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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友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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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9/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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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九春来归》连载

第一十六章

      十六

小作坊真的生产出食品了,无论白天还是夜晚,渐渐忙活起来了。面点、麻糖、粉皮和粉丝,样样都很精致。很快酱油也试制成功了。为了产品合格正规,他们在柳英兰的指导下还专门建了一个小型包装间。这天,香莲和香云在装酱油,朱三喜子走过来,拿起装好的一瓶酱油掂了掂:装满些,装满些,做生意就讲个信誉,诚实。香云说,三喜哥,我见集上卖的酱油、醋啥的,瓶子上贴的都有一张花花绿绿的纸,咱咋没有?柳英兰走进来:等咱们向县里管工商、卫生的部门报告,争取个商标,咱的瓶子上就能贴上了。

皇陵集镇。朱保田赶着胶皮轱辘大车停在供销社门前。柳英兰下了车,走向供销社,叫声:王主任!主任从屋里跑出来:啊,这么快就出产品了!打开一瓶酱油,滴在手上,往嘴里尝了尝:这酱油味道很正派。又打开一瓶醋,同样尝了尝:好了,这头一批货我先留下一部分,给你们专门开个货架。哎,你们这产品叫什么名字?保田说英兰姐正在考虑哩。柳英兰说,过几天我们到县里注册个商标,就起个名字告诉你。

朱清海在半颓的墙头地基上扒刨着。香云从小房里走出来:爹,你刨那干啥?朱清海说,你们忙你们的作坊,我忙我的院子。今年春上,我说把扒倒了的院墙再垒起来就垒起来,我说在这儿盖三间新屋就盖三间新屋。香云说,哥跟保田不是都跟你说了吗?他们这第一批产品卖出去,第二批生产安排好,就抽人手帮你垒院墙,盖新屋。朱清海说,你跟他们说,我也急着哩。保田和三喜子赶着装得满满产品的大车走过来,故意停在朱清海面前。朱清海装做不屑一顾,整理他的地基。三喜子有意地:老海叔,你进城不进,坐这大车上。朱清海说,我是农民,你们是啥?都成了商人、市民了,咱走的不是一条道。三喜子说,老海叔,我们这样不就是想成为商人、市民吗?可我们现在还不够格。香云说,别跟俺爹拌嘴了,你们赶车走吧。走到大车跟前:今天是不是到县城去?保田说今天往县城送第一车。如果能打开销路,在县城站住脚,就大成功了。香云问英兰姐去不去?三喜子说,就是叫她跟张乡长一起去找郑部长,到工商、卫生部门办生产许可证哩。保田说,我们都走了,作坊里正缺人手,你赶快去吧。

香云走去。保田和三喜子赶着大车沿村街驰去。朱清海对着奔驰的大车喊:别忘了我盖屋的事儿!三喜子回头也喊:忘不了。今天回来就给您拉两根好梁,几根好檩条!

一大早,朱宗山父子三人就来到皇陵前的那块开阔地。朱宗山说,听说守田那作坊真出产品了。三虎说,昨天就给公社供销社送了一批货了,那个王主任还真接受了。四虎说,人家生产的是真实产品,醋是醋,酱油是酱油,供销社咋不要?三虎说,他们不是给大哥也送了吗?大哥说他们不合法。朱宗山说你大哥就不管他们?三虎说,大哥虽说他们不合法,可是也不好管。他们有张乡长和郑部长支持着哩。四虎说,他们也不是有张乡长和郑部长支持着,是人家做的符合国家的政策。大哥说不合法,人家马上争取来注册商标,有了生产许可证就合法了。朱宗山问,这又是柳家那闺女给他们筹划的?四虎说这作坊现在也有柳英兰一份。朱宗山惊愣:有她一份?她咋算?四虎说,柳英兰拿粮食入股了,现在就是他们作坊的会计。

保田和三喜子赶着胶皮轱辘大车奔过来。车子上还坐着柳英兰和张秋石。三喜子离老远就喊:宗山叔,你们谁上县城,搭车走!朱宗山说,三喜子,你别向我炫耀,我那时第一次进县城还坐过小鳖车哩。三喜子说,那还不是解放前为了明王堆跟周善人打官司,柳荫梅雇小鳖车把你送去的。柳英兰说,三喜哥,别跟宗山叔调嘴了。四虎问,张乡长,今天你们都进城去?张秋石说,这一趟很重要。我和英兰去帮他们办个注册商标,领个生产许可证。更重要的,三喜子和保田得凭他们的本事,把这一车产品在县城推销掉,打响头一炮!四虎说这产品准能在县城打响!

临淮县城。十字街口。朱保田和朱三喜子站在大车上宣传自己的产品。保田一样一样地向人们展示着产品。三喜子站得高高的,又像说快板又像在唱:

农业政策指方向/俺皇陵建了个小作坊/有锅炉,有磨房/没有车间也像工厂/敲锣打鼓开了张/顺顺畅畅生产忙/今天第一次到县城/敬请各位来品尝/皇陵的粉丝皇陵的糖/皇陵的酱油也飘香/皇陵的酸醋粮食做/皇陵的产品美名扬/俺生意兴隆靠诸位/咱诸位发家致富靠共产党!

唱完了,又说:好,都来买,都来看,俺这产品打的是皇陵的牌子。一会儿,俺的商标可就领回来了!人们争相品尝着,购买着。一个市民说这产品还真不错。又一个市民说贴上商标还真像回事儿。郑贽、张秋石和柳英兰走过来。柳英兰高兴地说,三喜子,保田,咱的生产许可证领到了!三喜子说,郑部长,多亏了你帮忙。郑贽说,我也没帮什么忙。你们干的是正事儿,产品货真价实,合情合理合法,工商、卫生部门不给你们颁发生产许可证给谁颁发?保田说那咱的产品从此就有名称了。柳英兰说,郑部长刚才在工商局给咱的产品起了个名字,注册了商标。三喜子问叫啥名字?张秋石说,就是你刚才向大家宣传的,我和郑部长都听到了。郑部长给咱的产品注册的商标就叫“皇陵”。商品名称叫“皇陵牌粉丝”、“皇陵牌麦芽糖”、“皇陵牌酱油”、“皇陵牌食醋”。众市民说,这名称好。皇陵这牌子多响啊!柳英兰说,咱以后再生产什么产品,都加“皇陵”二字。再一个市民说,你们生产不生产白酒,我给你们起个名字,叫“皇陵大曲”!柳英兰说,这名字响亮。各位市民朋友,过不了多久,我们就请大家痛饮我们的“皇陵大曲”!

朱清海家的三间新房已经站起来。几个工匠在覆盖房顶。另几个工匠在周遭砌墙头的墙基。一个工匠问,老海,这院墙用几层荐脚?朱清海踌躇满志:买的砖不是还多得很哩,也砌上九层,跟这三间新房一样高,看着整齐。工匠说,好,那我们就这样砌了。

守田和保田赶着胶皮轱辘大车,拉了一车黏土卸在院门外。一个工匠对朱守田说:朱大掌柜,你这小作坊听说日进斗金,这墙头干脆砌个浑砖的吧。守田说,建房盖屋的事儿我爹他当家,他还好手着哩。老宋,这一圈墙头得几车黏土?工匠估摸了一下:没个十几车恐怕不行吧。守田说,保田,那咱抓紧拉。保田说还要到县里送货哩。守田说,抽空去送吧。只送近的,远的停两天再送。保田赶着大车跑去。守田说,爹,咱这新屋盖起来了,我想借用一下中不中?朱清海说,这是咱家的房子,咋说借用?守田说,我是跟你说,我们作坊……三喜子那院子有些小,东西都挤满了。我想用这新屋,只用两间做仓库,把那边生产的东西搬过来,给那边腾一点儿地方。朱清海说,你就用吧。房子是咱家的,作坊也是……

朱清海自知承认了作坊,又不想说,就停下了。

作坊内的包装间。柳英兰、香云和香莲给产品贴着商标。四虎领着高玉秀走进来:英兰,香云,玉秀早想上你们这儿来看看,她自己又不来。香云慌忙站起来接着高玉秀:都是姐妹,来这儿不跟来自己家一样?伸手抓起一把麦芽糖塞到高玉秀手里:尝尝,新出的麦芽糖。高玉秀说,四虎带回去的我都尝过了,味道真好。柳英兰说,你把我们生产的粉丝、粉皮带一些回去让宗山叔尝尝。

四虎把装好的一箱酱油搬到门外去,又把一些空箱子搬进来:玉秀,别忙着吃,给人家帮帮手。又问柳英兰:我听说箱子不够周转了,是不是?柳英兰说,我正打算跟你说,二叔他们不是有柳编的手艺吗?咱村明珠湾那一带长着许多蒲柳,你跟他们说说,叫二叔组织几个人,一块儿用蒲柳给我们编箱子作包装,我们按质按价付给报酬。香莲说,三喜子前两天还说要到东湖那边去买人家的哩,咱自己能编咋不好?四虎说,你这还真是一个好建议哩。这又能带动几户,让他们也能挣点儿钱。我现在就去找他们。

四虎走出去。三喜子从锅炉房走出来,热的浑身是汗。四虎说,三喜哥,你又钻到里边忙些啥?三喜子说,我们对城里人说,要让他们喝咱们生产的皇陵大曲,英兰就是叫我试着做哩。柳英兰走出来:三喜哥,怎么样,添加一些工序行不行?三喜子说,行是行。我还得到城里请个焊工来。柳英兰说,你去送货的时候把人家接来就是了。四虎说,三喜子,东湖那边的蒲柳箱子,你这两天就不用去拉了。三喜子说我们等着用哩。四虎说,英兰说叫二叔领着人编,咱明珠湾那边有的是材料。三喜子说那我就不操这个心了。四虎说我这就去找人安排这个活。

四虎走去。柳英兰又走进包装间贴商标。高玉秀问你们这里人手够不够?香云说,你想过来是不是?跟四虎说了?高玉秀说,是四虎先说的,就怕我爹不同意。他还没跟爹说哩。柳英兰说,叫四虎跟宗山叔说说。宗山叔不让你来,你来了他能咋着你?高玉秀说,四虎跟俺爹好抬杠。我想着还不如我自己去说哩。香云说,你去说,宗山叔的态度还会好些哩。高玉秀站起来:我现在就去跟爹说。柳英兰拿起一束捆好的粉皮塞给高玉秀:拿上,给宗山叔尝尝。高玉秀推辞了一下,拿着粉皮走向村街。柳英兰说,香莲姐,你一个人先做着,我跟香云出去有点事儿。香云问啥事儿?柳英兰拉着香云:走哇,跟我上明王堆,到那儿你就知道了。

明王堆。清明节已过,天渐渐暖和起来。皇陵前的广阔原野里,到处都是生产活动的人。朱清海在已经没膝的麦田里刨着预先留下的空行地,小心地施着肥,准备种西瓜。他的棉袄已经脱下来,放在地边的麦垄旁。二叔从自家地里走过来,观察了一下:老海哥,今年咱毗陵的麦子都好,可再好还是好不过你这明王堆上的麦子。朱清海问我这能好多少?二叔说,咱这里俗话说到清明麦漫老鸹,你看,你这麦子都有一尺多高了,一只羊跑进你麦田里,也够人找的。朱清海说,那是。你知道我上了多少粪?二叔说,你家骡马多,粪当然也多了。哎,你留这白趟子春地干啥?朱清海说,种棉花,棉花里套西瓜。你看咋样?二叔说,你就是会算计。收了麦,还打算收两季啊?朱清海说哪有两季?二叔说,你算算。一季棉花,一季西瓜,不是两季是几季!朱清海说我还没这样算过哩。

几个过路的人从近旁走过来。一个过路人说,朱老海这二亩明王堆就是个招牌。谁走到这儿都想对它多瞄两眼,这儿将来还会成个热闹地方哩。朱清海向过路人打招呼:来吧,坐这儿歇歇。几个过路人真的停下来,和朱清海、二叔坐在地边上说起话来。

柳英兰和香云沿着皇陵前的大道向这儿走来。一路上,不时有人从她们身边来来往往。柳英兰说,香云,你算算,咱走的还不到半里路,这来来往往从咱们身边过去多少人了?香云说总有几十个了吧。柳英兰说,要是咱一整天站在这儿数呢,该数出多少人?香云说,那还数不清哩。这里是皇陵集通往县城的要道,也是通往皇陵的路,四邻八乡赶集上县城的,拜庙的,谁不从这儿路过呀。柳英兰说,这就是这儿路过的人多的原因。香云问,咱数这么多的人干啥呀?柳英兰说,我叫你到这儿来,就是叫你知道这种情况。香云,咱在这儿开个茶铺怎么样?香云惊异:开茶铺?这离村里把路,怪吓人的。柳英兰说,你还没观察清楚。从春天到秋天,这条路上不断人。再说,白天在这儿卖茶,晚上回村里去,夜里又不在这儿守着,怕什么?香云有所悟:英兰姐,你想叫我在这儿开个茶铺?柳英兰说,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皇陵茶铺”。香云说,名字是好,跟咱的产品一样。柳英兰说,所以,在这里开茶铺,咱就是一举两得了。香云问那一得是啥?柳英兰说代卖些咱们作坊里生产的产品。香云说,摆个小摊子,还要搭个棚子吧?柳英兰说,搭个棚子,装三面简易的墙,不就成了。香云说,这好是好,可我爹不会同意啊。他会叫我一个女人家在这漫地里开铺子,不定会说啥哩?柳英兰说,只要你先想通。老海叔那儿,咱慢慢跟他说。

两人说着已经来到朱清海他们面前。柳英兰说,二叔呀,四虎正在村里找你哩,你还坐在这儿。二叔说,英兰,你看这里人来人往,可真是个热闹地方。过路人都说这儿好。柳英兰说,二叔,我问你,要是有人在这明王堆开个茶铺卖个茶什么的,有没有人来买呀?过路人接上话了:那咋没有啊。我们现在口里就渴,要是有人卖茶,我们每人都得两大碗。朱清海说,就你英兰说胡话!这漫地里,谁在这儿开茶铺?二叔说,老海,你别说没有。现在市场自由,人也闲,赶集上店的人也多,说不定还真有人看到这个门路哩。香云说,二叔也说出这个道理来了。朱清海说,啥道理?这二亩明王堆是我的。这个地方再好,我不开,谁在这个地方开?柳英兰说,我今天只是说说。老海叔,要是叫你开,你开不开?朱清海说我才不开哩。二叔说你不如让个地方给我开。柳英兰说,二叔,你先回去吧,四虎找你商量事儿,你不回去,他还没办法安排哩。

傍晚。香云在灶间里做着饭。朱清海抱着丰收在院子里逗着玩。守田、保田和三喜子正把拉到大门外的产品往新盖的房子里搬。香云从灶间走出来:你们搬完没有,吃饭吧。保田说还有两车子吧。三喜子说,饭做好了,你们就吃。我先回去自己装。

三喜子拉着架子车走回去。守田和保田跟着朱清海走到正房里。保田接过丰收抱着,让朱清海坐到正位上。香云把饭菜端上了桌,从保田手里接过丰收,坐在门口奶着。朱清海吃了几口饭:今年春天,咱干得不错。院墙垒起来了,新屋也盖起来了。你们的作坊我一开始虽说有些反对,现在看也干得不错,赚的钱也不在小数。不过,保田,香云,我跟你俩说,赚的这些钱总得我管着,你们谁花我给。可是,我今个儿着意说的,是想先给你守田哥花点儿。守田说,我花啥钱?我没跟您说要花钱呀。朱清海说,你不跟我说,我给你想着哩。你就这样算了?趁现在咱新屋盖得好,手里又有钱,我想给你再娶个人来。守田不好意思听,站起来到灶间去盛饭。盛了饭,就在门口不进来了:我现在带着社会过得也怪好的。娶人的事儿,算了。香云说,哥,爹说得是对的。你自己不操心找,就让爹操个心吧。朱清海说,香云,你也得叫你姐给他操个心。

保田已经吃完了饭,盛了一碗递给香云,又把孩子接过来:香云,快吃吧,我跟哥还得去作坊加夜班。香云吃着饭:我今天还有个事儿,当着你俩,跟咱爹说说。保田问啥事儿?香云说,爹,我说,你可不要生气。就是晌午英兰在地里跟你说的那事儿。朱清海说,那事儿?说了半天,她是想叫你在咱明王堆开茶铺卖茶!香云说,英兰姐看那儿来往人多,就算一碗茶一分钱,一天卖几块钱也不成问题啊。朱清海说,香云,不是我说话不好听,一个女人家,去做生意不好。香云说,那我跟俺姐,英兰姐,不都在咱作坊里干着吗?朱清海说,那跟这不一样。你们是在作坊里劳动,这卖茶卖啥,还不是卖……好了,往下我不说了,你想想吧。

香云收拾着桌上的碗筷:我不跟爹说了,你俩跟爹说说吧。香云端着碗筷走进灶间。保田说,爹,一个女人家去卖茶,我也觉着不合适。可是想开了,不也就是卖东西吗?人家供销社里还有女营业员哩。朱清海说,保田,你同意香云去卖茶?别净信英兰那闺女的,满脑子都是想着赚钱。守田说,爹,你不也想着赚钱吗?咱要不是分了地,有了钱,这院墙咋能垒起来,新屋咋能盖起来?朱清海说,你们说起来都是理。可那个地方离村一里多,漫地里,能卖东西?保田说,那是个交通要道,来往人多。再说,那对面,翻过大路,斜对着不就是皇陵大院吗?朱清海说,那漫地里咋卖?风吹日晒的。守田说,要卖咱就搭个棚子。我听英兰说了,叫香云在那儿不光卖茶,还带卖些咱生产的酱油啥的。朱清海说,你们别乱想了。那地方,我马上就点上西瓜,到夏天我还搭个棚子看瓜哩。保田说,得,这不正对吗?现在先搭个棚子,香云在那儿卖茶卖东西,晚上咱再拉回来。到夏天,白天香云在那儿卖东西,晚上你在那儿看瓜,咱的东西就不用拉回来了。朱清海说我是说不过你仨。站起来,走到当院里:香云,热水烧开了没有?该沏料饮牲口了。香云在灶间答应着:正烧呢,就好了。

初夜。朱宗山吃过饭,院子里有点儿微风,就搬个凳子坐在当院里。高玉秀给他倒了一碗茶,又搬个小凳子给他放在上面:爹,饭有些咸了,您喝口水吧。三虎和四虎在屋里说着事儿。三虎说,那两袋化肥可不好买。大哥叫咱要用到地方。四虎问咱爹叫用?三虎说晚茬麦还管追一些。朱宗山说,你别给我追完了。我等棉苗起来,还要追棉苗哩。三虎说,听说老海叔在棉花趟子里还点了西瓜。爹,咱咋不点?朱宗山说,让老海先种种试试吧。咱这地方还很少点西瓜。咱都点上棉花,说不定秋后能卖个好价钱。

高玉秀搬个凳子坐在朱宗山面前:爹,我想给家里挣点儿钱好不好?朱宗山说你咋挣钱?高玉秀说,前两天在守田哥他们作坊里,英兰和香云说我能到他们那儿去帮工,他们也缺人手。朱宗山说,给他们做帮工,那不成了他柳家的工人,成了他朱清海家的工人了?咱老朱家解放前没穷到这份上,虽说争不过他周家,可跟他柳家也不相上下。那老海家,跟咱家还差得远哩。现在,总不能去做他们两家的下人!高玉秀说,爹,哪是这呀!王凤霞从灶间走出来:玉秀,爹说不去就不去。再说,给他们做帮工,能得几个钱呀!四虎走到院子里:爹,我再给你想个挣钱的门路好不好?二叔他们几个成立了个柳编组,专门给守田他们编蒲柳箱子作包装。朱宗山有点儿鄙视:柳编那可是个讨饭的营艺儿,咱解放前就没干过,不会。再说,我也不能给他柳家、朱家当编筐工人呐。四虎说咱那是编了卖给他。朱宗山说,那我也不干。四虎,你是当我缺钱呀!四虎你也打听打听,咱老朱家啥时候缺过钱。解放前没缺过……四虎说,没缺过?跟周家打官司的时候,我二叔遭害的时候,抓我大哥、二哥壮丁的时候,地都卖了,不缺钱?朱宗山说,那是被他周家坑了,咱用了大钱。这平时咱缺过啥钱?解放前不缺,解放后也不缺。从衣袋里掏出一把票子:看看,这是三虎上午才从你大哥那里拿回来的几十块钱。我就是坐在这儿不动,也不缺钱花。哪像他老海家,整天忙得脚不粘地。三虎也走到院子里:爹,他干他的,咱干咱的。他的新屋不是盖起来了吗?咱也盖。朱宗山说还是三虎这话说的是。

夜晚。魏一毛搬个凳子坐在门口,屋里没点灯,黑漆漆的。房间的一头有男女唧唧呱呱的声音。魏一毛回头向屋里:哎,你们快一点儿,我可有点儿悃了。兰花在屋里的声音:门后不是有个地铺吗?悃了,你就去睡!魏一毛说我也想上床。兰花的声音:这床是你让给人家的。男人的声音:别跟他多嘴了,咱弄咱的。魏一毛说我也不给你们放风了。

魏一毛走进屋里,点上灯。皇陵镇上的那第二个赌客从里间提着裤子走出来。魏一毛说,完事儿了?给钱!赌客说,说好睡半夜,这才多长时间,你就进来了?魏一毛说,今个儿我确实睏了。下次再补,下次再补。赌客掏着钱。魏一毛说五块!赌客说,说好半夜五块,这不到半夜,三块。魏一毛说,三块不行,五块!兰花在里间说:一毛,三块就三块,叫他赶快走!魏一毛说,走吧,走吧,明天叫黑毛来,你想来,就你俩一块过来。兰花的声音:一毛,你想叫我当机器呀!

赌客走出门,顺着墙根往前走。朱守田从作坊收了工往家走,看见赌客的身影:谁?赌客慌张起来,沿着墙脚飞快地往前跑。朱守田向前紧追几步,赌客隐没在村街里。朱守田拐回来,走向魏一毛家:一毛,一毛,你家进贼了!

魏一毛连忙熄了灯,装做没听见。朱守田走到房门前,拍拍房门,房门开了:一毛,你家进贼了,门都没关。魏一毛连忙从里间跑出来,一见朱守田,故作惊讶:啥,进贼了?守田说,你看,门都开了。魏一毛说不是你推开的吗?守田一愣:哪是我推的?魏一毛说,我就是叫兰花给你留的。守田又一愣:兰花?兰花里间的声音:守田哥,你进来吧。朱守田抓住魏一毛:一毛,到底咋回事儿?魏一毛说,我实在揭不开锅了,就是叫兰花她……接几个人。朱守田又惊讶又恼怒:接人?!魏一毛说,刚才你看见的那个人就是集上的老赌客。守田哥,你也帮帮我的忙。守田更恼:帮你忙?!魏一毛说,你手里不是有钱吗?香莲你现在又不好意思再……男人没女人,总有点儿急吧!去,你到里间里,人家一夜五块,咱是爷们,一夜三块。朱守田又羞又怒:魏一毛,你都干的啥事儿?!我马上就跟三喜子和四虎说!兰花慌忙从里间跑出来,跪在朱守田面前:守田哥,你千万别跟三喜子说,别跟四虎说。是一毛逼我……脱掉褂子:守田哥,你看,这身上都是他打的……

朱守田打了魏一毛一拳:魏一毛,你干的好事儿!

守田和保田拉来一车檩条、秫秸和苇席卸在明王堆,选好一块地点开始搭棚子。朱清海也在一旁看着。一个人走过来:守田,你咋在这儿搭棚子?守田说俺爹叫搭个看瓜的棚子。一个人说,老海,你那西瓜不是刚点上吗?朱清海说,这长出来瓜还不快,天都这样热了。又一个人说,人家搭的是茶棚,名字也起好了,叫皇陵茶铺。柳英兰、香云和香莲拉一张小桌子走过来。柳英兰说,明天就能开张,请各位来喝茶。大家说,一定来,一定来!他们也一起动手,帮着柳英兰和香云把小桌子从架子车上抬下来。柳英兰说,守田,这里还要砌个台子,放上一个货架。守田说,货架我请人做着哩,明天就能送来。朱清海说,快晌午了,你们都回去吧。我在这儿看着东西。香云说,爹,你回去吧,我在这儿看着。朱清海说,你们都回去,我看!柳英兰说,这就好了,香云,以后就叫老海叔替你值中午这个班。一个人说老海叔上班当营业员了。朱清海说去你的!

皇陵茶铺。香云在卖茶。不断有人停下来喝茶,还有人询问挑选着货架上的东西。一个人买了两瓶酱油:这比供销社里卖的还便宜哩。香云说,在这里卖,省了运输费、经营手续费,咋会不便宜?

四虎走过来,也坐在那儿喝茶。一个人说,四虎,这都是你这大队书记领导的好呀。四虎说,哪是我领导的?人家朱守田也是大队长,这茶铺就是他家的。三虎扛着农具走过来。香云招呼说:三哥,喝口茶吧。三虎说,我在家里喝过了。四虎,别光坐在这儿喝茶乘凉,咱爹在那儿等着哩。三虎扛着农具走去。香云催促四虎:你也快跟着去吧。四虎站起来:玉秀也想跟你学学做生意。香云说宗山叔让她学?

朱清海从西瓜趟里走过来,四虎追着三虎走去。朱清海说,在这茶棚下,你跟四虎说个啥?香云说,他就是喝碗茶,没说啥。朱清海说,没说啥好。以后可要注意点儿,这漫地里,一男一女在一块……

皇陵前的原野。朱宗山家的棉苗已经长出了两三片叶子。朱宗山伏在麦趟里,一棵一棵地认真点着化肥。三虎和四虎相继走过来。朱宗山说,你俩咋来得比我都晚?指着化肥:快点吧,一棵一调羹,不要离得太近。

三虎扒开一棵棉苗下的土:这墒还怪好哩,湿乎乎的。朱宗山说,我就是要趁这好墒点,赶不上,还得浇哩。你别看老海那棉苗现在比咱这旺,可他没化肥。咱有化肥,只要点上,等两天下场雨一浇,咱这棉苗就铺展展超过他了。四虎闷着头点化肥,不说话。三虎说,爹,老海叔一家,是把心思都用在做生意上了。你看香云的皇陵茶铺一开张,就有人去喝茶。朱宗山说,我打两天头里就知道了。这还是柳家那个闺女的主意。四虎说,柳家那个闺女的主意咋不好了?我就打算向公社反映她的情况,叫公社表扬她哩。朱宗山说,可她总是个反革命的家属。这老海也是的,啥事儿都听她的。三虎说,老海叔也没总听她的,是守田和香云。

三喜子和柳英兰把新出产的产品搬到架子车上。朱守田拉起来走上村街。三喜子说,守田,走慢些,我这就过去。

朱守田拉着车子,走过魏一毛家门前的村街。兰花从屋里走出来,悄悄跟上去。一直跟到朱清海家的院子里。守田停下车子,转身去搬东西。兰花也去搬东西。守田这才看见她:兰花,你跟来做啥?兰花说,守田哥,我帮你搬东西。守田说,用不着,我自己搬。

朱守田搬着一只箱子走向新屋的仓库。他刚把箱子放好,正要往回走,兰花搬着箱子跟进来,堵着他的路。守田接过箱子:兰花,不让你搬。兰花一把抱住朱守田:守田哥,我跟你过。守田又慌又乱:不行!兰花,这是犯法!兰花说,你家的香莲姐咋跟三喜子过了。守田说那是饿人。兰花说,现在我也饿。我跟你过,我要吃饭。守田说,那是六零年,大家都饿,做啥事儿的都有,香莲跟了三喜子,人家不笑话。可现在,人家都不饿,就你跟一毛饿,我要是娶了你,人家说我,笑话我。兰花说,笑话咋着,你就不要女人?守田哥,我比你小好几岁,你搂着我试试,心里得意不得意?朱守田一把推开兰花:一毛把你教成啥人了!三喜子这时正好赶了来:兰花,你那是干啥?兰花松开抱着朱守田的胳膊:三喜哥,我家没饭吃,我要跟守田哥过。要不我还回你家,跟你睡,你叫香莲姐还回守田哥家。三喜子说,兰花,我跟守田都是你哥,都比你大好几岁,谁能娶你?你还跟一毛过。兰花说,跟他过,他叫我饿着。三喜子说,我跟守田想想办法,咋着,你都不能这样。

作坊里。三喜子和守田正忙着往包装箱里装产品。魏一毛从村街上跑了来:三喜子,守田,你们去给我找老婆!三喜子问,找老婆?咋啦?魏一毛说,我老婆兰花跑了!今早上我一起来,床上没人了,连她的衣服都没有了。她跑了!三喜子说这兰花是长了志气了。魏一毛说,那你们俩得还我老婆。你俩数叨兰花,欺负她,她才走的。守田说,那能怨谁?是你把兰花教坏的。魏一毛说,反正兰花是你俩逼走的,你俩得赶快给我找老婆!三喜子说,你急啥?守田还没老婆哩,这都几年了,人家没老婆照样过。就你一天也离不了女人是不是?魏一毛说,他没老婆?!人家不知道,我能不知道。你俩一个香莲,一替一夜搂。守田说,就你胡吣!想要老婆,你就好好劳动去。像你那二流子样,谁愿意跟你过?魏一毛说,你俩就得还我老婆!不给我找老婆,我就到公社告你去!

皇陵公社的露天会场。张秋石在主持会议:下面,请各个大队的支部书记、大队长,把你们大队抓农业生产、抓经济发展的经验谈一谈。有人在会场下小声议论,就是没有人站起来发言。张秋石说,好,咱不谈经验,经验不好总结。那大家就说事例。哪个村有发展经济的典型事、典型人,在这儿说说。四虎碰了碰朱守田:守田哥,你说,你家干得还不典型?守田有点儿迟疑:我家……张秋石说,四虎,你说!四虎站起来:好,俺大队的朱守田不说,我说。不过,我是替他说。俺毗陵大队老海叔家干得好,现在都发家致富了。家里十几亩地种得好,又有骡子又有马。今年春上把六零年饿人时扒掉换命的墙头又垒上了,还盖起了三间新屋……一个人说,听说他们家还办起了家庭作坊,产品都销到县城了。四虎说,你们听我慢慢说。作坊也是今年春上开的,生产的皇陵牌产品在咱这一带都有名气了。前不久,他们家又在皇陵前的明王堆开了一家皇陵茶铺……又一个人说,皇陵茶铺我们见了,刚才我们还在那儿喝过茶哩。茶铺不光卖茶,卖的还有他们作坊生产的产品哩。张秋石说,大家都听了毗陵大队四虎书记的介绍。我们都应该向朱清海一家学习,响应党的号召,用好党和国家的政策,迅速让自己的家庭富裕起来。去年秋天,朱清海一家向国家交了两千多斤优质粮食,今年春天,他们的作坊又向国家交了400多元的税,他们家富了,国家也富了。第三个人说,哟,朱老海这爷儿几个还真有思想哩!听到这里,朱守田站起来:我说一句……张秋石正高兴:守田,说吧。朱守田说,说实话,不是俺爷儿几个有思想……这些思想都是柳英兰的。大家都惊异:真的?逃亡地主周玉基的女人?四虎说,我正要说哩,守田就说了。守田说的一点儿不假,这些思想都出自一个了不起的女人——柳英兰!张秋石说,同志们,今天咱们这个会议开得很好,就好在我们有了一个学习的榜样。从四虎介绍的这个典型事例看,咱们的头脑里,也得有点儿经商意识。大家都不懂:啥经商意识?张秋石说,说得明白些,就是咱们也应该想着做点儿生意,赚点儿钱。

区委会议室。郑贽主持区委委员会议。朱达也在坐。郑贽说,今天把大家临时召集来,是应皇陵公社张秋石同志的请求,开一个短会。现在请张秋石同志把他的想法说一说。张秋石说,各位同志,现在我们公社毗陵大队出了一个发展经济的好典型。这个典型就是过去毗陵村苦大仇深的朱清海,现在他们家父子几个在党的政策鼓舞下,不仅抓好了自家的农业生产,而且把家庭副业也发展起来了。这些情况朱区长也了解一些。朱达说,我只是听说过一些,了解不多。张秋石说,他们在今年春上建立了家庭作坊,就像是一个小工厂,生产出的皇陵牌产品都卖到县城去了。这一点郑部长早就知道。郑贽说,他们办理工商营业执照的时候我就知道。张秋石说,这个家庭作坊开张才两个月,就向国家交了三四百元的税了。最近,他们家又在皇陵前的明王堆开办了一个皇陵茶铺,不仅卖茶,方便了来往赶集进城的人,还带卖一些他们作坊生产的产品,生意也十分红火。一个委员说这样的典型多几个就好了。又一个委员说,他们这种思想、意识是怎么产生的?张秋石说这就需要说到另一个人。大家问谁?张秋石说,柳荫梅,我们在座的大概都认识或了解吧。这个人就是柳荫梅的侄女柳英兰!刚才那第一个委员说,她不是逃亡地主周玉基的家属吗?朱达说,张秋石同志说的就是这个人。同志们有什么看法?第二个委员说,张秋石同志,你想怎么说?张秋石说,柳英兰是逃亡地主的家属,这是事实,但她本人是普通群众,是人民公社社员。虽然他的父亲柳荫植死在我们政府的关押之中,她的姑妈柳荫梅曾经是右派,但这个人本身在政治上、人格上都是十分清白和正直的。郑贽说张秋石同志的介绍是恰当的。朱达问,但她这些关系怎么说呢?张秋石说,柳英兰并没有纠缠在这些关系之中。她是老老实实、清清白白做她的人的。第一个委员说,这个不争论了。张秋石同志,只说你的主要意见。张秋石说,我的意见是,柳荫植的原工厂现在就在我们皇陵公社的地面上,我们党委、社委会经过慎重研究,决定起用柳家原有的工厂,开办我们皇陵公社的食品加工厂。因为,我们有责任推动集体经济的大发展!第一个委员说,这个意见可以考虑。那些闲置的厂房和设备应该利用起来。张秋石同志,由谁来组织领导?张秋石说,领导这个厂主要是业务经营,我提议就由柳英兰来组织和管理。朱达显然不赞同:张秋石同志的这个提议太让人出乎意料了!郑贽说,各位可以在心里酝酿一下,先不急着作决定。想一想合理的、正确的成分在哪里,有多少。朱达口气坚决:我反对任用柳英兰!郑贽说,反对也要想想反对的理由,多少是合理的,理由是否充足。张秋石说,朱区长,你是毗陵村人,我也一直在毗陵村工作,咱们对毗陵村的人和事是再熟悉不过了。可是,今天这件事的起因你不比我了解得清楚。这个建议,最早就是你的弟弟朱四虎同志向我提出来的。因为他对柳英兰在朱清海家经营发展中的指导和帮助,是看得清清楚楚的。他对柳英兰这样一位妇女感到由衷敬佩,尽管柳英兰还非常年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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