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柳英兰从村街上走回来,打开房门,脱下工装,走进灶间开始做饭。张秋石骑着自行车,前面坐着方小婧,后面坐着柳林,来到草房前。柳林下了自行车:妈,张伯伯送我回来了。
柳英兰擦着手从灶间走出来:哟,小婧来了!从车杠上抱下方小婧:柳林,不是叫你自己回来吗?怎么叫伯伯送了?张秋石说,我有事要找你说,就把柳林带回来了。两人说着走进草房。柳英兰忙着去倒开水:林儿,带你小婧妹妹玩会儿去吧,今个儿不写作业了。柳林拉着方小婧坐在院子里。柳英兰问,玲瑞到县里学习去了?张秋石说走了二十多天了。柳英兰说,听说苏书记还想把她调回县里?张秋石说,她还没想好去不去。觉得应该转换话题:你这小草房也该翻盖翻盖了,现在手里不是有些积蓄了吗?柳英兰说,我也想过把草房扒掉,再盖新房。可是,这几间草房是土改的印记啊。留着它,好让我记住他们周家、我们柳家,曾经在那些穷乡亲们面前显过威风,好让我现在为乡亲们多想点事儿,多做点事儿,也算赎清我们老一辈的罪过吧。张秋石说,英兰,你现在怎能这样想?你也是新社会的新人。柳英兰问我能是吗?张秋石说,怎么能不是?我就一直把你当新人看待的。郑部长对你也一样,这你知道。柳英兰说,我知道,他对荫梅姑也是这样看待的。张秋石说,我今天来,就是告诉你,公社决定起用你家原来的工厂建立公社食品加工厂,并且由你组织管理、安排生产 ……柳英兰说我哪能行?张秋石说,怎么不行?我都报告区委了。柳英兰问朱区长怎么看?张秋石说,他当然有他的看法。可是郑部长和大多数委员都支持。柳英兰说,张乡长,我还是有点儿担心,我总觉得我身上有可以让人家随时撕揭的疮疤。张秋石说,英兰,我刚才说了,你是新社会的新人,身上哪有什么疮疤?再说,你到集镇上,也好帮我照护照护小婧啊。柳英兰说,玲瑞是去学习,又不是不回来了。
魏一毛从门前经过,朝屋里望了望。柳英兰招呼他:一毛,你望啥?进来呀。魏一毛借故说:我找张书记,三喜子跟朱守田把我老婆兰花欺负走了,我找他给我要人。说着向屋里走来。张秋石走出来。魏一毛一惊一乍:哟,张书记真在这儿啊!张秋石说,一毛,你那救济粮吃到什么时候?你看你们毗陵村还有几户吃国家的救济粮的?你啥时候不吃救济粮了,说不定兰花就回来了。
傍晚。朱守田、柳英兰和香莲正在作坊里收拾东西。院门外。朱保田和三喜子赶着胶皮轱辘大车从外面驰回来,停在大门前。柳英兰忙去帮他们搬下零碎东西,朱保田和三喜子卸着牲口。柳英兰看大家把活儿收拾好了,才走到正房坐在办公桌前:守田哥,三喜哥,保田,你们都过来。今天咱们商量件事儿。朱守田几个人都坐在柳英兰面前的凳子上,有的开始抽烟。柳英兰说,香莲姐,你去看看香云从茶铺回来没有,叫她也过来。
香莲走向村街。三喜子说,英兰,啥事儿?今天不该结帐啊。柳英兰说不是结帐。守田问那是啥事儿?柳英兰说,我今天安排两件事。这两件事都得跟大家商量。第一件事,张书记已经跟我说了,公社打算起用集镇上原来的工厂建立公社食品加工厂,还要我去组织管理这个厂。三喜子说,不去。我们有自己的厂,还忙不过来呢。守田说,你走了,这里咋办?柳英兰说,可公社已经决定了,而且还向区里作了汇报。保田说,听说朱区长不是不同意吗?三喜子说,正好他不同意。英兰,你就不去!柳英兰说,可郑部长同意啊,还非常支持,我不去咋说?守田问那咱这作坊还办不办?柳英兰说,咱这个作坊主要靠的不是你们三个吗?我走了,也不耽误继续办呀。再说,我也不是走很远。三喜子说,公社既然这样决定了,俺要硬留你也对不住张书记。这样吧,你去集镇上之后,这作坊还照样有你一份,该怎么经营,还是你拿主意,这账,还是你管。柳英兰说,我走了之后,经营主意我照样出,可这作坊的份子我就不要了,这账我更不能管。守田问为啥?柳英兰说,公社食品厂里我还有账。到时候,如果有人说我把那边的资金往这边挪用了,咱们就说不清了。保田想了想:也是的。那就不叫英兰姐管账了。守田问谁管哩?香云跟香莲走进来。三喜子说,那就叫香云管吧。她在夜校里不是学识字识数了吗?香云不知咋回事儿:叫我管啥?保田说叫你管咱作坊的账。香云说英兰姐不是管着的吗?柳英兰说,香云,香莲姐,公社叫我去组织公社食品加工厂,这里的事儿就只能交给你们了。香云说我咋能管好?三喜子说,不是还有俺几个的吗?人家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咱几个加在一起,四五个臭皮匠哩。香莲说我也能算一个?柳英兰说,好了,这件事就算说定了。第二件事,那就是我自己的事了,不过,得要守田哥你们几个给我帮个忙。守田说,你的事儿就是我们的事儿,还用说帮忙。柳英兰说,我到公社办厂,打算先住到厂里。趁这个时候,你们在老海叔的指点下,把我那几间小草房扒掉,就在那上面帮我盖三间新屋。三喜子说,这好办。趁天好,麦前就起来了。
柳英兰从衣袋里掏出一叠人民币,递到朱守田手上:守田哥,三喜哥,这是这一年多咱们在一起劳动我积攒下的二百块钱,你们就用这给我盖新房,能盖啥样是啥样。守田说,这钱你先放着,盖好了再给也不迟。再说,这作坊里你还要分点儿钱哩。柳英兰说,叫你们拿着就拿着。等我一到集上住下,你们就抓紧时间扒草房盖新房。争取在公社食品厂还没赚钱的时候就能把房子盖起来,免得人家以后说我从公社食品厂里占了便宜,得了好处。香莲说,英兰想得周到。明天英兰到集上,你们就帮她搬家,扒房子。
皇陵集镇。柳家原工厂。皇陵人民公社食品加工厂成立庆祝大会。郑贽和张秋石出席大会,为工厂成立剪彩。郑贽说,今天在这儿成立的皇陵人民公社食品加工厂,是我们皇陵区第一家工业意义上的企业。皇陵公社的干部群众在这个方面带了一个好头。我要着重表扬的是,创办企业的这个想法就是咱皇陵公社毗陵村的农民群众首先提出来的,他们就是以朱清海、朱守田、朱保田、朱三喜子、朱四虎、柳英兰、朱香云为代表的农民!现在新成立的这家集体企业,就由毗陵村的柳英兰同志负责领导和管理工作。我们的干部和群众,都要热情支持这个工厂的创办和生产,因为这是咱农民群众自己的工厂……
柳英兰笑莹莹地从张秋石手里接过大红的聘书,高高举起来向人们展示着。
四虎和几个年轻人把一挂长长的鞭炮点燃起来。
柳英兰家。在朱清海的指挥下,守田、保田和三喜子带着几个人扒掉原来的小草房。同时,四虎在一旁点燃一挂长长的鞭炮。大家都高兴地祝贺:柳英兰家盖新房了!
看热闹的人群外,远远地站着朱宗山。
在孩子们拥挤着拣拾小炮的时候,朱宗山转回身,悄悄地离开了。
朱宗山一脚踢开自家的院门,又一把推开正房的门走进去,一屁股坐在太师椅上,把水烟袋往桌子上猛地一砸:又是办厂,又是建房,柳家这个丫头还真成精了!
王凤霞和高玉秀慌忙从院门外跑回来。高玉秀一见朱宗山那气恼的样子:爹,您气的是啥?
柳家原工厂。大门上挂着“皇陵人民公社食品加工厂”的牌子。两三个车间内有工人在生产。二楼。原来柳荫梅住的那个房间,现在是柳英兰的住室兼办公室。柳英兰在办公。一位女工送来几份报表:柳厂长!柳英兰说,小李,别叫我厂长,咱们还是以姐妹相称吧。女工就改了口:英兰姐,一车间的生产原料有点儿问题。柳英兰接过报表看了看,然后拿起工装:走,咱们再核对一下。
一车间。已穿上工装的柳英兰和女工走进来。柳英兰看了看工人的生产情形和贴在墙上的进度表。对女工说:如果原料供应得上,人手是问题了。晚上你们小组开个会,看需要几个人,我一并向张书记汇报一下。说完,就与工人们一起劳动起来。女工朝外一看:英兰姐,我看见柳林回来了。你回去烧饭吧,他下午还上学。柳英兰说先叫他在院子里玩会儿吧。柳林跑到车间门口:妈,妈,方小婧来了。女工说,看看,叫你的吧。柳英兰走出车间,扯着方小婧走上二楼:小婧,你妈又去学习了是不是?方小婧说,就是就是。柳阿姨,爸爸把我送到学校,他叫我放了学找柳林哥,一块儿到这儿来。柳英兰说,你跟柳林做作业,阿姨给你们做饭。
柳英兰动手去做饭。张秋石走到楼下:小婧!柳林说,张伯伯,小婧在这儿,我妈做饭呢。张秋石说,小婧,回食堂吃吧。方小婧站在楼上向楼下:我不,我吃柳阿姨做的饭。张秋石说,我走了,你下午跟柳林一块儿去上学。柳英兰走出来:张书记,你上来,厂里有事向你汇报。张秋石走上二楼,进了房间。柳英兰问,玲瑞又去学习了?张秋石说,苏书记给郑部长打电话,叫他做做我的思想工作,答应让玲瑞担任区妇联主任。柳英兰说,这不是好事吗?你同意就是了。张秋石说,英兰,我不想我们两人都担任职务。太忙了,谁照顾家庭和小婧?柳英兰说,那你也不能影响玲瑞的前途啊。张秋石说,我也不好阻拦她。后来苏书记又给她打了一个电话,叫她到县妇联开会去了。英兰,你说厂里的什么事?柳英兰说,现在厂里的生产形势很好,就是原料有点儿不足了。张秋石说,马上就要麦收了,原料应该不成问题。我向上级写个报告,在国家的征购任务完成以后,允许我们以食品厂的名义收购一部分。柳英兰说,国家的政策恐怕应该允许这样做。如果原料一充足,就显得人手不够了。张秋石说,可以再招几名工人。你到附近大队、生产队看一看,有些灵巧的、多少识几个字的青年妇女,找几个来。柳英兰说,麦收后再招吧。现在比较忙,扩大生产,也要在麦收之后。
皇陵前的广阔原野。这里已经是一片金色的海洋。明王堆和它那儿的皇陵茶铺就像这金色海洋里的一个小小的岛屿。人们都忙着麦收。香云的茶铺更是热闹,前来喝茶休息的人接连不断。香莲帮着香云,都接应不过来。朱清海领着守田和三喜子在割麦子。保田赶着牲口,在茶铺前的打麦场里碾麦子。二叔走过来:老海,今年的打麦场不造在村头了?朱清海说,造在这儿省劲儿,还有个茶铺,晚上我在这儿看着,又省心。二叔说,还是你想得周到。三喜子,你的麦子割完了?三喜子说,我的还没割。我跟守田商量,作坊里停两天工,我们几家联合在一起,先收英兰家的,再收老海叔家的,最后收我家的。只要天晴得好,也快。你看,英兰家的麦子就要打好了。二叔说你们是自动合作起来了。朱清海说那当然。二叔说,你们这几家劳力棒,牲口多,这一联合,收得更快!朱清海说,那还用说。他二叔,你回去先割着吧,到时候,我叫保田过去帮你拉拉打打。二叔说那太好了。
朱宗山家也是在自家田头造了场。他家的地大部分都在皇陵的东面,这打麦场就紧靠着皇陵了。朱宗山在打麦场里赶着牲口碾麦子。四虎领着王凤霞和高玉秀在割麦子。三虎装满一车麦子往打麦场里拉。朱宗山说,三虎,你跟四虎多干些,别叫她俩累着了。三虎说,爹,这地要是还分下去种,明年咱买个收割机吧。朱宗山说,前几天我还问你大哥,他不叫买,他说地分不长。四虎回到场边来喝水:他咋知道分不长!不叫买机子,他自己又不回来帮家里割麦子。朱宗山说,三虎,你拉了一车,还到集上叫他去。三虎不愿再去:爹,你去吧。
明王堆。皇陵茶铺。柳英兰和方玲瑞带领公社的女干部和食品厂的几个女工走了来,她们手里都拿着镰刀。香云说,英兰姐,玲瑞嫂子,你们都来了。柳英兰说,香云,我来介绍介绍。玲瑞现在是咱皇陵区的妇联主任了,今天这支队伍,就是她组织区机关和公社机关的女同志,来支援麦收的。这几个,我是为了响应方主任的号召,从我们食品厂抽调的几位同志,参加这个支农队伍。方玲瑞说,英兰,别给我戴高帽了。咱们帮老海叔割麦子吧。香莲倒了茶端给她们:不忙,不忙,走恁远的路,先歇歇喝口水。香云说,英兰姐,你家的麦子保田快给你打好了,下午就给你拉回去。柳英兰说,太感谢你们了。你们家的呢?香云说,也快收完了。英兰姐,你不知道,咱们这几家又组成了一个互助组,收得快得很。方玲瑞惊奇:互助组?香云说,这是大家自愿的,就是在一起合作收麦子。柳英兰说,玲瑞,明白了吧,真正的合作互助就应该是在生产发展的需要之中由农民群众自发地组织起来的。方玲瑞说是个道理。守田和三喜子走过来。守田说,英兰,我们的作坊停了几天工,先收麦子,收了再开工。柳英兰说你安排得有道理。
周围的收麦人都围到明王堆皇陵茶铺来。柳英兰说,姐妹们,都喝点儿水,一会儿让玲瑞分配咱们到各户去,帮大伙收麦子。方玲瑞说,英兰,你也坐下喝口水吧。柳英兰喝了一口水,看群众越聚越多:我也趁乡亲们都在这儿,把张书记的一个意思说出来。大家等着听:英兰,你说吧。柳英兰说,前两天,我跟张书记汇报咱们食品加工厂的工作,张书记同意麦收之后扩大生产。要扩大生产,原料就是个问题。张书记想了一个好办法。他向县里打了一个报告,县里同意麦收之后,在国家的粮食征购任务完成以后,咱们的食品厂可以收购一些粮食,作为扩大生产的原料。大家说,这好呀。有余粮可以换成钱了。柳英兰说,我在这儿说这个话就是这个意思。咱们交过国家的任务之后,留够自家吃的,有余粮请卖给咱们公社食品厂!二叔说我第一个挑着去卖。柳英兰说,二叔,卖是卖,咱可一定要先完成国家任务啊。
公社食品厂。卖粮的群众把院子挤得满满的。可以看到二叔等我们熟悉的群众正把粮食往磅秤上放。柳英兰坐在一张桌子前,飞快地记着账,打着算盘,方玲瑞在帮她把开好的发票送给卖粮的人。朱达和张秋石一起走到食品厂门前。朱达说这里怎么乱嚷嚷的?张秋石说,公社食品厂收点儿粮食做原料,他们要扩大生产。朱达说,粮食要由国家统一征购,这不是违反政策吗?张秋石说,已经向上级请示了,写的有报告,批准了。朱达说我预先怎么不知道!扭头走去。
三喜子和朱守田赶着装满产品的大车刚刚驶出村口。魏一毛从村旁小河沟里爬出来,拦在当路上:你俩咋还不给我找老婆?不给我找老婆,今天就别想去送货!三喜子说,一毛,你闪开!别吓毛了牲口!魏一毛爬起来就想往大车上爬:我坐你们的大车上集上找老婆!守田说,一毛,闪开,别碰着你!
朱守田甩了一鞭子,大车绕过魏一毛,飞奔而去。魏一毛在后面追赶着:给我找老婆!给我找老婆!四虎骑着自行车从村街里赶了来:一毛,你在那里乱喊个啥!魏一毛说,他俩把兰花给我欺负走了,我找他俩要老婆。四虎说,兰花哪能是人家欺负走的?人家是救了兰花。兰花知道羞耻了,不想跟你在一起干那肮脏事儿了。魏一毛粘上四虎:那你还我老婆。四虎一愣:我?魏一毛说,你说不怨他俩,我就找你。四虎说,好吧,好吧,我负责给你找一个。
傍晚。香云在灶房忙着做饭。朱守田捧着一捧粉皮从外面走回来:是香云在灶房吧。香云在灶房说,哥,饭就好了。守田说,这一把装箱剩下的粉皮,你用热水烫烫,给咱爹调个就馍的菜,一会儿我给他送茶铺里去。走进灶房,把粉皮放在一个水盆里,又走出来:咱爹平常连个油盐菜叶都舍不得买,人家都说他是越有钱越抠。香云说,咱爹不是常说,不好手咋能发财。保田哩,一会儿叫他去送吧。守田说,保田还没回来哩。我跟三喜子就等着他回来装车哩。
四虎走进院子:守田哥回来了吧?守田说我刚从作坊回来。四虎问老海叔哩?香云从灶房走出来:还在明王堆给我看着茶铺哩。四虎说,那就直接跟守田说吧。我晌午从玉秀他们东庄过来,他们那里正请一个杂会班子在唱戏。守田说,你是说咱村也想请来唱一唱?四虎说,要请也可以。回来叫各生产队开个群众会,大伙愿意听咱就请。香云说俺爹还好听戏哩。四虎说,我今天说的不是这事儿。是那戏班子里有一个二十多岁的女的,听人说想留在哪个村找个人过日子。人长得还中,就是一个戏子。我想给守田哥介绍介绍。香云连忙说,哥,你看中不中?守田说,人家是走南闯北、经过场面的,咱是老实人,恐怕说不到一块去。香云说,哥,你嫌人家是个唱戏的?守田说,要是跟咱爹一说,咱爹也不会同意。四虎,你说给一毛吧,这样的人跟一毛正合适。这些时候,他正缠着我跟三喜子哩。四虎说,他这几天又缠上我了,就为这我才留意那个戏班子。守田,你也得再成个家啊。守田说,先给一毛说着吧。以后遇上老实忠厚的,再说吧。香云说,哥,错了这个村,可没有那个店了啊。守田说日子不是还长着哩吗?
皇陵集镇街口。一家小饭铺。四虎骑着自行车在前面走,魏一毛骑着自行车带着一个女的跟在后面。四虎一直向小饭铺骑去。魏一毛喊着:四虎,咱不是往家里走吗?四虎指指小饭铺:我就带你俩来这儿。魏一毛说,哎,四虎!慌忙下了车子,女的也跟着下了车子。魏一毛说,月凤,你扶着。跑向四虎。四虎也下了车子,等魏一毛跑过来。魏一毛说,我兜里一分钱也没有,进馆子咋办?连一碗面条也买不来呀。四虎说,我请你俩,哪能让你掏钱?叫月凤过来吧。魏一毛喊:月凤,过来吧。这女子叫董月凤,就推着车子走过来。四虎说,今天你俩的事儿就简办。我带你俩到这个饭馆里,请你俩吃顿饭,我就作为你俩的介绍人。魏一毛说,月凤,谢谢四虎书记!董月凤说谢谢四虎书记。四虎说,吃了饭,你俩就到公社,找张书记去办个结婚证,你俩就成家过日子了。一毛,成个家不容易,以后你俩都要好好干,做个正经人,尤其是一毛,不能再像以前了。魏一毛说那我提一个要求。四虎问啥要求?魏一毛说,你找柳英兰说说,叫月凤到公社食品厂去上班。四虎说这回你看起人家柳英兰了。魏一毛说我啥时候都……四虎知道他又往歪处想,连忙说:看看,我刚才跟你咋说的?魏一毛收回歪念头:好好,只要答应月凤去上班……四虎说那我给你说说看。
朱宗山坐在院子里摇着扇子乘凉,看着三虎和四虎把刚晒好的粮食穴到屋里去。三虎拍了拍跟自己一样高的粮食穴子:爹,任务交完了,咱是不是卖一些给公社食品厂?朱宗山恼气:卖给谁?卖给柳家那丫头!解放前他柳荫植就屡次想买咱家的粮食开工厂。四虎说,爹,你又提那过去的事儿!现在,柳英兰领导的是公社的食品厂。朱宗山说,你就是替她说话!她在公社里那么有面子,就是你一个劲地捧的。四虎说,我捧啥了?人家就是有能力,有本事。朱宗山说,人家有本事,你的本事哩?你当着堂堂的大队书记,咋不给我想个治钱的门路?四虎说,你不是说有钱花吗?还说大哥每月都给你。朱宗山说,钱我不缺。可是谁嫌钱多了扎手?四虎说,爹,前些时候,玉秀要到守田作坊里做帮手,你不叫去。现在,公社食品厂是公家的、集体的,叫她到食品厂当工人好不好?朱宗山说,好,那我不拦了。玉秀,你去不去?高玉秀说爹叫去就去。王凤霞也说,爹,我也去。三虎说,你们都去,柳英兰她说不定还不收哩。朱宗山高傲:不收?有你大哥,有我哩,她不给个面子?!
公社食品厂。朱宗山和四虎领着王凤霞、高玉秀走到院子里。那个女工问你们找谁?朱宗山说找柳英兰。女工说我们厂长正忙哩。朱宗山说,啥厂长?就说她庄的找她哩。四虎说,爹,这是在厂里。对女工说:同志,请你帮我们找一下。
女工走向一个车间。柳英兰走出来:哟,宗山叔,你们都来了。四虎说,英兰姐,我爹来咱们公社的食品厂看看。柳英兰说,欢迎啊。宗山叔,您的思想可是进步了。朱宗山说,那也赶不上你啊。都有人称你厂长了。柳英兰说,走吧,到楼上坐坐。
柳英兰领着朱宗山一行上了二楼,进了房间。柳英兰搬椅子:宗山叔,你们坐吧。四虎说这也是你的办公室呀。柳英兰说,这原来是荫梅姑住过的。前些时候,我家草房扒了,就跟柳林临时住这儿了。现在新房盖好了,我这两天就说搬回去哩。高玉秀说,英兰姐,搬回去住也好,咱们姐妹好在一起。朱宗山说今天我就把她们给你送来了。柳英兰说,宗山叔,啥事儿,您说?朱宗山说你叫四虎说吧。四虎说,我爹想叫玉秀和我三嫂都到你这食品厂来上班……朱宗山说,也不是我叫来的,她们自己要来的。柳英兰说谁要来的都好呀。朱宗山故意问:你同意收她们?柳英兰说,厂里也就打算再招几个人哩。不过,三嫂,四妹,咱厂里实行的可是计件工资。王凤霞问啥是计件工资?朱宗山说,啥计件工资,到时候发工资就是了。四虎说,爹,听英兰说明白。柳英兰说,就是干啥都凭本领,做多少活给多少工资。王凤霞说,好,我们好好干就是了。朱宗山站起来,像是无意却是有意:那你妯娌俩就在这儿上班了。有啥事儿找你大哥,这儿离你大哥近。柳英兰听出这话是拿朱达来压人了。
柳英兰骑着柳荫梅留给她的那辆自行车,带着食品厂里的姐妹上下班都从皇陵茶铺经过。王凤霞和高玉秀共骑一辆自行车,她们和香云打着招呼,有时停下来喝碗茶。高玉秀说,香云,你不如把茶铺交给香莲姐,跟我们一起到厂里吧。香云说,我跟爹说了,爹不同意。柳英兰说,这茶铺,香莲一个人也不行。除了卖茶,还卖作坊里生产的产品呢。姐妹们,咱们走吧。
几个骑自行车的青年妇女向前驰去。柳英兰骑向一个没有车子的妇女:来,我带你!妇女坐上车子:英兰姐,咱们要是都能骑上自行车就好了。柳英兰说,好好干。别说骑自行车,将来咱们还能开上自己的小汽车哩。
柳英兰她们说笑着就到了魏一毛的田头。董月凤在干活,魏一毛躺在地头上睡大觉。董月凤说,一毛,跟柳英兰说说,我也去食品厂去上班。魏一毛说,你去找她说,看她要你?董月凤说你给我叫住她。魏一毛从地上爬起来:柳英兰,你下来!高玉秀说,英兰姐,别理他!柳英兰下了车子:他要是有事儿,不理也不对。你们先走吧。妇女们说我们在这儿等你。
魏一毛和董月凤走过来。董月凤说,英兰姐,瞧你们多愉快。我也想到厂里上班,你们要不要?妇女们说,整天好吃懒做!英兰,咱们走!魏一毛说,柳英兰,你说要不要?柳英兰说我们回厂里商量商量吧。
傍晚。香云还守在皇陵茶铺卖着茶。张秋石和柳英兰骑着自行车走过来,看见香云,下了车子。柳英兰说,香云,你还在忙呀。香云问,张书记,英兰姐,你们从县城才回来?张秋石说,我跟英兰到县供销社去了一趟,联系让他们向外给调批货。柳英兰说,张书记是来问问守田和三喜子,你们的产品如果有剩余,也顺便代你们销售一部分。香云说,我哥正跟我爹在那头拔瓜秧哩,我去叫他。
香云向明王堆的另一头走去。柳英兰说,魏一毛那个新来的媳妇董月凤,想到厂里来上班?张秋石说,魏一毛他们这样的人,也是群众呀,该照顾也要照顾。你们厂里商量一下吧。魏一毛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哟,天这么晚了,就你们两个在这儿呀?柳英兰说,一毛,我们正说你的事儿呢。魏一毛阴阳怪气:说我的事儿?我有啥事儿?是说你们自己的事儿吧。香云走过来:一毛,咋就俩人?我跟我哥都在这儿呢。
方玲瑞下班回到家里,正要去做饭。魏一毛探头探脑地走进来。方玲瑞问你找谁?魏一毛说,玲瑞嫂子,不认识我?方玲瑞说我是问你找谁?魏一毛说我想找你反映点儿事儿。方玲瑞说,跟我反映什么事?再说,这又不是上班时间。魏一毛说,你不是区妇女主任吗?再说这事儿上班的时候也不好说。方玲瑞冷静下来:反映什么,说吧。魏一毛说,当然是妇女的事儿,和男人的事儿。方玲瑞问都是谁?魏一毛说,柳英兰,和……方玲瑞有点儿愕然:柳英兰?柳英兰她和谁?什么事?魏一毛说,昨天晚上,天都黑了,我看见他俩在皇陵茶铺……方玲瑞问他俩是谁?魏一毛说柳英兰和张书记。方玲瑞迟疑了一下:香云不是在那儿吗?魏一毛说那会儿香云不在。又加了一句:在了好了。方玲瑞问他们在那儿干什么?魏一毛阴里阴外:干什么我没看见。反正我看见俩人。方玲瑞把魏一毛推到大门外:好了,我知道了。你记住,我知道了就好了。
魏一毛走出去,刚到公社门口,张秋石骑着自行车带着方小婧赶回来。张秋石说,一毛,回去跟月凤说,英兰叫她到食品厂去上班。
傍晚。一家人围在桌旁吃着饭。四虎先吃完饭,放下饭碗:爹,我先走了。集上东街的支部书记要跟我商量请大戏的事儿。朱宗山说走你的吧。四虎走出去,一家人继续吃饭。朱宗山说,现在不到秋收秋种,牲口在家里闲着。我看把这几头牵集上卖掉,趁秋收前再去贩几头回来。三虎说,他们作坊里忙,三喜子没空去,我自己也摸不着门路。再说,英兰早两天跟我说,这个月底,还要用咱家的大车往城里帮厂里送批货。朱宗山说,她那个工厂,你看能办多久?那样多的年轻人在里头,我怕要出事情。你要去帮厂里送货,你家里跟玉秀就不要去上班了。王凤霞说,爹,你才让我们去多长时间呀。我们在那里心情好,干活又轻松,都快要发工资了。朱宗山说,你没听说张秋石跟柳英兰那事儿,厂里的姐妹中都传开了。高玉秀说,爹,那都是魏一毛和他家里的董月凤胡扯的。
公社食品厂。厂房一角。王凤霞和高玉秀在上班。董月凤从另一个车间走过来。高玉秀说,月凤,你今儿上午不是也有班吗,咋来了?董月凤说,街上正唱大戏,我一听那声音心里就痒痒。王凤霞说,那谁叫你嫁给魏一毛的,还跟着戏班子跑就是了。董月凤说,不是你们村的人说他当过干部吗?非叫我留下来不可。谁知道他是那货。王凤霞说反正你嫁他也不吃亏。高玉秀说上班去吧。董月凤不走:县里的剧团正唱《拷红》,听说还是两台对唱哩。咱去看看吧。王凤霞说正上着班咋去?董月凤说,去了又有啥?反正是计件工资,干得少咱就少拿工资。王凤霞问高玉秀:四妹,你去不去?高玉秀说我不去。看着要走的王凤霞:三嫂,你也别去。董月凤说,怕啥,走吧。拉着王凤霞跑出去。
街道旁一块原来空旷的场地现在挤满了黑压压的赶来看戏的人。各种卖吃食的、卖玩具的、玩二乎眼的、丢圈的小摊子摆得一个接着一个,到处都是。空旷场地的中央,两个戏台高高耸立着。戏台上都挂着当日演出的剧目的牌子,上面都写着:拷红。夹在两个戏台之间的观众不住地喝彩呼叫。朱清海坐在听戏的人群中,他怀里抱着丰收,一边站着社会。朱清海听得正入神。
在一个打着皇陵招牌的摊位前,香云、香莲、三喜子、守田和保田各自把守着摊位,正忙着卖东西。另一个摊位前,高高挂着“公社食品厂”的招牌。招牌下,柳英兰带着几个女青年也在忙着推销自己的产品。张秋石和方玲瑞也挤在她们中间,忙着给顾客拿东西并热情地介绍着。董月凤拉着王凤霞走过来。她们只顾说笑,没注意走到柳英兰和她的摊位前,又被人拥挤着走过去。柳英兰看见了她们: 三嫂,今天不是你们的班吗?王凤霞和董月凤似乎听见有人叫她们,但她们停不住脚步,被人挤得更远了。
到了发工资和奖金的日子,食品厂的员工都聚集在会议室。张秋石和柳英兰坐在一张桌子旁。柳英兰说,今天是月底发工资和奖金的日子。现在,请小李宣布一下每位同志的工资和奖金数目。大家注意听,工资和奖金分开,是两个数,听听对不对?那个女工宣布:张秀容,工资28元,奖金5 元;李翠英,工资26元,奖金4元;……王凤霞,工资19元,奖金零元;董月凤,工资12元,奖金零元……王凤霞站起来:我跟李翠英是一块来的,为啥工资没她多,她还有4 元奖金,我一分也没有?高玉秀拉拉王凤霞:三嫂,别吵,你听英兰姐说明白。柳英兰刚想解释,董月凤也站起来:我咋就12元,也是一分钱奖金没有?柳英兰说,你们进厂的时候,我们就告诉大家是计件工资,做多少活给多少工资。只要不缺班,奖金按所得工资的比例计算。缺了勤,违反了劳动纪律,扣除当月奖金。王凤霞问我啥时候违反纪律了?柳英兰说,六月十六,你跟月凤不是去看戏了吗?董月凤说谁看见我们去看戏了?那个女工说,你们看,这里有记录。王凤霞说,就算是我们去了,反正是计件工资,我们干多少就拿多少钱,那也得按比例给奖金呀。张秋石说,厂里既然有纪律和规矩,大家都应该遵守。王凤霞说,月凤,咱不要了。走,找我大哥去!拉着董月凤就走出去。高玉秀追出去:三嫂!
朱宗山在院子里打扫牲口棚。王凤霞哭丧着脸一把推开院门,跑进自己屋里哭起来。朱宗山说,咋恁大的气!走到窗户前听了听:咋又哭起来了?丢下工具走进正房里,坐到太师椅上,对着三虎住着的西间屋:风霞,哭啥,受谁的气了?王凤霞在里间说:柳英兰!她扣我的工资,还扣我的奖金。朱宗山说你咋不去找你大哥?王凤霞在里间说:大哥没在家,上县里开会了。朱宗山朝门外喊:四虎,上县里找你大哥!
院子里。四虎还在牲口棚子里向外甩着粪泥,不搭理。朱宗山走到院子里:四虎,我叫你找你大哥,听见没有?四虎说,爹,柳英兰扣三嫂的工资、奖金,总有人家的理由。朱宗山说你不去我去了。
朱宗山大步向院门外走,柳英兰和高玉秀骑着自行车赶了来。她们下了车子。柳英兰说,宗山叔,回院里去。朱宗山还要往外走,高玉秀拉着他走回院子里:爹,进屋去。英兰姐就是来跟你说说。朱宗山又回到正房,坐在椅子上。四虎和高玉秀把柳英兰让到正房里。高玉秀跑到西间,劝说王凤霞:三嫂,英兰姐来了。王凤霞还在生气:叫她出去!柳英兰说,宗山叔,我是来向您,向三嫂赔不是的。朱宗山说,你有啥不是的?现在可不是刚解放那时候了,你现在成了咱皇陵的名人了。四虎说,英兰姐,你做的又没什么错的,来赔啥不是?柳英兰说,本来我也不想扣三嫂的奖金。可是考虑再三,因为那是厂里的纪律、规矩,对咱自己的人不处罚,怎么管别人?王凤霞从里间走出来,高玉秀在后面跟着。王凤霞说,那你就拿咱姐妹开刀,你总留个面子吧。高玉秀说,三嫂,别埋怨英兰姐了,人家把扣发的奖金给你送来了。柳英兰说,我本来就想好的。当面扣了你的奖金,背地里,我拿自己的工资给你补上。三嫂,这不是,跟李翠英一样,4元奖金,加上你应得的工资19元,一共23元,你数数。王凤霞接过钞票,撒了一地:我不要!往外推柳英兰:你出去!高玉秀急了:三嫂!
柳英兰走出去。朱宗山有意提高声音:以后少往我们家来!我们是贫下中农,干部家庭!
柳英兰走出院子,哭着骑上自行车就走。四虎和高玉秀追出来。高玉秀说,四虎,骑上车子,快去赶英兰姐!
区委大院。朱达端着一碗菜,拿着两个馒头从食堂走回自己的住室门口,魏一毛从后面跟过来:大哥,大嫂这一星期又没回来?朱达说,你赶得真巧,我刚打回饭菜你就来了。吃去吧,俩馍,一人一个。魏一毛拿起一个馒头:那我就吃了。朱达说,一毛,你是吃救济粮吃得出名了,现在连我也得救济你了。你那几亩地,也得种点儿庄稼吧。魏一毛说,大哥,你不是反对分田到户吗?我不种田,就是支持你!朱达说,胡说!什么时候都得种田,不种,人吃什么!我还跟你说,这分田到户,不会分很长。魏一毛问那四大自由哩?朱达说,也一样。上边也有不同意见,别看现在搞得凶,有禁止的那一天。魏一毛说,要是一禁止,朱守田和三喜子的作坊,张秋石和柳英兰的食品厂,都要停?朱达欣赏他:一毛,你聪明着哩。魏一毛说,现在就给他们关了才好哩。又说:宗山叔叫我来找你,他要告状。朱达问他告什么?魏一毛说,你去开会这两天,柳英兰在食品厂发工资的时候,把三嫂和月凤的奖金都扣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