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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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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3/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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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孪生》连载

第一十一章 龙塘


很久很久以前,赣中地区的紫瑶山下,住着一对亲兄弟。兄弟俩父母早逝,靠打柴狩猎为生。哥哥勤劳本分,操持家业,一心一意照顾好弟弟。弟弟却不安分,每天在山上沾花惹草,追风逐蚁,还时常对着阻挡视线的苍莽大山叹气发呆。一天傍晚,兄弟俩干完活来到山脚下那条清澈的河里洗澡。夕阳映照得河面血红,哥哥突然发现弟弟身上折射出几道亮光,仔细一看,分明是长出了几片鳞来。哥哥奇怪地对弟弟说,你身上长鳞了,将来有可能会变成一条龙。弟弟说,我要是成了龙,我就把整个世界搅得天翻地覆,把紫瑶山搅平,变成汪洋大海。后来,弟弟真变成了一条龙,也真想要把世界变成汪洋。哥哥自然不答应,紧紧看管着弟弟,不让弟弟兴风作浪。弟弟要摆脱哥哥的看管,哥哥死死跟着,弟弟跑呀跑,跑到一个叫祥云的村头,弟弟实在累得不行了,身子蹲下来喘口气,身子下面就化出了一口龙塘。哥哥逮住弟弟,为了保一方水土安宁,忍痛将弟弟锁在紫瑶山深处的一口深井里,日夜守护着。哥哥的行为感动了上帝,把他收为神仙。从此,兄弟俩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哥哥成了人们敬仰的水将军,弟弟却是一条孽龙。

这又是一个两兄弟的故事,是关于龙塘的故事。小峰还是第一次听,我过去隐约听过,听麻哥讲十次八次我仍觉得新鲜。听麻哥讲完后,我得意地对小峰说:“这回老大是好的吧。”

小峰说:“反正老大老二都不是我,我家没兄弟,我爸就我一个儿子。”

我说:“你爸根本就不知道这个故事。”

小峰说:“你爸也肯定不知道。”

麻哥说:“我们祥云村祖上传下来的故事,上年纪的人都应该知道这个故事。”

我相信我爸知道这个故事的,而且我爸会很多的故事,只是没有时间讲给我听。好在麻哥什么故事都会,只是麻哥总有干不完的活儿,我们也跟着他拿着干活的工具装模作样地来到龙塘边。小峰指着脚底下夸张地说:“哇!就是这个龙塘,还有故事。”

麻哥说:“你们看,龙塘水多清呀,还很甜。”

我探下身子窝掌为碗,舀起一捧龙塘水喝了下去。麻哥问:“甜吗?那可是龙水。”

我咂咂嘴,点了点头。小峰在一旁却抿嘴笑了,笑得有几分诡异。我问他:“你偷喝了龙水吧,难怪总是你拿奖状。”

小峰忍不住放声大笑:“我昨天中午在水里玩时,实在憋不住拉了一泡尿。”

“呸!”我朝着他吐了一口:“三好学生,做这样的事,我告张老师去!”

小峰毫不在意:“放假了,张老师不在。”

我气得双眼瞪着他:“你、你这条孽龙!”

我朝他扑了过去,和他扭打在一起。我们在一起不记得多少次发生扭打了,谁也赢不了谁。我平时干活多,比他力气大些,他却比我更灵活,滑溜溜的像只泥鳅。麻哥在一旁开心地看着我们两个抱在一起难分难解,越打越凶。快打着掉进龙塘了,麻哥慌忙喊道:“快停手!”

我们却停不下来,非要分出个胜负,我抱住小峰嘴里囔着:“我一定要制服你这条孽龙。难怪、你爸爸、喜欢喝尿。”

我好几次用脚去绊他,都被他滑脱了。终于勾住了他的脚,一使劲两个人同时倒下去了,差一点都倒进了龙塘里。

麻哥大声喊:“再不停手,以后不讲故事给你们听了!”

麻哥这句话很管用,我们马上停手。我们可以不吃饭不睡觉不干别的,可不能不听麻哥讲故事。为了能听他讲故事,我们还特地起了个大早。昨晚在麻哥家吃饱了毛豆正要回家睡觉,麻哥突然想起了我们丢在井台边的毛豆壳,弄不好就是罪证。我们天蒙蒙亮就起床把井台边的毛豆壳清理干净,处理掉。麻哥为了奖励我们,大中午的在龙塘边给我们讲龙塘的故事。

我们停下来了,麻哥却说:“你们这样怎么也分不出胜负,两个人都打得掉进龙塘多危险。找一块平地好好干,要么就把对方干倒,要么就认输求饶。”

我们不敢吱声,麻哥放缓语气认真地说:“你们知道唐朝有个程咬金吗?”

我和小峰都顾不上对方,赶紧往麻哥身边凑。国华和其他一些出门铲草的小伙伴来到龙塘边,看见我们也纷纷凑上前来,麻哥分明又要讲故事了。

麻哥说:“程咬金就会三板斧的本领,但他很清楚自己只会三板斧,要么就三板斧将对手打倒,打不倒就认输求饶。”

龙塘的水湛蓝湛蓝,阳光下山风一吹,波光粼粼的像晃动着一塘星星。我们安安静静地等麻哥往下讲,谁知他朝我们哼一声,吼道:“还不快替家里干活去,我要上工去了!”

望着麻哥的背影,小峰像是突然回过神来,说:“不对呀,听张老师讲,龙塘是古时候军队打仗挖出来的呀。”

国华说:“张老师知道个屁,他还能有我们村里人清楚?”

我说:“麻哥讲的龙塘的故事还会错?”

小峰仍不服气:“你看那旁边山上一堆堆的土包就是挖龙塘时堆出来的。”

国华说:“你不是我们村人,你不知道。”

我不满地对小峰说:“以后麻哥讲故事你别听了。”

国华说:“听我爹讲过,岭上村仗着村子大人多,不是大队吗?想跟我们争龙塘,那一年的那一天,龙塘边堆满了人,涵近十八庄的人都来了,密密麻麻的简直可以堆平了龙塘。为了让子孙后代能喝到龙水,我们祥云的老祖公凛然穿上那双摆在众位族长公面前烧得通红的铁靴,昂头挺胸奔向龙塘,脚底下冒着青烟,像踩着两片祥云。那样子多像当年追赶孽龙的水将军!把涵近十八庄为争龙塘推来的族长公都吓得吐出了舌头。龙塘从此就归了祥云,姓了杨,没人敢来争了。

国华一边说一边比划着。看见麻哥走远了,小峰说:“管他龙塘怎么来的,先下去玩个痛快。”说着便带头脱得光光的。我们一个个迫不及待地把夏天身上唯一穿的裤头全脱在塘头那棵老樟树下,一阵扑嗵扑嗵跳进龙塘里。比赛着游泳,看谁在水里憋得久,或者找对手打水仗。国华的水性最好,一个猛子扎下去水里不见动静,半天才从龙塘的另一头头冒出来。刚冒出水面就被他爹杨正发揪上岸来,然后他爹挥舞着铁锹把我们统统赶上岸,我们在老樟树下纷纷找回自己的裤头穿起来。国华爹每天披着一件四个口袋的蓝卡其布中山装外套,胸前挂只哨子,扛着一把铁锹在田野上到处巡查。他吹着哨子像召集生产队社员一样让我们在龙塘头站成一排,给我们训话:“你们知道龙塘是怎么来的吗!你们不要光贪玩,你们最好将来一个个都成为一条龙!像杨小波的爹一样,拿出本事走出去。成为一条龙,当然,不要成为一条孽龙。还是做水将军好,要好好帮家里干活。”

国华爹训完话,气鼓鼓地扛起锹走了。国华爹提到了我的父亲,他是生产队长,他说要像我父亲一样,那就是全生产队社员都要向我父亲看齐。这让我很是有几分骄傲。

小峰分明没有玩够,提议说:“我们不到水里玩了,在岸上玩,玩水将军追孽龙。”

我抢着说:“我当水将军,你当孽龙。”

小峰鼻子一哼,嘴巴一翘,我笑着说:“你就是个孽龙,我带人追你,追孽龙。”

小峰死活不干了,口口声声说跟我们玩真是没意思。我最看不惯他那有几分清高的样子,总以为自己是城里人。我说:“有什么了不起,我家也是从县城来的。”

小峰说:“我家是下放的。”

我说:“你家那不叫下放,我家才是下放的。”

国华说:“什么是下放呀?”

我说:“我妈说,下放就是从上面放下来的。”

国华说:“那应该叫放下。”

我不知道该怎样解释,想起祠堂里队里开会的情景,说:“你爹是队长,你爹最清楚的。”

我不想和小峰争论下放和放下,只想抓紧时间玩。身材扎实胖墩的国华只好当孽龙,带另一拨人马,我水将军带着人马追赶孽龙国华的人马。追到生产队的番薯地里,我们又变成了解放军打敌人,那堆起来的一条条土垄正好做我们的战壕,我们用那青绿的番薯藤编成草帽戴在头上,埋伏在战壕里和敌人开战。我是解放军指挥员,带领战士们冲锋,把国华带的敌人打得溃不成军、落花流水。整块地就像被犁过一样,那尚未成熟的番薯被翻出了土面,斑驳陆离,惨不忍睹。

一直在旁边观战的小峰说:“不错,不错。”

我说:“你这条孽龙,关你什么事?”

小峰说:“要被国华爹看见了你们就惨了。”

我说:“你也跑不了的。”

小峰说:“我不跟你们玩,玩我爸做的玩具去。”

国华不急着跑,在一旁笑了起来,说:“你们城里放下来的叫起娘来真好听。”

小峰问他:“怎么好听?”

国华说:“像牛叫一样,妈——”

这确实是我和小峰和其他小伙伴不同的地方,我们叫父母亲是喊爸爸妈妈,村里土生土长的孩子叫父母亲都叫爹娘。

国华双手举在头顶上,夸张地冲着小峰学了一声牛叫“哞——”,引来一阵哄笑。

小峰很恼火,对着他骂:“你天天放牛,你才是一头笨牛!

我以为国华国华会被激怒,很有可能会对小峰动手。我甚至很想国华能出手揍小峰一顿。国华比我们大两岁,人也长得粗壮,他要是动手,小峰自然是乖乖地趴下。谁知国华不吭声了。

我感觉没趣,拿着工具在野地里随便弄些柴草回家去交差。小峰的干活工具是怎么带出来的,仍然怎么带回去。回到家放下工具后,他像变戏法似的,手里有了一个乒乓球。他拿着一块木板做的球拍,却没有地方可以打乒乓球,外面土坪上的沙土弹不起来,墙壁是土坯的且缝隙很大,也不能对着墙壁拉。我跟在他身后,比他还着急,看到整块木板做成的房门,灵机一动对他说:“把房门关起来,大厅上的地面板实,可以把球弹起来再往木门上拉。”

小峰按我说的有板有眼的对着房门拉起了乒乓球,小涛坐在一旁有滋有味地看。看小峰越玩越起劲,眼里全然没有旁人。看着看着,我竟然憋着一股邪火,冲他囔:“木门是我家的,搞坏了要赔!”

小峰停下来,连忙把就和拍递给我。我接过来,迫不及待地抽打着乒乓球。

小峰见我抽打乒乓球的劲头,在一旁看不下去,很快又从我手里要了回去。我没玩够,心里很不舒服,故意干扰他,在他面前穿来穿去,没想到乒乓球落到我脚下,我收脚不及,“啪”的一脚踩在了乒乓球上,球瘪了。

小峰捡起球来一看,“哇”一声哭了起来。哭声引来了王奶奶,她一手抱着小峰的头,一手拿着被我踩瘪了的乒乓球,不知道该心疼孙子还是心疼乒乓球。她一边安慰小峰,一边捏着那只乒乓球,试图把乒乓球重新捏的鼓起来。

王伯收工回来了,把瘪了的乒乓球放在桌上用一只圆珠笔使劲地擀。眼看着乒乓球慢慢一点点鼓起来,小峰停止了哭声,我的心也慢慢舒展开来。还剩最后一点凹下去的却怎么也鼓不起来。王伯想了想,拿来一只饭碗,碗里倒满开水,将乒乓球丢进去,那剩下的一点点也渐渐鼓了起来,只是还有一道明显的折痕。

夏天中午的太阳最毒,大人们都呆在家做家务或者午休,等待太阳西斜了才上工。我们小孩的精力最好,从来不午休,我拿起盆子正准备像往日一样去龙塘玩水摸鱼。国华跑过来邀我一同去他家,我以为他要给我什么好吃的。一进家门他就忙开了,把饭桌拖到大厅中央,从门外取下挂在墙上他爹用来记事的黑板,用两把椅子垫得跟饭桌一般高。然后拿出来一个乒乓球,一副没有胶皮的木板球拍,将一块交给我说:“来,打乒乓球!”

我一阵兴奋,没想到他还真有办法,想到他爹队长杨正发就在旁边的房间里睡午觉,总是放不开手脚。国华也肯定跟我一样感觉不过瘾,停下来拿着球和球拍,要我跟着他往外走。我不知道他要带我去哪里,手里的球拍舍不得放下,再不过瘾也总比没得玩要好。走到外面,国华看看左右没人,对我说:“我们去学校,打个痛快。”

我有些为难:“下午不干活了?”

他说:“你回去拿上工具,我们打完乒乓球回来时在山上砍些柴。”

我把球拍塞给他,跑回家把平日砍柴用的工具带上,来到村口跟国华会合,见他手里只拿着球拍和球,问他:“你不带工具?”

他说:“我不用。”

我问国华:“要不要把小峰叫上?”

他说:“不叫他。”

他分明记恨着小峰骂他笨牛的事。我懒得多想,只想快些去学校里和国华痛痛快快打一场乒乓球。我们翻过龙塘头上那座不高的山,很快来到了学校。放暑假了,学校里很冷清,透过那锁着的铁栏杆大门,我们看到了那张布满泥土的砖垒的乒乓球桌。平日里都被高年级的同学占着,我们只能在一边欣赏他们痛痛快快地推挡拼杀。今天我们要彻底的占有它,直到把自己玩得筋疲力尽。国华先爬上了那条铁门,我紧随其后也爬了上去,铁门就是用几根钢筋简单焊起来的,像家里的梯子一样很好爬。

我们终于可以痛痛快快地打一场乒乓球,没有人和我们争和我们抢,一直打到我们不愿意打为止。我想象着小峰站在一边,眼睁睁看着我推挡扣杀,痛快淋漓。真是没想到,我的乒乓球打得这么好,小峰只有羡慕的份。

我和国华两个人实在是累了,球掉到地上都不愿意捡了。我还得留一点力气,回去的路上打些柴草回家。到家时,我跟国华说:“能不能把球拍借给我,就一个晚上。”

他爽快地把另一块也给了我,说:“这一块也放你那儿吧,我一个人也打不了乒乓球。”

我把球拍藏在身上拿回家,衣服鼓起一个大包。坐在门边的小涛眼尖,以为我又拿回来什么新图书,要我拿出来他看。我没办法,只好把球拍拿给他看,他不感兴趣。不见小峰在家,也不知道他干什么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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