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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友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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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9/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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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九春来归》连载

第五章

从明珠湾到皇陵前的广阔地带,到处是飘飞的旗帜和哄闹的人群。四虎带领一群男青年打着“青年突击队”和“赵子龙队”的旗帜与香云带领的一群女青年打着“青年突击队”和“穆桂英队”的旗帜,各自在自己的工地上干得热火朝天,劳动号子和歌声响成一片。

明珠湾畔。张秋石和柳荫梅带着两名技术员在测量水渠的行经路线。柳荫梅发现了问题:张乡长,我看这条水渠很难解决问题。由于天旱,明珠湾水位太低,引水渠得挖多深才能把水引过去?再者,即使大渠挖成,水能引到皇陵前,农民没有汲水机械,不还是不能把水浇到庄稼上吗?张秋石说这还真是个问题。柳荫梅说,张乡长,我建议,停止修建引水渠。张秋石说停止了怎么办?柳荫梅说,现在我提出两种方案:一是明珠湾周围的土地,就地取水,把各家的水车全部用上;二是离明珠湾稍远的土地,发动群众打井浇灌,担水浇灌,能浇多少是多少。

朱清海站在明王堆地头上,望着明珠湾畔大喊大叫的挖渠队伍:没用,瞎咋呼,瞎费劲,不起作用。朱宗山从一块田里走过来:老海,你这明王堆还怪能撑,我看再旱几天也不要紧,要不咋是宝地哩。朱清海说,要是庄稼都旱死了,光这二亩明王堆也救不了命。还是抗旱要紧。朱宗山指着挖渠的人:你看挖大渠能不能把水引来?朱清海说,我看还是分开浇。他们挖渠挖了两天了,一滴水也没引过来。眼看庄稼要旱死了,还是浇一棵是一棵。张秋石和柳荫梅正好走过来。张秋石说,两位老把式,你们看打井浇行不行?朱清海说,那咋不行?!柳荫梅说,大伙再担水浇一点呢?朱宗山也赞同:只有这个办法了。张秋石说,老海叔,那你们的意思……朱清海说,我的意思是大伙分开浇,浇一点就能打一点保命粮。这样大伙会浇得快一些,多一些。张秋石说,这个建议好。等过了灾荒,吃饱了饭,秋后,大伙还是合作社里的人。朱宗山说,也是这个说法。

明珠湾。两支青年突击队正在争先恐后地比进度。朱清海走到正在挥锹扬土的朱保田面前:保田,叫着香云,跟我走!女队的香云擦了把汗,向前走了一步:爹,我们正干得热火朝天,你叫我们到哪儿去?朱清海说浇水救庄稼!

朱清海说着抓住保田的铁锹拉着就走。朱宗山也在这时走过来:三虎、四虎,跟我走,浇地去。三虎犹豫了一下,跟着朱宗山就走。正干得热火朝天的男女青年都停下来,傻了眼。朱宗山说,你们也都别站着,各回各家的地上,想办法浇几棵庄稼去。众青年都说:走,走。人家都走了,咱也走!青年们一哄而散。工地上只剩下香云、四虎、周玉基和柳英兰。周玉基看看香云,不知所措。香云说,英兰姐,你们也回去吧。

周玉基和柳英兰刚刚走了几步,迎面碰上骑自行车的朱达,魏一毛在他后面奔跑着。周玉基和朱达互相看了一眼,又各自走去。魏一毛喊着:回来回来,你们不能走!香云跑过来:让他们走!我和四虎在这儿!朱达说,怎么搞的!都浇自己的地去了?四虎说,浇自己的地也是浇庄稼。朱达说简直是倒退!

傍晚。朱达在村部主持召开乡、村两级干部会议:在大灾面前,我们应该相信集体的力量,坚持合作化的道路。今天这件事情,我想知道是谁提出停建大渠工程的,又是谁提议让群众分开浇地的!张秋石说,是我决定停建大渠工程的。柳荫梅说,不。朱区长,是我在测量大渠走势时发现,在现在这种情况下,从明珠湾到皇陵前开挖一条大渠是无济于事的。因此,是我向张乡长提议停建大渠工程的。让群众打井,分开浇地,也是我提议的。朱达说,社会主义的合作社刚刚建立,群众刚刚集合在一起,你们就这么快把它否定了,把群众赶散了,这是什么性质?这是反……这是倒退!郑贽说,朱达同志,话不能说得这么严重。我看这最多只能算是一个权宜之计。如果能保了庄稼,保了丰收,保了群众的生活和生命,也是保了合作社。朱清海说,朱区长,郑部长说得对。眼下大旱,先把地退给大伙,让大伙想办法各浇各的,这样见工会快一些。再晚庄稼就要干死了。

院子里。朱三喜子和一群人走过来:老海叔说得对。把地退还给我们各自想办法,浇一点是一点。朱达说,把地退回去,各家能想出什么办法?大家说办法总能想出来。朱达说,有什么办法?还像过去那样去逃荒,去要饭?我看这不是办法,这是倒退。要战胜灾荒,就必须依靠集体,依靠合作化!郑贽说,朱达同志,答应群众,允许群众各自去浇他们自己的土地,让他们发挥各自的智慧和力量,想办法度过难关。朱达说,这是柳荫梅的意见?张秋石说,这不单单是柳荫梅的意见,我也赞成!郑贽说,不管是谁的意见,现在是能救庄稼就行。合作化是我们必走的一条道路,但现在我们还没有足够的农业机械装备来战胜大自然,合作化的优越性暂时还不能体现出来,因此,我们暂时只能依靠群众各自的力量和智慧。我还是那句话,只要能抗旱,能保丰收,什么方法都可以用!朱达语带嘲讽:你还是你的观点。郑贽说,我这个农工部长就是要管农业丰收,管农民有饭吃,管农村发展形势好一些。朱清海和大家一起说:郑部长说得好,明天咱都浇地去。

皇陵前的无边旷野,到处都是打井或担水浇地的人。或三两个一组,或一两个成趟,各家土地上都有人在浇自己的庄稼。

明王堆。朱清海一家人在打井。守田和保田在井下挖土,香云和香莲在上面用篮子向上提土。保田在井下说,见水了,见水了。朱清海赶着自家的大车把一架水车拉到井口旁。香云高兴地向朱清海报告:爹,见水了。朱清海说,咱这明王堆别看地势高,可水层不浅。这才挖多深,就见水了。

朱三喜子从一旁跑过来,帮着朱清海往下卸水车。朱清海问,你那块地还打井不打?三喜子说,我就是想给你帮一两天工,明天叫守田哥和保田都过我那儿去,帮我打一口井。朱清海说,这好说。香云,问保田井下还差多大劲儿。

香云探头往井里看了看,问了一声,又报告说:爹,都快两锹深的水了。大哥说再挖挖就下水车。

周玉基也在自家田里担水浇地。柳英兰坐在地上奶孩子,她的身旁也放着一副水桶。柳英兰说,玉基,你歇会儿吧,待会儿我多挑一担。周玉基说,还是我多挑吧,你能比我强?

柳英兰喂好孩子,把孩子围坐在地头上,挑起水桶想跟上周玉基。稍远处是明王堆。香云在向他们这儿张望着。周玉基看柳英兰跟上来,脚步走得快了些。

张秋石和柳荫梅骑着自行车来到地头上,放下车子,走向柳英兰围好的孩子。

柳荫梅抱起孩子逗着他,但孩子吓哭了。张秋石说,快放下,他怕你。柳荫梅放下孩子:小彬,不认识姑奶了?张秋石说还是我来哄哄吧。他抱起小彬,小彬竟然不哭了。柳荫梅说,张乡长,这孩子看来跟你有缘分。

周玉基担着一担水走过来,后面跟着柳英兰。柳荫梅向他们跑过去:玉基,让我来担吧。周玉基说,荫梅姑,你接一下英兰吧。柳英兰走过来。柳荫梅说,英兰,让我挑。柳英兰说,姑妈,你担不动。柳荫梅说让我试试。说着担起水桶:英兰,你看行不行!

周玉基已走到小彬面前,他看到张秋石在哄孩子:张乡长,英兰来了,让她抱吧。张秋石站起来。柳英兰和柳荫梅已经走到面前来。张秋石说,英兰,多奇怪,这孩子认远不认近。荫梅抱他哭,我抱他笑。柳荫梅说,张乡长,那他还是认为你跟他近。柳英兰不知为什么看了看周玉基,两人都感觉出一点儿什么来,可就是不明白是什么。张秋石似乎也感觉出什么来:玉基,让我担一趟吧。周玉基说这不好吧。张秋石接过担子担在肩头,柳荫梅走过去接下担子:张乡长,这担子我担还可以,你要担,别让人家说闲话。张秋石犹豫了一下:好吧,你在这儿帮他们干一会儿,我到那边去看看。柳荫梅说,上午我不回乡里了,就在玉基家吃饭。

朱三喜子家的田地。守田、保田和三喜子抬着、扛着打井的器具向田里走来,香云背着提土的竹筐跟在后面。张秋石正巧走过来:守田,你们是去哪儿?守田说,帮工去。昨天三喜子帮我们抽了一天水,说好今儿帮他去打井。三喜子说,我们这也是合作化,工换工。张秋石说,你们这做法倒给了我启发,合作化在自愿的基础上因工需要也是完全可以成长起来的。看着后面走来的香云:香云,你不如去宣传一下,像你们这样合作抗旱的形式值得学习推广。香云说,张乡长,合作抗旱的还有几家,他们都是自发组织起来的。英兰姐可能困难些,我一会儿就过去看看。张秋石说,三喜子,今儿上午我就不走了,咱们也合作合作,我帮你打井,你管我饭吃。三喜子说,我正想多找几个人哩,这抗旱如救火,慢了可就误事儿了。张秋石接过香云背着的竹筐。三喜子说,张乡长,你还真干呀!张秋石说,那还能假。香云,去吧,荫梅也在那儿。香云正要走去,保田叫住了她:香云,这里还有活呢。香云稍作犹豫,还是走了。

皇陵一侧的明王堆近旁。朱宗山一家都在忙活着。他们搞来一部牲口拉的水车,水流量很大,汩汩地淌个不停。三虎和四虎在前面拓展着简单的小水渠,朱宗山忙着这里那里堵小决口。王凤霞赶着一头骡子在拉水车。

朱宗山问,老海那边打了几口井了,浇的地比咱多不多?三虎说,昨天我去看过,他们也就只打了一口井。今天守田和保田都去帮三喜子打井去了。四虎说,爹,咱有马拉水车,浇地的速度快一些。不如腾些人力,去帮帮人家。朱宗山说,现在又把地分开了,各顾各,只有浇出了粮食才是自己的。四虎说,那几家人手少的咋办?朱宗山说,有政府,有你大哥哩,还用你问?又看见远处周玉基家的田里,香云正担水浇着地:你是不是看见香云那妮子帮英兰浇地,你也想过去?四虎说,爹,香云人家做的是好事儿,你别瞎说。朱宗山说想过去就过去呀。四虎说过去就过去!三虎拦住四虎:跟爹别打别。

村头打谷场。秋收季节。各家都在忙着收自己的庄稼。收来的玉米、高粱、黄豆一堆堆堆满了打谷场。守田和三喜子等人正在给一家家的粮食过秤,周玉基在一旁记着账。凡是过了称的粮食,都在香云的指挥下分类聚成一大堆。朱清海坐在一旁吸旱烟,脸上露着笑。那一堆玉米棒子堆得特别高,特别大,人们都围上来,捡起尺把长的棒子高兴得了不得。香云捡出一个一尺多长的大棒子:多亏了郑部长和荫梅姑支持分开浇,要不,咱地里就长不出这样大的棒子了。三喜子又称完了一称,向周玉基报数:歪叔家的,第一称,一百八十二斤!回头向香云:咱这社多亏了你家那二亩明王堆,这一大堆棒子,少说也有明王堆收成的一半。老海叔,你说是不是?朱清海抽着烟,看着一大堆黄澄澄的棒子,想笑又没笑,像在想着什么,没吭声。

郑贽、张秋石和柳荫梅三人骑着自行车来到打谷场。歪叔说,刚才大伙正说着呢。要是没有郑部长和荫梅支持分开浇,今年的这收成恐怕就没有了。郑贽说,哪是我们的主意,听荫梅说,是老海哥和宗山哥先想出来的办法嘛。

柳荫梅走到棒子堆前,拿起一根长棒子:老海叔,这是我那个新品种吧,你种得好!朱清海说是你给的种子好!柳荫梅说,老海叔,你估摸这一堆有多少斤?朱清海说,玉基不是在那儿记账吗?周玉基接上说,这刚收了不到十户人家的,就快有两三万斤了。张秋石说咱这真是灾年夺丰收啊。三喜子想起什么来:张乡长,原来不是说各家浇各家收吗,现在咋又合在一起了?张秋石说,咱还是合作社呀。合作社又没散,咋不在一起收?看看朱清海:社长,你说是不是?三喜子说八成又是朱区长的主意。郑贽说,合起来也好,不是记的有账吗?多收的,还是可以多分些。

朱清海站起来,把张秋石拉到一旁,看着郑贽和柳荫梅:郑部长和荫梅的事儿,啥时候办呀?张秋石说,我不也正着急吗?他是老大哥,他不办,我也不知道我个人的事儿咋解决。朱清海说催催他俩呀。张秋石说,郑部长说太忙。荫梅还因为哥哥的事儿,怕将来影响郑部长。朱清海说,她哥哥的事儿碍荫梅啥了?再说,荫植到底能有啥大罪?

皇陵乡乡公所大院。这里正在召开全乡党员干部大会。会标上写着:

继续推动合作化运动誓师大会

会场周围贴着许多标语:大灾之年夺丰收,丰收全靠合作化/巩固初级社,建立高级社/小社小丰收,大社大丰收,单干不丰收。

朱达在讲话:今年遇到这样的大旱灾,如果没有合作化,没有合作社,就不会有这样大的丰收。皇陵乡在这个方面成了我们区的一个榜样,一个典型。皇陵乡抗灾夺丰收的成就,证明了合作化的先进性,证明了合作社的无比威力……

会场下。朱清海磕掉烟灰,往地下唾了一口。他身旁坐着朱守田。朱清海说,净是闭着眼睛说瞎话。要不是郑部长支持分开浇,哪还收得了粮食!守田说,爹,这是在开会。朱清海说,开会咋着?郑部长不是也在台上吗,他咋不这样说?

主席台上。郑贽看了看朱达,又望向主席台下,他在观察群众的反应和情绪。朱达继续讲话:今冬明春的主要任务,就是要借这次抗灾夺丰收的东风,继续推动我区的合作化运动。力争明年春天,也就是过了春节之后,我们全区,要全部进入高级社,进入大社。各位党员,各位干部,一定要端正思想,提高认识,做好充分准备。我们迈大步的时机到了……郑部长,你有没有要说的?郑贽说,好吧,我也说几句。各位到会的同志,刚才朱区长安排的工作,我们应该抓紧做好。我要提醒大家的是,我们看问题的时候,不要那么简单。要分析仔细些,认识深刻些。要善于找出问题发生的原因,然后找出解决问题的办法。比如,要先巩固初级社,才能建立高级社。要巩固初级社,就要解决它生存的根本。这个根本,就是要多打粮食,就是要让农民兄弟看到,初级社能够多打粮食,生活能够比以前过得更好……

主席台下。朱清海又装满了一袋烟:还是郑部长这话在理儿。

主席台上。柳荫梅和张秋石交换了一下意见。张秋石说,现在还有一件事,请柳荫梅同志通知一下。柳荫梅说,我通知的是有关农业技术知识学习的。今年冬天,我们准备开办农民夜校。各个村都要认真统计一下,哪个村报名的人多,我们就先在哪个村开办。各个村愿意学习的人数,请先报给张乡长。

张秋石的办公室也是他的住室。傍晚。张秋石刚在食堂吃了饭,一只手拿着洗过的饭缸,一只手在开门。郑贽推着自行车走过来,把车子放在门旁,跟着张秋石走进房间。张秋石问,你现在还要去哪儿?郑贽说我今晚还要回县里。张秋石说,天这么晚了,明天回去吧。郑贽说,明天一早,县委有会议,今晚我回去还要看材料。张秋石说,打个电话,让县里派车来接吧。郑贽说,我跟李县长讲了,骑车回去。走,陪我到荫梅那儿看看。张秋石说,郑部长,你自己去吧。郑贽没接话。张秋石说,你们需要单独在一起的时间。郑贽说,秋石,在这件事上,荫梅还是有顾虑的。她为我考虑太多。张秋石说,这个我也理解。你的身份、地位,也影响她对你下最后的决心。郑部长,如果你考虑别人呢?郑贽说,暂时还不能,我得体谅她的心情。走吧,一块儿去。

皇陵集镇。柳家的旧厂房。这是一个大院,很深很宽广。原来的办公区是一排西式二层小楼。现在只有二层的一间亮着灯光,这就是柳荫梅的住室兼办公室。郑贽和张秋石上了二楼,敲敲房门,没人应答。柳荫梅从厂区的一侧转了过来,看见了他们:我息池边树,谁敲月下门?张秋石说,郑部长,这是考你了。郑贽也有会意:荫梅,你改上句,我不改下句。还是“僧敲月下门”。

柳荫梅走上二楼:老郑,还真有你的。张秋石说,还有什么?你改了上句,郑部长也得改了下句,才对得上呢。柳荫梅说,张乡长,你再想想。郑贽笑着看了看张秋石。张秋石这才会意出来:我……柳荫梅说,你与老郑,都没有妻子家小,不是僧是什么。张秋石说,还真让郑部长说着了。荫梅,我今天陪郑部长来,就是推动你们两个人的事儿。马上我就走,你们好好谈谈。柳荫梅说,我们谈谈?老张,你还不知道呢,我早跟老郑说过了,他可是正在给你物色对象呢。张秋石问,郑部长,真的?郑贽说,真的。是我们部里的一个办事员。荫梅见过,人也很好。我打算适当的时候向她提提这件事,让你们也尽快花好月圆。张秋石说,谢谢二位。那你们呢?郑贽说,进屋吧,还是先说正事儿。

三人一齐走进房间来。柳荫梅把灯芯又拧得大了些,房间里顿时也亮了许多。张秋石打量了一下房间:荫梅,那些旧式桌椅,你怎么不搬来用?柳荫梅说,上次你和郑部长决定让我住这儿时,朱区长就想说什么。我和我们这个家庭,在别人眼里看来,总好像与资产阶级,与旧社会牵连着什么。张秋石说,郑部长,我看你还是找县委领导做做工作,尽快把柳荫植的问题搞清楚,该放人就放人。郑贽说,我跟书记和县长也讲过几次了。这样吧,荫梅最近正式写个申诉……想了想:这不妥,还是让英兰写吧。写好后交给法院,看看是什么结果,我当然找机会还要再反映一下。柳荫梅说,我只怕朱区长在这件事情上还会坚持自己的意见。从他上午在大会上的讲话看,他的想法和郑部长的想法还是不一致的。张秋石说,我也听出来了。不过,朱区长是按照上级的要求,想要原原本本地完成任务,只能说他工作是认真的。郑贽说,朱区长的想法、做法也不一定就不对。因为在推进合作化运动这件事上,我们谁也没有经验,只能是尝试着来。这件事也就是我刚才要说的正事。今冬明春,合作化运动肯定会有一个高潮。秋石,你是我们党的基层干部,担负着一个乡的责任;荫梅虽然不是党员,但也是我们党委派的干部。因此,在这个问题上,我们一定要保持头脑清醒。张秋石问,分寸怎么把握?郑贽有点儿严肃,也有点儿慎重:我以下说的话,只是给你们作参考。合作化的方向是正确的,建大社也是应该的。荫梅在解放前不就与哥哥一起,想创建合作性质的农业社吗?当然,现在的情况与过去的情况是有很大的区别的。我们应该看到,集体的力量是存在的,但现在还没有发挥出来。因为我们没底子,没财富,没技术,还不足以建立大型水利工程以抗拒天灾。不仅是今年,明年,一二年,三五年中,甚至十年八年,我们还是要靠天吃饭。因此,要保证农业丰收,关键是保持农民分得土地时的那股兴奋劲儿不要松懈下来。今冬明春,我们这里的初级社是不是要向高级社过渡,一定要根据实际情况作出判断,且不可贸然行事。张秋石说,郑部长,你这种想法,我虽不能在干部大会上公开宣传,但我可以一个一个地说。增产增收的事,荫梅从科技推广入手,也是一个办法。郑贽说,荫梅在下午的会议上讲了办夜校的事,要抓紧办好。从一定意义上说,向农民宣传科学知识比组织合作社还要重要。再说,上夜校也是把大家组织在一起,这有利于宣传集体思想。当然,还可以想想别的办法。荫梅,刚才你一个人在厂里转悠,想了什么?柳荫梅说,我看到了那些闲置的机械。如果搞一个农业机械制造厂怎么样?郑贽说,怎么不可以!把三喜子他爹那几个老工人找回来,组织一个制造业的合作社也很好呀。张秋石说,社址就放在这儿好不好?郑贽说,放在这儿也可以。但要注意保护老厂,不能把所有的车间全打开。让三喜子他爹合计合计,适合用的机械才可以搬出来。张秋石说这我知道。突然想起来:郑部长,你还走不走了?柳荫梅问去哪儿?张秋石说,今晚郑部长还要回县里。这么晚了,不走了吧?郑贽说,我答应李县长的,一定走。柳荫梅说,怎么走?骑自行车?郑贽说,路走熟了,车骑惯了,没什么。柳荫梅有点儿担心:这可是走夜路啊。郑贽说,一路上谁不认识我老郑啊,走到哪儿都有说话的。柳荫梅说,那也让人担心。要是有阶级敌人呢?郑贽说,土改、镇反都搞了,哪还有那么多的阶级敌人。

柳荫梅拿起桌上的钥匙,吹熄灯:老郑,走吧,我送你回县里。

县委食堂。正是中午开饭时间。郑贽请服务员在餐厅的一个角落里用屏风隔出了一个小单间。郑贽正把两把椅子往小单间里放,李县长端着一个饭盒走过来:老郑,今天请客?郑贽说,李县长,你也请坐。李县长说,不,我那边也要谈工作。拉郑贽走到一旁:老郑,你刚才的发言,几个书记可是有些看法啊。郑贽说,在农业合作化的问题上,我的态度是认真、谨慎的,我在哪儿都坚持自己的观点。李县长说,观点是要坚持。不过,那也得看形势啊。柳荫梅端着两小碟菜走过来:李县长,请!李县长说,哟,是荫梅同志请老郑同志,还是老郑同志请荫梅同志呀?郑贽说,我们是请别人。李县长说,你们也早该在一起谈谈嘛。我又不是不知道。郑贽说,真的,我是给我的部下做月老哩。李县长说,那你们呢,请不请我给你们做月老呀!柳荫梅说,现在就请。李县长,你看,菜都端上来了。李县长说,开个玩笑。我还有事儿,你们快去,别慢待了客人。李县长往嘴里扒了一口饭,向餐厅另一头走去。柳荫梅说,老郑,你把菜端过去,我去叫小方。

郑贽接过饭菜往小单间走,方玲瑞正好找过来。柳荫梅向方玲瑞招着手:小方,小方,这边来,郑部长在这儿。柳荫梅拉着方玲瑞的手,跟着郑贽走进了小单间。方玲瑞说,郑部长,你好!郑贽放好两碟菜:小方,请坐请坐!荫梅,你先陪小方坐着,我再去打两个菜。方玲瑞拉住郑贽:郑部长,这就很好了。郑贽说,这哪儿行啊。今天你是客人,我们又是第一次请你。见柳荫梅已经走出小单间:荫梅,我去我去!柳荫梅说还是我去。方玲瑞看着走出去的柳荫梅:郑部长,你和荫梅姐,还等下去啊?郑贽说,小方,我们今天可是为你的事儿,不要偷梁换柱,王顾左右而言他啊。我们给你介绍的可是皇陵有名的乡长,年轻有为,也是我的老部下。方玲瑞说,郑部长,我还不相信你吗?郑贽说,相信我,我也不能包办婚姻呐。你如果有这个意思,明天我准你一天假,让荫梅陪你回皇陵,和张乡长见见面,谈一谈。柳荫梅又端着两碟菜走回来:郑部长,我要了一份红烧狮子头,不知咱们的方小姐喜欢不喜欢?郑贽说,咱今天说的就是喜事儿,你要什么小方都喜欢。来,开饭开饭。

皇陵集镇的一条街道。这是一个逢集的日子。赶集的人虽不是熙熙攘攘,可也拥拥挤挤的,接连不断。柳荫梅和方玲瑞从进了街口就下了车子,推着自行车在人群中找空子穿行。柳英兰今天也上了街。她站在一个小摊位前给孩子买了一顶老虎头帽子,付了钱刚转身,正碰上走到面前的柳荫梅和方玲瑞,惊喜地叫了声“姑妈!”。柳荫梅也感到惊喜:英兰,你也上街了?!柳英兰说,快到冬天了,玉基叫我给孩子买顶帽子。姑妈,这是谁呀?柳荫梅说,这是我们单位的方玲瑞同志。柳英兰连忙打招呼:你好!方玲瑞说,你好!荫梅姐,这是?柳荫梅说,我的侄女柳英兰,就住在皇陵下的毗陵村。拉柳英兰走到街道一侧:这是郑部长给张乡长介绍的对象,你帮张乡长看看,怎么样?柳英兰一愕然,又有点儿喜悦:张乡长?这么漂亮,他会不同意?走向方玲瑞:到我们家去坐坐吧。方玲瑞说别客气。

皇陵乡乡公所。大院的大门上贴着“欢度春节”四个大字。张秋石、柳荫梅和各部门的工作人员都聚在院子里,几个年轻人正在点燃一挂长鞭炮。张秋石等鞭炮燃放结束:同志们,现在都到食堂吃饺子。吃完饺子,都到各自的工作点,给乡亲们拜年去。带着钱和粮票,午饭咱们就在乡亲们的家里吃。

一群人拿着饭缸饭碗说笑着都往食堂跑。张秋石从房间里拿出饭缸,跟柳荫梅一起向食堂走去。柳荫梅问,小方上午来不来?张秋石说,她打来电话,说去看她母亲了。柳荫梅问春节后呢?张秋石说,她肯定来。郑部长不是催着我们办事吗?柳荫梅说,不催你你还不办呢。选个时间吧,我好去跟郑部长说。张秋石问你们呢?柳荫梅说,你还不了解郑部长?他从来考虑的都是别人,一到他自己,就犹豫了。张秋石问,是你在犹豫还是他在犹豫?柳荫梅说,都有点儿吧。我们两个人的身份都太特殊了。张秋石说,再特殊,也都还是生活中的人吧。是生活中的人,谁不建立个家庭?等见了郑部长,我得催着你们办事儿。柳荫梅说,走吧,吃了饭,到毗陵村看看。张秋石说,我估计郑部长也会来。我先到老海叔家看看,你就直接去英兰家吧。柳荫梅说,行。我跟英兰说,上午等你到家吃饺子。

周玉基在哄小彬玩,柳英兰把新蒸的一锅馒头起出来。柳荫梅把车子停在门旁,走进草房里。柳英兰抬头看见柳荫梅:姑妈,来这么早?柳荫梅说,还早呢,张乡长都转了两个村子了。咦,这馒头的颜色怎么这样黄呀?周玉基站起来让座位:姑妈,你坐吧。柳英兰说这净是玉米面的。柳荫梅问,麦面呢?没有麦面?柳英兰说,玉基说蒸些净玉米面的尝尝。柳荫梅又问到底还有没有麦面?柳英兰说,还有一点儿,蒸馒头没舍得放,留下上午包饺子。柳荫梅心生悲悯:你们就吃这些?孩子呢,他也吃这些?周玉基说,就这玉米,还多亏了老海叔家那二亩明王堆。要不是,连这些粮食也分不来。柳荫梅拿了一个馒头,咬了一口,眼里泛起了泪花:有馒头吃就行。不知道哥哥在狱中能不能吃上馒头?英兰,我叫你写份申诉,你写了吗?柳英兰说,写了。玉基说,恐怕写了也没用。柳荫梅说,我们总得努力一下。

朱清海一家人围在小桌旁吃饺子。饭菜虽不是很丰盛,但过年的氛围还是有些浓厚。朱清海背靠着一张旧木桌,木桌腿上也让香云贴有小型对联。他仰脖喝完了一碗汤,草豆接过碗,递给香云。香云说,爹,我再给你盛一碗。朱清海说,问问香莲吃没吃,等大家都吃过一碗了,再给我盛。

香莲从灶房走出来,端着一碗饺子:爹,你看,多得很哩。朱清海说,吃上饺子不容易。省着点儿,我只怕哪天过年就吃不上饺子了。香云说,爹,你说的这是啥话?入了初级社,咱这生活会一年比一年好,咋能吃不上饺子?朱清海说,不信,那你就等着瞧。打解放算,咱家吃上饺子的日子可是没几年。我也是想着年年过年吃饺子。为着这,过了年一开春,我安排咱家的活路,咋安排,你们都不要吭声。守田说,爹,开了春的活路,你还是跟社里的几个人商量着安排吧。 朱清海说,你知道我是咋想的?香云说,爹,您不能再老是考虑自家的。

张秋石走到院子里:老海叔,给您拜个年。香云连忙跑出来,拉张秋石走到正房里:张乡长,坐下,坐下。张秋石拉着正要站起来让座的朱清海:老海叔,受我一拜。朱清海说,哪里哪里。坐下,快坐下,香云,给张乡长盛饺子。张秋石说我刚在乡里吃过。朱清海说,看你这鞋上,裤脚上的泥,就知道你跑了几个村子了,早该饿了。保田,端一碗来。香莲从灶房端来一碗饺子,朱保田接过来递给张秋石:张乡长,吃吧,趁热。张秋石接过饺子:哎呀,老海叔,你家还真能吃上饺子哩,那我就不客气了。朱清海说,张乡长,不瞒你说,打从解放,我老海家还没有哪一年吃不上饺子,虽说平时过得节省些,但这白面也还是没断过。张秋石说,老海叔,你看,还是合作化好吧。朱清海说,张乡长,我这点儿白面可不是合作社打出来的,还是前年留下来的哩。张秋石说,老海叔家都有陈粮了!朱清海说,不过,今年可是没有了。就看下一年,下一步了。张秋石说,老海叔,要说下一步,那您看,今冬明春,咱这初级社能不能再前进一步?朱清海有疑问: 往哪前进?往共产主义?张秋石说,往共产主义还太早。咱下一步是向高级社迈一步。朱清海说,张乡长,你信朱区长的?今年收些粮食,真是合作社收的?张秋石说,这我知道,咱的合作社刚刚建立,优越性还没有发挥出来嘛。但是靠了咱们这些农民,不是抗了灾走过来了吗?就是成立了高级社,靠的还是咱农民,还能会出啥问题?朱清海说,知道这就好。下一步咋走法,关键是咋让咱农民心里高兴,觉着有奔头,愿意把干劲使出来。光说合作化好,没拿出好处给咱看看,咱不信啊。张乡长,这也不能说咱落后吧。张秋石说,那是。老海叔,我寻思着,这春上转入高级社,要是转得顺利,不耽误农业生产,夺个丰收还是没问题吧。

郑贽领着方玲瑞走进院子:老海哥,一家子好热闹啊。香云更高兴了:哟,郑部长来了,张乡长正在这儿呢。郑贽说,就知道他在这儿。老海哥,先给你拜个年。朱清海拉着郑贽走进屋,让郑贽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这时他看见了门外的方玲瑞:老郑,这闺女是谁?郑贽说你问问张乡长吧。朱清海看了看张秋石,又看了看方玲瑞:明白了,明白了。闺女,这边坐。香云,叫你姐下饺子。郑贽说,饺子不用下了,我和玲瑞都吃过了。不过,老海哥,我今天来,就是看你吃上吃不上饺子,家里包了多少饺子?朱清海说,香云,跟你姐把咱家包的饺子都端过来,让郑部长查验查验。香云和香莲把两大簸箕饺子端了来。郑贽拾起几个饺子,在手里掂了掂:个大,肉沉,好饺子,好饺子!老海哥,这就让我放心了。张秋石说,我刚才还吃了一大碗呢。郑贽说,听说你已经走访了几个村子,有没有吃不上饺子的?张秋石说,我在陵后村遇到一户。已经跟乡政府食堂安排了,上午给他们送几碗来。郑贽说,这就是我们的工作失误啊。明年,我们要想法通过我们的工作,通过农民兄弟自己的劳动,保证春节每家每户都能吃上白面肉饺子。我这个当农工部长的,只有老百姓年年都能吃上白面肉饺子,才算尽了一份责任啊。老海哥,你说是不是?朱清海说,老郑,我想起来了。那一年你在咱这一带打游击,让司空照、周宜仁追赶,就在我家那两间茅屋里,俺爹给你熬了一锅野菜吃,那时,你就说,将来咱要吃上白面肉饺子。郑贽说,是呀,这可有好多年了。有时,我在想,我那时是不是把话说大了,如果有一天,我让大伙吃不上饺子了,咋办?香云说,郑部长,不会不会。咱不是正往社会主义的好日子上过着哩吗?郑贽说,好,好,这话今个儿就说到这。秋石和玲瑞还有自己的事儿,我就陪他俩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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