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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友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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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1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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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九春来归》连载

第一十八章

             十八

张秋石送柳英兰和四虎从公社大院走出来。张秋石说,英兰,宗山叔的话说得虽然有些气人,可他是长辈的,咱要忍让。四虎不是理解你吗?食品厂还要扩大生产,厂纪厂规还要执行,一个厂,不抓好管理不行。柳英兰说那我就坚持办下去。四虎说,张书记,英兰姐可是俺村里一个人才,你公社里不能抓住不丢呀,我们还想用哩。张秋石说,食品厂离你村近,英兰又住在家里,不影响你们用呀。你打算怎么用?四虎说,我跟守田几个支委商量了,想让英兰姐担任大队妇女主任。张秋石说,你们回去再开会研究一下,向公社打个报告。柳英兰谦让:我哪能行?

朱达和魏一毛从区委大院走出来。魏一毛指了指柳英兰:大哥,你看,张秋石跟柳英兰可不是假的吧!朱达说,他们之间关系近是不错,其他的事,我不信。魏一毛说,不信?那我也叫你走着瞧。朱达说,一毛,你回去吧。转身走回院子里。张秋石送走四虎和柳英兰,看见朱达刚走回住室,就走过去:朱区长,我们交换一下意见吧,我看咱们皇陵最近的发展形势不错。朱达没出来,站在房间里:张秋石同志,你们有你们的认识,我有我的看法,以后再交换意见吧。

王凤霞在里间生孩子,高玉秀端着一碗糖开水往里间走。朱宗山坐在院子里,手里搓着麻绳,心却在焦急地等消息。一个青年妇女在灶间帮忙烧着水:宗山叔,三嫂这次准能生个小子。朱宗山说那是我心里想的。里间传来婴儿哭叫的声音。高玉秀在里间说:生了,生了,是个小子!又大声叫着:爹,三嫂来个小子!

青年妇女慌忙跑进里间。朱宗山站起来跟着就往里间跑,突然觉得不合适,又连忙退回院子里。这时,三虎赶着马车停在院子前:爹,我回来了。食品厂这次给了我二十元的运输费。说着走进院子。朱宗山正高兴:这正好。快去集上给你家里买点儿营养,风霞给你生个儿子!三虎更高兴:真的!把二十元钱递给朱宗山,跑向里间:真是个儿子!

里间。高玉秀抱着婴儿,青年妇女在给王凤霞收拾东西。王凤霞说,三虎,你真有本事,来的真是个儿子!三虎从高玉秀手里接过婴儿:风霞,你真行!高玉秀说,三哥,三嫂,你们说的是啥话?王凤霞看了看三虎,两人都笑得羞涩而诡秘。

朱宗山走到正房里:三虎,给我看看孙子!三虎从里间抱着婴儿走出来,让朱宗山看了看。朱宗山说,三虎,我现在就给孙子起个名字,叫小龙!三虎说,小龙,这名字好听又有意思!对着里间:风霞,爹给儿子起名叫小龙!王凤霞在里间说:名字起恁快,爹是早想好了。好,咱就叫小龙!朱宗山说,这是随你大哥家的大龙。走,跟老海报喜去!上次他家生了个孙子,这次咱家也来个孙子!

朱宗山兴高采烈地走出院子。

朱清海家的母马也在生产,朱清海和保田正趴在牲口棚里等待着。朱清海安排说:保田,你去把料烫好。快生了,快生了。保田跑向灶间去烧火。朱清海趴在马肚皮底下抚摩着马肚皮。朱宗山推开大门走进来:老海,向你报个喜!朱清海说跟我报啥喜?朱宗山说,我跟你报我家的喜!我家来了个龙羔子!朱清海一惊:啥龙羔子?!朱宗山说,我家三虎他家里生了个小子,我给他起名叫小龙!

朱宗山话刚落音,朱清海的母马生下一个小马驹来。朱清海也高兴了:宗山哥,我们家也来了一个,你看,是马驹子!保田,快端料汤来饮饮!朱宗山说,我家生孙子,你家生马驹子,咱俩说的不是一回事儿。

朱保田从灶间端着料汤去饮马。柳英兰骑着自行车走到院子里:保田,香云在茶铺生孩子了。你赶快抱床被子过来,我给她送去。朱清海问是个啥孩?柳英兰说,是个女孩,可漂亮了!朱清海停了半天:女孩也好。

正走出去的朱宗山又走回来:老海,上次你家生了个男孩,我家生了个女孩;这次翻过来了。好了,老海,咱俩又平手了。

朱保田还愣在那儿饮母马。柳英兰说,保田,快点儿啊,就香莲姐一个人在那儿!

皇陵茶铺。香云正躺在小棚子的里间。香莲一手抱着用衣服裹着的婴儿,一手把凉晒的被单、衣服往香云身上盖:香云,裹紧些,别受了风。香云说,姐,不碍事儿,英兰姐和保田马上就到了。柳英兰和朱保田带着被子等物什赶了来。香云说,英兰姐,多亏了你跑路。柳英兰说,香云,快穿上衣服!保田,你抱着孩子,香莲姐,快把被子给香云铺上!

朱保田接过婴儿,香莲忙去铺被子。保田说,英兰姐,刚才宗山叔向俺爹来报喜,说他家生了个男孩。香莲说,宗山叔哪是报喜,那是去跟咱爹谝。上次咱家不是来了个丰收,他家两双媳妇啥也没生,又等了俩月,玉秀不是才来了小青吗?柳英兰说,男孩女孩都一样,都好。保田说,宗山叔这次比上次高兴,刚生下来,他就给孙子起好了名字,叫小龙。香云说,英兰姐,你也给这孩子起个名字吧。柳英兰说还叫我起呀。香莲说,他家的孙子叫小龙,咱们家女孩的名字也不能俗了。英兰,你起个好听的。

柳英兰看着棚子外面,正生长着一株桃树,虽然已是夏末,依然枝叶繁茂。就说:这里有一棵桃树,来年一定能开花。香云,这孩子是女孩,就叫桃红吧。香云说,好,咱就叫桃红!

大队部。初夜。四虎在召开大队两委会议。张秋石和朱达应邀列席会议。柳英兰也在坐。四虎说,今天咱们召开一个两委会议。大家都看到了,这个会议与以往不同的是,邀请了三位同志出席我们的会议。邀请张书记,因为他是咱们的直接领导;邀请我大哥,虽然他对咱的领导隔着张书记,可他是咱毗陵村的人,咱研究的就是咱毗陵村的事儿;邀请柳英兰,因为今天研究的就是有关她的事儿。经过几天的讨论,大家提议让柳英兰同志担任大队妇女主任。大家还有没有什么意见,在这儿提出来议论议论。朱守田说,我同意柳英兰同志担任大队妇女主任。一个委员说我也同意。又一个委员说我也同意。柳英兰说,四虎书记,我能说个意见吗?四虎说能!柳英兰说,我看还是让香云担任吧。她过去就是妇女主任,只是因为帮助我才开除了党籍,现在,我看她也没有什么错误。朱达说话了:这还不好说吧。四虎,你刚才称柳英兰为同志,但她现在不是共产党员。四虎说,大队支委正在考虑柳英兰的入党问题,也在考虑香云重新入党的问题,只要她们一提出……朱达说,在这两个人的入党问题上,你们还是要慎重。四虎说,我们当然是慎重的。刚才柳英兰同志提出还让香云担任妇女主任,我们两委也考虑过。但后来想到,朱守田是大队长,也就不再考虑香云了。朱达抛出自己的态度:柳英兰、香云这两个人,我都不赞成。柳英兰说,四虎,那就按朱区长的意见办吧。张秋石说,担任妇女主任的人选,应是妇女中的先进人物,领头人物。我看这两个条件,柳英兰都是具备的。朱区长的意见我们当然要考虑,但最后的结果,还是由你们两委决定。一个委员说,四虎,就按照我们议定的办吧,就选柳英兰担任妇女主任。

朱宗山抱着小龙在院子里乘凉。四虎从外面走进院子,放下农具就舀凉水去洗脸。朱宗山说,四虎,就是你硬把柳英兰抽上妇女主任的位置的?四虎说支委都赞成。朱宗山说,咱家的人你就没考虑?你三嫂风霞不管,你家里玉秀不管?四虎说,爹,我当着大队书记,还让她俩当妇女主任?朱宗山说,那张秋石当着公社书记,玲瑞咋还当着区妇联主任?四虎说,那是上级任命的,是公对公,跟咱这不一样,咱这是由大队推选的。朱宗山说,我就不信大家都推举柳英兰。四虎说,柳英兰这两年的成绩,谁没看见?人家虽说年轻,又是个女的,可人家有本事。朱守田和三喜子的作坊是她办起来的,公社食品厂是她领导的。朱宗山说她又没给咱家带来好处。四虎说,咋没给咱家带来好处?三嫂和玉秀不是在厂里上班拿工资?三哥这一个月给厂里送货,也挣了不少钱。爹,我现在有两个想法,你只要同意一个,咱家就能发财。朱宗山问啥想法?四虎说,把咱家的钱投入到守田他们的作坊里好不好?英兰姐正叫他们扩大生产,增加产品哩。朱宗山说,又是柳家那闺女的主张!她的,不听!四虎说,那咱置办一件大型农业机械好不好?除了咱自家用,还能出外挣点儿钱。朱宗山说,这一条,看看啥形势再说吧。你大哥总是反对分田到户,他总有些道理,也总是从上面得点儿口风吧。

守田和三喜子往大车上装着货。朱清海在院子里拾掇着农具:守田,今年高粱、谷子这些秋庄稼不错。入了冬,你们要制白酒,这是好原料。守田说,爹,我跟三喜子合计过了,就打算收了秋多买它十来石高粱和谷子。朱清海说,作坊里的生产要提前安排好。到时候,我收了高粱、谷子就要耕地,牲口的使唤要合理。你们这次送了货,别忘了给我买两张好犁铧。三喜子说,老海叔,您放心,今年给您买两张好犁铧;要是明年地还是这样叫自己种,我跟守田合计还要给您买部拖拉机哩。朱清海说,听说四虎也在劝他爹买。

四虎沿着村街走来,边走边喊:各家注意了!吃过早饭,每户去一个当家的,到公社参加群众大会。三喜子问,四虎,开啥会?四虎说关于农业生产的吧。朱清海说,这一段群众大会少了,咋又开?四虎说,老海叔,你们家你就去吧,我看守田哥还忙着哩。

公社露天会场里到处放着砖头和檩条,来开会的群众已经挤得黑压压的。朱清海拣一个稍空一些的地方蹲下来。有人认识他,和他打招呼。一个群众说,是毗陵村的老海呀!你家里这二年干得不错,开着作坊和茶铺,都发起来了。朱清海说,哪里,哪里,我是一直在地里刨食儿吃。又一个群众说,你那块明王堆真是块宝地,种啥发啥财。你那西瓜去年卖多少钱?朱清海说,没卖多少钱,就是自己吃。第一个群众说,老海不敢露富了不是?要是再这样干几年,你赶不上解放前的周善人才怪哩。再一个群众说,那是瞎想啦。第一个群众说,咋说?再一个群众说,你知道今天是啥会?说是要收地了。第一个群众说,收地?咋,分错了?

朱清海已经开始感到诧异,坐在那儿不说话,只看着主席台上。主席台上。张秋石和几个干部坐在那儿。第四个群众说,听说郑部长又犯错误了。朱清海问谁说的?第四个群众说,听听吧,开会了。张秋石说,乡亲们静一静,咱们现在开会。刚才我听见有人在下面议论,说郑部长又犯了错误……朱清海站起来:张书记,郑部长这样好的人又犯啥错误了?张秋石在这时候看见是朱清海,也有点儿愕然:噢,是老海叔,你……坐下……朱清海说,郑部长让俺碗里有饺子吃,手里有钱花,这算犯的哪门子错误?群众都说:对呀对呀!张秋石说,大伙都坐下。郑部长没犯错误,是有事情到省里开会去了。不过,情况是有一点儿变化,这就是今天开这个会的内容。又有群众站起来:张书记,是不是分地分错了,现在再把土地收到一块去?张秋石说,你也坐下。现在,我就传达新上任的县委书记的指示。这二年的分田到户,是三年困难时期为度过暂时的困难而采取的临时措施,谁也不能说它错了。可是,咱们国家是社会主义国家,咱们还要走社会主义集体道路,这就决定我们还要把土地集中起来,集体耕种……

朱清海在主席台下又冒了一句:可这分田到户比在一起大呼隆搞得好啊!

皇陵前的广阔原野。满野的秋庄稼张扬着一派丰收的景象。成块成块的高粱分外火红,大片大片的谷子惹眼的金黄。明王堆的那块高粱长得比别家的都高大粗壮,在广阔的原野上,就像树立在大海上的一面旗帜。旗帜的一角,是皇陵茶铺。香云抱着桃红坐在那儿,给几个过路人倒着茶。

朱清海气呼呼地走过来。香云抱着桃红站起来:爹,你喝碗茶,坐这里凉快凉快,看你一路走得都是汗。朱清海不说话。几个喝茶的人也觉得有些奇怪。朱清海在茶棚边抓了一把丁把,几步走到高粱地里,抡起丁把,把大片大片的高粱砍倒在地上。香云把桃红递给一个喝茶人,忙跑过去:爹,你这是做啥?这长得好好的庄稼,眼看要收了,你咋忍心砍倒了?

朱清海不停地砍着:我叫你收,我叫你收回去种集体!走回头路?你这不是走回头路?!

公社食品厂办公室。张秋石与柳英兰商量食品厂的事。张秋石说,政策可能有变化,上级的意思是要停办食品厂。柳英兰说,食品厂发展了集体经济,这一年多的路子走得应该是对的。我还想坚持一下。张秋石说,有人说四大自由是走资本主义道路。食品厂和朱守田的家庭作坊,都是四大自由的产物。柳英兰问郑部长又有什么事情?张秋石说,我一直不清楚,也不知他从省里回来没有?柳英兰有点儿担心:张书记,是不是又有什么运动了?张秋石说,可能要在全国城乡进行一场社会主义教育运动。柳英兰说正常的教育运动也是需要的。张秋石说,你注意一下情况,食品厂的事情随时准备交代清楚。柳英兰说我知道。

香云和方玲瑞急急忙忙赶了来。方玲瑞说,秋石,老海叔在明王堆生气呢,香云找你找到家里。柳英兰问,香云,老海叔又耍脾气了?香云说,他在公社不知听了啥会,回到明王堆抓起丁把就把长得好好的高粱砍倒一大片,许多人拉都拉不住!张秋石说,走,看看去!

明王堆。朱守田和三喜子都已经跑了来。朱清海也已被人拉住,正坐在茶棚下生闷气。守田说,爹,你气啥?要收还不都是一样收,又不是单收咱一家子的。朱清海说,这分分收收,还有没有个正经道儿!

张秋石骑着自行车,带着香云急急忙忙赶了来。香莲说,爹,张书记来了。朱清海说,他来了又能咋着?他又管不住上面!

张秋石放好自行车,和香云走到茶棚下,在朱清海面前坐下来:老海叔,你没听完会就走了,我知道你心里有气,想不通;可是,你也不至于毁自己的庄稼啊。朱清海说,它不是我的了,我要它干啥?张秋石说,咋不是你的了?这秋收还是各收各的,秋种才合在一起,集体种。朱清海说,反正这明王堆又不是我的了。张书记,你说这分了地,各家都操心种,哪点儿不好?张秋石说,没说不好。就是那是临时政策。朱清海说,临时政策能让俺老百姓很快富起来,就该把它变成长期政策,上面不懂这个道理?像前几年,集体种,大呼隆,弄来个六零年,我老婆我孙子都饿死了,我大媳妇饿得跟人家跑了,这就是好政策?分了地才不到二年,我家啥都有了。张书记,这你是都看着哩,连魏一毛上先的那个老婆兰花都亲口说要跟俺守田过,要给俺守田当老婆。守田说,爹,你那说的都是啥?朱清海说,我说这咋不对?要不是这临时政策,咱家饿得吃不上饭,谁看得上你。张书记,你说这临时政策咋个不对啦?张秋石说,有人说这政策导致了贫富不均,两极分化,是走资本主义道路。朱清海问啥资本主义道路?朱三喜子说,按人家说,咱们两家的作坊就是资本主义。朱清海不明白:这作坊是资本主义?把自己劳动的粮食再通过自己的劳动变成食品,变成糖、醋和酱油啥的,咋是资本主义?再说,这作坊我一开始也反对,可后来看看,这还是把自己的劳动换成钱,粮食是从地里打的,农民还是靠双手,靠劳动吃饭,咋是资本主义?张秋石说,不就是因为有一部分人穷了吗?你富了,有人穷,不是贫富不均?朱清海反问:谁穷了?就像魏一毛,那是他不干,他二流子懒汉。他穷,跟咱过去穷不一样,过去是旧社会,地主手里有枪,有势力,他欺压咱穷人,霸占咱的土地。现在谁都有共产党给的二亩地,谁不干,谁才穷!张秋石说,老海叔,你说的都有道理。可是,我上午在会上讲了,咱是社会主义,得走社会主义道路。朱清海说,合在一起大呼隆就是走社会主义?我看那样还是要饿人。张秋石说,再合大集体也不会再出现六零年那样饿死人的事儿。今后的大集体一定能保证让人吃饱饭,要不咋叫社会主义?香云说,爹,你别瞎想那么多,想那么远。再合到一起,咱也不怕,咱家劳力多,挣工分还能挣不过人家!朱清海说,我看真要是再合到一块,劳力多,也是要受穷!

区委会议室。会标上写着:

皇陵区社会主义教育运动动员大会

朱达在主持会议:今天这个会议,既是我们皇陵区社会主义教育运动动员大会,也是我们区委的扩大会议。现在请李县长,也是我们的新任县委书记讲话。李县长说,这个会议的报告主要由朱达同志讲。我主要宣布一下新的县委领导班子对皇陵区委领导班子的调整意见:郑贽同志已调往别地工作,他的区委书记职务由我兼任,但日常工作由朱达同志负责。朱达同志任皇陵区区委副书记兼皇陵区区长,同时任皇陵地区社会主义教育运动即“四清”运动工作团团长。此外,县委决定,免去张秋石同志的区委委员职务,暂时代理皇陵人民公社书记职务……张秋石说,我请求县委另外安排皇陵人民公社书记职务人选,我要求辞去这个职务,认真反省一下最近一个时期的思想和工作。李县长说,暂时还没有考虑让你停职检查。现在,由朱达同志部署皇陵地区的社会主义教育运动工作。

朱达接着说:我们皇陵地区的社会主义教育运动自即日起正式开始!区委机关,各公社机关,各个大队、生产队,都要认真反省一下自己的思想行为和工作,如果有违党和国家的方针、政策,有违走社会主义道路的思想、行为,先行自查自改,触犯法律的,主动向有关部门说清楚……现在,我提出皇陵公社的两个典型:一个是皇陵公社的食品加工厂,它的经营方向是不是资本主义的?一个是毗陵村朱清海家的家庭作坊,它是不是一个坚持单干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典型?

方小婧趴在一张小桌子上写作业,方玲瑞坐在她跟前,时不时向门外张望着。张秋石走回来。方玲瑞说,我还以为你被扣住回不来了呢。张秋石说,不会那么快,我的公社书记还辞不掉呢。玲瑞,这场运动,苏书记预先一点儿感觉也没有?方玲瑞说,好长时间我没有跟他联系,听说他现在不在县委。张秋石说,李县长是书记了,他还兼任皇陵区委书记。方玲瑞问,皇陵区的运动是怎么部署的?张秋石说,朱区长兼任区委副书记,他是皇陵地区运动工作团团长。他在会上点食品厂的名了。方玲瑞有些警觉:这可能是对着你来的。张秋石说,对着我我倒不怕。我担心柳英兰,朱区长和宗山叔一直对她有成见。我去告诉她,把食品厂的一切事务赶快交给会计,自己回村里去。方玲瑞说,你现在就别去了,要是让别人抓着她,再连着你,就说不清了。我去跟英兰说。

车间里人心惶惶,已经半停产。那位女工在到处找柳英兰。柳英兰从库房走出来。女工说,英兰姐,姐妹们都问咱这厂还办不办?柳英兰说,我也不知道。等候公社党委的通知吧。女工说,大家都说张书记的区委委员都撤了……柳英兰说,你赶快把姐妹们这个月的工资和奖金算一下,叫会计发给大家,让她们先回去等一等。

女工走去。方玲瑞走过来。叫声“英兰!”柳英兰说,玲瑞嫂子,张书记的区委委员是不是真的撤掉了?方玲瑞说,你也听说了,真的。他叫我来告诉你,上午的会议上,朱区长点了食品厂的名。柳英兰有些惊疑:朱区长要拿这个厂做运动的典型?方玲瑞说我担心他是对着你和秋石的。柳英兰说,咱这个厂是大集体的,是公家的。我们进行的完全是一种社会主义的管理和经营呀。方玲瑞说,秋石担心到时候讲不清,他叫我告诉你,把所有的原料、产品、资金、帐目搞清楚,一五一十地交给厂里的会计,你回毗陵去。柳英兰说,我马上就交,一切都清清楚楚的。

三虎把一担水倒进灶间的水缸里。朱宗山和四虎在把大车往棚屋里推。三虎问,风霞她俩还没回来,该做饭了?四虎说,她们再不回来,我做一顿饭咋样?王凤霞和高玉秀推着自行车走进院子。三虎问咋才回来?王凤霞说厂里结工资了。三虎说,不到月底,结啥工资?高玉秀说,有运动了,食品厂不叫办了。四虎问真的?王凤霞说,真的。厂里人都说,是大哥不叫办的。朱宗山说,不办好,不办好。四虎,知道了吧,你大哥是运动工作团的团长哩。四虎说,运动咋挨着食品厂了?人家一没贪污,二没挪用。王凤霞说,人家说那是走资本主义道路。四虎问柳英兰哩?王凤霞说,她把啥都交清了,也回村里来了。哎,我还听人说,大哥在大会上还说到了老海叔家的作坊。朱宗山有些幸灾乐祸:看看,开作坊也不对吧。

夜晚。守田、三喜子和保田还在作坊里忙碌着。香莲说,守田,三喜子,我看你们也别干了。分田到户是单干,现在收了,不让干了,咱们这作坊不也算单干吗?上面要是来人收了咋办?三喜子说,咱这又不是偷的,谁来收?保田说,他要收,我就砸烂它,叫他收不成!

柳英兰骑着自行车停在门口,柳林从车子上跳下来。香莲问,英兰,这么晚了,你娘俩才从集上回来?柳英兰说,我就是来找守田、三喜子他们哩。三喜子问在集上听说啥事儿了?柳英兰说,咱这里运动开始了。听张书记说,朱区长在大会上点了公社食品厂的名,还点了咱这个作坊的名。保田说, 他点咱这个作坊干啥?一不是偷公家的,二不是偷他家的。柳英兰说,跟公社食品厂一样,他说是走资本主义道路。三喜子说,我跟守田谁是资本家,咋是走资本主义道路?柳英兰说,这个理,现在就别讲了。公社食品厂的事,我都交清楚了,我一身清白,我不怕。咱这个作坊,他要抓个单干的典型,可是有理由的。守田问那咋办?柳英兰说不干了。守田说,不干了,他还是要追查。保田说,把账烧了,把钱分了埋起来,把这些东西都砸了!柳英兰说,也不能这样办。把这些东西收起来,咱就是不干了。他要追查就说以前不知道违反政策,现在知道了就不干了。反正大家都是农民,他还能咋处理?三喜子说,就按英兰说的办,咱现在就停产,明天把剩余的产品全部处理掉。

傍晚。正房里亮着灯,朱清海坐在小桌前抱着桃红,丰收站在他面前。社会在灯下写着作业。灶间里。香云在忙着烧火做饭。朱清海说,守田他俩也该回来吃饭了。香云从灶间走出来:爹,我去看看吧。

香云正走出去,守田和保田走回来。香云问,今晚咋恁忙,吃饭还用去叫?保田说,别说了,就忙这一回不忙了。香云说,保田,咋这样说话?守田说作坊也不能干了。朱清海问谁不让干了?保田说,朱大虎在区里的大会上点咱作坊的名了。朱清海问,咋点的?也是走资本主义道路?保田说那还能有第二个名字!

香云把饭菜端到桌子上,又给每人盛了一碗:吃饭吧,别说这事儿了。守田说,爹,我看还是把咱那几头骡子卖掉吧。保田问卖掉干啥?守田说,我听说有人提成分。说外地有划新地主、新富农的。朱清海说,不卖!我就不信他朱大虎会给我这解放前的老雇农戴上地主帽子!

魏一毛从食堂里提着一瓶开水走进区委办公室,给朱达倒了一杯水,放到他面前。朱达说,一毛,我还准备把你再提拔起来,在这个运动中,你可要改掉以前的毛病,不光要积极,说话,做事,还要像个正经人。魏一毛说,叫我积极不难,要是说话、做事像个正经人,还得大哥多指点。朱达说,这一次,你怎么个积极法?魏一毛说,我看就从重新划分咱毗陵村的阶级成分入手,树个典型,给你争点荣誉。咱们村有些人应该划为地主分子,有些人应该上升为新地主、新富农、新上中农了。朱达觉得正合己意:一毛,你有点儿水平了。说具体点儿。魏一毛说,柳英兰这次该不该定为地主分子?朱达说,我土改时就想把她定为地主分子,就是郑贽和张秋石坚决不同意。魏一毛说这次恐怕张秋石也是要阻拦。朱达说,你再整理些材料,报给工作团来批意见。还有哪些人?魏一毛说,朱清海该上升为新地主新富农了吧,朱三喜子早几年就够上中农了……

公社食品厂。院子里一片狼籍。魏一毛带着几个人锁上大门,贴上封条。

张秋石是被朱达找人叫到区委办公室的。朱达说,张秋石同志,你和柳英兰应该先把食品厂的事情说清楚。张秋石说,食品厂的事情,柳英兰一个人就说清楚了。她不是把一切帐目都交给了厂里的会计,有工作组去清查了吗?朱达说,我说的不是帐目上的问题,而是你们办食品厂的指导思想问题。张秋石说,这个问题就不要找柳英兰了,指导思想都是我一个人的,我会向工作组汇报或检查。朱达说,办食品厂的指导思想是你的还是她的?我听说朱清海家的家庭作坊也是她指导搞起来的。张秋石说,想点办法叫老百姓手里有钱花,不能说指导思想有问题吧。朱达说,看看,这就是你的思想认识问题了。你是公社党委书记,这样认识,危险啊。毗陵大队的领导班子,我打算重新建立。目前这个班子存在的问题是,软,散,尤其是在对敌斗争上,完全没有了无产阶级的立场。这主要责任在两位负责人朱四虎和朱守田身上。张秋石说,毗陵村的群众都很拥护他们,他们这几年在执行党和国家的政策上,在农业生产上,都起了很好的带头作用。朱达说,群众都拥护他们不真实吧。有人就反映这两个人与柳英兰都有着很密切的关系。张秋石说柳英兰又不是阶级敌人。朱达说这很难说。

一名工作队员把党员和生产队干部都组织到大队部开会学习文件。魏一毛在他身旁坐着。工作队员说,咱们毗陵村是朱团长的家乡,这次又是朱团长抓的一个点。我们要好好学习文件,吃透文件精神,把咱们大队的运动搞扎实,给朱团长树立一个典型。魏一毛说,大家要认真听王工作员读文件。下午,朱团长要到咱们大队来,亲自给全体党员和干部开个会。

工作队员开始读文件。朱宗山悄悄溜出了会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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