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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临淮县监狱。一个狱警带着香云走向探监室。隔着铁栅栏，香云一把抓住四虎伸过来的手。狱警看了看，向后退了几步。香云和四虎的手一直紧紧地抓着。
香云说，四虎，罪都让你受了。四虎说，你来看我，啥罪我都能受。又问，咱分的地又都合起来了？香云说，有的合了，有的没合，合起来也跟没合差不多。现在乡亲们的心也都在分田到户上。四虎问不会再有啥危险吧？香云说，他要还抓人，这么长时间咋不抓？我看没啥危险了。就是这罪名都让你一个人担了。四虎说，只要大伙都知道这就行。我四虎为大伙蹲大牢，值得！香云说，我见大哥了，这是刚从他那儿来。四虎反感提到朱达：见他干啥？香云说，我跟英兰姐叫柳林写了一份材料，反映的就是咱村分田到户的事儿，我们想给你翻案，把你放回去。四虎说，大哥肯定不同意，他那人我知道。香云说，大哥是不同意，可是我也不罢休。我跟英兰姐说好了，一次不行，我们就两次三次地跑，非把你救出来不可！四虎说，谢谢你和英兰姐。你回去替我向英兰姐问个好，还要告诉柳林，叫他好好念书。原来我不赞成他读马列的书，可是后来他说从马列的书里看到了许多有用的东西。香云说反映的材料上写的还有哩。四虎问材料哩？香云说大哥留下了。四虎说，他留下有啥用？回去叫柳林再写一份，留着。跟柳林说这个案子总有一天会翻过来，我四虎就在大牢里等着那一天。香云看一眼四虎：给玉秀捎句话吧。四虎也看一眼香云：……香云说，说呀。四虎说，跟她说，我对不起她，她有病，我不能照护她，真是太对不起她。还叫她带好小青……香云说，她知道。她叫我告诉你，小青上中学了。站起来：他四叔，我……走了。四虎有点儿留恋：你……走吧。香云，路过明王堆，你替我去看看保田吧。
已近傍晚。香云从皇陵前走来。她来到明王堆，看了看天色，有点儿犹豫。但她还是走下大路，走到埋过朱保田的那块地方。香云跪下来，在地上磕了一个头：保田，你不怪我吧，我今儿个到县城去看望四虎了。你知道，他是为着咱家，为着咱全毗陵村的人去坐牢的啊。他是你的好兄弟，现在，就是他嘱咐我来替他看看你。四虎他是个好人呐。
“四眼”从灰蒙蒙的旷野里突然跑过来，依偎在香云身旁。香云开始吓了一大跳，差点儿叫出声来。看出是“四眼”，伸把抱住它：“四眼”，是你啊，你是在这儿守护着保田的呀。
“四眼”用头蹭了蹭香云，又跑入黑暗中。
高玉秀在房间里呻吟着，小青和桃红俯在她身边，安慰她。王凤霞在灶房煎着草药：这啥药都吃了，就是不见好。玉秀这又加了心病，是惦记着四虎呀。三虎说，爹，你去找一趟大哥吧，叫他把四虎放回来 。朱宗山说你三虎不能去一趟？三虎说，我正忙着哩。魏一毛叫抓紧春耕生产，往地里送粪哩。朱宗山无奈何地坐在正房的椅子上。
院门外。香云从村街上径直向这儿走来。人们的议论声：
“香云真不简单，一个人敢跑到县里去告状。”
“听说还见了朱书记哩。”
香云走进院门。桃红和小青跑出来，一边一个拉着她的手。小青问，香云婶，看我爸爸了？桃红也问，妈，见四虎叔了？香云说，走，进屋去，进屋去，跟您宗山爷说。王凤霞端着药汤从灶房走出来：香云，从县里回来了？香云说，回来了。宗山叔在家不在家？
香云走进正房。朱宗山说，香云，听说你去见大虎了。香云说，今天我去见大哥了，也见四虎了。朱宗山问四虎在那里头咋样？香云说，四虎因为是大哥送进去的，狱里的人也没敢对他咋样。可是四虎老想着家，想着玉秀和小青。我看他人也怪瘦的……朱宗山一蹦跳起来：我找大虎这狗日的去，叫他放人！
傍晚。桃红扶着香云一块儿走回来。朱清海在灶房里烧着火。香云说，爹，你在灶房烧火呀？朱清海说，香云，我说不行吧。香云说总算见了四虎。朱清海有点儿腻烦这一点：见了四虎？香云呐，你真不怕人家笑话？香云说，爹，要想避免人家笑话，那我现在就嫁给我哥吧。朱清海说，香云，我可没这样说。不能做的事儿，我不能说要你做，可是……香云问，我哥跟社会他爷儿俩哩？桃红说，妈，大伯跟社会搬走了。香云问，咋搬走了？搬哪去了？
村口的小河外沿。傍晚。两间泥巴房已经盖起来，一边的篱笆也已经扎起来。朱守田和社会正在平整院子。桃红领着香云走过来。桃红喊着：大伯，社会，我妈来了。朱守田把香云和桃红让到泥巴房里，摸出火柴点上灯。香云说，哥，你跟社会搬出来咋没跟我说？守田说，这事儿你姐知道。我想搬，她也劝我搬。香云说，哥，这都是咱过的日子逼得呀。要是俺姐不是因为60 年饿得撑不住跟了三喜子，要是保田不是因为农业学大寨投了湖，咱家的日子能过得比谁家差？谁还能说咱啥？守田说，香云，现在还说啥？就这样往前过吧。我搬出来，也不打算再娶人了。我想着好好干两年，把这泥巴房子变成砖瓦的，能给你侄子社会娶个媳妇就好了。香云说，哥，你看得对。今个儿我去县里跑了一趟，朱书记虽然没有同意放四虎，但在县里我也觉着，四虎不会关很长时间了。咱分田到户的事儿，将来总有个说法。社会说，婶子，这几天三虎叔咋还叫集体出工哩？香云说，再出也是暂时的，到后来还是要分田到户。
三虎沿着村街催人上工：今天全队劳力都拉着架子车，往地里送粪。先到朱三喜子家，拉他家的粪上大田。朱清海在院子里找东西打算去上工。香云听到三虎的喊声从屋子里走出来：爹，这三虎还是叫干大集体呀。朱清海说，他说合就合吧。反正这两天我啥也没问。
大家都拉着架子车来到朱三喜子家，哄乱着在装他家的土肥。三喜子从屋里跑出来，给大家抽着香烟：各位请抽烟。这堆土肥我留着上我的地哩。我看这地今年八成还是要分。三虎喊着人走过来：你们怎么都坐着抽起烟来了？快装！三喜子提把铁锹站在土肥堆上：我看谁敢再动我这土肥堆上的一锨土，我就跟谁拼了！朱清海从村街上走过来。有人跑到他面前。一个人说，老海叔，三喜子不让拉他家的土肥，咋办？朱清海说，三虎不是在那里吗？他管不了，去公社找魏一毛。我的生产队长让他撤了，我不管！
村口水井旁。柳英兰在提水。香云恰好也担着水桶走到井台旁。香云说，英兰姐，有件事儿我还没跟你说，你说奇怪吧。柳英兰问，香云，啥事儿，还奇怪？香云说，我从县上看四虎回来，走到明王堆，为着四虎的嘱咐到埋过保田的地方看看保田。你知道，打从四虎被抓走后就一直迷失的“四眼”出来了，它蹭了蹭我，就又跑走了。柳英兰说，香云，这是好兆头哩，看来，四虎就真的要回来了哩。咱们还要接着反映四虎的情况。香云问，英兰姐，柳林又写好了没有？柳英兰说，快写好了。这次我又叫他加了不少内容。看来分田到户是符合咱农民群众的愿望的，62年那次做得就不错，现在再做，也还是对。但这要形成制度，推行的办法要完善。香云说，这些加进去，道理就多了。可我怕送到朱书记那儿，又是石沉大海，一点儿作用也没有。柳英兰说，这次不去找朱书记了，向更上级反映。香云惊讶：还要再上级？柳英兰说，对，向县上边的上级。香云，我跟你一起去。香云高兴得很：英兰姐，这真太好了。柳英兰说咱到省里去反映。香云又惊讶：咱咋敢到省里反映？柳英兰说，听老张说，郑部长已经复职了，咱们去找他。
有几个妇女来洗菜，柳英兰和香云担着水桶走去。
妇女们看着她们走去的背影，又议论起来：
“这两个女人，将来还真成为咱村里的人物头儿哩。”
“哎，那可不敢说。乱世出英雄，女的成英雄的多了！”
朱小丹在院子里的一盆花前看画报。门外。朱宗山找过来。朱达正走出去，抬头撞见朱宗山。朱宗山怒声怒气，先叫了声“大虎！”朱达说，爹，你咋来了？把朱宗山让到院子里：丹丹，你爷爷来了，没看见？朱小丹连忙跑到朱宗山面前：爷爷，您可好久没来了。朱宗山说，你看，俺丹丹正用功念书哩。朱达说，她哪是用啥功？看的是画报。朱小丹说，爷爷，我就要上初中了。朱宗山说，好，好。好好念，跟你哥大龙一样，将来上大学。咱毗陵村呀，要说在家里的，现在连一个大学生也没有哩。朱达在主房里倒好了水：爹，进屋来坐吧。朱宗山走进主房坐下来：丹丹，你妈哩？朱小丹说妈妈还没下班呢。朱达吩咐朱小丹：去告诉你妈妈，叫她到食堂安排几个菜，一会儿送过来。
朱小丹跑出院子。朱达说，爹，你这次来，是要说四虎的事儿吧。朱宗山说，你还算明白。大虎，今个儿我跟你说两件事儿。这第一，你把四虎马上给我放回去；这第二，他家里玉秀有病，你不放要是耽误了玉秀，散了他一家人，我不愿你的意！朱达说，爹，第一件事儿我不能办。这第二件事儿，我把玉秀接来，让她住院，花多少钱都是我的。朱宗山说，你要是不放四虎，玉秀她不会来住院。朱达说她不来住院我也不能放四虎。朱小丹从院门外跑回来：爸，你就把四叔放出来吧。听人家都在议论，刘少奇就快要平反了。四叔分田到户说不定是对的，别到时候你又犯错误。朱达说，小孩子家，你懂什么？我执行党的政策，会犯什么错误！没有中央的精神，我不会放四虎！
朱清海坐在小木桌旁，香云给他端了一碗饭：爹，我再跟你说件事儿。朱清海说你说吧。香云喊院子里的桃红：桃红，你也过来。桃红走进屋里。香云说，过几天，我还想出去一趟……朱清海说，出去干啥，还是为四虎那事儿？香云啊，你再跑也不行。听说朱宗山去找过大虎了，人放回来没有？他爹找他儿就不中，你还告啊？香云说我想再试试。朱清海说，我不想再叫你出头露面地跑。桃红说，爷爷，四虎叔为着咱家，为着咱队，关在监狱里，咱能过得安顿？朱清海说，你知道个啥？上回你妈去看四虎，人家就有不少闲话。香云说，爹，别跟桃红说这个。这次，不是我一个人去。朱清海问还有谁？香云说英兰姐跟我一起去。朱清海说，有她，你更不能去。她是啥身份？我就一直怀疑分田到户跟她有关，你还净听她的。香云说，爹，你又怪英兰姐个啥？朱清海一甩烟袋锅站起来：好，我不怪人家。可是我不想再叫你到上面跑！
朱清海气呼呼地走出院门。桃红说，妈，你看爷爷气得那个样子。香云说，气他气，一会儿就好了。来，桃红，我安排安排你。桃红说，妈，你还是要去？香云说，不去咋行？我跟你英兰婶说好了，一定得去。桃红有点儿佩服了：妈，你真行！香云说，不是我真行，是你英兰婶真行！桃红问那你安排我些啥？香云说，我这次一走，又得有几天。你放了学，要赶紧回家来，帮你爷爷烧烧锅，把家里拾掇拾掇，不能丢了饭碗就去玩。桃红说，那我还得去照护玉秀婶呢？香云说，那也得去。你跟小青就要学着多操心了。这边爷爷你也要照护好。从衣袋里掏出一把零票子：桃红，妈就剩这两块钱了，都给你。爷爷啥时生气了，不舒服了，你给他买点儿好吃的。桃红说，妈，你拿着吧。路上你跟英兰婶咋走，不坐车？饿了，不吃饭？香云说我跟你英兰婶想办法。桃红说，想啥办法？讨饭啊？香云说，讨饭就讨饭，还省了路费。
省城。香云和柳英兰边打花鼓边询问省委在哪儿。有人指点她们。
省委大门前。香云和柳英兰打起花鼓，边跳边唱：
说临淮，道临淮/临淮本是好地方/自从出了朱皇帝/十年倒有九年荒/三年水淹三年旱/三年蝗虫闹灾殃/大户人家卖骡马/小户人家卖儿郎/奴家没有儿郎卖/身背花鼓走四方……
开始有人停下来围在周围听。值勤的战士走过来：两位大姐，这是省委、省政府，现在正是上班时间，别碍了事儿。香云说，小同志，我们唱歌就是想叫领导听听。
香云和柳英兰继续边跳边唱，这次唱的是她们自编的歌儿：
说临淮，道临淮/临淮还是好地方/自从粉碎“四人帮”/人民要求大变样/盼望遂心种庄稼/盼望不再闹灾殃/盼望家家奔骡马/盼望户户满仓粮/身背花鼓唱颂歌/颂歌唱给共产党……
停下来的人越来越多，有些来上班的工作人员也停下来。战士显得有些焦急。一辆轿车开过来。战士慌忙指挥人让道。轿车却停下来。乘车人打开车窗。战士走近车窗，轻声说：王书记……王书记说让她们唱完。
王书记认真地听着，一直到她们唱完。周围的人发出了喝彩声。王书记走下轿车，走近香云和柳英兰。战士说，这是省委王书记。柳英兰很惊喜：省委书记？香云，咱们真见了省里的领导了！香云叫声“王书记！——”王书记问你们是哪里人？柳英兰说临淮县。王书记立即高度注意：临淮？香云说临淮县皇陵公社。王书记说，知道了。你们跑这么远的路，到省里来见领导，是为了什么事情？香云说，王书记，我们跑了这么远，就为着一件事儿……王书记说你说。香云说，一个为农村、农民、农业发展作出巨大贡献的人，现在还被我们的政府关着。王书记十分惊讶：有这样的事？柳英兰说，千真万确。王书记，我们就是为这事儿来的。王书记说，好吧。现在我带你们先去见一个人，你们先跟他说说情况，然后让他带你们一起来找我。香云说，谢谢您，王书记。王书记说走吧。
王书记领着香云和柳英兰踏进省委大院，小轿车慢慢跟在他们后面。
省委政策研究室。郑贽正坐在办公桌前阅读文件。王书记带领香云和柳英兰走进来。郑贽抬头看见了，叫声：王书记！王书记说，老郑，这几天你不是要求到下面去调查研究吗？我给你请来两位基层群众，她们正好可以做你的向导。向香云和柳英兰：这位是省委政策研究室主任郑贽同志。郑贽认出是柳英兰和香云，既意外又惊喜：啊，是你们！香云和柳英兰一同走向前，叫了声“郑部长！——”王书记也惊喜：原来你们认识？！郑贽说，王书记，真谢谢你了。你是在哪儿遇到她们的？王书记说，老郑啊，我们这些人太官僚了，人家可是自己找到省委大门口的呀。她们要反映的一件事情，可是一件重要的事情。我答应她们先跟你说说，然后你带她们再去找我。郑贽说，好，我先听听她们的事情。王书记说，我先去办公，一会儿你们就过来。
王书记走出去。香云说，郑部长，真巧了。要不是一下子就遇到省委书记，我们要找到你，也真难了。柳英兰说，就听张乡长说你复职了，可不知道你调省委来了。郑贽说，我希望这是对我的临时安排。我还想着回到老地方去工作。香云说，郑部长，还回咱临淮？皇陵？那儿让你伤心的事情太多了。郑贽说，这些都过去了。现在我是一想到那块土地，心里就热乎起来了。柳英兰说，这是因为您的心还是在农村、农民、农业上啊。郑贽说，是啊。我已经向省委请示，最近几天，就要到下面去作一个调查，就是你说的农村、农民和农业问题。王书记说你们要反映的是一件重要事情，那咱就说说吧。香云说，咱们那儿，具体说就是咱毗陵村，去年秋种的时候，又把土地分户承包了。郑贽非常兴奋：哟，原来分田到户就是咱们那个地方先搞起来的！柳英兰说真的。郑贽说我要下去调查的也是这件事情。柳英兰问，郑部长，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郑贽说，对这种做法，目前在省委、省政府里，意见也不统一。不过，很快也就明确了。看来你们做得是对的，很可能还值得推广哩。香云说，可是，郑部长，你不知道，领导这次分田承包的人，现在还关在咱县里的大牢里。郑贽问还有这样的事情？香云说有。郑贽又问，关的是谁？老海哥？守田？香云说是四虎。郑贽说，走，咱们去找王书记，把这事情向他详细汇报汇报。
村街上到处响着喇叭声：
“……中共中央决定对刘少奇同志予以平反……”
人们到处奔走相告：
“刘少奇平反了！刘少奇平反了！”
“刘少奇一平反，那四大自由、三自一包也对了。”
“看来咱分田到户做对了。”
“四虎可就要回来了。”
香云、柳英兰和许多人一样都走上村街。她们听着广播，激动地拥抱在一起。柳林、绿竹和桃红高兴地跑出来，一见面都大喊着：“刘少奇平反了！刘少奇平反了！”香云说，桃红，快去告诉你玉秀婶，刘少奇平反了，你四虎叔就快回来了！
临淮县监狱。四虎已经被迎接在狱长办公室。狱长正把办公室里的工作人员制作的一朵大红花佩戴在四虎胸前。狱长说，四虎同志，你是咱们的大英雄！我们全体工作人员都佩服你！四虎说，谢谢大家了。我朱四虎也没做过啥大事儿，咱就是实在，该干啥干啥，只要认为对的咱就干。
张秋石在王局长的陪同下走过来。他们手里也分别拿着一朵大红花。张秋石一看见四虎，就激动地急走过来。四虎看见是张秋石，连忙跑过去。两个男人紧紧搂抱在一起，眼睛里都流着激动的泪水。王局长说，老张，别把红花挤坏了，给四虎戴上吧。张秋石和四虎松开胳膊，把红花戴在四虎胸前。四虎说，张乡长，谢谢你跑这大老远来接我。张秋石说，四虎，郑部长非常关心你，你应该感谢他才对。四虎问郑部长恢复职务了？张秋石说，老郑平反了，担任的不是原来的职务。省委又成立了农工部，他现在是省委农工部长。咱们那儿分田到户的事儿，他下去调查了。所以上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请求省委通知我们县，把你无罪释放。四虎说，老郑又担任了农工部长，咱农村有盼头了。王局长说，四虎同志，老张也恢复了职务。现在还是你们皇陵公社的书记。四虎问魏一毛哩？张秋石说朱书记把他调别的公社去了。四虎不愉快：大哥还用他？
王局长和狱长把张秋石、四虎送出监狱管理所大门。张秋石和四虎走上大街。一辆吉普车停在他们面前。朱达从吉普车上走下来：你们坐我的车回去吧。路这么远，我让司机送你们回去。张秋石说，不用了，我们骑自行车回去。朱达说，老张，你骑得动？张秋石说，这几年在家里卖菜挑粪，摔打出来了。
乡间公路。张秋石骑着自行车，四虎坐在车后架上。他们已经快回到家乡，前面已隐隐约约望见皇陵。四虎说，张乡长，到家了，我看见皇陵了。张秋石说，到家了。想家里人吧？四虎说，那咋不想。我也不知道玉秀咋样了？张秋石说，家里的人也想你。四虎，你知道不知道，郑部长知道你在牢里关着，还是两个妇女去省委反映的哩。四虎知道是她们，内心热了一下，差点儿流下泪来。张秋石说，四虎，我不说你也知道是谁。四虎想说，又叉开话题：那……守田和三喜子哩？张秋石说，他们今天早上就要跟着我一起到县里来接你，买了长鞭炮。我怕太招摇，就没让他们来。我想着，他们现在在村里是早就准备好了，就等着迎接你哩。
张秋石带着四虎向明王堆飞驰而来。四虎看见了明王堆，兴奋极了：明王堆，我又看见明王堆了！张乡长，你不知道，我一看见明王堆，就觉着才真是回到咱毗陵村来了！张秋石说，是啊，这眼前就是咱的明王堆呀。“四眼”突然从明王堆地里窜出来，一下子追上张秋石和四虎的车子，“汪汪”叫着，用头和嘴亲昵地蹭着他们的腿和衣服。四虎又是一阵心热：“四眼”！张秋石说，“四眼”这是来欢迎你哩，它也觉着世道要变了哩。四虎和张秋石下了车子。四虎连忙抱住“四眼”，和它亲了亲：咱回家，跟我回家！——
村口挂着横幅，贴着标语，还扎了一道彩门，上面都写着欢迎四虎回来的内容。沿着村街向里面看去，村街两边也都是标语和彩花。
村口和村街上都站满了人。朱守田和朱三喜子正在往树上挂鞭炮。朱清海和朱宗山正指挥花鼓队排列队伍。
香云、柳英兰和王凤霞把高玉秀扶起来。香云说，玉秀，四虎就回来了，张乡长去县里接他去了。柳英兰说，玉秀，你听村里多热闹，大伙都等着欢迎四虎哩。高玉秀说，香云，英兰姐，四虎能回来多亏了你们俩。我替四虎先谢谢你们了。香云说，玉秀，还是共产党好，做错了就改正。再说，四虎是好人，好人总不能遭恶报吧。王凤霞说，小青，快去接你爸爸！叫着桃红，一块儿去。
村街口。张秋石和四虎骑着车子走来。“四眼”在他们后面跟着。他们看见这么多人在迎接，远远地就下了车子，向人们招着手快步走过来。朱三喜子高喊：放炮！朱宗山高喊：鸣鼓！
长长的鞭炮点燃起来，花鼓队打起鼓来。鞭炮声、锣鼓声和人们的欢迎声问候声融会在一起，激荡着皇陵边的这个小村庄。朱守田和朱三喜子一起抱住四虎。守田说，四虎，你可回来了！三喜子说，四虎，你把罪都替俺受了！四虎说这不是回来了吗！张秋石说，今个儿四虎回来了，大家都别提过去的事儿，咱都说高兴的事儿！
朱守田、朱三喜子、柳林和几个年轻人把四虎高高抬起来。三喜子喊着：向咱们的大英雄四虎学习！向咱们的大英雄四虎致敬！一群年轻人呼应着一直喊着。四虎看看人群中的“四眼”：三喜哥，守田哥，别忘了“四眼”，它也跟我回来了哩。三喜子找到“四眼”，抚摩着它：真的！向打着花鼓的朱宗山：宗山叔，你看，打从四虎被抓走，咱的“四眼”就迷失了。这不，四虎回来，它也跟着回来了。朱宗山说，这狗就是咱毗陵村里一口人呐，我说它有情有义，它可真的是啊。四虎，叫它就跟着咱回家吧。小青和桃红跑了来。小青叫着：爸爸！爸爸！四虎说，小青，爸爸回来了，爸爸回来了！桃红，你看“四眼”也回来了哩。桃红说，四虎叔，我看见了，你回来了，“四眼”也回来了。小青和桃红跑过去，一起抱住“四眼”。
朱宗山一边指挥人打花鼓，一边看着四虎：四虎，还不回去看看玉秀！朱清海说，四虎，快回去看看吧！四虎朝朱清海挥了挥手：老海叔，咱分地分对了！三喜子说，我早说过，还是要分，一分到底！
年轻人抬着四虎，花鼓队和人们紧跟着。队伍向村街里走去。
人们热热闹闹地把四虎送到院门前，然后让开一条道。小青和桃红先跑回去。小青喊着：妈，爸爸回来了！四虎踏进里间，一眼看见香云和柳英兰。香云和柳英兰都感到一阵惊喜和激动。四虎想说什么又没有说，他克制住感情和眼泪，看到了侧坐在床上的高玉秀。高玉秀看见四虎，扬了一下胳臂：四虎！……四虎犹豫了一下，跑过去，一把抱住高玉秀：玉秀，我回来了！香云一时之间产生一种不知名的感觉，慢慢退到几个妇女的身后去。“四眼”从人逢里钻过来，默默地站在香云跟前。香云抚摩着“四眼”，轻轻地：“四眼”你也回来了。
高玉秀艰难地伸出双臂抱住四虎，眼泪流下来。四虎说，玉秀，我对不住你。你生这么重的病，我把你一个人丢在家里……高玉秀说，四虎，别说了，你不是回来了，我不是又见到你了？四虎！……高玉秀突然昏迷过去。四虎吓坏了：玉秀，玉秀！……小青哭喊着：我妈没气了，我妈没气了！柳英兰和王凤霞连忙搂住高玉秀，香云从几个妇女身后又挤过来。“四眼”也跟着香云挤到高玉秀面前。香云叫着：玉秀！玉秀！英兰姐，快想办法，救救玉秀——
柳英兰抚摩着高玉秀的胸口，轻轻摇晃着：玉秀，玉秀，你醒醒。小青哭着：妈，妈！高玉秀苏醒过来，香云正抱着她的头，俯在她脸上。小青也正趴在她面前。高玉秀强打精神看着香云和小青，又艰难地伸出手，一边拉着香云，一边拉着四虎，她的声音很小：小青，你靠紧我，靠紧我……小青伏在高玉秀脸上：妈，我就在你身旁，我就在你身旁。高玉秀说，四虎，香云是个好人。四虎泪眼相对。高玉秀看着香云：香云，我伺候不了四虎了，今个儿四虎回来了，又见了四虎，我就该走了。香云，你别生气，别说我不该说……香云流着泪：玉秀，你啥都该说，啥都能说，我不生气。高玉秀说，香云，我把四虎和小青他爷儿俩托付给你了……香云惊愕，想说什么还没说，高玉秀已经闭了眼，再也没有醒过来。小青哭声凄厉：妈，爸爸刚回来，你咋就走了啊！妈……桃红跑过来，拉住小青。“四眼”又挤到她俩跟前。小青流着泪：“四眼”！……小青和桃红一起抱着“四眼”，痛哭起来。
香云抬起头来，泪眼望着四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