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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友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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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8/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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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九春来归》连载

第三章

周玉基到乡公所找到张秋石,又交给他一份离婚申请:张乡长,我是真要求与柳英兰离婚,你批准吧。张秋石说,现在你们两个都提出这个问题,都说是为了对方。玉基呀,听我一句话吧,你们处在这样的境地,还是互相体谅一下,让两颗心靠得近一些,共同走过这一段好不好?周玉基说,张乡长,我是地主分子,我会连累她的。张秋石说,你的成分问题,我们在看法上还有争论。即使你的成分不能改正,可是你还有做人的权利呀。

这时朱达走进来,对周玉基说:你的请求是不会被批准的。你是地主,柳英兰是地主出身,你们的身份还是相称的,没有必要离婚。你现在只考虑好好改造就行了,其他什么也不要想。回去吧。

周玉基犹犹豫豫地走出去。

朱达看周玉基走远了,对张秋石说:听说郑书记第二次又陪柳荫梅到皇陵,而且还带着她下乡去了,这影响是不是……张秋石说,这哪里会产生什么影响!郑贽同志是咱们的区委书记,这儿也是他工作的地方,他应该来。再说,这次是为了推广试验一种优良品种。他又是县委农工部长,有关农业生产的事,他不正应该积极组织吗?朱达说,他跟柳荫梅过去有没有过什么关系?张秋石说,不知道。不过,郑书记都将近四十的人了,革命半生,也总该考虑成立个家庭吧。朱达说,成家当然应该考虑,可是……张秋石说,郑书记参加革命之初,就得到过柳荫梅的帮助,他们现在结合也是合适的。还有,你,我,现在咱们来一个竞赛怎么样,争取今年解决个人问题。如果老是这样,人家还会讥笑咱们这个政权的领导者,都是孤家寡人哩。

朱达尴尬地笑了笑。

村外。小河一角。朱清海背着粪箕子到处转悠着。五六叔走过来。朱清海问,老五六,你们那互助组真散了还是咋的?五六叔说,散不散还不是宗山哥说了算。反正散不散一个样,俺这些人都只是在他指派下干活。朱清海说,听说他要带头参加初级社是不是?五六叔说,说倒有这个说法。那是朱大区长提的,他爹要是想给他挣面子,也说不定是真的。老海,要是他朱宗山真要带头成立个初级社,你咋办?朱清海说,咋办啥?我这互助组还不想长参加哩。再说,我也不想跟他争那个先进。五六叔说,也是的。你家劳力那么棒,单干还能富得快一些哩。哎,老海哥,我可给你提个醒,保田跟香云,你还是催催,快把他们的事儿办了吧。朱清海说,慢点儿又有啥?让香云心里想塌实些,将来她和保田过起日子也舒畅些。五六叔说,你没看玉基又回来了吗?朱清海不以为然:玉基回来又咋着?他和香云过去说那话是小孩子之间的事儿,现在还能当真。五六叔说,玉基一回来就跟英兰闹离婚,你能不知道?朱清海说,香云不会。他离婚也跟俺家香云没关系。再说,玉基可是戴上了地主分子帽子……

草豆和香莲拾掇好家务,准备做饭。草豆又想起了香云的事儿,对香莲说:你做姐姐的,还是催催香云,让她快嫁给保田吧。香莲说,娘,这事儿我也不是跟香云没说过。她不也跟你说过,那次在大会上控诉周宜仁那事儿,现在她老觉着自己不干净,觉着对不住保田。草豆说,咱保田是明白人,那事儿又不怨香云。保田心里压根就不计较这事儿。香莲说,可香云心里不安静呀。现在周玉基又回来了,我还真摸不准香云心里想的是啥哩。草豆说,我说的不也是这个。香云从院门外走回来:娘,饭做好了?我吃了还有事儿。草豆说,才动手,就好。香莲说,香云,这边来,姐跟你有句话。

香云跟着香莲走到里间。香云问,姐,啥事儿,多秘密似的?香莲说,娘让我劝你呢。香云说,劝我?又是啥事儿?香莲说,你跟保田的事儿该办了吧。香云问,为啥?香莲说,你跟保田都这么大了,出来进去都是一家人了,人家哪个不说你早该跟保田办事儿了?香云说,那也再容我想想吧。姐,这嫁人可是一辈子的事儿呀。香莲说,你就是再等十年二十年,保田也不能把你当妹妹嫁出去。香云说,嫁出去?嫁给谁?香莲警示她:玉基回来了,又要跟英兰离婚,人们的闲话就多了。香云不在乎:这人也是的。人家离婚是人家的事儿,咋碍着我了!香莲说,碍着不碍着,香云,我可是告诉你,反正你不能嫁给周玉基。咱姊妹俩,逃荒逃到这儿就快饿死了,是草豆娘和老海爹救了咱,咱生死都是他家的人。香云说,姐,我知道。现在咱们不是都叫着咱爹咱娘,本来就是一家人啊。香莲说,那人家的闲话咋办?香云说,人家说就让人家说。人家过去不也说过咱,姐姐嫁了哥哥,妹妹就该嫁弟弟了。这不也是闲话。香莲说,我就是想叫你快嫁了,成为事实,看人家还说啥闲话。香云说,那这也不好吧。香莲说,哟,香云,说了半天,你是不想嫁给保田。我问你,你到底想嫁谁?香云斩钉截铁:四虎!香莲惊异:他可比你还小两岁啊。香云说,姐,我不也小着的吗?再等个三五年,也不晚呀。香莲说,嫁给四虎,休想,爹也不会同意你。你没看爹做啥事儿都跟宗山叔较着劲哩。你今个儿只能在这儿跟我说说,要是让爹知道了,他不气坏才怪哩。香云说,姐,我只是这样说说,并不是真要嫁他。刚才你不是还说玉基吗?香莲说,你不要在这儿给我惹是非,保田可是真心等着你哩。

院子里。保田扛着农具从外面走回来,朱清海这时也进了院子。保田连忙帮朱清海卸下粪箕子,放在院墙一侧:爹,你一个上午都不舍得闲着。朱清海拍打着身上的土:转悠转悠,又不累。

保田拿起灶房跟前的扁担,钩住水桶要去担水。草豆熄灭了火从灶房走出来:保田,该吃饭了,吃了饭再担吧。保田说,我哥不是还没回来哩吗?先担一趟。朱清海也叫住正要走去的保田:保田,我有句话。保田又走回来,站在朱清海面前。朱清海说,你跟香云的事儿,咋说?草豆走到朱清海跟前:小声点儿,香云跟香莲正在里间屋。保田说,爹,我没敢跟她说,只怕她的心思现在不在这上头。朱清海说,不在这上头,那她的心思在别人上头?保田说,爹,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朱清海问,不是这个意思是啥意思?保田说,她想催着咱家加入初级社。朱清海说,啥初级社?咱才加入互助组没两天,就加入初级社?她也太积极了。保田说,她还不是听上头的。连我哥都快让她说通了。朱清海说,她听哪个上头的?不就是朱大虎的。那郑部长、张乡长咋没提这事儿。香云从里间走出来:爹,郑部长跟张乡长也说过,只是你不知道。过两天,他们也会来做你的思想工作。朱清海说,好,我就等着他们来做我的思想工作。我看,八成还是你年轻心热,又想头里跑了。

三虎和王凤霞在院墙边拾掇乱柴草。四虎从自己房间里走出来,手里还在摆弄一件东西:嫂子,吃饭,吃了饭再拾掇。王凤霞说,看把你紧的。爹还没回来呢。四虎说,他一回来我就吃不好饭。三虎说,那也怨不了爹,是你好跟爹抬杠。

朱宗山从外面走进院子,他身上也背着一个粪箕子。粪箕子往大门后头一丢,往屋里看了一眼:今儿上午又叫我碰上柳家那二丫头了。一碰上她,我就想起了你二叔。不是为着她,周宜仁说不定也不害你二叔。四虎说,爹,看看,又来了不是?朱宗山问咋啦?四虎说,你老是怪怨人家柳荫梅干啥?人家现在回来是好事儿。三虎说,听说这是郑部长第二次陪她回皇陵了。朱宗山心思一动:哎,他俩是不是真有那意思?四虎问啥意思?朱宗山说,啥意思?没啥意思,我不说了。王凤霞说,怨不得大哥有意见,说郑部长把她和英兰姑姪俩看得很重。四虎说,那是郑部长尊重知识分子。三虎说,周玉基要跟英兰离婚,郑部长就没同意。四虎说,在这件事上,大哥不是也没同意吗?朱宗山说,只怕他俩在其他事情上,意见也不一致啊。

皇陵区区公所。朱达主持区委会议:郑部长现在主要工作在县里,但还是时刻关心着咱们皇陵。最近接连几次下乡,哪一次都要来看看。郑贽说,我担任的是农工部长,工作的主要对象还是农村。我的农村工作的经验,都是从咱们皇陵来的,你说,我怎么能不多来皇陵看看?现在我说一下目前的形势。按上级要求,今年我们县要逐步由互助组引向初级社。我们皇陵地区生产力低下,又多灾荒,因此起步就慢了一些。按照朱达同志的意见,从去年底,我们就可以进入初级社……朱达说,既然郑部长承认起步晚了,我们现在就应该急起直追。郑贽说,晚了,当然应该加快步伐。不过,在具体进行的过程中,还是要依据群众的觉悟程度,不能强逼着他们去奔跑。就比如朱清海吧,他过去因为土地,屡受屈辱和痛苦,几亩明王堆几次被恶霸地主夺了去。解放了,政府把他的土地还给了他,又给他分配了新的土地。如果你不让他把刚到手的土地暖热乎就又收回来,那他是不乐意也是不同意的。最近,他参加了互助组就是一个进步。你想叫他一下子从单干进入初级社、高级社,那不可能,也不太现实。朱达说,他是老党员,有什么不可能。党员就得响应党的号召,执行党的政策。郑贽说,党的政策既是引导人的,又是顺应民心的。我们在执行政策的时候,不要操之过急……

傍晚。朱清海刚把新大车赶进院子,正在卸牲口。香云从灶房走出来:爹,娘早把饭做好了,你快吃吧。朱清海问,守田、保田他俩哩?香云说,都正在给三喜哥拾掇场,一会儿就回来。

香云把饭端到小木桌上:娘叫你自己先吃。朱清海又问,你娘跟香莲哩?香云说,她们去英兰姐家了。

柳英兰家。草豆和香莲还在劝说柳英兰。柳英兰说,是香云叫你娘俩过来的吧?草豆说,英兰,香云不说,我也来呀。她和香莲姐妹俩,不管怎么说,过去都受过你的照顾。要不是你把她俩领进你家的工厂做工,她俩光在俺家也是个饿死啊。柳英兰说,草豆婶,别提那些了,那都是罪过。草豆说,啥罪过?他周家有罪过,你柳家可没啥罪过。玉基也是个好人呀。香莲说,英兰,听香云说,你跟玉基还闹着别扭?草豆说,刚一结婚他就走了,现在他回来,你们如同新婚哩。该高兴起来,好好过日子。柳英兰说,草豆婶,不是我,是他……

香莲趴到另一间草屋的窗口上朝屋里看了看:娘,你看他俩还两个床铺哩。草豆说咋能这样。就站起来,打开周玉基那间草房的门,把铺盖搬到柳英兰的床铺上,铺好。周玉基正从外面走回来:草豆婶……草豆说,玉基,我可是为着你和英兰来的。我把你的铺盖和英兰的放在一起了,今晚,你就住在她屋里。听大婶的,都是患难人,还别扭啥?周玉基不知所措:草豆婶,你?草豆说,玉基,今儿你不进英兰的屋,你草豆婶就不走!

守田和保田都已经回到家,正在陪朱清海吃晚饭。保田说,三喜哥想出外担货郎挑子,他那几亩地,想交给咱种。朱清海说他给咱咱就种。守田说,爹,我只怕还要落个买卖土地的名声。现在这个时候,恐怕不好吧。朱清海说,咋不好?你不要听信了香云的话,啥初级社,我看早着哩。

香云从屋里走出来:爹,这可不是我的话,是区委的话,乡里的话。我不是跟你说了,郑部长和张乡长要做你的思想工作哩。朱清海说,他俩咋不来?来也好,我有话等着哩。这互助组才时兴几天,又要初级社,又要高级社。走向新大车,抚摸着:我这新大车,我这几匹骡马……香云说,爹,我先是跟你这么说,你要有个思想准备。宗山叔就同意成立一个初级社了,你不能落在他后头。香云说着就往院外走,保田拦住她:香云,你又去哪儿?香云说我去英兰姐家。保田说又去那儿做啥?香云说叫咱娘和咱姐回来吃饭。

已是初夜。周玉基、柳英兰、草豆和香莲四个人还怔怔地坐在那儿。周玉基离柳英兰远远的。柳英兰失望地站起来:草豆婶,香莲姐,你们回去吧,别为我操心了。我累了,想睡了。柳英兰走进自己的房间,关上房门。草豆说,玉基,你还不快进去!香莲,咱们走。

草豆刚站起来要走。周玉基站起来,走向村街。草豆跑过去一把拉住周玉基:玉基,还去哪儿!进屋吧,英兰等着你呢。草豆连推带拉把周玉基塞进柳英兰的房间,走出来,一边的门上正挂着一把锁,草豆摘下锁,合上门鼻,用锁把房门虚挂上了。草豆拉着香莲赶紧离开柳英兰的草房,香云正在这时跑来。草豆往回推着香云:回去吧,别打搅他们了。你跟玉基不可能。香云站在那儿犹豫着。香莲说,香云,走吧。拉着香云跟着草豆往回走。

柳英兰的草房里。夜。柳英兰坐在床铺上。周玉基抱着自己的被子坐在墙角里。柳英兰说,玉基,我也不是没提出跟你离婚,那时是怕连累你,听说你参加了共产党,当了干部。可是现在……周玉基说,现在,是我怕连累你。柳英兰说,咱们不是都向政府提出离婚了?政府不同意,咱有啥办法。周玉基说,我看出来了。张乡长不同意咱离婚,那是出于对咱的关心和同情;朱区长可就不一样了,他是有点儿故意让咱俩生活在一起。那咱就不生活在一起好不好?柳英兰说,玉基,咱就这样僵持下去,一间屋子两头住,让人家看笑话?周玉基说那我就搬出去好不好?柳英兰说你搬哪儿去?周玉基说,明天我就向朱达和魏一毛报告,随他们让我在哪儿搭间茅庵子。柳英兰说,玉基,你跟我说实话吧,你心里是不是还有香云?周玉基说,香云?!我现在哪还有这想法。我是什么人?她是什么人?我是地主,她是党员干部,积极分子。正因为我是地主,我才跟你不能……如果……我们的孩子……是要受罪的……柳英兰哽咽了:玉基,我跟你夫妻一场,我还没有……说着扑到周玉基的怀抱里,哭出声来。周玉基慌了神:英兰,英兰,咱们不能这样……不能这样……咱们的孩子是要受罪的……

朱宗山在院子里拾掇着大车,牵马上套。朱达站在他面前,劝导他:爹,咱是干部家属,咱不带头成立初级社谁带头?朱宗山已经套好了马:谁想带头谁带头。我能把互助组坚持住,就不错。朱达说,爹,你总不能叫我丢脸!朱宗山说,谁叫你丢脸了?你可以不回咱毗陵村呀!甩了一鞭子,推开朱达,赶着大车奔向村街。

村街口。朱三喜子挑着货郎担子走出来。朱三爹领着兰花跟出来。三喜子说,去吧,跟咱爹一块下地去,我下乡换点钱给你买条新毛巾。兰花说,喜子哥,你走吧。

魏一毛从村街里跑出来,一把抓住朱三喜子的货郎担子:你咋挑起来这个?三喜子说,卖点儿颜色、针头线脑的,换几个零花钱。魏一毛说,就要加入初级社了,你这恐怕干不长,朱区长说要走集体化道路哩。兰花说,一毛哥,帮我谢谢朱区长,我和三喜子的童养媳关系解除了。三喜子说,兰花,你不知道,要谢得谢张乡长。一毛,你也得跟着老海叔,好好干。魏一毛说,我想参加初级社,可是老海叔不愿意。三喜子说,你就想着社越大,人越多,你就能瞅空子偷懒了。我跟你说,那不行。魏一毛说,咋不行?老海叔那儿不行,我就从老海叔那组里退出来,参加到朱宗山的社里去。三喜子问,宗山叔说要成立初级社啦?魏一毛说,有这说法,正等着瞧哩。三喜子说,一毛,别瞎混了,到哪儿都得老老实实干活。看着兰花这妹子了,先别眼馋,你只要好好干,等她长大了,我把她嫁给你当老婆。朱三爹嚷道:嫁给他,我看你咋办?三喜子说,我朱三喜子还怕找不到老婆!

朱宗山家田里。几匹马拴在新车上。朱宗山和三虎拿起从田里薅来的大把青草扔在车厢里尽它们吃。魏一毛跑过来,还背着一杆长枪:宗山叔,想通了吗?朱宗山问想通啥?魏一毛说,参加初级社呀,这可是大哥说的。朱宗山说,你整天游手好闲的,就知道乱鼓动。魏一毛说,大哥让我参加促进农业合作化工作组了。我就负责咱们毗陵村的工作。宗山叔,你要带个好头,第一个成立初级社,那可是先进人物,将来还让你当大社长。朱宗山问老海那边呢?魏一毛说,别先讲他那边。宗山叔,你要先成立,我就把我那几亩地从老海那边要过来,参加你的初级社。朱宗山说老海那边不动我也不动。魏一毛说,宗山叔,这你就糊涂了。你要走在老海前头成立一个初级社,将来还要成立大社;到后来老海也得成立初级社。可他再成立,总在你后头。以后大社社长还是你当。到那时,他老海和他那二亩明王堆不是全属你管了吗?

夜晚。朱达在村部召开全村青年积极分子会议。朱守田、香云、四虎都参加了,连魏一毛也挤了进来。朱达说,今天到会的都是咱村的青年党员、共青团员和积极分子。我们要说服家里的人,尽早成立初级社。我是咱毗陵村的人,又是咱村的支部书记,我们的工作做不好,我这个区长咋当?咋领导全区的合作化运动?我在这里表个态,我跟四虎,一定要做好我爹的思想工作。朱守田和香云都到了吧,你看,你们家连老海叔一共三个党员,要想办法先成立一个初级社。你们的工作主要是动员老海叔。魏一毛举高了手:报告大哥,我都跟宗山叔说好了,他这两天就成立咱毗陵村第一个初级社!

明王堆。朱清海一家坐在田头正歇晌。趁空儿,朱守田问:爹,咱们都是党员吧?朱清海说是党员。守田说,爹,咱为啥是党员?朱清海说咱过去苦大仇深。守田问那现在为啥是党员?朱清海说跟着党过好日子。守田说,是呀。爹,现在党叫咱往好日子上再走一步哩。朱清海诧异:再走一步?守田说,是呀。成立初级社,不是比互助组高了一步,日子不是更好吗?朱清海说,谁说日子会更好?守田说,党啊!咱是党员,咱不带头谁带头?朱清海说,守田,你给我掰着指头算算,在咱村,眼下是数咱跟朱宗山家最富了吧。守田说是啊。朱清海说,你再算算,是他家富还是咱家富?守田说我看差不多。朱清海说我看咱比他富。守田说,爹,这不就好了嘛。过去咱最穷,现在咱最富,这不都是共产党给咱的吗?现在党给咱指一条比这还要富的路,你说咱不带头走谁带头走?朱清海无语。守田说,听说宗山叔要带头成立初级社了。朱清海说,他呀,肯定是算计好了。可是咱家,你看,有新做的大车,新买的骡马,真要入初级社,吃亏的还是咱。守田说,大车要作价,骡马也要作价,政府不会亏待咱。朱清海说,就是作了价,谁给钱?还有土地,咋算法?守田说还要按土地分红。朱清海说,咱这二亩明王堆可是上等好地,也跟那些孬地一样分红?

朱宗山父子三人也在家里商量加入初级社的事儿。朱宗山说,四虎,你也别劝我了。只要他老海拿他那二亩明王堆加入初级社,我朱宗山立马跟着成立一个社。四虎说,爹,咱总不能跟在老海叔的后头啊。朱宗山说,跟后头又有啥?我是想看看啥趋势。三虎说,爹,看啥趋势呀,这是形势。朱宗山说,眼下咱毗陵村就咱跟老海两家算富户,土地多,劳力棒,又有骡子又有马。我怕谁先入社谁吃亏。四虎说,爹,咱是干部家庭。大哥当着区长,咱总得给大哥挣个面子吧。不然,他咋领导别人?朱宗山说,他想当官,就拿我当垫脚石?

魏一毛跑进院子:宗山叔,你还不快下决心,老海叔那边的工作差不多都做通了。又叫四虎:香云在墙头外等你,有事儿商量。

墙头外香云正喊着:四虎!——

皇陵乡乡公所。不断有打着“某某初级农业合作社”横幅、敲锣打鼓的队伍前来报喜。朱达和张秋石送走一个,迎来一个,忙得不可开交。柳荫梅帮着一个队伍把喜报送给朱达和张秋石:朱区长,张乡长,没想到形势发展这么快,这么好!朱达说,这就证明我们某些同志的思想认识赶不上群众的觉悟嘛。张秋石说,怎么没见毗陵村的人?朱达说他们马上也会来。柳荫梅说,张乡长,我回毗陵村看看吧。顺带看一下英兰,她该生孩子了。

柳英兰坐在门前择着野菜。周玉基从村街上走回来,放好农具,走到柳英兰面前:英兰,今天怎么样?柳英兰说,我也感觉不出怎么样。玉基,外面都在说参加初级社的事儿,咱家怎么办?周玉基说,我早听说这是一场社会主义改造运动。能怎么办,咱就跟着老海叔吧。柳英兰问,老海叔怎么想?周玉基说,还不知道。听说许多人都在做他的工作。柳英兰的肚子突然疼得厉害起来:玉基,我这肚子……疼得很……周玉基有点儿不知所措:是不是要生了?怎么办?柳英兰说,我也说不准。玉基,我自己再坚持一会儿,你赶快到集上去,叫荫梅姑来吧。

周玉基正要往外走,柳荫梅骑自行车赶了来。周玉基说,荫梅姑,英兰她……柳荫梅问是不是要生了?柳英兰说玉基正要去叫你。柳荫梅说,我估计也就这两天。英兰,要不要去卫生院?柳英兰说,不去了。姑妈,去叫草豆婶和香莲姐吧。

朱清海家。一家人还都在做朱清海的工作。朱清海不想再听了:你们谁也别说了,我是在等等看。香云说,爹,别人等,咱不能等啊。朱清海问为啥?香云说,咱家是毗陵村苦最大仇最深的老雇农,是共产党救了咱呀。朱清海说,这我都知道,我又不是不感党的恩。党把土地分给我,我不是抱着一股热乎劲儿把地种得比谁都好,比谁打的粮食都多吗?香云说,爹,加入初级社,党是叫咱把地种得更好,打的粮食更多,日子过得更好。朱清海说,以后的日子我不是还没看见吗?我想等等看。守田说,刚才香云说了,别人能等,咱不能等。朱清海说,你咋也说不能等?守田说,咱家党员多呀。你,我,还有香云,咱一家三个党员,朱区长都在大会上多次点过咱的名了。朱清海说,他咋不点他爹,他一家不也是两三个党员吗?跟你说吧,我就是在等朱宗山,他啥时入,我就啥时紧跟着。

柳荫梅走进院子,一看情况:香云,你家在开家庭会呀。香云说,正和我爹辩论呢。劝他走社会主义道路,他总是磨磨蹭蹭的。柳荫梅说,那有什么磨蹭的。老海哥,该走就走嘛。朱清海说,荫梅,是不是张乡长叫你来做我的工作的?柳荫梅说,说是就是,说不是也不是。我是来请草豆大嫂的。草豆说,荫梅,请我做啥?柳荫梅说,草豆大嫂,那天我不是说,玉基和英兰有这孩子,还真得感谢你哩。草豆说,感谢我个啥?那是他俩的造化。是不是英兰要生了?柳荫梅说,我请你就是为这。你跟香莲快过去吧,玉基在那儿正急着不知咋办呢。香云一阵惊喜:真的?娘,姐,你们快去吧!

草豆和香莲一块儿走出去。香云看了朱保田一眼,也跟出院子。保田又叫住她:香云,你去干啥?柳荫梅说,保田,让香云也过去吧。我留在这儿,再跟老海叔说说。香云跑向村街。朱保田无奈何地走回来。

朱清海说,荫梅,解放前你不就在咱这儿倡导过合作农业吗?我想问你,现在要组织的初级农业合作社,跟你当年说的一样不一样?柳荫梅说,我还没有仔细比较过。不过,形式上大体还是一致的,只是暂时还只限于生产粮食,还没有跟商品生产联系在一起。我过去说的,是想跟商品生产直接连在一起。朱清海说,荫梅,你又说远了。说远了,我就不懂。柳荫梅说,那我就不说远。老海叔,现在党既然提出要这样做,一定有它的好处,您就往前走一步试试。张乡长马上还要来哩。听说,宗山叔那边都快准备好了。朱清海说,看看,真是做我的工作来了。

朱宗山家。屋子里点着灯。朱宗山蹲在太师椅上朝院子里望着。院子里亮着几盏马灯。四虎、魏一毛和一群年轻人正在整理标语和锣鼓,院子里整个儿是欢声笑语。

朱宗山一拍大腿跳下椅子:好!成立就成立!又兴高采烈地走到院子里,对着一群叫嚷嚷的年轻人:咱就是朱氏皇帝的子孙,咱毗陵就在天皇老子的脚下。四虎,听我说,要成立咱就是第一,就给咱的社起名叫“毗陵村第一农业生产初级合作社”。走,报喜去!

夜。村街上灯笼火把,人声鼎沸,锣鼓宣天。一队扛着红旗、抬着标语牌、打着锣鼓的人涌满村街。朱宗山走在队伍的最前头。标语牌上写着:毗陵村第一农业生产初级合作社/一天等于二十年/提前进入共产主义

队伍在行进。

朱清海家。夜。朱清海抽着旱烟,烟雾弥漫着。张秋石看来在这儿坐了好久了,他的一支烟又快燃到尽头。守田说,爹,张乡长都劝你半天了,你总得说话呀。张秋石说,老海叔,带个头吧,以你为首再成立一个社,咱毗陵村就完全进入社会主义啦。这叫朱区长脸上有光,咱们也过上社会主义的好日子了。朱清海说,把土地轰隆到一块,我恐怕种不好。张秋石说,你是担心那二亩明王堆。朱清海说,我是……

村街上。报喜的队伍走来。有人像是故意挑动朱清海,在他院子外把锣鼓敲得咚咚响。张秋石说,你听,在集上做生意的人都回来入社了。人家朱区长的爹又领头成立了一个社,老海叔,你咋……终于,朱清海像是下了决心,把烟袋锅狠狠砸在木桌上:我……好,嘿!保田高兴地说:爹,你下决心了?!

柳英兰家。夜。柳英兰生下孩子。草豆抱起来,叫着:玉基,是个男孩!柳荫梅也很欣喜:玉基,你过来看看。周玉基走到柳英兰床前。柳荫梅看看婴儿,又看周玉基和柳英兰:玉基,英兰,你俩可要好好感谢你草豆婶和香莲姐呀!要不是她们来劝说你俩,哪还有咱这一家人家。柳英兰说,姑妈,我们知道。柳荫梅说,这孩子出世了,他是你们的孩子,你们一定要对他负责任,好好生活!

朱保田跑过来。香云说,保田,你咋来了?保田说,玉基哥,我爹叫你去开会。周玉基问,开会?香云也问:保田,爹想通了?保田说,想通了。爹要领头成立一个初级社。柳荫梅更高兴:玉基,你快去吧。你看,形势这么好!柳英兰也兴奋地说:快去吧,玉基,老海叔正等着你呢。周玉基的脸上露出从来没有过的笑容:好,我去!保田,香云,咱们走!

朱三喜子家。夜。朱三爹把自己的那一套工具用一张皮子包裹好向墙洞里放。三喜子问,爹,你那食品铺真不让开了?朱三爹说,现在不是社会主义改造吗?说我在家里分的有土地,要加入社会主义初级合作社,咱皇陵集上的资本主义工商业就全取消了。明天,我也下地跟着劳动。三喜子又问,爹,咱跟着谁劳动?朱三爹说,咱的土地合到那个初级社就跟哪个劳动。三喜子说,我想跟着老海叔,可是宗山叔不让。朱三爹说,他不让就先跟着他,跟一段再说。说不定合作社有散的那一天。三喜子说,爹,这话可不能让人家听到了。

朱清海从村街正走到房门前:是我,听到了也不要紧。三喜子说,老海叔呀,进屋坐。朱清海走进屋里来,对朱三爹说:听张乡长说,你也从集上回来参加合作社了。朱三爹说,不回来不行啊,这是形势。朱清海说,是形势,可我老海咋有点儿跟不上趟了。朱三爹问,你咋这么晚过来啦?朱清海说,我是有点儿事儿,想找三喜子帮个忙。三喜子问帮啥忙?朱清海说,你明天起个早,跟保田一道把我那两头骡子给我拉界沟集卖了。朱清海说完就走。三喜子追出门:老海叔,为啥?朱三爹说,别问为啥?你老海叔自然有他的道理。

皇陵区区公所。公共会场。红旗飘飞,如一片海洋。朱达站在主席台的正中央,他兴高采烈。郑贽坐在他身旁。郑贽的另一边是柳荫梅。张秋石从拥挤的人群中挤上主席台:报告郑部长、朱区长,我们作为朱区长家乡的群众,热烈响应党的号召,于昨天夜晚全村全部成立了初级农业生产合作社,共十二个。朱达振奋异常:好!现在,我宣布,也是向大家,向上级领导报告一个好消息,我们皇陵区从昨天到今天,又成立了四百一十二个初级农业生产合作社。从今天起,我们全区已经提前进入了社会主义!

主席台下。热情高涨的群众在拍手欢呼。这里有朱宗山和朱清海。

主席台上。郑贽低声问身旁的柳荫梅:昨天调查的数字是多少?柳荫梅低声回答:十七个,还有五个不巩固。郑贽说,一夜之间,增加了这么多,这么快?朱达像是回答郑贽,也是向群众:群众运动,靠群众热情。群众热情嘛!

主席台下。拍手欢呼的人群中,朱清海的动作突然停止了。他嘴里叼着的烟袋,也在这时慢慢地滑落在地上。朱宗山回头看看朱清海,也停止了拍手。

主席台上。郑贽拉了一下朱达,想让他坐下来:朱达同志,你脑子怎么样?朱达说,讲话多了,有点儿发热。郑贽说,你坐下来。还是清醒一下好。朱达仍然站着:没什么!热情,热情嘛!柳荫梅看着悄悄离开会场的朱清海。郑贽严肃地说:朱达同志,我是说,眼前的事情……朱达说,郑部长,你是说太快,太过火……仰天大笑:哈哈!郑部长,你有点儿跟不上形势了。形势,形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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