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陈友明的头像

陈友明

网站用户

小说
202408/26
分享
《九九春来归》连载

第一章

毗陵村村街口。朱清海请来的铁匠和木匠正在打造新大车。炉火烧得很旺。朱清海端着酒菜笑嘻嘻地走过来,离得还很远,他就一边走一边喊:嗨!歇一歇,歇一歇。今儿打了几两酒,割了二斤肉,几个弟兄喝两盅,长长精力。正在帮忙做下手的儿子朱保田赶忙跑过去接过酒菜,放在一块木板上。朱清海走到近前,指着新大车的框架:我不求这活儿做多急,就图个漂亮,经用。几个工匠停下手中的活儿,聚拢在木板前。一个工匠说,放心吧,老海哥。有这酒这大肉一激灵,保准你的新大车在咱皇陵十里八乡是第一流的。

从田里归来的朱三喜子扛着钉把走过来,一看这阵势:哟,老海叔,打造新车呀!土改这两年,你家干得不错,劳力多,分的地好,你又会拾掇,眼看富起来了。朱清海说,守田就要从部队上转业了,我家以后劳力更棒,不做辆新车咋办!三喜子,过不了几天,你守田哥一到家,我还要请你帮个忙,到界沟集给我拉几匹骡马回来。三喜子说,好啊,老海叔真要大干一场啦!

香莲端着馍,提着茶壶也赶了来。朱三喜子慌忙迎上去接过茶壶,放在几个工匠面前,看了香莲一眼:守田哥快回来了,看把你乐得……香莲说,三喜哥,坐下喝口酒吧。三喜子说,不,我今晚也打二两去。朱三喜子就往家走,迎面碰上走来的魏一毛,揶揄他说:哟,闻到酒香了。魏一毛乜斜了朱三喜子一眼:又占香莲的便宜来了。

另一个工匠喝了一口酒,有些感慨:老海哥,自打土改分了田,你这毗陵村最穷的人,可真是有点儿冒富了。朱清海一抬眼,恰好看到走过来的魏一毛:可不是,托毛主席、共产党的福哇。只是,俺毗陵村穷人还是有,你看那个……

魏一毛已经走过来:老海叔,打酒了!第一个工匠说,来,来,喝一盅。魏一毛挤着坐下去,就端酒杯。香莲说,一毛,坐端正再喝好不好!魏一毛答应着一杯酒已经下了肚:好酒好酒!朱清海说,一毛,这酒,大叔我不能不让你喝。可是,我也得数叨数叨你。魏一毛说,行行行,数叨数叨。朱清海说,你那几亩地,啥时候也该拾掇拾掇。像这样整天在外游荡,那要到了秋半天,你吃啥?魏一毛说,我不是跟着朱书记朱大哥跑腿的吗?他天天去开会,我就跟着跑,不是他吃肉我也跟着闻闻香嘛。

朱宗山和三虎、四虎父子三人赶着骡马从田里归来。朱清海一看,站起来,有些炫耀:宗山哥,你看我这新大车打做得怎样,试试你的眼力?朱宗山有意不屑一顾:我看那材料不是很上等级吧。朱清海说,咋不上等级?都是桑槐木的!朱宗山说,三虎,你明天就给我去买棵楸树,咱要用楸木打辆新大车。又回头对工匠说:工匠兄弟,老海这活儿做快些,我那儿也要打新车,等着你们哩!

朱三喜子家。朱三爹坐在正房的椅子上吸旱烟。十五岁的童养媳兰花端着一碗饭送过来,朱三爹接过来“啪”的一声放在桌子上:又忘了?我儿子不回来,咱不能先吃饭。记住了,我儿子就是你男人!兰花说,他不是俺男人,俺叫他哥。朱三爹说,那是过去。现在你长大了,十五岁了,该跟男人睡觉生孩子了。一会儿三喜子回来,我说给你们圆房,你晚上就得跟他睡!兰花说,爹,他是俺哥,俺不做他的女人!

朱三喜子正好走进院子,放好工具:爹,一会儿我跟她说吧。

朱宗山爷儿仨回到家。三虎和四虎卸牲口。朱宗山走进正房,坐在太师椅上点起水烟,捋捋胡子吸了一口:嗬,他朱老海敢向我夸富!我看他解放前不如咱家,解放后还是不如咱家。三虎说,爹,你真要买楸树打大车呀?朱宗山说,我那是刺激刺激他。他说他富,我比他还富。在咱这毗陵村,咋着也不能数着他。四虎说,爹,兴咱富,也兴人家富。别总刺激老海叔了,他家解放前受了一辈子苦,这解放后才过几天好日子呀!朱宗山说,那也是。解放前咱家是没他家受的苦多,咱只是后来为着他家那二亩明王堆,跟周家结了仇。四虎说,爹,别提那二亩明王堆了,那从祖上就是人家老海叔家的。朱宗山一愣脸:咋不提!你二叔不是因为那二亩明王堆被周宜仁勾结日本人杀害的?你爷爷不是因为这事儿气死的?你二哥不是因为那二亩明王堆被周宜仁抓了壮丁,到现在还不知是死是活哩?

朱达推着自行车从院门外走进来,朝屋里望了一眼:又说啥了,把爹气成这样?三虎说,还不是那二亩明王堆。朱达说,怎么又提到那二亩明王堆了?明王堆也是土地,土地是私有财产,马上就要入公了。朱宗山一惊愣:你说啥,大虎?入公?这分了地没两年,我连暖热乎也没有,咋要入公?入谁的公?这互助组咋不好了?朱达说,爹,今天我就给你多说几句。朱宗山有点儿生气:说吧!朱达说,听说你要赶制新大车了?朱宗山说,这就要制。你不是看见了,老海他已经制成了。朱达说,爹,老海叔已经制成了,咱就不说了。可是,咱家,我看就别制了。朱宗山说,咋啦?朱达说,外地都在搞初级社了,土地、财产全部入公。咱们这里,郑书记要看看形势再说,不让急着搞。我心里早就急了,要不就落后。朱宗山说,咱入互助组才几天,又要搞初级社?我看还是听郑书记的,看看再说。

村街口。魏一毛喝得已有几分醉,站起来慢悠悠地朝村街里走。他的面前不远就是他土改分得的周宜仁家的三间大瓦房,可是他却晕乎乎地走向另一边。那另一边就是柳英兰家的小草房。朱保田怕他去招惹柳英兰,叫了声:一毛哥,你家在那边!朱清海说,瞧瞧,土改分的周家那三间大瓦房,都叫他弄得空荡荡的了,就差揭瓦卖檩条了。

魏一毛又走回来:老海叔,我那几亩地,你想要不想要,我卖给你。朱清海说,要倒是想要,可是党有政策,不叫买卖土地。你等我考虑考虑。一毛,先不要跟别人说呀。

朱三喜子把兰花推到里间一个小屋里。朱三爹在外边用一把铜锁锁上门,又拍了几下:三喜子,就照爹说的办!说完,吸着旱烟,转到村街里去了。

小屋里。朱三喜子要脱掉兰花的裤子,扒了两扒没扒掉,又去脱自己的衣服。

兰花尖声地叫喊着。香云从一条村街走来,听到尖叫声,急忙跑进朱三喜子家的院子,跑到小屋的窗户前。兰花的尖叫声更加凄厉。香云拍了拍窗户:三喜哥,你干什么?朱三喜子说,香云,你离远点儿,不许看!兰花一听是香云,叫得更厉害:香云姐,救救我,他要强奸我!香云动气了:三喜子,你给我出来!朱三喜子说,你管不着,她是我老婆!香云说,她只是童养媳,她不是你老婆!再不出来,我喊民兵啦!

朱三喜子无奈地摘掉一扇门板,一边勒腰带,一边往外走,嘴里嘟囔着:香云,你给我找老婆!

朱清海家。香莲正收拾从村街口带回来的碗筷,香云从外面走进来。一看香云那还有点儿怒气的脸,香莲说,香云,谁惹你了,气成这样?香云说,三喜哥,非要跟他那个童养媳圆房不可,让我碰上这事儿,倒霉!香莲说,你是青年妇女积极分子,也该管管这事儿。童养媳是不能娶,可是三喜子也是十七大八的人了。香云问,姐,爹跟保田哩?香莲说,还在村口。咱家的大车就要打好了。香云说,我也告诉你一件大喜事。香莲问,啥喜事儿?香云说,姐,俺哥就要转业了,你不高兴?

沿着村街,魏一毛歪歪斜斜地走过来。隔着墙头,他看见朱宗山站在院子里,叫声宗山叔,问:朱书记回来没有?朱宗山走近院墙:他回来又走了。一毛,你咋醉成这样,在哪喝的?魏一毛说,在老海叔那儿,你刚才没看见?朱宗山问,我走了他又说些啥?魏一毛说,他没说啥,我说了,我说要把地卖给他……朱宗山说,你要把地卖给他?这可不行!魏一毛说,不行?那就卖给你,你要不要?

原野。这是皇陵前侧的一块田地。柳英兰一个人孤零零地在拾掇庄稼。魏一毛拿着一根树枝子,抽打着路旁别人家的庄稼棵朝这儿走来。柳英兰看见他,扭转脸做自己的事情。魏一毛死皮赖脸地走近她:英兰,来,我干……你,我帮你……干一会儿。柳英兰躲避着他:你自己地里的活就够干的了,咱不敢劳你大驾。魏一毛说,我没地了!我卖了!柳英兰感到很吃惊:卖了?卖给谁了?魏一毛说,这你又管不着。来吧来吧!说着就去夺柳英兰手里的工具,趁机想摸索柳英兰。

香云跑过来:魏一毛,你也是个基干民兵,什么觉悟?想干什么?魏一毛说,她是地主家的媳妇,我来监……管……监管!又从地上拾起树枝子,抽打着庄稼棵走开了。柳英兰看看香云:他正在这儿,你又跑来,他不又会向朱书记报告你关心我,跟我来往多吗?香云说,我怕他再纠缠你。柳英兰说,这有啥办法,咱这出身?我自己注意点儿好了。香云说,英兰姐,我想把你的情况向上级反映反映。柳英兰问,跟谁反映?香云说,郑书记或是张乡长。你同意吧?柳英兰又问,反映啥?香云说,我想让你也参加一个互助组。柳英兰说,互助组我也想参加。可是,香云,谁愿意要我这样一个地主家庭的人?

皇陵乡乡公所。张秋石正在办公室接待刚刚转业归来的朱守田。守田说,张乡长,我一回来就找你了,也算向你报个到。虽说转业了,可咱还是军人脾气,军人作风,你指哪儿,咱打哪儿。张秋石说,你是党员嘛。回来好,对我们的工作肯定是一个很大的支持。我们正扒不着能兵强将哩。

香云来到门外,正要走进来,突然看到一个穿军装的人,停住了。张秋石看见了香云:香云,你看,谁回来了?

朱守田站起来。香云认出是朱守田:哥,真是你回来啦!守田说是啊。又问:爹和保田都好吧?香云说,爹和保田都好。哥,你咋不问我姐?她在家,把什么都收拾好了,等你呢。张秋石说,守田,你们快回去吧。一家人都等着团圆呢。朱守田辞别了张乡长,香云帮他提着东西向外走,刚出门口,香云又走回来:张乡长,我想跟你反映件事儿。张秋石说,说呀。香云说,柳英兰想加入一个互助组。张秋石一听:这是好事儿啊。我早就想叫你劝劝她。香云说,英兰姐担心没人愿意接纳她。张秋石说,你说服老海叔,赶快成立一个互助组,带着柳英兰。香云说,我爹正想大力发展单干哩。张秋石有点儿惊诧:还发展?香云说,张乡长,你不知道吧,他在家把新大车都打好了。张秋石说,这不行!香云,现在外地都在入初级社。郑书记去专区开会了,回来就可能布置这件事。

已是傍晚了,香云领着朱守田沿村街走来,她高兴地向人们打着招呼,不断地说:真的,俺哥回来啦!

人们从各自院子里跑出来。有的围着朱守田问这问那,有的忙着给朱守田拿东西。歪叔说,守田,回来啦?守田说,回来啦。歪叔,你老日子过得好吧?歪叔说,过得好,过得好。自打你走,咱这儿不就土改了吗?这一土改呀,日子就一天一天过得好了。

他们已经走到快打好的新车旁。朱保田高高兴兴地跑过来,接着朱守田:哥,你看咱家新打的大车!朱守田走到新车旁,抚摩着新刨的车厢:保田,我走这两年,你跟爹干得不错!香云催促:哥,快回家吧,爹正在大门口等你呢!

一家人已经吃完了晚饭。正房里,朱清海、守田和保田爷儿仨围在小木桌前说着话。灶房里,香云正帮香莲收拾东西。香云说,姐,我来收拾。你去跟爹说,我哥刚回来,让他休息休息,有话明天再说。香莲说,他爷儿仨不是亲吗?几年没见了,咋不让他们多说会儿。香云说,姐,那你就在这儿等着,不跟我哥亲亲?刚结了婚他就走了,你们几年都没在一起了。香莲撩了一下香云耳边的鬓发:鬼丫头!就听他爷儿仨说。

正房里。朱清海爷儿仨正说得起劲。朱清海说,守田哪,在外边这几年,手头可存下几个?香云一听这话就有点儿不高兴,在灶房说:爹,俺哥刚回来,你咋就讲究起这些来啦?朱清海说,咱庄稼人不讲究这讲究啥?咱这是治家。香莲从灶房走到朱守田身边,示意他跟爹交交底。香云也从灶房走过来。朱守田打开挎包:回来时,部队发了一些盘缠。爹,你都看着安排吧。

朱清海乐哈哈地把一沓钞票接在手里,抚摩了又抚摩:这几个钱,我不乱花,咱们家,谁也不能乱花。我寻思着再给你弟兄俩置几亩地。朱守田有点儿惊愣: 置地?香云说,哥,爹听说你要回来,打消了本来要组织一个互助组的想法。他认为咱家劳力棒,准备大干一场哩。守田说,是啊。一分了地,我就到部队去了,还没顾得跟咱分的土地热乎哩。这次回来,我也正想着好好干一场哩。朱清海说,这不就对了!

村街上。朱三喜子牵着三匹大马走来,他后面跟着一群人,都挤到朱清海家的院子里。整个院子一时间人欢马叫。朱清海一家慌忙从屋里迎出来。三喜子说,老海叔,你看,这三匹大马给你买得怎么样,中意吧?朱清海说,三喜子,真有眼力!香云指着朱守田:三喜哥,你看谁回来了?

朱守田走过去抱住三喜子,高兴地叫着:三喜子!三喜子说,守田,说回来真回来了!老海叔,你家今个儿真是双喜临门,好时运真的到了!朱清海一时真高兴:好,就三喜子这句话,我朱老海就庆贺庆贺。各位乡邻听着,明天我老海就在这院子里,摆下酒席,大伙儿一块儿乐哈乐哈!

第二天,朱清海真的在院子里满满摆了七八张八仙桌。人们有坐的有站的,整个院子里人声欢腾。三喜子在一个大锅灶旁做着菜,香莲和香云忙着给他当助手,草豆在灶下烧着火。守田和保田忙着让人往桌旁坐。朱清海看桌旁坐满了人,菜也端上了桌,就提着酒瓶,倒了一杯酒,站在凳子上:各位爷们!今个儿是我朱老海在咱毗陵村第一次这么破费,这么气派!我过去在咱毗陵村穷是第一个,在咱皇陵十里八乡是有名的穷光蛋、老雇农。现在,解放才几年,土改才几年,我老海变富了,能这样破费、这样气派了!大伙看看,守田从部队上回来了,他和保田弟兄两个,还有香莲、香云她姊妹俩,加上我老海,我老婆草豆,俺一家六口人,都是壮劳力,没一个吃闲饭的。这应了三喜子那句话,我老海发家治富的日子到了!大伙儿再看看,那三匹高头大马,是三喜子昨晚上给我牵回家来的,它们是帮我老海发家治富来了!来,咱干了这杯酒。只要我老海富起来,大伙儿都能富起来!咱就走着瞧吧!

皇陵前的旷野。朱清海从东到西、从西到东地步着一块土地的长短。几个农民在附近田里议论着:

“一毛这块地真卖给老海啦?”

“听说朱宗山也想买这块地哩。你看地那头——”

朱宗山走到这块地的另一头,站在那儿估摸着地块的高低大小。朱清海看见朱宗山,有意大走了几步。朱宗山先说话:老海呀,一毛这块地,他卖给我了,定钱都拿走了。朱清海说,宗山哥,一毛他事先应允我的。那天他在我那儿连酒都喝醉了,你又不是不知道。香云从皇陵前的大道上跑过来:爹,回去吧,这地咱不能买!

四虎也从另一条岔道上跑到朱宗山面前:这块地老海叔不能买,咱也不能买。朱宗山口气有点儿硬:谁说不能买?四虎说,我大哥说的。无论谁买了地,以后也都是大家的。朱宗山说,我花钱买了地,咋能是大家的?四虎说,马上要入初级社,土地要归公。朱宗山口气比刚才还硬:啥初级社?就他大虎嘴里新名词多,我不懂!四虎说,不是大哥新名词多,是上级叫入初级社。现在外边都已经搞起来了。朱宗山说,外边是外边。你没看咱这边,老海他连互助组还没参加呢。四虎说,守田哥一回来,他家马上也要参加互助组。

朱清海正被香云拉着往大路上走,听到这句话,又回过头站住了:香云,守田说过这话?香云说,爹,回家再说吧。

朱守田和朱保田在院子里调理三匹骡马。守田说,保田,我听说咱家还没参加互助组是不是?保田说,爹不就是认为咱家劳力多嘛。你这一回来,他更不入互助组了。守田说,参加互助组也不影响咱发家啊。朱清海正好走进院子:谁说不影响?入了互助组,咱家的骡马不是得给人家去耕地?香云说,爹,人家也出人出力给咱家干活呀。朱清海说,咱家这么多人,自己还能干不好?再说,人总没有马出的力气大啊。香云说,那你也不能买地!朱清海说,现在说保护私有财产,准许雇工,借贷,租地,四大自由,这不都是你对我宣传的党的政策吗?现在我买几亩地有啥犯政策的?守田接过话说:爹,你想单干几天,看看再说也可以。我也刚刚回来,乡里村里的形势,我也得熟悉熟悉。不过,地,咱还是先缓着不要买。朱清海一愣怔:守田,你也不让买?香云说,爹,哥不光不让买,他还想说服你参加互助组哩。朱清海说,刚才他还说让我再单干几天哩。草豆拍打着围裙从灶房里走出来,劝解说:好了好了,你爷儿几个别抬杠了,吃饭吃饭。

皇陵区区公所。朱达在主持干部会议:现在由县委组织部王部长宣布皇陵区和皇陵乡负责同志职务变动的命令。一个干部宣布说:为了全县工作需要,县委、县政府决定:任命郑贽同志为县委农村工作部部长,同时兼任皇陵区区委书记和区长职务;任命朱达同志为皇陵区副区长,同时兼任皇陵乡党总支书记职务,免去其皇陵乡乡长职务;任命张秋石同志为皇陵乡乡长……

朱达说,现在请郑贽同志对当前工作作指示。郑贽说,我刚刚在地委参加了全专区农村工作会议。近来,全国农村、农业的发展形势很好,但也出现了一些问题。主要是,近来在一些地方,出现了买卖土地的现象。对于这种现象,我们当然要想办法禁止;但要做好工作,要说服教育,不能采取粗暴的态度去对待。至于互助组升初级社的事情,我看各乡可以根据自己的实际情况灵活安排,不要一下子都来。条件成熟的可以早办,条件不成熟的,这主要指群众的觉悟,如果觉悟还达不到,可以暂时不办。当前,最要紧的是巩固互助组。这里还有一个问题需要大家注意,就是有些干得好的单干户,没有什么困难,让他们单干下去也可以;但对那些接近破产的单干户,就要教育他们,让他们早日加入互助组,早日看到集体的力量……

朱达插话说,我看所有的单干户都应该组织起来,防止一部分人破了产再成为新佃户新长工,另一部分人很快富裕起来,成为新地主新富农。郑贽说,朱达同志的担心是有点儿道理的,像毗陵村的魏一毛,据说现在差不多连饭也吃不上了。但是这种提法不妥当。新地主新富农就那么容易产生?比如,还是这个毗陵村,解放前咱皇陵十里八乡出名的大穷人,老雇农朱清海,解放后短短两三年,我就知道他有点儿富起来了,但他远远还没有赶上解放前的周善人和周宜仁吧……

毗陵村村部。夜晚。朱达在主持全村党员会议,他让张秋石把上午区委会议的内容先说一下。张秋石说,各位党员同志,我先传达一下上午区委会议上的一个重要事情,就是我们皇陵区、乡两级领导的职务发生了一些变动,郑贽同志调任县委农工部长……众人说,不能把老郑给咱调走啊。朱达说,听秋石把话说完。张秋石接着又说:郑贽同志还担任咱们皇陵区区委书记……众人听到这,说:这好,这好。张秋石又说:朱乡长现在担任咱皇陵区副区长,同时担任咱皇陵乡党总支书记。朱清海问,你哩?张秋石说,我就接朱乡长的班,是咱皇陵乡的乡长。朱清海说,那这好。张秋石又往下说:咱毗陵村的支部书记,朱书记说他不担任了,让我担任,我考虑到朱书记是咱家乡人,还是想让他再担任一个时期。众人说,你们俩谁担任都行。朱达说,秋石既然这样说了,那我就再担任一个时期,等以后培养出了接班人,就让出来。接下,我就说说下一阶段的工作。老海叔,上午在区里召开的会议上,郑书记就提到你了。看来,你可是一个典型啊。朱清海说,典型咋啦?我听说,郑书记也没说我是反面的啊。朱达说,反面?那当然还不是。可是,老海叔啊,你们一家,你和香云,占着两个支委,再加上守田,听说守田在部队上也入党了,这样,你们一家,就是三个党员啊。如果你们一直坚持单干,叫我怎么说?朱守田接上说:大哥,我刚回来,也正在做我爹的工作。朱达说,这就好。朱清海说,大虎,今个儿你爹没来,我也不是因为你爹没来就说他的不是。你爹虽说参加了互助组,可他不是照样坚持单干吗?他不过是让别人给他做几个工,他又帮别人做啥啦?我看他倒还像有点儿剥削别人哩。朱达说,我爹的思想工作我去做。香云,你和守田一定要把老海叔的思想工作包起来!

魏一毛从村街上游荡回来,推开他从未上过锁的门,走进三间土改时分来的现在空荡荡的大房子。他在房子里转了转,突然高声唱起来:共产党好,共产党好,共产党一来我什么都有了。唱着唱着,伸了一个懒腰,走出来站在门前高高的台阶上,看着不远处一侧柳英兰一个人住的小草房,又接着高唱:有吃有穿有地种,三间瓦房亮又高。再娶个老婆怀中抱,洗衣做饭暖被窝……

柳英兰知道魏一毛是在骚扰自己,她掩上房门,扛着锄头刚想走出去,看见朱达从村街上走过来,又连忙闪身进了屋。

朱达走向魏一毛的三间大房子,柳英兰又走出来,锁上房门,走向村街。魏一毛掂着脚尖看着走向街角的柳英兰,朱达已经走近他身旁:一毛,看什么?魏一毛一个趔趄栽下来:我看见房檐上有一窝小麻雀……哟,大哥,朱书记!朱达正色:我正打算培养你,你怎么把地卖啦?魏一毛说,我卖了地不是更穷吗?那才当稳贫下中农了哩。朱达训斥:胡说八道!魏一毛说,咋胡说八道?我都卖过了。朱达问,都卖给谁啦?魏一毛说,老海叔,还有宗山叔。一人一半,他们一人买了二亩地。朱达说,你这不是助长他们走单干道路、做发家治富的美梦吗?魏一毛说,反正这地我又种不好。朱达说,种不好也得种!

清晨。朱清海套着三匹骡马,驾着新打的大车奔驰在村外的大道上。许多下田的人羡慕地看着他。一个人说,老海,人家外村都是初级社了,你还赶着单干户的大车在路上跑呢。朱清海说,单干干好了咋不好?共产党交给咱二亩地,咱种得好好的,又没给共产党丢脸,有啥不好?

张秋石骑着自行车,带着香云迎面驰来。香云远远就下了车子,张秋石也把自行车停在路旁。香云叫声:爹!张乡长找您。朱清海吆住牲口,停下大车。张秋石说,香云,你把车子给我推村部去,过一会儿,咱们去找柳英兰。

香云推着自行车走去。张秋石跳上大车,去接朱清海手中的鞭子:老海叔,让我来赶。这大车多漂亮!朱清海把鞭子交给张秋石:张乡长,我这可是单干户的大车,你也赶?张秋石吆了一声牲口,三匹骡马拉着大车奔跑起来:谁说你这是单干户的大车啦?单干户的大车就不能跑在社会主义、共产主义的大道上?!朱清海诧异:张乡长,你这话是……张秋石说,老海叔,人家都走了社会主义的第二步了,您也该前进一步吧。朱清海说,前进一步?你是劝我加入互助组?张秋石说,我不仅想叫你加入互助组,还想叫你带个好头,把咱毗陵村别的互助组不想要的那几户组织起来,你带着他们干。朱清海问,都是谁?张秋石说,你又不是不知道。像柳英兰,魏一毛……朱清海说,加入不加入我还没想好,你又给我出这样一个难题。再说,柳英兰,她家可是地主,我可是个党员呐。张秋石说,就是因为你是党员,才把这个任务交给你的嘛。再说,人家柳英兰一个年青妇女,能做啥坏事?至于魏一毛,你不带着管管哪能行?朱清海尝试着说:我叫英兰给我家做做饭怎么样?张秋石说,这也好呀,只要你愿意带她。不过,你家可不缺做饭的呀。朱清海说,我只不过这么说。过去,我当他周家的长工;现在,我也想用用他周家的儿媳妇。魏一毛那小子,我只是叫他给我帮帮工。现在不是允许雇工吗?张秋石说,哎,咱这是成立互助组,跟雇工的性质可不一样。再说,他那号人你能雇得好吗?还是你带带他,把他引上正道。

乡间磨房。柳英兰一个人在推磨。魏一毛嘻皮赖脸地挤进来:哟,放着镇里你家的大面粉厂不用,这资本家的小姐咋撅着屁股推起磨来了?柳英兰有点儿害怕:这是村街,人见了说闲话。你快走吧。魏一毛说,我是来帮你推磨。来,把推磨棍给我。借着往柳英兰怀里抓推磨棍,手就向柳英兰的胸脯上摸。香云跑来,大喝一声:魏一毛,你又干什么?魏一毛死皮赖脸:我不是帮柳英兰推磨吗?这叫助人为乐。香云正色说:告诉你,以后不要再纠缠英兰姐了!人家周玉基在外边参加的也是共产党,是革命干部。魏一毛愕然:共产党?革命干部?谁说的!香云说,张乡长!信不信?

张秋石正走过来。魏一毛吧嗒了一下眼睛:哟,原来张乡长也在这儿啊。张秋石说,还不去找老海叔,向他学学庄稼把式。我刚才跟他说了,你加入他那个互助组。魏一毛说,我的地都卖了。张秋石有点儿意外:卖了?卖给谁啦?魏一毛说,老海叔,还有宗山叔。香云也有点儿出乎意料:我爹真买地了?我找他去!张秋石叫住香云:一会儿我去跟他说。一毛,反正你跟老海叔一个互助组,卖出的地就先在一块儿种。卖给宗山叔的那二亩,你要讲明跟他要回来。魏一毛说,我找宗山叔去。张秋石说,先到老海叔家,我一会儿就去。

香云看着走去的魏一毛:简直是个赖皮,好多回都缠着英兰姐。柳英兰说,香云,我不会跟他一般见识,也知道他不好惹。张秋石说,等两天我把玉基的情况搞清楚了,在全乡党员、干部会上说一下,他们知道玉基在外面也参加了革命工作,你的处境就会好一些。柳英兰说,张乡长,玉基如果真参加了革命,你还是答应我跟他离婚吧。香云说,英兰姐,你咋还是这想法?玉基真要参加了革命工作,你该为他高兴才对呀!柳英兰说,我是怕连累他。张秋石说,英兰,你是多想了。还是高兴起来吧。走,到老海叔家去,咱趁热打铁,把老海叔请也得请到互助组里去!

村部。夜晚。朱达坐在办公桌前,打开一封信。魏一毛走进来:大哥,这么晚了,你还不回区里?朱达说,马上就走。你这会儿怎么又过来啦?魏一毛说,我刚刚参加了互助组,才开过会。朱达喜出望外:加入互助组,好呀,进步啦。参加了谁的互助组?魏一毛说,老海叔带头成立的。刚才张乡长才给我们开了会,他叫老海叔明天向你回报。朱达说,张秋石这次可是积极主动了一回。魏一毛说,我看他八成是为着柳英兰。朱达问,怎么?魏一毛说,连柳英兰也参加了这个互助组。朱达说,柳英兰也应该参加互助组。不过,我担心你们这个互助组可能坚持不长。老海叔真会愿意带着你,带着柳英兰?魏一毛说,听张乡长说,周玉基在外边也参加了共产党,是革命干部?朱达心有所鹜:也许是吧。魏一毛说,我也想是共产党,是干部。朱达说,我不是说了吗?正打算培养你。魏一毛说,大哥,我有表现了呀。上次,你说要把周玉基的情况向上级反映反映,我不是照着做了。朱达说,我没说这不是你的功劳呀。你看,上次你寄去的信有结果了。这是周玉基所在单位的一封回信。信中说,如果按照我们反映的情况,周玉基应属于在逃的漏划地主分子,他有可能被遣返回来。魏一毛想到另一层事情:如果张乡长知道了,他再说明其他情况,咋办?朱达说,这是我们村里的事情,他不能直接干预基层。你回去吧。

魏一毛站起来走到门口,又转回来:大哥,我还有件事儿。本来我不想说,可是……朱达说,说呀。魏一毛说,现在我加入了老海叔的互助组,老海叔跟我要卖给宗山叔的那二亩地,这……你跟宗山叔说说吧。朱达有点儿懊恼:一毛呀一毛,你当真把地卖给了我爹……

原野。朱宗山和三虎带着互助组的几个人正在锄庄稼。旁边另一户田里,四虎正套着自家的两匹马和一头毛驴在犁地。五六叔在撒着土粪。四虎挥挥鞭子,两匹马带动毛驴,犁头飞快地向前走,翻起了细碎的泥浪。朱宗山有点儿心疼自己的马:四虎,你就不能少抽两鞭,让牲口走慢一点儿。

四虎像是没听见,仍然让马飞快地跑。朱宗山停下手中的活儿,从地里斜插花走过来。五六叔说,看,宗山哥又心疼自己的马了不是?你瞧,那儿还有我的小毛驴呢。朱宗山说,四虎,你给我停下!四虎说,爹,五六叔这二亩地正等着下种呢,光顾着给咱干活,人家都误了季节了。朱宗山说,我不是不让你五六叔用咱家的马,是想叫你悠着点儿劲。歇了晌,我才弄过来的一毛的那二亩地,还想再翻一遍。他那地都闲了两年了。四虎站下来:爹,他那地咱种不稳当。朱宗山说,咋种不稳当?买地的钱,我都给一毛一半了。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纸:你看,这买地的地契,我都随身带着哩。四虎说,那违法!你看,大哥来了。

朱达在地头停下自行车,向这儿走来。朱宗山说,违啥法?就是违法,你大哥也能保我。朱达已经走过来:四虎,你跟爹在这儿争吵啥?四虎说,爹买了魏一毛的二亩地,我说这是违法,他说你能保他。朱达说,我就是为这事来的。爹,你咋真买了魏一毛的地?这真是违法!朱宗山说,法是谁管着?在咱这毗陵村皇陵乡,不是你大虎说了算?朱达说,上面还有管住我的哩。朱宗山问,谁?郑书记?朱达说,他?那倒不一定管得住我。我是说上面有党,有政策。朱宗山说, 党咋着?政策咋着?我又没偷没抢,没贪没占,我给钱,他卖地,天经地义!朱达说,这是新社会。新社会不兴买卖土地。谁买谁就违法!地契给我看看!朱宗山说,这白纸黑字,按着红手印,又不是假的。看看又能咋的?朱达从朱宗山手里接过地契:爹,这就是你违法的证据。朱宗山说,有证据你能咋着?我是你爹!朱达说,你是我爹,我也要管。朱宗山恼了:好呀,大虎,你管吧!咋样个管法?把我也用一根绳子捆上,送到县里去,跟柳荫植关在一起,蹲大牢?朱达一把撕碎地契,扔了一地:我就这样管!说完就走。朱宗山气得一蹦三尺高,追赶朱达:大虎,你给我站住!朱达扭回头来:四虎,叫咱爹把地退给魏一毛!一毛参加老海叔的互助组了,你明天就叫老海叔领人来种他这二亩地!朱宗山说,大虎,你想往上爬就先拿你爹当垫脚石。我叫你垫不成。回头跑向四虎:四虎,我宣布咱家从今天起,退出互助组!又对五六叔说:老五六,咱的互助组散了,谁干谁的!四虎,把马给我赶走!

四虎不听,挥鞭赶牲口犁起地来。朱宗山连滚带爬跑到牲口前,躺在地上:四虎,有种你就把你爹埋在土里!四虎只得停下来。五六叔慌扶起朱宗山。朱宗山拉着两匹马就往一边走。五六叔追着说:宗山哥,宗山哥,我的小毛驴还夹在里头哩。

毗陵村村街口。朱清海请来的铁匠和木匠正在打造新大车。炉火烧得很旺。朱清海端着酒菜笑嘻嘻地走过来,离得还很远,他就一边走一边喊:嗨!歇一歇,歇一歇。今儿打了几两酒,割了二斤肉,几个弟兄喝两盅,长长精力。正在帮忙做下手的儿子朱保田赶忙跑过去接过酒菜,放在一块木板上。朱清海走到近前,指着新大车的框架:我不求这活儿做多急,就图个漂亮,经用。几个工匠停下手中的活儿,聚拢在木板前。一个工匠说,放心吧,老海哥。有这酒这大肉一激灵,保准你的新大车在咱皇陵十里八乡是第一流的。

从田里归来的朱三喜子扛着钉把走过来,一看这阵势:哟,老海叔,打造新车呀!土改这两年,你家干得不错,劳力多,分的地好,你又会拾掇,眼看富起来了。朱清海说,守田就要从部队上转业了,我家以后劳力更棒,不做辆新车咋办!三喜子,过不了几天,你守田哥一到家,我还要请你帮个忙,到界沟集给我拉几匹骡马回来。三喜子说,好啊,老海叔真要大干一场啦!

香莲端着馍,提着茶壶也赶了来。朱三喜子慌忙迎上去接过茶壶,放在几个工匠面前,看了香莲一眼:守田哥快回来了,看把你乐得……香莲说,三喜哥,坐下喝口酒吧。三喜子说,不,我今晚也打二两去。朱三喜子就往家走,迎面碰上走来的魏一毛,揶揄他说:哟,闻到酒香了。魏一毛乜斜了朱三喜子一眼:又占香莲的便宜来了。

另一个工匠喝了一口酒,有些感慨:老海哥,自打土改分了田,你这毗陵村最穷的人,可真是有点儿冒富了。朱清海一抬眼,恰好看到走过来的魏一毛:可不是,托毛主席、共产党的福哇。只是,俺毗陵村穷人还是有,你看那个……

魏一毛已经走过来:老海叔,打酒了!第一个工匠说,来,来,喝一盅。魏一毛挤着坐下去,就端酒杯。香莲说,一毛,坐端正再喝好不好!魏一毛答应着一杯酒已经下了肚:好酒好酒!朱清海说,一毛,这酒,大叔我不能不让你喝。可是,我也得数叨数叨你。魏一毛说,行行行,数叨数叨。朱清海说,你那几亩地,啥时候也该拾掇拾掇。像这样整天在外游荡,那要到了秋半天,你吃啥?魏一毛说,我不是跟着朱书记朱大哥跑腿的吗?他天天去开会,我就跟着跑,不是他吃肉我也跟着闻闻香嘛。

朱宗山和三虎、四虎父子三人赶着骡马从田里归来。朱清海一看,站起来,有些炫耀:宗山哥,你看我这新大车打做得怎样,试试你的眼力?朱宗山有意不屑一顾:我看那材料不是很上等级吧。朱清海说,咋不上等级?都是桑槐木的!朱宗山说,三虎,你明天就给我去买棵楸树,咱要用楸木打辆新大车。又回头对工匠说:工匠兄弟,老海这活儿做快些,我那儿也要打新车,等着你们哩!

朱三喜子家。朱三爹坐在正房的椅子上吸旱烟。十五岁的童养媳兰花端着一碗饭送过来,朱三爹接过来“啪”的一声放在桌子上:又忘了?我儿子不回来,咱不能先吃饭。记住了,我儿子就是你男人!兰花说,他不是俺男人,俺叫他哥。朱三爹说,那是过去。现在你长大了,十五岁了,该跟男人睡觉生孩子了。一会儿三喜子回来,我说给你们圆房,你晚上就得跟他睡!兰花说,爹,他是俺哥,俺不做他的女人!

朱三喜子正好走进院子,放好工具:爹,一会儿我跟她说吧。

朱宗山爷儿仨回到家。三虎和四虎卸牲口。朱宗山走进正房,坐在太师椅上点起水烟,捋捋胡子吸了一口:嗬,他朱老海敢向我夸富!我看他解放前不如咱家,解放后还是不如咱家。三虎说,爹,你真要买楸树打大车呀?朱宗山说,我那是刺激刺激他。他说他富,我比他还富。在咱这毗陵村,咋着也不能数着他。四虎说,爹,兴咱富,也兴人家富。别总刺激老海叔了,他家解放前受了一辈子苦,这解放后才过几天好日子呀!朱宗山说,那也是。解放前咱家是没他家受的苦多,咱只是后来为着他家那二亩明王堆,跟周家结了仇。四虎说,爹,别提那二亩明王堆了,那从祖上就是人家老海叔家的。朱宗山一愣脸:咋不提!你二叔不是因为那二亩明王堆被周宜仁勾结日本人杀害的?你爷爷不是因为这事儿气死的?你二哥不是因为那二亩明王堆被周宜仁抓了壮丁,到现在还不知是死是活哩?

朱达推着自行车从院门外走进来,朝屋里望了一眼:又说啥了,把爹气成这样?三虎说,还不是那二亩明王堆。朱达说,怎么又提到那二亩明王堆了?明王堆也是土地,土地是私有财产,马上就要入公了。朱宗山一惊愣:你说啥,大虎?入公?这分了地没两年,我连暖热乎也没有,咋要入公?入谁的公?这互助组咋不好了?朱达说,爹,今天我就给你多说几句。朱宗山有点儿生气:说吧!朱达说,听说你要赶制新大车了?朱宗山说,这就要制。你不是看见了,老海他已经制成了。朱达说,爹,老海叔已经制成了,咱就不说了。可是,咱家,我看就别制了。朱宗山说,咋啦?朱达说,外地都在搞初级社了,土地、财产全部入公。咱们这里,郑书记要看看形势再说,不让急着搞。我心里早就急了,要不就落后。朱宗山说,咱入互助组才几天,又要搞初级社?我看还是听郑书记的,看看再说。

村街口。魏一毛喝得已有几分醉,站起来慢悠悠地朝村街里走。他的面前不远就是他土改分得的周宜仁家的三间大瓦房,可是他却晕乎乎地走向另一边。那另一边就是柳英兰家的小草房。朱保田怕他去招惹柳英兰,叫了声:一毛哥,你家在那边!朱清海说,瞧瞧,土改分的周家那三间大瓦房,都叫他弄得空荡荡的了,就差揭瓦卖檩条了。

魏一毛又走回来:老海叔,我那几亩地,你想要不想要,我卖给你。朱清海说,要倒是想要,可是党有政策,不叫买卖土地。你等我考虑考虑。一毛,先不要跟别人说呀。

朱三喜子把兰花推到里间一个小屋里。朱三爹在外边用一把铜锁锁上门,又拍了几下:三喜子,就照爹说的办!说完,吸着旱烟,转到村街里去了。

小屋里。朱三喜子要脱掉兰花的裤子,扒了两扒没扒掉,又去脱自己的衣服。

兰花尖声地叫喊着。香云从一条村街走来,听到尖叫声,急忙跑进朱三喜子家的院子,跑到小屋的窗户前。兰花的尖叫声更加凄厉。香云拍了拍窗户:三喜哥,你干什么?朱三喜子说,香云,你离远点儿,不许看!兰花一听是香云,叫得更厉害:香云姐,救救我,他要强奸我!香云动气了:三喜子,你给我出来!朱三喜子说,你管不着,她是我老婆!香云说,她只是童养媳,她不是你老婆!再不出来,我喊民兵啦!

朱三喜子无奈地摘掉一扇门板,一边勒腰带,一边往外走,嘴里嘟囔着:香云,你给我找老婆!

朱清海家。香莲正收拾从村街口带回来的碗筷,香云从外面走进来。一看香云那还有点儿怒气的脸,香莲说,香云,谁惹你了,气成这样?香云说,三喜哥,非要跟他那个童养媳圆房不可,让我碰上这事儿,倒霉!香莲说,你是青年妇女积极分子,也该管管这事儿。童养媳是不能娶,可是三喜子也是十七大八的人了。香云问,姐,爹跟保田哩?香莲说,还在村口。咱家的大车就要打好了。香云说,我也告诉你一件大喜事。香莲问,啥喜事儿?香云说,姐,俺哥就要转业了,你不高兴?

沿着村街,魏一毛歪歪斜斜地走过来。隔着墙头,他看见朱宗山站在院子里,叫声宗山叔,问:朱书记回来没有?朱宗山走近院墙:他回来又走了。一毛,你咋醉成这样,在哪喝的?魏一毛说,在老海叔那儿,你刚才没看见?朱宗山问,我走了他又说些啥?魏一毛说,他没说啥,我说了,我说要把地卖给他……朱宗山说,你要把地卖给他?这可不行!魏一毛说,不行?那就卖给你,你要不要?

原野。这是皇陵前侧的一块田地。柳英兰一个人孤零零地在拾掇庄稼。魏一毛拿着一根树枝子,抽打着路旁别人家的庄稼棵朝这儿走来。柳英兰看见他,扭转脸做自己的事情。魏一毛死皮赖脸地走近她:英兰,来,我干……你,我帮你……干一会儿。柳英兰躲避着他:你自己地里的活就够干的了,咱不敢劳你大驾。魏一毛说,我没地了!我卖了!柳英兰感到很吃惊:卖了?卖给谁了?魏一毛说,这你又管不着。来吧来吧!说着就去夺柳英兰手里的工具,趁机想摸索柳英兰。

香云跑过来:魏一毛,你也是个基干民兵,什么觉悟?想干什么?魏一毛说,她是地主家的媳妇,我来监……管……监管!又从地上拾起树枝子,抽打着庄稼棵走开了。柳英兰看看香云:他正在这儿,你又跑来,他不又会向朱书记报告你关心我,跟我来往多吗?香云说,我怕他再纠缠你。柳英兰说,这有啥办法,咱这出身?我自己注意点儿好了。香云说,英兰姐,我想把你的情况向上级反映反映。柳英兰问,跟谁反映?香云说,郑书记或是张乡长。你同意吧?柳英兰又问,反映啥?香云说,我想让你也参加一个互助组。柳英兰说,互助组我也想参加。可是,香云,谁愿意要我这样一个地主家庭的人?

皇陵乡乡公所。张秋石正在办公室接待刚刚转业归来的朱守田。守田说,张乡长,我一回来就找你了,也算向你报个到。虽说转业了,可咱还是军人脾气,军人作风,你指哪儿,咱打哪儿。张秋石说,你是党员嘛。回来好,对我们的工作肯定是一个很大的支持。我们正扒不着能兵强将哩。

香云来到门外,正要走进来,突然看到一个穿军装的人,停住了。张秋石看见了香云:香云,你看,谁回来了?

朱守田站起来。香云认出是朱守田:哥,真是你回来啦!守田说是啊。又问:爹和保田都好吧?香云说,爹和保田都好。哥,你咋不问我姐?她在家,把什么都收拾好了,等你呢。张秋石说,守田,你们快回去吧。一家人都等着团圆呢。朱守田辞别了张乡长,香云帮他提着东西向外走,刚出门口,香云又走回来:张乡长,我想跟你反映件事儿。张秋石说,说呀。香云说,柳英兰想加入一个互助组。张秋石一听:这是好事儿啊。我早就想叫你劝劝她。香云说,英兰姐担心没人愿意接纳她。张秋石说,你说服老海叔,赶快成立一个互助组,带着柳英兰。香云说,我爹正想大力发展单干哩。张秋石有点儿惊诧:还发展?香云说,张乡长,你不知道吧,他在家把新大车都打好了。张秋石说,这不行!香云,现在外地都在入初级社。郑书记去专区开会了,回来就可能布置这件事。

已是傍晚了,香云领着朱守田沿村街走来,她高兴地向人们打着招呼,不断地说:真的,俺哥回来啦!

人们从各自院子里跑出来。有的围着朱守田问这问那,有的忙着给朱守田拿东西。歪叔说,守田,回来啦?守田说,回来啦。歪叔,你老日子过得好吧?歪叔说,过得好,过得好。自打你走,咱这儿不就土改了吗?这一土改呀,日子就一天一天过得好了。

他们已经走到快打好的新车旁。朱保田高高兴兴地跑过来,接着朱守田:哥,你看咱家新打的大车!

本文连载章节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