说,你办的有几件是人事?”白鹦鹉的嘴不愧为是媒婆的嘴,一阵机关枪似的喷火就把大老黑“嘟嘟”得有些招架不住。不过,大老黑哪里肯轻易认输?气得把嘴里的饭随口往外猛地一吐:“我不给你扯那么多,不过今天咱俩当着老少爷们的面,得把那事儿说清楚,亮子的事是不是你插上一杠子搅黄的?你以为俺不知道你暗地里干的那些勾当?”白鹦鹉没想到大老黑会当着饭场里那么多人的面,把亮子的那事儿掂出来和她对质,更没有想到大老黑会发现她暗中的捣鬼。这次如果她说话有一点儿不硬气的话,饭场里的人十有八九就会认为大老黑说的就是事实。若是那样的话,不但亮子一家人饶不了她,就是整个小白庄的人也会把她视作十恶不赦的坏蛋。她白鹦鹉今后还怎么在小白庄里立足?想到这里,白鹦鹉把手里的饭碗往地上使劲一撂:“大老黑,今天咱俩当着老少爷们的面就得把这事儿说清楚,谁给你说的俺挖你的墙角啦,俺是咋着把亮子的婚事搅黄的?现在咱俩就去找那个长舌头的对质去!”白鹦鹉气势汹汹地咋呼着,一蹦三跳地来到了大老黑的跟前,用她一只手的食指,不断地对着大老黑的脸指指点点,那根手指头都快戳到他脑门上了。看那阵势,不说出个结果来,她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此时的大老黑却显得心虚了:像这样隐秘的事,人家能私下里告诉他真相就不错了,哪里还敢站出来为他作证?没人出来作证,那不证明大老黑说的那番话是他胡诌八扯的?白鹦鹉给他挖的这个坑,一下子让大老黑跳了进去。这下子轮到大老黑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了。大老黑一看事情越闹对他越不利,说话的语气遂软了下来:“俺好男不跟女斗,天地良心,谁做的啥事老天爷都看着呢!”白鹦鹉看大老黑服软了,更不饶他了:“对,谁做的事儿老天爷都看着呢!要不然也不会让人家围在野地里打得脸肿得跟面瓜似的,也不会让几个娘们堵在家里把脸抓得跟鸡挠得似的不能见人......。”大老黑没想到白鹦鹉竟敢当他的面揭他一个个的伤疤,他哪里受得了?黑得放光的脸猛地抽搐了几下,立马丧失了先前的锐气。在旁人的劝说下,他很不情愿又有些狼狈地离开了饭场。看到大老黑灰溜溜地离开了,一脸得意的白鹦鹉转过头来,又不无嘲讽地怼了亮子的爹一下:“你请大老黑给你说儿媳妇,难道小白庄里没人啦?”亮子的爹被她抢白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在那个年代的小白庄里,当媒婆的最怕遇上扒媒的。当媒婆的费尽口舌给男女双方撮合了好长时间,眼看着两个年轻人就要走到一块成为一家子人家,如果遇上个使坏的想拆散双方,那人就会佯装着无意中把其中一家曾经的丑事透露给另一家。哪怕那些丑事是捕风捉影得来的,这门婚事十有八九也得黄。由于民风的淳朴加上信息的闭塞,那时候人们的眼里是揉不进一粒沙子的。有些居心不良的人正是钻了人们淳朴善良的空子,做出这等龌龊事来。亮子的婚事就是这么被搅黄的。

大老黑跑前跑后地忙活了大半个月,眼看着亮子的婚事就要大功告成,白鹦鹉心里不高兴了,这事要是被大老黑抢了先,她白鹦鹉的脸往哪搁?就因为这样的心态作祟,白鹦鹉特意找了个的机会跟女孩父亲闲聊,装着很无意地来了句:“那家人穷得叮当响,恁闺女到他家里一辈子也别想爬出来那个穷坑。俺就是闭着眼睛给你闺女挑一家,也比他家强百倍!”就这么一句看似不经心的闲聊,就让女孩的家人立马改变了主意:既然有比这好得多的人家,咱何必非要和他家成亲戚?就这样,亮子的婚事又黄了。女孩的家人反悔后,大老黑很是纳闷:这事儿本来说得好好的,怎么说变卦就变卦了呢?他第一个反应是,一定有人给他背后使了坏。遂下定决心,非要把那个坏蛋揪出来不可。功夫不负有心人,大老黑经过拐弯抹角地多方打探,最后还真揪出了使坏的白鹦鹉。只是人家告诉他真相时,说了句模棱两可的话:“俺只是从女孩爹的话音里感觉是白鹦鹉。究竟是她不是她?俺也吃不准。”此时的大老黑心里早认定使坏的就是白鹦鹉了,哪里还管人家的提醒?所以,那天在饭场里,一见到白鹦鹉在那里洋洋得意地自我吹嘘,心里窝着一肚子火的他立马和白鹦鹉怼上了。本以为胜券在握的他没想到会被白鹦鹉反咬一口,不但没出了心中的怨气,还被她抢白得灰头土脸的。

大老黑和白鹦鹉抬杠的第二天中午,大老黑又来饭场里吃饭,白鹦鹉却没有来。对头天里的事倍感窝囊的他当着老少爷们的面大发牢骚:“妈的,她做了见不得人的事儿还嘴硬,让俺找人家作证去!人家就是有一个心眼子也不会出来作证的,得罪人的活谁干啊?”大老黑说完往嘴里塞了一块馍,边嚼边嘟囔:“要不是她横叉一杠子,估计亮子都认过亲了。”大老黑硬咬住说是白鹦鹉把亮子的婚事搅黄的,又拿不出她暗中捣鬼的证据来,大家对他的话也是半信半疑的。亮子的爹当时也在场,听大老黑这么一牢骚,哪还有心思吃饭?端着半碗饭神色黯然地离开了饭场。因为不论大老黑还是白鹦鹉,他都得罪不起啊!

玉刚媳妇从厨房里舀了一碗面汤一拐一瘸地又坐到她的那个小板凳上,小心翼翼地端着那碗热汤,还不忘关心亮子的事情:“老黑爷,亮子的事你可得当回事,亮子那么好个孩子,要是打了光棍怪可惜的,唉!好人没好命,眼下娶个媳妇太难了。”她一边发着感慨,一边催促着大老黑。因为经历过给儿子东海娶媳妇的事儿,为儿子婚姻大事操碎心的个中滋味,她品味得透。碗里的汤水有点烫,玉刚媳妇把碗往嘴边上送了送,用嘴往碗里吹了两下,汤烫得还是喝不下。她索性把碗放在地上,费力地从小凳子上站起来,一拐一瘸地去猪圈里看她的猪吃食去了。一边走还一边牢骚:“养儿养儿,还不如养头猪呢!猪养大了能卖钱,儿养大了娶媳妇,就得把当爹娘的愁死。”

(四)

“老黑爷,家里的酒喝完了吗?”玉刚对亮子的媒事好像不感兴趣,却惦记起大老黑家里的酒。“酒么?还有几瓶。唉!给亮子说媒跑能长时间了,我还没见过他爹一瓶酒呢!”看到白玉彬没在场里,大老黑把最后一口馍塞进了嘴里,又把不满的矛头对准了他。“人家不是没有么?”白玉刚替白玉彬辩护道。“亮子的爹就是抠门,要不然亮子的事也不会拖到今天的。”一旁的香油匠好像对白玉彬有成见,边这样说着边随手从腰带上拔出了旱烟斗。看到香油匠拔烟斗,大老黑赶忙站起来,显摆地从怀里掏出一盒没开封的“大前门”,快速地撕开烟盒后掏出一支,走过去递给香油匠:“来,尝尝这个味道咋样?别吸你那个了,呛人得很!”香油匠忙把旱烟斗插回原处,接过“大前门”用火柴点着,猛吸一口,接着他的鼻孔里就徐徐往外冒缕缕烟雾儿。香油匠贪婪地享受着香烟的焦油味,任由一丝丝的烟雾在眼前飘荡,也不驱散它。等眼前的烟雾慢慢散去了,他才开始仔细打量手中的“大前门”:“好乖乖,还带过滤嘴呢!这是谁家给你的?真阔气!”香油匠嘴里啧啧地赞叹着。大老黑更得意了,拿着那盒“大前门”在饭场里的男人面前让了一圈后,烟盒里的烟卷儿就剩下一支了。他掏出最后的一支,很潇洒地把印制着精美图案的烟盒往旁边一扔,一个吃饭的小男孩赶忙跑过去捡到手里把玩起来。

“奶奶的,亮子的爹找俺说他儿子的事,还不时飚我的烟抽。你们看看,这是啥理?”大老黑抽着他的“大前门”,又抱怨起白玉彬来。“我知道他抠门得很,以前他从来没买过我的香油,都是端着菜碗到我的油坊里白要哩。”香油匠跟着煽风点火。“他平时是不张那个嘴的,除非家里来了人。他有他的难处,亮子娘不能料理家里,家里又不生意不买卖的,能吃上饭就不错了,哪里有闲钱买香油吃?”玉刚媳妇很不认同他们俩对亮子爹的评价,忙着给亮子的爹辩解。白玉刚很享受地抽着大老黑的“大前门”:“老黑爷,你给人家说媒,人家都是送你这样的烟?”“那当然,到谁家给他儿子说媳妇,谁不得好烟好酒伺候啊?”大老黑不无得意地炫耀道。“老黑爷,你阔气得很,眼下公社里的干部也不如你混得啊!”玉刚媳妇努努嘴说道,也不知道是恭维大老黑还是揶揄他。虽然野滩公社早改称野滩镇了,她对镇里还沿用着老叫法。“回来俺也跟着您学着说媒去,弄两盒好烟抽抽,老黑爷。”可能是为了再讨得一支好烟抽,白玉刚嬉皮笑脸地拍着大老黑的马屁。“跟俺学说媒去,哪里有现成的女孩等着你去给人家找婆家去?要不,把你奶奶扒出来,让你先练练手?”大老黑笑骂了白玉刚一句,玉刚媳妇听了赶忙捂着嘴把脸扭了过去,生怕笑出声来。香油匠正抽着烟,一下子被大老黑的这句笑骂呛得连连咳嗽。有些正吃着饭的人,也被引得嘴里的饭菜笑喷了一地。枣树上的麻雀听了大老黑笑骂白玉刚的那句话,大概也没有憋住劲,屁股里的屎“噗”地一下喷在了大老黑的肩膀上。这下轮到白玉刚得意了:“看你还胡说八道不?你再瞎胡说,树上的麻雀就要屙到你嘴里了。”大老黑这阵子可真够倒霉的,连麻雀都要欺负他一下。

“咱们都别在这里闲扯了,开春了,红薯炕该打夯了,春地也该犁了,地里的活上来了。咱们再在这里说上半天,也是啥事办不成,还是各忙各的吧!”平时不大言语的西瓜匠白凤超一句话提醒了饭场里的众人,大家赶忙起身拾起各自的碗筷散去了。对庄稼人来说,饭场里的那些事儿说过闹罢就放到脑后去了,地里的庄稼活才是最要紧的。大老黑与白鹦鹉之间的那点破事儿,犹如男人们烟卷上的丝丝轻烟,在饭场里人眼里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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