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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友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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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1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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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九春来归》连载

第二十一章

二十一

朱宗山家。四虎和高玉秀也在教训小青和小龙。四虎说,你俩记住没有,以后见了柳林不能乱叫地主羔子,那是骂人。朱小龙说,他是地主,就该骂。四虎说我说不能骂就不能骂。朱宗山走过来:四虎呀,那柳林可是慢慢长大了,咱家跟他家,可是有血海冤仇的。他爷爷可是被你大哥亲手镇压的,他迟早要知道。四虎说那也不能把这些跟小青、小龙说。朱宗山说,我也没说叫小龙和小青跟柳林记仇,可他们小孩子喊柳林个地主羔子又有啥?高玉秀说,爹,人家柳英兰孤儿寡母的,欺负人家干啥?朱宗山一瞪眼:玉秀,你这话是咋说的?!

柳林已经回到家里。今天他没写作业,趴在小桌子上抽泣着。柳英兰背着茅草,心事重重地走进院子,连草带人倒在地上:林儿,妈回来了。今天怎么没写作业?她见柳林没说话,挣扎着站起来,走到柳林跟前,抚摩着柳林。柳林哭得更厉害:妈,我不上学了。人家骂我是地主羔子,还骂你,说你是……柳英兰说,林儿,人家骂咱,咱就听着,反正他又骂不死咱。千万别跟人家回嘴。柳林说,人家还说我没有爸爸……柳英兰说,林儿,你有爸爸。就是他现在没在家。柳林问爸爸现在在哪儿?柳英兰说你长大就知道了。柳林问,我长大了,爸爸会不会回来?柳英兰迟疑:爸爸他……会回来的。怎么会不回来呢?柳林说,妈,我问你一句话,好不好?柳英兰不知儿子问什么,似乎又害怕儿子问什么:……柳林说,妈,人家说你跟张伯伯……妈,张伯伯是不是我爸爸?柳英兰心有所备但还是一惊愣:林儿,你这不是有点儿傻了吗?张伯伯就是张伯伯,怎么能是你爸爸?柳林说,可人家说你和张伯伯……

柳英兰正不知该如何回答儿子。“四眼”跑了来。柳林自己改了话题:妈,“四眼”来了,喂喂它吧。柳英兰说八成是桃红和你香云姑来了。香云扯着桃红走进院子:英兰姐,还没做饭吧?柳英兰说,正在这儿数叨柳林呢,他不想上学了。香云说,这也难为柳林了。指着桃红:这一群小东西不懂事儿,跟着魏小泉净骂柳林,回去又让我教训了一顿。柳英兰一把把桃红揽在自己怀里:她懂个啥。桃红,你哥哥哩?桃红说在家里睡觉哩。香云说,丰收有点儿发烧,喝点儿开水,就让他睡了。柳英兰说,你别不在意,还是到卫生所给他看看吧,别耽误了孩子的病。香云说,不碍事。丰收经常发烧,睡睡就好了。上了卫生所,家里也没钱买药。柳英兰说,现在咱手里都太急了,一出个啥紧事儿,连救急的钱也没有。听说守田他爷儿俩分出去了?香云说,爹说,我这俩孩子,负担重。社会不上学了,也就能挣工分了,分出去,他爷儿俩也许会过得好些。柳英兰说,他爷儿俩,没一个女人操持着,也怪难的。你跟香莲不想着再给守田说个人了?香云说,眼下这样穷,能找谁?柳英兰说,说来说去是咱太穷了。香云,俺娘俩还不要紧,以后你就少来点儿,我怕老海叔又生你的气。香云放低了声音:英兰姐,今儿我来就是告诉你个消息。三虎前两天去赶一个远集,在集上看见一个人在卖菜,像是张乡长。我一想,张乡长老家不就是那个地方吗?是不是老张从狱里出来了?柳英兰说要是老张能出来也好啊。香云说,英兰姐,你不如借个故去那儿看看,要是老张真回来了,我看你干脆跟老张成家,嫁到他那儿去,离开咱这个地方。柳英兰说,我咋能说嫁就嫁了,玉基的下落现在还不知道呢。有说他叛逃到香港的,有说他叛逃到台湾的,谁知是真是假?香云说,英兰姐,嫁不嫁老张你可以再想想,可你也总得先去看看吧。

一个集镇。这是一个逢集的日子,街上多少也有一些赶集的人。张秋石戴着顶草帽蹲在街角上,面前放着一担青菜。一个赶集人说,卖菜的,这葱多少钱一斤?张秋石说一毛二。赶集人问一毛卖不卖?张秋石说,卖给你,反正是自己种的。赶集人问,你是哪村的,还叫自己种菜卖?张秋石说,老兄,你不认识我,我现在是一个没人管的人。赶集人拿着葱走入人群中。

柳英兰领着柳林在人群中寻找着,她不时向街道两边张望着。他们从张秋石面前走过去,张秋石正在给一个赶集人称青菜。柳英兰和柳林找到街道尽头,又找回来。张秋石又打发走一个买菜的人,摘下草帽,拿在手里扇着风。柳英兰看到了张秋石:林儿,叫张伯伯。张秋石也看见了柳英兰:英兰,柳林,你娘俩咋在这儿?柳林跑到张秋石面前:张伯伯,你好。张秋石挑起菜担子:英兰,走!柳英兰问,老张,不卖了?张秋石说,走吧,既然来了,就跟我到家看看。

一个村庄。这是两间新盖的小草房,坐落在村头一角。张秋石领着柳英兰和柳林走到草房前,打开房门,走进去。张秋石说,英兰,你看,我这里有点儿简陋吧。柳英兰问,老张,这草房是你才盖的?张秋石说,这里虽是我的老家,可家里连一个亲人也没有了,房子也早就毁掉了。这是这次回来,生产队才帮忙盖了两间草房。柳英兰又问:老张,你没事儿了?张秋石说,没事儿了。蹲了几年牢,还能有啥事儿。柳英兰再问:你咋能上街卖菜,人家不说你破坏农业学大寨?张秋石说,我不耽误农业学大寨,抽空在自留地里种点儿菜挑到街上卖,也不犯法。柳英兰还是问:政府现在对你是咋安排的?张秋石说,从狱中出来,就叫我回这里来了,也没说要对我管制,也没给我戴啥帽子,就是没职务了,也不是四类分子。都是家乡人,从小就出去参加革命了,你说乡亲们咋管我?柳英兰说,知道你这样,我心里也就好受些。老张,从听说你抓进监狱,玲瑞跟你离了婚,我这心里就老觉着对不起你们俩,老觉着是我牵累了你们。张秋石说,咋能是你牵累了我们?经营公社食品厂,叫老百姓有粮吃有钱花,我一直就有这种思想。柳英兰出语迟疑了:不光是这些……张秋石也觉着柳英兰想说别的什么:……那些事儿,咱有没有,你我心里都明白。柳英兰问,不知道玲瑞她娘儿俩现在在哪里?张秋石说,玲瑞现在高升了,是县里的科长。柳英兰问小婧呢?张秋石说,这几年我一直没见过。比着柳林:都十二三岁了,也该到柳林这么高了吧。柳林,学习成绩好吧。柳英兰说,今天我把他带这儿来,就是想让你说说他。他不想上学了。张秋石问为什么?柳英兰说村里的孩子老是欺负人。张秋石说,英兰,你把柳林交给我,就在我这儿上学吧,这集上还有一班高中。柳英兰说,老张,这不是给你增加负担了吗?你一个男人,还要伺候一个半大的孩子。张秋石说,英兰,你放心,我一个人劳动,勤快点儿,够我们爷儿俩吃的花的。柳英兰就问柳林:林儿,你愿不愿意跟你张伯伯在这儿上学?柳林说愿意。张秋石说你就跟我留这儿吧。柳英兰问学校里好安排不好安排?张秋石说,学校里有我一个朋友,原来还介绍我去当代课教师呢。柳林说,妈,你要经常来看我啊。柳英兰说,有空就来。老张,我就回去了。张秋石说,跑几十里路,就这样饿着回去啊。英兰,我做饭。说着站起来去做饭,柳英兰忙走过去接过面盆:还是我做吧。张秋石说,好。柳林,你去看书,我帮你妈烧烧锅。咱一会儿就吃饭。

柳林放下书包趴在一张小桌上,一边看书,一边看着忙着做饭的柳英兰和张秋石。柳英兰说,老张,我还要给你找点儿麻烦。张秋石问啥麻烦?柳英兰说,不知你庄有没有合适的,香云叫给她哥守田找个人。张秋石说,我打听打听,有合适的我领着去一趟。

傍晚。柳英兰拖着疲惫的身子从村街上走回来,打开房门,放下工具,关上门倒在床上就睡了。魏一毛走过来拍拍房门。柳英兰问谁呀?魏一毛说,我,开门!柳英兰说,天都黑了,你来干什么?魏一毛说,几天没叫你报告了,我来检查检查。柳英兰说,检查啥?我又不会反革命。魏一毛又下流了:英兰,今晚我就是想跟你……听说柳林没在家,你把他送张秋石那儿去了,这可是你们勾搭的一个新证据。

魏一毛用力挤房门。柳英兰说,一毛,你当了公社主任了,我可是地主老婆。魏一毛说,女人的那东西又没分阶级成分。香云扯着桃红走过来。“四眼”在后面跟着。香云一见,支使桃红:大声喊柳林。桃红大喊:柳林哥,柳林哥!魏一毛一惊转回身来。“四眼”叫了一声扑过去。魏一毛朝着“四眼”踢了一脚,又差点儿被“四眼”咬着。魏一毛说,这狗!香云说,狗分好劣人哩!“四眼”,一边去。魏一毛说,柳林不是在张秋石那儿吗?香云说,魏主任,你哪个眼看见柳林在张秋石那儿?魏一毛说,好,香云,你跟我过不去。香云说,我看你是跟人家过不去。柳英兰一个孤身女人,你黑更半夜来干什么?

魏一毛哼了一声溜进村街。柳英兰打开房门,香云领桃红走进去。香云还在气愤:这东西不要脸了!柳英兰说,咱惹不起,只能躲着点儿。香云说,像这样你躲也躲不掉哇。英兰姐,你就听我的,嫁给张乡长好了,住到他那边去。柳英兰说,老张是正经人,我也是正经人,我们不能这样。香云问,柳林在那边上着学的吧?柳英兰说,这让魏一毛又揪住一根辫子,说我把柳林送老张那儿了。

张秋石挑着菜担子走回来,看见柳林正趴在小桌上学习,放下担子,连忙去做饭。柳林放下作业,在门外抱了一把柴禾就去点火烧锅。张秋石连忙把柳林拉起来:柳林,时间还早,我自己做,别耽误你学习。柳林说,张伯伯,现在都是推荐上大学,我家是地主,咋着也没有我的份。我不上了,跟你学卖菜吧。张秋石说,无论怎样,你也得上到高中毕业。咱上学不是只为了上大学,主要是多学点儿知识,说不定将来有用处。你妈过得那么苦,你要是不好好学习,不就苦了你妈的一片心了吗?柳林坐回书桌旁,想了想:张伯伯,把我妈叫来,干脆你们就住在一块儿吧……人家都那么说。张秋石说,柳林,你相信人家说的?柳林说,不相信。可是……你待我妈真好。张秋石说,柳林,你记住,作为人,啥时候都应该懂得互相理解、互相帮助,尤其是在一个人处在最绝望的境地的时候……

皇陵前的旷野。各个生产队的人都在田野上劳动,王凤霞和高玉秀听着几个妇女在说闲话。临近的地里,柳英兰、香云、香莲在除草。一个妇女说,听说柳林在张乡长那儿,都成了他的儿子了。又一个妇女说,怪不得这一节子魏一毛往柳英兰那儿跑得那么勤。董月凤扛着农具走到田里,正听到这句话:你们说的啥?说魏一毛啥?香云说,说啥?她们说咱庄野狗多。

朱清海走过来,催促说,快干活。你二队的别影响俺西队的。王凤霞说,老队长,你们都干了半天了,人家魏主任的家属才来,你咋给她记工分?朱清海说你回去问问你家三虎。说完,拿着工具走向地的另一头。王凤霞说,老不死的,你就会管别人。

董月凤回到家进屋倒了一碗开水,气鼓鼓地坐在椅子上。魏一毛背诵着毛主席语录从外面走进来:月凤,还没做饭?董月凤没好气地说:一毛,你别乱吃一气了好不好?魏一毛问我乱吃啥了?董月凤说,人家都骂你野狗你知道不知道!魏一毛说骂我野狗?董月凤说,柳英兰那个破货,你别去蹭了。魏一毛说谁去蹭了?董月凤说,别跟我搅嘴。要是下决心,你就辞掉咱村的大队书记,咱们搬到镇里去住,离柳英兰远一点儿。魏一毛说,你叫我辞掉大队书记?董月凤说,朱书记咋辞掉咱公社革委会主任的职务了?你现在是正主任,也该搬到集上住了,把我和小泉的户口都解决了。魏一毛说,朱书记哪是辞掉了?只是县里的工作忙,最近一个时期少问点儿咱皇陵的事儿罢了。我的工作重点就是农村,咱村就是我的一个点。董月凤说,我看你就是想闻点儿那个地主老婆的臊气。魏一毛嘴软了:月凤,别这么说,我早就改了。你想想,我还想往上升呢,我能会因为她耽误我的前途。再说,朱书记哪一次不敲打我。魏小泉从门外跑进来:爸,柳林回来了。魏一毛说他回来咋着?魏小泉说,人家说他高中毕业了。董月凤说,一毛,你看看,人家高中毕业了,咱小泉连初中都上不好。魏一毛说,柳林高中毕业又怎么样?高中毕业,也得在我管制下种地,打牛腿!

柳英兰在灶房里做着饭。柳林在正房里用木板垒一个简易的书架。柳英兰问,林儿,从你张伯伯那儿咋带回来这么多书?柳林说,都是张伯伯送给我的。往书架上放着书:《毛主席语录》,《毛泽东选集》,还有农业科技的书呢。柳英兰说,他给你买这些书,得花多少钱?柳林说,张伯伯每次去卖菜,回来给我挑的就是书。柳英兰说,现在上大学都是推荐,咱家的成分拦住你,上不了大学,你还读呀。柳林说,上不了大学也读,张伯伯说多读书总有一天会有用。

柳林找出自己的毕业证,拿给柳英兰看:妈,你看,我的高中毕业证。

原野。香云和柳英兰跟一群妇女在劳动。香云问,英兰姐,柳林真是高中毕业了吧?柳英兰说,就是高中毕业了,我都见他的高中毕业证了。香云靠近柳英兰:英兰姐,老张把儿子都给你培养出来了,你怎么感谢人家?我看,早下决心,嫁给人家算了。柳英兰说,香云,你总还记得,我是玉基的老婆,他现在是死是活,总得有个准信儿才好下决心吧。香云说,我这话有点儿对不起玉基了。儿子高中毕业了,咱总还是高兴的吧。柳英兰说,高兴是高兴,可现在咱又上不了大学,高中毕业有啥用?香云说,叫柳林担任咱生产队的记工员吧,他诚实,能公道办事。柳英兰说,让他为大伙服务服务是看得起俺,可就怕老海叔不同意啊。香云说,我找四虎做做我爹的工作。

朱宗山一走进院子,就看见朱小龙撕着自己的课本叠飞机。小青拉着朱小龙,满院子放飞机。朱宗山嚷道:小龙,你就会整天满院子跑,作业做完没有?小青说,爷爷,他没做。他把书都撕了叠飞机了。朱宗山抓住朱小龙,按在院子里的小桌上:小龙,老老实实坐这儿,把撕烂的书给我粘上!

四虎和高玉秀一起走进院子,放好工具。四虎说,玉秀,做饭。小青,来,我看看你写的字。小青连忙抱着书包藏在高玉秀身后。高玉秀说,小青,藏这儿干啥,没写作业吧?四虎说,人家柳林就高中毕业了,你还不好好学习,能行?朱宗山说,听说老海那队让柳林当记工员,四虎,是你的主意吧。四虎说,人家生产队的事儿人家自己管,咋是我的主意!朱宗山说,咱家的事儿你总得管管吧。你马上去找你大哥,这次再推荐上大学,得把咱小龙给我送到大学里去。四虎说,爹,你看小龙才多大,他连初中都没上完,能上大学?朱宗山说,这几年兴推荐,没上初中上大学的多着哩。四虎说那都是糊弄!朱宗山说,你给我问问,大龙总该可以吧。四虎说那就是我大哥的事儿了。

明王堆大田里。朱清海领着一群人在劳动。柳林拿着记工本挨个儿给每人记着工。朱清海安排说:柳林,队里让你记工,是看得起你。你可是咱队第一个高中生。记工可要记稳当,不给谁记多,也不给谁记少。柳林说,老海爷,我知道。柳英兰也安排说:柳林,记了谁的工,再让谁看看准不准。香云说,英兰姐,柳林能把工记好。朱清海抬头看看太阳:男子再干一会儿,妇女先回家做饭。一群妇女叽叽喳喳地往村里走。社会看看走回去的妇女,又看看朱守田。守田说,跟你爷爷说,你也回去吧。朱清海说,守田,你回去吧,社会会做啥饭?

香云跟着一群妇女走了没多远,又拐回到地里。保田走过去:香云,你咋又回来了?香云说,没啥东西往锅里做了,咋跟爹说?保田说,那也得跟爹说。走到朱清海面前:爹,香云说,她回去也没啥往锅里做了。朱清海说,救济粮就下来了。我跟三虎说了,这次多分给咱队一些。保田说,就是能多分点儿也不行。你是队长,我哥是党员,咱比着群众,只能少吃点儿。朱清海说,还共产党员哩。穷得连老婆跟人家跑了就娶不上来。又问香云:香云,今儿上午咱家里就真没东西往锅里做了是不是?香云说咱家里啥也没有了。朱清海觉得绝望,往男劳力一挥手:走,不干了,都不干了!顶多再过一次六零年!

男人们一起走上回村的路。一个人赶上朱守田:守田,你这抗美援朝的英雄,也说不上老婆了。

柳英兰先进了家,正在做饭。柳林随后也进了院子。柳英兰问,林儿,你咋这么快也回来了?柳林说,香云姑说家里上午就没吃的了,老海爷还说守田大伯娶不上老婆。他一生气,叫大家都回来了。柳英兰说,现在人是越过越穷了。别说你守田大伯娶不上人,妈也就为你发愁了,你也该娶媳妇了,可咱这地主成分……柳林说,妈,我不要媳妇,我还能等几年。你还是想办法给守田大伯找个人,好让她给社会做饭呀。上次张伯伯那庄你见的那个,人家愿不愿意来?

桃红和丰收坐在门槛上。“四眼”就趴在他们的面前。桃红还有点儿精神,丰收坐在那儿,好像有点儿支不住身子。桃红把书包扔在地上,用脚蹬着:我饿,我饿。妈,你咋不回来?柳林背着一小袋粮食走到门旁,把粮袋放在门前。“四眼”嗅了嗅柳林,好像表示感谢。柳林又跑回去。桃红和丰收扒开粮袋,抓着生粮食往嘴里塞。“四眼”看着他们蠕动的嘴。柳林又跑回来,把几个馍馍塞到桃红和丰收手里。桃红感激地看着柳林:柳林哥!大口嚼起馍来。

丰收也大口大口地嚼着馍。“四眼”往兄妹俩身旁靠了靠,两眼紧紧盯住他们的嘴和手里的馍。兄妹俩看看“四眼”,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有舍得掰点儿馍给它吃。“四眼”看了柳林一眼,跑到一边去,趴在地上。柳林说,给它吃点儿吧,我回去再给你们拿。柳林又跑回去。

“四眼”卧到兄妹俩面前,眼睛紧紧地盯住他们。丰收掰了一小口馍放在“四眼”面前,“四眼”闻了闻,又抬头看着兄妹俩。桃红说,“四眼”,你吃吧,叫你吃。“四眼”看了看地上放着的馍,还是一动不动。柳林又跑回来,把两个馍馍分别塞到丰收和桃红手里,自己手里留下一只,他掰了一小块,又放在“四眼”面前。柳林说吃吧。“四眼”看看柳林,又看看兄妹俩,衔起一块馍头,卧到一边吃起来。

朱清海和香云从村街上走回来。柳林说,香云姑,我妈叫我给你家送点儿粮食。香云说,你娘俩也不知咋苦着哩。柳林走上村街。朱清海一直望着柳林走进街角里。香云走到桃红和丰收面前,夺下他俩手里的馍馍。桃红说,妈,我饿!香云说,别光吃馍,我搀点儿野菜煮煮,叫你爷爷都吃。“四眼”不再去衔另一块馍头。香云拾起那块馍头放在“四眼”面前:你吃吧,没说你。朱清海说这狗仁义哩。

朱清海走到门旁,把一把野菜递到香云手里,蹲下去掂了掂那袋粮食,叫着:社会,把这豆子捧两捧去,煮煮跟你爹吃。社会应声从小屋里跑出来。

傍晚。柳林在灯下读着书,柳英兰坐在他旁边。柳林说,妈,我这书架上农业经济方面的书太少了。你要是再去张伯伯那个集上,看那书店里有没有。香云推门走进来。“四眼”在后面跟着她。香云说,英兰姐,真感谢您娘俩。今天给我家送了一袋粮食,几个馍,真是救了我家的急了。柳英兰说,你说这就见外了。你就忘了,你的妇女队长,党员,都是啥时候掉的,还不是六零年,因为我跟柳林,你那时不是也给俺娘儿俩送了几块饼子,救了俺娘儿俩的命。香云说你跟柳林生活也很苦啊。柳英兰说,苦是苦,可还能过得下去。我跟柳林都能挣工分,多少总比你家强些。香云,看着守田爷儿俩恁难,柳林叫我再去老张那庄问问那个妇女。你看是去好还是不去好。那个人她男人是刚死的,不知老海叔嫌恶不嫌恶?香云说,都啥境况,我爹他能还嫌恶?英兰姐,我替我哥先谢谢你了。

朱清海爷儿仨把院子打扫整理了一遍。保田看活做完了,走到朱清海面前:爹,今天不是有点儿空吗,我想跟三喜子赶一趟集。朱清海说,现在学大寨正紧,说不定啥时候公社有个命令,找不着你俩咋办?不去了,在家待着。保田说,爹,人家今天不是来相亲吗?咱几个大男人,咋能都待在家里?朱清海说,好,去吧。可别叫三喜子做那投机倒把、叽绺拐弯的事儿了。

保田站起来要走。朱清海又说,保田,多少买点儿菜,打二钱油。今个儿女方打远路来,咱上午总得留人家吃顿饭。保田说,我哪有钱。我看三喜子有没有,先跟他借磨一点儿吧。守田掏了半天兜:保田,我这里还有两毛钱,你带上吧。保田说,两毛钱有啥用,你装着吧。香云从屋里走出来:保田,我这里还有三毛,说是给丰收包药的,你拿去先用吧。保田接过三毛钱走出院子。朱清海说,我看是穷透了。非到有一天扒这老屋卖砖瓦檩条不行了。香云说,爹,人家马上就来了,别说这穷话了。朱清海说,好,不说了。香云,你哥的事儿,你在家安排安排,我也出去走走。

朱清海走了两步,又拐回来:香云,你跟英兰说,别让她带女方朝咱家来,她是地主。香云说,爹,英兰姐好心给咱家帮忙,你咋……朱清海说,现在是啥形势,不让她来,还不是为着咱家能太平无事。守田说,爹,咱都穷得叮当响了,还怕那。共产党要是再这样穷,我连这党员也不当了,还怕他开除。

皇陵一侧。柳英兰骑着自行车在前面走,张秋石骑着自行车带着一个妇女在后面跟着。他们沿着皇陵前的土路来到小沟头,下了车子。张秋石说,英兰,你带着桂芝进村吧,我在这儿等着。柳英兰说上午你总要到家吃顿饭吧。张秋石说,我现在这身份,进村不好。见了村里人,咋说话?柳英兰说,桂芝要是同意了,老海叔和守田哥请你吃饭哩。张秋石说,你就说我没来。你们去吧。

柳英兰骑上自行车,带着桂芝往村里走。张秋石推着车子,沿着小沟边沿,向皇陵一边走去。

村街。柳英兰领着桂芝从自家门前出来,正好看见香云。柳英兰说,桂芝,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香云,你跟她到家里看看吧。又向香云:香云,你带桂芝去家里看看,我就在这儿等着。香云说,英兰姐,你陪桂芝一块儿去吧。柳英兰说,香云,你知道,我现在不常到别人家去。

香云领着桂芝走进院子。朱守田正站在院子里等着。香云说,哥,人家来了,接着呀。守田不知说什么,也不知做什么:香云,你陪人家坐着,我去烧口茶。

朱守田抱着柴禾走进灶房。香云说,大姐,进屋吧。桂芝跟着香云走进正房,坐下来:房子不少。香云说,大姐,你看,那三间新草房,是我家分责任田那年自己盖的。桂芝说,听说那几年你家搞得不错。

桂芝站起来,香云跟着她。她先在三间大房子里从墙根到墙角看了看,又走向朱守田和社会的三间屋。香云说,这是我哥住的。我家人口多,爹就把他爷儿俩分出去了。他爷儿俩都是劳力,都能挣工分。桂芝说一家人多在一块儿热闹。说着走进屋去,还是从墙根到墙角地看。这次她还把几个泥囤子和她认为能盛粮食的器物都伸手摸了摸。最后走到朱守田的床铺前,揭了揭床席,她看见下面是一个简易的地铺。原来的牲口棚和猪圈都还没扒掉,桂芝又到这两个地方看了看,然后跟香云又回到正房里。桂芝说,都一样,啥都是空的。香云没明白她的话的意思:你们那儿也跟我们这儿一样?

桂芝没接香云的话。朱守田端一碗开水走进来,放在桂芝面前:柴禾湿,锅不好烧。把茶碗往桂芝面前推了推:喝口水吧。桂芝把碗往外推推:香云,往英兰家去吧。香云感到有点儿诧异:大姐,你?桂芝站起来:我该走了。

桂芝走出门去。香云向朱守田使个眼色,朱守田跟上去。桂芝说你站住吧。

柳英兰送桂芝向村外走。街角站着几个妇女。王凤霞说,看看,真是英兰给守田说人哩。一个妇女说还不如她自己嫁给守田哩。董月凤从自家门口走出来。王凤霞说,她要嫁守田,老海叔还不同意哩,嫌恶人家是地主婆。董月凤说,老海叔不嫌恶,柳英兰也不会嫁给守田。人家等着嫁给张秋石哩。

香云从自家院子里走出来,要去赶前面的柳英兰,听到这话,看着那一群妇女:别搁这儿乱嚼舌头!

皇陵一侧的小沟头。张秋石远远看见柳英兰和桂芝从村口走来,便推着自行车沿着河岸走到大路上。狗巴从庄稼棵子里溜出来:哟,这不是张乡长吗?听说你关监狱了,出来了?张秋石坦然:出来啦。狗巴揶揄说:复职没有?魏一毛可是咱皇陵公社革委会主任了。张秋石说,狗巴,我现在跟你一样,农民,老百姓。狗巴说,那你到这儿来干啥?一抬眼看见柳英兰领着桂芝走过来:哟,今个儿是七月七呀。柳英兰说,巴哥,嘴里干净些。老张的亲戚在这儿呢。狗巴说,知道知道,不影响你们,你们谈,你们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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