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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友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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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1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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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九春来归》连载

第二十章

集镇外的小河边。河岸上有几株老垂柳,垂着稀疏细长的枝条。四虎已经走到垂柳下了,还在往前走。香云在后面紧追着:到街外了,你还往前走?四虎站住:我以为还有人哩。香云说,又不是谈恋爱,跑这么远。四虎说,谈恋爱,咱俩可错过了。香云心中五味杂陈:四虎!……四虎说,对不起,我多说了。香云,我知道你要说啥,要是有人听到了,对英兰对咱俩都不好,所以才走这么远。香云说,你刚才在批斗大会上听到了吧。魏一毛说周玉基逃跑时有人看见了。四虎说,他那是诈人。想诈柳英兰,也想诈咱俩。香云说,要是他真听说什么、看见什么哩?四虎说,别怕。他没看见,谁也没看见。要是有人看见了,他不早找咱俩的事儿了?香云说,四虎,只要咱俩心里明白就行了。四虎说,知道。你先走吧,我在这再等一会儿。

香云向前走了几步又拐回来。四虎诧异:香云,你?香云说,我是跟你说别的事儿。今天这场大会,他们不是批判张书记和柳英兰了,他们是在侮辱人。咋能那样把张书记和英兰姐扯在一起?四虎说,真正的坏蛋是魏一毛。他对柳英兰做的那些事儿,你能不知道。香云说,可现在他人在上风头,谁不让着他。四虎说,都是我大哥,怎么净依靠这么个东西!香云说,你大哥受过周家的害,他恨柳家答应和周家结亲,他到现在对柳英兰和周玉基都有成见。四虎说我大哥也太革命了。香云说,四虎,我有点儿为英兰姐担心。你看那脖子上挂的啥,写着黑牌子,还挂着一只破鞋。现在又全集上去游斗,她要是受不住这侮辱,万一想不开……四虎说,你这一说,我真有点儿担心了。你赶快回去,跟香莲姐找找英兰,看住她,劝劝她。我回去也跟玉秀说说,让她也去劝劝英兰。

傍晚。魏一毛押着柳英兰向家里走。村街两旁的人家有的不敢看,有的不忍看,都悄悄地避开了,有的干脆关上了房门。朱三喜子站在原来作坊的院子里,看见柳英兰挂着黑牌子、戴着高帽子走过来。他走过去。小声地叫了声“英兰!”柳英兰没抬头,继续朝前走。魏一毛喝道:三喜子,叫什么!三喜子说,一毛,行行好。把英兰身上的牌子、帽子摘掉。魏一毛说,三喜子,你忘了,你是新上中农,离阶级敌人也不远了。你这样为阶级敌人说话,还想挨批斗、作检查?三喜子说不想不想。魏一毛紧走几步,跟上柳英兰:走,老实些!

临淮县监狱。张秋石坐在监室里,他的面前放着一只凳子,凳子上放着几张纸,一只笔。一个狱警走过来:张秋石,怎么不写检查?张秋石说我都检查完了。狱警说你也是个老顽固。张秋石说,同志,你还年轻,对这个社会还太轻信。请你们所长来吧,就说我认识他。狱警问你到底认识不认识?张秋石说不认识能让你叫他。

狱警离去。王局长走过来:老张,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当所长?张秋石说,听说你也犯了阶级路线错误。不是同情过郑部长,降级了?王局长说,我也没同情过郑部长。上次老郑被捕,还是我把他抓走的。现在,我也搞不清楚,怎么胡里糊涂就犯了阶级路线错误。老张,有什么事?张秋石说,王局长,请你帮我打听一下郑部长的消息,他怎么样,有危险吗?王局长说,听说他在地区关了牛棚,不知道会不会送监狱。张秋石说,现在你还没被关进来,这就好。我在这儿不用你操心,我也自知没多大错误,关几年就关几年。你常打听着郑部长的消息,能告诉我就好了。狱警又走回来,站在远处:王所长,县委来了一位秘书,要见你。王局长说,老张,你多保重!

王局长跟随狱警走进办公室。方玲瑞正坐在那儿等他。狱警说,王所长,就是这位女同志。王局长问:你是……方玲瑞说,我叫方玲瑞……是县委秘书。王局长又问,你找我?有事吗?方玲瑞说,王所长,是这样,我听说皇陵公社的张秋石关押在这里,您能不能给个方便,让我看看他?王局长说,你是……方玲瑞说,我是他的家属。不过,现在……王所长,您能不能让我见见他?

王局长带领方玲瑞又来到关押张秋石的监室。张秋石一看是方玲瑞,又惊又喜:玲瑞!王局长说,老张,你的爱人看你来了。又向狱警:打开牢门,让方同志进去。狱警去开牢门。方玲瑞阻止狱警:王局长,不用开了。王局长显得不理解:我想给你和老张一些方便?方玲瑞说,不用了,我这就走。王局长说那你们谈谈吧。

王局长和狱警离去。张秋石说,没想到你还会来看我,谢谢你,不用为我担心。小婧就靠你一个人带了,我心里很不安。方玲瑞说,小婧很好,我已经给她安排好学校了。秋石,正是为了小婧……我不想她有一个蹲在监狱里的爸爸,所以,我……张秋石知道结局了:玲瑞,如果你已经下了决心,我无话可说。你给我一个手续就行了。方玲瑞说,对不起,手续我已经带来了。方玲瑞从衣袋里掏出离婚证书,递给张秋石。张秋石说,玲瑞,请你记住,我张秋石是一个堂堂正正、清清白白的人!方玲瑞说,我相信你是一个清清白白的人,但现在许多清清白白的事情总是说不清。现实在你和我的生活道路面前,埋下了许多不知名的深沟险壑。秋石,请原谅我,我不是一个能够陪伴你可以经历千难万险的人,我太软弱了,我退缩了,我是一个逃兵。张秋石说,玲瑞,不要太多责备自己。祝愿你离开我之后,去轻轻松松地选择一种新生活。只要把小婧带好,我就非常感谢你了。方玲瑞说,秋石,我能给你点儿建议吗?张秋石说你说吧。方玲瑞说,改掉你那种认真、刚直的性格和态度吧,好好反省自己的问题,诚恳地给组织一个交代。我也想在适当的时候,请苏书记关照一下你的情况。张秋石说,玲瑞,你还是不理解我。认真、刚直的性格和态度是我做人的根本,而且我觉得自己没有什么问题需要反省。至于坐牢坐到什么时候,那已经不是我思考的问题了。因此,请你不要麻烦苏书记。方玲瑞说,秋石,你怀疑我和苏书记……张秋石说这已经不是我应该关心的事情了。

朱宗山坐在正房里,三虎也在他面前坐着。朱宗山问,听说张秋石蹲了监狱,是不是真的呀?三虎说,叫张秋石那样的人蹲监狱,我看全是魏一毛那小子的鬼。朱宗山说,也不能那么说。张秋石跟老郑到底有啥问题,咱也说不清。我就只觉着他们跟你大哥总是有点儿不投机。三虎说,这也巧了。我大哥啥时候做的都是对的,都能跟上时代,跟上党;郑部长和张秋石不是这儿有点儿问题,就是那儿有点儿错误。四虎骑着自行车进了院子:爹,我大哥走了!朱宗山说他真调县里工作了?四虎说,都当了县革委会副主任,还不调县里去?朱宗山说,他调到县里也好,跟你大嫂和孩子就能在一个锅里吃饭了。三虎说,说不定是我大嫂在县里做工作了。朱宗山说,她一个人带着大龙和小丹,还上班,也够忙的。四虎,你大哥走了,这公社、大队,他是咋安排的?四虎说,大哥也没有走彻底。现在区撤了,就是皇陵大公社。我大哥他还兼任咱这公社的革委会主任。朱宗山问,他住到县里,具体的事儿谁负责呀?四虎说魏一毛。朱宗山又问他是啥呀?四虎说皇陵公社革委会副主任。朱宗山再问,咱这大队的书记,他让出来没有哇?四虎说还是魏一毛兼任着。朱宗山说,你大哥咋这样安排?三虎、四虎,你俩在大队里也该占一职呀。四虎说,爹,你看现在是啥形势,我不干。朱宗山说,你不干,都叫他姓魏的干?他对咱老朱家到底咋样啊?三虎说,上次“四清”的时候,不就是他向工作队反映四虎的情况吗?四虎说可是大哥相信人家。朱宗山说,你怪你大哥,可是,我也得说你。你要不是因为香云跟老海家走得那么近,跟柳英兰也是连着不断,他咋反映你也不要紧啊。高玉秀从里间走出来:爹,四虎现在不是不当干部了吗,他跟香云跟柳英兰还有啥来往呀?朱宗山说你知道个啥!

初夜。柳英兰和柳林坐在油灯下。柳林写着作业,突然抬起头来:妈,你知不知道张伯伯去哪儿了?柳英兰说,林儿,我咋能知道。你还小,别问大人的事儿。好好写作业吧,就该上初中了。柳林说,妈,我能上初中?柳英兰说咋不能!柳林说,人家说地主的孩子不能上初中。香云拉着桃红走到房门前,见房门没关,叫了声“英兰姐”就走了进来。桃红跑到柳林面前,拿起他的课本乱翻着:柳林哥,我也上学。香云说,桃红,别乱翻你柳林哥的书,人家在写作业。桃红说,柳林哥,教我念书。柳英兰说,香云,桃红就该上学了。柳林说,香云姑,让桃红跟我一块儿去上学吧。香云说,好。明天我就给桃红去报名。桃红高兴地蹦起来:我要上学了,我要上学了!香云说,英兰姐,你过来,我跟你说点儿事儿。

柳英兰跟香云走到里间。香云说,我是跟你说张书记的事儿。柳英兰说,柳林刚才还问他张伯伯去哪儿了呢?香云说,听四虎说,张书记坐牢了。柳英兰说,都是我连累了他。现在他在哪儿?香云说,一开始关在咱县监狱里,后来不知转哪儿去了。柳英兰问玲瑞和小婧呢?香云说,更叫张书记痛苦的就在玲瑞。柳英兰心灵一颤:玲瑞她……香云说,她跟张书记离婚了。现在带着小婧一个人过。柳英兰自我责备:是我对不起他们。也不知道玲瑞是不是因为我,以为我跟老张真有那事儿。香云说,英兰姐,别想那么多了。玲瑞可能是为了自己和小婧。现在张口闭口走资派、阶级敌人、阶级斗争,她还那么年轻,有些害怕了。柳英兰说,我倒希望玲瑞是暂时离开老张,等形势好转了,她还会再回到老张身边来。香云说,我也这样想。可咱现在也见不到玲瑞,谁知道她心里是咋想的?

县委家属院。朱大龙趴在一张小桌子上做作业,白茵在一个童车旁喂着个小婴儿,这个小婴儿就是后来的朱丹丹。白茵说,大龙,你就一直趴在桌子上做作业,把眼睛用坏了怎么办?到外面玩玩去。朱大龙说我就喜欢做作业。白茵说,大龙,我看你早晚要戴上一副大眼镜。朱大龙说,戴就戴。妈,快上街给我买吧。咱这院里戴眼镜的叔叔,多漂亮。白茵说,好了,好了,你就写你的作业吧。

朱达拿着一叠材料从院门外走回来,他把材料放在桌子上。朱大龙说,爸,压着我的书了。朱达拿起材料放在另一张桌子上:白茵,我想回皇陵去。刚担任县革委副主任,就住到这县委大院,我怕人家议论我。白茵说,这样的干部又不是你一个。再说,让你到县里办公,还是我跟李书记多次要求的,你总不能老是让我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吧,我还要工作。朱达说,我在这儿还有点儿不习惯。回皇陵我总觉得做什么事都得心应手些。白茵说,将来在县里住习惯了,恐怕你还不愿意下乡呢。再说,皇陵那个地方情况复杂,你还是离开它好,为什么非要在自己的家乡工作不可呢?朱达说,情况再复杂不都是在我的掌握之中吗?白茵说,你好像与郑贽、张秋石之间有矛盾?朱达说,不是有矛盾,是在思想路线上,我们的想法总是不一致。白茵说,正因为这样,我建议你还是把皇陵公社革委会主任的职务辞掉。这次郑贽关牛棚,张秋石被逮捕,人家不都说是你的主意吗?朱达说,你怎么也糊涂了?这是阶级斗争、路线斗争,怎么能说是我的主意呢?白茵说,玲瑞跟老张离婚了,你知道不知道?朱达说那是他们自己的事。白茵说总跟这场斗争有关吧。现在玲瑞一个人带着小婧,也怪痛苦的。朱达说苏书记不是很关心方玲瑞吗?白茵说,苏书记调地委任宣传部长了。再说,他能怎样照顾她?朱达问,苏书记跟方玲瑞到底有没有关系?白茵说,不清楚。不过,听说这次她任县委秘书就是苏书记安排的。老朱,你既然知道这样,对张秋石……万一苏书记替张秋石说话呢?

魏一毛走进院子,把几个杏子放在朱大龙的课本上:大龙,看叔叔给你买了什么?朱大龙说你又压着我的书了。魏一毛抓起杏子又塞到朱小丹怀里:这是小丹吧。小丹乖,吃杏子。白茵说丹丹还正吃奶呢。朱达问,红兵,皇陵公社形势怎么样?白茵惊奇:一毛,你咋改叫红兵了?魏一毛说,文化大革命一开始,我就改叫魏红兵了。红卫兵,魏红兵,大嫂,你看这名字好不好?白茵说你是个红卫兵了?魏一毛说,那咋不是?你不知道,咱皇陵公社一片红了!朱达说我问你皇陵的形势怎么样?魏一毛说,皇陵的形势一片大好,不是中好,也不是小好。白茵说,去吧,去吧!老朱,别在咱们家里谈皇陵的事,要谈,到你办公室谈吧。

朱达带魏一毛走进办公室:讲实在些,别喊口号。魏一毛说,大哥,我就是来向你汇报实际问题的。大哥,朱主任,我现在还是个副的吧?朱达说,正主任不是我兼任着的吗?你什么意思?魏一毛说,你现在是县革委会副主任,又住在县里,不在皇陵。郑贽现在关在牛棚里,说不定哪天还会出来,要是再把他派到皇陵……朱达说,那不太可能。不过,我还是要叮嘱你。皇陵是我多年工作的地方,也是社会主义的一块阵地,是你,也是我在党内立足的基础。那里的阶级斗争情况复杂,你一定要十分注意。至于你说的郑贽,恐怕这次很难再翻案了,刘邓这一条线,从中央挂到地方,他是其中的一个链条,怎么也不会脱离清楚。魏一毛说这我就放心了。朱达说,你最近打算怎样开展工作呀?你知道毗陵大队就是皇陵公社的一个典型,也是皇陵公社的一个影子,皇陵公社的斗争都是围绕着毗陵大队展开的。它又是郑贽和张秋石的工作根据地,过去又是他们抓的点,他们的影响可是很深啊。魏一毛说,我就准备抓住柳英兰这个阶级敌人的典型,把郑贽和张秋石在皇陵的影响全部清除干净。朱达问具体怎么做?魏一毛说,还是抓典型呀。抓朱清海,抓柳英兰,抓朱三喜子,让他们在群众大会上多检查几次。朱达说,你抓柳英兰是对的。朱三喜子这个人,过去喜欢做个小生意,贩骡子贩马的,资本主义思想严重,让他检查几次也可以。可是,你要抓朱清海这个人,让他接受批斗作检查,就有点儿不妥当了。魏一毛说,咋不妥当,他不是新富农吗?新富农也是阶级敌人,斗争对象啊。朱达说,朱清海在我们皇陵是有名气的。他是咱们那里最典型的贫雇农,“四清”中给他划成新富农,有点不妥当。你回去之后不要再开朱清海的批斗会,只让他作个检查,过过场,然后公社革委会写个材料报上来,恢复他的雇农成分,恢复他的党籍。魏一毛问朱三喜子的成分咋办?朱达说,他不才是个新上中农吗?还不算阶级敌人,就不动了。你重点要做好朱清海的工作,过去张秋石把他作为发家治富的典型树立起来,我们现在也要把这个典型树立起来,树立成一个坚决走社会主义集体道路的典型,我看还可以让他进大队支委。魏一毛又问,你家的人呢?宗山叔,三虎,四虎,进不进?朱达说,这就是你考虑的事情了。你兼任着大队书记,谁进谁不进,你还不知道?

皇陵集外的小河边。四虎骑着自行车向前走着。道路的另一旁是用竹竿和秫秸简单扎成的篱笆。一只很小很小的黑狗似乎受伤了或者饥饿所致,几次想钻过篱笆上的一个小洞,都没能钻过去,掉落在篱笆下的小沟里。它看见了四虎。

四虎停下车子,看了看小黑狗,它似乎正渴求有一个主人能收留它。它对着四虎叫了一声,声音很微弱。四虎走下小沟,抱起小黑狗,又仔细看了看它,放在车兜里。

皇陵前的大道。香云一手拉着丰收,一手拉着桃红向前走着。桃红说,妈,你送我跟俺哥去上学,老师该发给俺书了吧?香云说,发,我去了就发。桃红挣开香云的手,拉着丰收高兴地往前跑:哥,咱今晌午就能念上书了。

四虎骑着自行车驰过来:桃红,你俩才去上学呀。桃红指了指后面:我妈送我呢。四虎骑到香云面前,下了车子。香云说,他四叔,你也上集了?四虎说,我也是把小青才送到学校。她吵着要不去。香云说,孩子们总得比咱们要多认几个字,不去上学哪行。我这就是送丰收他俩去上学。四虎问学费凑够了?香云说,保田刚才又出去借了几个,算是凑够了。四虎说,日子过的是有些艰难了。老海叔说啥没有?香云说,借钱让他俩上学的事儿,没跟爹说。

车兜里的小狗叫了一声。桃红稀奇:小狗!桃红和丰收扒扒车兜,抱出了小黑狗。桃红说,妈,我喂这个小黑狗。香云说那是你四叔的。四虎说我也是刚才在路上捡的。桃红看到小狗的两只眼睛上各有一个圆圆的白黄色的斑点,看上去就像四只眼睛:妈,你看,它四只眼睛呢,就叫“四眼”吧。香云说,桃红,你傻了,重你四叔的名字。四虎说,我捡来的,跟我总有点儿缘分。就给它起这个名字,叫“四眼”吧。桃红,我就送给你了。香云说,桃红,咱不能喂。桃红说我就喂。香云说咱家连人还喂不活哩。四虎说你看这小狗也可怜人哩。桃红说,妈,我抱回去吧 ?香云说你跟你哥得去上学。四虎就说,我送他俩去上学吧,正好车子上也能带。香云掏出一把零票递给四虎:这是他俩的学费。四虎说,我送他俩,还用你掏学费。先抱着“四眼”回去吧。香云说,你不要,我也得把这学费钱给玉秀。

夜晚。朱宗山一家还在院子里乘着凉。魏一毛推着自行车走进来:宗山叔,坐着乘凉呢。朱宗山问,这么晚了,你打哪来?魏一毛说去县里大哥那儿了。朱宗山问见大龙跟小丹了?魏一毛说,见了。一个在写字,一个在喝奶。朱宗山说,这就好,这就好。魏一毛从车兜里取出两包点心、一条鱼:这是大哥给您带的礼物。朱宗山看见有一条鱼:鱼是好东西。可是这东西费油,家里咋吃?魏一毛说,宗山叔,你家能会没油吃?朱宗山说,现在大伙又都过穷了,我能好到哪里去。一毛,你现在又是大队书记,又是公社革委会主任,总得想点儿办法搞生产吧。魏一毛说大哥就是要我抓抓这件事儿。四虎不相信:大哥真叫你安排搞生产的事儿?魏一毛说,大哥主要说的是咱们村这个典型不能丢,这里原来是郑贽、张秋石抓工作树立的点,现在他们倒了,咱不能因为他们倒了,这个典型就没有了。四虎说,原来郑部长和张乡长树的是叫咱农民走上富裕道路的典型,领头人就是老海叔。现在郑部长和张乡长都被打倒了,老海叔党籍开除了,新富农帽子戴上了,他成了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典型了,还咋树?魏一毛说,大哥说,还是要把老海叔树起来,算是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两条道路斗争的胜利,就是我们把老海叔又争夺过来,把他树为走社会主义集体道路的典型。朱宗山问,大虎真说把老海树成典型了?魏一毛说,真说了。还有你宗山叔。朱宗山不在乎:还有我?四虎说,你说的这就是假话了。老海叔的新富农帽子还戴着哩。魏一毛说,这好办。帽子给他摘掉,党籍给他恢复。这也是大哥说的,我从公社革委会给写个报告报上去就行了。朱宗山觉得不妥:那老海这新富农的事儿就算完了?魏一毛说有个场还得过。朱宗山问过啥场?魏一毛说,老海叔至少得在党员大会上作个检查,让大家批评批评。检查批评之后,大哥说还让他进支委。朱宗山不服:让他进支委,那我们家的人哩?魏一毛说,你家也要有一个人进支委。宗山叔,你看谁进吧。朱宗山问,你弟兄俩看,谁进支委?四虎说,这样的支委,我不进。朱宗山说,三虎,你进。三虎推脱:爹,我当不好支委。

王凤霞从正房里走出来:不是有爹在后面的吗?三虎就说:好,我就进。魏一毛说,好了,我是支部书记,三虎是支委,咱现在就在你家开个支委会。宗山叔,你看老海叔这个场让他咋走?他要是不给咱脸面,不检查,不让批评,咋办?朱宗山说,老海那脾气,就是不好办。四虎说,你们要是诚心让老海叔进支委,我去劝劝他。

桃红和丰收拿着一个麸皮馍馍喂“四眼”。朱清海从正房里走出来,在院子边上拿起一把镰刀,挎上一只草筐,走过来:桃红,你俩咋还不去上学?快走吧。桃红说,哥,抱着“四眼”去上学吧?丰收说,好,你抱着。桃红抱起“四眼”:哥,你帮我拿着书包。朱清海走过去,从桃红怀里抓起“四眼”,放在自己的草筐里,就往外走。桃红撵上去:爷爷,我的小狗!朱清海说,咱家没吃的,喂不活,我给你送出去,让它逃个活命。桃红说,爷爷,你一带到外边就把它扳了,我要我的小狗。朱清海还是往外走,正巧四虎走过来:老海叔,天这么热,你这是往哪去?小狗听到四虎的声音,在草筐里“汪汪”地叫起来。桃红说,四虎叔,我爷爷不叫我喂“四眼”了。四虎从朱清海的草筐里掐出“四眼”,递给跑过来的桃红:快抱着去上学。

桃红和丰收抱着“四眼”连忙跑向村街。朱清海说,我家可真是喂不起它呀。四虎说,咱人能受啥罪,狗就能受啥罪,让它跟着咱总比没地方去好。保田哩?朱清海说,我让他跟香云去皇陵下割野棵子去了,家里别说吃的,就是烧的也没有。说着还是往外走。四虎说,老海叔,你这是干啥去?朱清海说,我是想到明王堆给生产队割些牲口草去。四虎说,人家都没下地,这大热天,你咋恁积极。朱清海说我这不是改造自己吗?四虎说谁叫你改造自己了?朱清海说,不是公社革委会下的命令吗?说我跟柳英兰一样,是地富反坏右分子。四虎说,那是胡说八道。老海叔,你马上就不用改造了。“四清”给你戴上新富农帽子,戴错了。朱清海问谁说的?四虎说上面说的。朱清海说,上面?是你大哥吧。戴错了咋办?四虎说戴错了再摘掉。朱清海有点儿别扭:我不摘,斗争也斗争过了,陪着批斗也陪了,游街也游了。人都丢尽了,我就戴着。戴着我就不敢走资本主义道路了。四虎说,老海叔,啥是资本主义道路,你明白?朱清海说,不明白。不就是那年分田到户,单干,我家开了个作坊,日子比别人过得舒坦一些,这就是资本主义了。四虎说,对了。就照你这么说的,明天在支委会上检查检查,你的新富农帽子就摘掉了,党籍也给你恢复了。朱清海说,四虎,你今个儿找我就是说这个,叫我检查?四虎说,一毛从我大哥那儿回来,跟我爹就是这样说的。你只要这样过过场,过去那些事儿就算过去了。朱清海还是气:我还不想就这么简单过去了呢。四虎说,老海叔,叫咱过咱就过。过去了,他们还让你进支委。进了支委,你不就能搞生产了。朱清海说,要是让我搞生产,我就过。四虎,说心里话,我看着这明王堆上的庄稼也长得这样稀里八拉的,心疼啊。我就不明白,这才几年,明王堆就不是宝地了?四虎说,老海叔,明王堆有灵性,它是看在谁手里伺候它哩。

大队部。魏一毛主持党员会议。朱清海站在那儿说着四虎叫他说的那些话,说完停下了。朱宗山问,老海,你这算检查完了?朱清海说,检查完了,四虎跟我说的就这些。四虎说,我看老海叔今天的检查很认真很彻底,他对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两条道路的认识比以前清楚得多了。一个党员说,好了,认识清楚就算了。魏一毛说,老海叔,你坐下吧,今天就算过关了。明天我就从公社给上级写个报告,给你摘掉新富农帽子,恢复你的党籍。今天我还在这儿宣布一下,根据上级的安排,还让老海叔进大队支委。老海叔和宗山叔都是咱毗陵村生产上的老把式。老海叔,你进了支委,还担任西队生产队队长,把咱社会主义的集体生产抓起来。朱清海说,一毛,你让我咋抓?现在都在喊抓革命,谁促生产?反正,一个鸡一下子不能下俩蛋。魏一毛说,下俩蛋的也有哇,不是有双黄蛋吗?朱清海说我看那是怪蛋!

清晨。朱清海在村头敲着一口破钟,催人上工:毗陵西队的人,都来上工了!喊了半天,才见朱三喜子扛着一把锄慢腾腾地从村街里走出来。朱清海说,三喜子,我喊了半天了,你没听见?三喜子说,老海叔,我还算听从你的指挥的。你看看,除了我,你敲了半天,喊了半天,有人来没有,就你勤快。朱清海说,三喜子,我跟你说,现在是农业学大寨,工业学大庆,你可要注意点儿,不能再出外挑货郎担子跑小生意了。三喜子说,我哪敢。指了指头上:这新上中农的帽子我还戴着哩。再说,我就是想跑,也没本钱呐。朱清海说,有也不能跑。你出了事儿连累了香莲咋办?现在好劣我的孙子还有个妈在你那儿。三喜子问,守田哩,我咋听说他不让社会上学了?朱清海说,守田看上学也没用,爷儿俩挣工分哩。三喜子问他爷儿俩真跟你分开过了?朱清海说,不分,一大家子咋顾过来,还不是一块儿苦熬着。

皇陵学校。正是放学时间,一阵哨子声结束,各个教室里都跑出一群孩子。柳林抱着书包从挂有初中班的一个教室里出来,快步走去。从低年级班里出来的朱小龙、小青、丰收和桃红一窝蜂地跟着追上去。

学校大门口。“四眼”在一旁卧着,一群孩子跑出来,“四眼”让过柳林,跟在桃红和丰收后面跑着。

皇陵前的大道。柳林快步向前走着,魏小泉突然从庄稼地里跑出来,拦住他面前的路。朱小龙和几个孩子跟上来。朱小龙问,小泉,你咋不上学校?魏小泉说,我在这儿等着抓阶级敌人哩。你们看,地主羔子来了。

柳林从一旁走过去。魏小泉拿起土块追着砸,几个孩子也喊着地主羔子追赶着。“四眼”跟在后面。魏小泉起哄:他妈是破鞋,砸呀!下工回来的香云正好走过来。她让过柳林,拦住魏小泉,伸手抓住桃红和丰收,拍了桃红一巴掌:谁让你喊的?桃红指着魏小泉:他,他叫骂柳林妈是破鞋。香云看了魏小泉一眼:不知道谁是破鞋!又拍桃红一巴掌:再骂我撕烂你的嘴!董月凤骑自行车正好赶过来:哟,骂破鞋咋了?破鞋有的是。伸手把魏小泉拉上车后座:小泉,走!

柳英兰背着一捆拾来的茅草从路旁的一个小沟里走上来。柳林正从她面前跑过去。董月凤骑着车子从他们身边飞速驰过去。董月凤有意地嚷小泉:谁叫你喊人家破鞋?!柳英兰停在路上,想叫住柳林,可是柳林头也不回地向前跑。“四眼”追着柳林跑了一段路,又停下来。小青在香云和桃红、丰收前面走着,看着往前跑的柳林,喊叫了一声:地主羔子!四虎和高玉秀从庄稼地里走上大道,去追赶小青。四虎喊着:玉秀,再喊打她!

柳英兰看着香云和四虎走过来,背着茅草躲在小沟里。

香云回到家,又在教训丰收和桃红。“四眼”在一旁卧着。香云说,再喊柳林地主羔子,我撕烂你俩的嘴!桃红问,啥是地主羔子?啥是地主?香云说你长大了就知道了。桃红问,妈,我没长大的时候叫柳林啥?香云说叫他柳林哥。桃红跟着就叫了一声“柳林哥!”朱清海扛着农具从外走回来:香云,你又教桃红啥?我跟你说,以后你还真得注意哩。香云说,爹,你叫我注意啥?朱清海说,柳林可是周家的人,咱跟他周家有几代冤仇。过去柳林没长大,我这心中的仇也就有些消除了,你帮助英兰,我也没说啥。可现在柳林长大了,他迟早要知道他家跟咱家的事儿。香云,以后你跟他娘俩不能再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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