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时间来,我形成了一个习惯。每天下班后早早回家,母亲也不用等父亲催,早早烧好饭我回家就有得吃。我吃过饭就出门,母亲从来不问我去干嘛,也不用担心我只会窝在家里了。走出家门我又不知道该走往哪里。实在是没有地方去,也不想去,太累了。小峰总是很忙,除了打麻将我们在一起好像也没有什么事情做。我也不想总跟他在一起,白天面对面的就像是对着镜子上班。下班后跟他走在一起,还得不断地指着镜子向人解释说,那个不是我,他脸上的肉比我多些。这多没劲呀。
我独步在县城中心广场的边沿,落日余晖洒在草地上,轻轻的泛着金色的光,我看着自己的影子在草地上像夸张的漫画,长长的,越来越长,越变越淡……慢慢地消失了。于是,空气变得凉爽,傍晚在朦胧中变得温柔。我看到广场北边的人民电影院售票窗口前,有很多的人拥挤着买票看电影。我还看到小萍跟一个和她年龄一般的女孩子,在电影院门口的台阶上着急等人。小萍也看到了我,手里举着电影票朝我挥挥手:“小波!”
我答应着朝她跑去,问她:“是等小峰吗?”
小萍说:“不等了,你和我们一起看去。”
简直是天上掉馅饼,小萍在等谁,和她一起的女孩子又是谁呢?电影很快就要开场了,我带着很多疑问跟着她们走进电影院看电影。是周星驰的电影,我一贯对港台电影里的恶搞场面没有好感,小萍她们喜欢我也只能静下心来认真看。看着看着,很快就颠覆了我以前的看法,慢慢地有些明白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喜欢周星驰。影片里有不少镜头看起来很恶心,但不得不承认周星驰很善于抓住每一个喜剧元素,合理夸张,化腐朽为神奇。看得我全身放松,将近两个小时笑一笑很快就过去了。
从电影院出来已经很晚了,曲终人散。小萍终于给我介绍起她身边的女孩:“我同事,叶红。”
叶红长得并不算漂亮,眼睛有点小鼻子有点平,但皮肤白皙身材高挑丰满,透着一股城里女孩子的味道。她笑着对我说:“我开始还以为是小萍的哥哥小峰呢。”
小萍说:“他也是我哥,叫杨小波。”
叶红说:“那周三一起过来吧。”
小萍爽快地替我答应下来,我稀里糊涂地对着叶红笑笑。待叶红走远了,小萍才告诉我,原来他们医院新发了一套液化气灶具,叶红想在周三倒休时邀几个朋友去宿舍点火开张。很快我和小萍也要分手了,小萍说:“记得,周三。”。
我笑着回答:“一定,不见不散。”
我回到培养巷时,小涛的烟摊已经收回去了,曹秋月也在准备着收摊。看她有些费劲地往一个板车上搬水果,我忙上前帮她一把,明知故问:“建民哥呢?”
她说:“他还能干什么,就会死在麻将桌上。”
走过她家门口的麻将桌时,几个人激战正酣,只是边上看的人少了。铁角看到我说:“小波吧?这么晚回来,好久没跟你摸过麻将了。”
我说:“看电影去了。”
桌上的詹医生正着急等铁角出牌,抬头看我一眼:“哦,看电影,电影好看吗?”
我开玩笑说:“麻将最好看了。”
詹医生若有所思地问:“和谁一起看呀?”
我说:“我妹妹。”
铁角说:“肯定是妹妹咯,红中!”
“碰!”詹医生想着心思,却并不耽误打牌。我不想影响他们打牌,只想早点回家休息。
第二天上班后,小峰只在办公室露了一下脸就不见了。我正准备下班,吴科长把我叫了过去。他坐在办公桌后面,那粗短的身子被办公桌挡着,桌面上只露出个圆圆的脑袋圆圆的脸。每次走进去一看见露在桌面上那张油光光的脸,我就会想起“八面玲珑”这个词来。
吴科长很随和地和我聊着闲天,叫我过来仿佛只是想和我聊天的。他从抽屉里拿出一筒茶叶对我说,老家的新茶“狗牯脑”。他要我把杯子拿过来,一边往我杯里撮茶叶一边问我:“在乡下呆过吗?”
我说:“从小就全家下放在乡下。”
他说:“乡下好呀,乡下可是个锻炼人的地方。”
我只有不停地点头。乡下是好,乡下给了我一副不死的体魄,陪起客来不知疲倦。乡下也葬送了我弟弟的一生。
吴科长一边和我聊着闲天一边忙着什么。我在一旁喝着茶,我其实不会喝茶,总感觉苦苦的、涩涩的毫无味道可言。我却喝得极其认真,努力喝出新茶那股沁人心脾的清香来。我一不小心发出“啾”的一声,正埋头写着什么的吴科长抬头看我一眼,像突然想起什么,说:“晚上省城的张科长他们要来,你陪他们好好喝几杯。”
吴科长说完又埋头在桌上写着。我只好端起茶杯回到自己的办公桌边。办公室里其他人都在埋头工作着,我想我必须比他们工作得更努力更刻苦,否则对不起手里这杯新茶。
快下班的时候,我跟着吴科长提前来到酒家的包厢里。客人一般先电话联系,然后算好时间不紧不慢地赶到。等人的时候,吴科长叫小姐放卡拉OK,《十五的月亮》他唱得有板有眼,声情并茂。只可惜听众太少,负责包厢的小姐大声叫好,不断的给吴科长推荐歌曲。《小白杨》,《说句心里话》,风烟滚滚唱英雄……一首接一首,吴科长开起了个人演唱会。我也许是没休息好,感觉包房里很压抑,歌声震得我头皮发麻,还得跟着小姐一个劲地鼓掌叫好。
客人终于来了,还是省城那家航运公司的张科长。张科长一边握着我的手,一边拍打着我的臂膀,嘴里说着年轻呀,一表人材呀,这些好话好像我们上次见面时他都说过。我还没开始喝酒就有些脸发烫,有几分醉的感觉。
小姐过来问上什么酒。张科长眯着眼睛,看着一脸灿烂笑容的小姐说:“还用问?看我们杨科的样子肯定上白酒啰。要高度的,低度的不过瘾。”
小姐欢快的答应着,很快拿来五十八度的“芦州老窖”。吴科长举起杯来用一点点酒向客人们表示了一下,便坐着看我。他表示我就不能表示了,我只能表现,宁可自己住院也不能让吴科长亲自住院,否则就会成为第二个小峰,以后有了客人吴科长就不会再叫我陪了。我当然不愿意,我好不容易在公司里有一个上班的位子。我端着满满一杯酒站了起来,说:“我代表吴科长敬大家一杯。”
张科长不客气地制止我:“杨科,搞业务批发,喝酒不能批发。”
我只好恭恭敬敬地一一向客人敬上一杯。客人们在张科长的带领下一一回敬我一杯。一个来回下来,十多杯酒下去了。我有些把持不住,这高度酒我实在还有些不适应。我正要坐下来喘一口气,张科长大声囔了起来:“小姐,把酒满上!”他把满满一杯酒伸到我面前:“刚才你是代表吴科喝的现在我要跟你杨科喝。你这么年轻,今后我们打交道的机会多。我先喝为敬。”说着“哐”一声碰响了我的杯子,一口干了。
我看一眼身旁的吴科长,他那目光分明在给我鼓劲。我心生一股豪气,也端起杯来干了,那酒在嘴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客人们又闹哄哄的一一向我敬酒,我还得一一回敬,又是一个来回。我成了桌面上的一块靶子,客人们都集中火力对着我。我记不清喝下去多少杯了,小姐捧着酒瓶就站在我身边,专门关照我的酒杯。我也来劲,酒喝到一定的份上人就轻飘飘的,话也多起来。酒桌上光听到我和张科长在囔,像在较劲,又像是真的酒逢知己。身边的吴科长只是默默的吃菜,热闹与他无关。趁张科长上洗手间的时候,吴科长凑近我悄悄地说:“不错,好好干,我的位子今后就是你的。”
我身上的血液一阵往上涌,恨不得接过小姐手里的酒瓶来灌。
从酒家出来,吴科长仍然把客人交给我,自己先走了。我云里雾里,高一脚低一脚,不知怎么就把客人带进了一家歌舞厅。好在客人们一进歌舞厅就用不着我招呼,很快就和小姐相拥着在晦暗的灯影里轻歌曼舞。我独自坐在暗角落里喘粗气,那旋转的灯光在眼前五彩缤纷地晃,晃得我头晕目眩。领班小姐凑过来问我要不要小姐。我憋不住冲她大声吼道:“小姐要不要我?!”
领班小姐一个指头按在鼻子上要离开,没想到背后我的一句:“等一下!”吓了她一跳,她回过头来惊讶地望着我。我瞪着她直喘粗气,半天憋出一句:“洗、手、间、在、哪?”
在洗手间里大吐一阵后,我感觉气顺了一些。回到座位上,又有小姐过来拉我跳舞。这地方的小姐真好,总怕人寂寞。我也看不清小姐长得什么模样,被她牵引着,随着杂乱的音乐声在晦暗的灯影里跳起了醉舞,时而有些难以自制的在小姐凹凸鲜明的身上蹭一下,引得小姐发出一阵咯咯的笑声……
回到宾馆已经一点多钟,张科长余兴未尽的说:“还几个小时天就亮了,睡什么鸡巴?打麻将吧。”
我酒是醒了,头还很疼。张科长要打麻将,我不能扫他的兴。我去服务台找小姐要麻将牌,小姐揉揉眼睛问我:“不睡觉啦?”
我嫌她多嘴,吼道:“谁没睡过觉?睡个鸡巴!”
第二天吴科长听说我一夜没睡,竟有几分羡慕地说:“年轻真是好,玩什么啦?”
我如实说:“跳舞,打麻将。”
吴科长问:“就没玩点别的?”
我看着他,摇了摇头。他朝我笑笑说:“不错。”
吴科长常说,现在搞业务关键是要把客人陪好,陪好了就一切都好办了。果然,劳累了一夜的客人们到公司来坐下来谈正经事,一个个都像瘟鸡一样。桌面上只有吴科长一个人神采奕奕,谈笑风生,他就像一个高明的导演,一切都他说了算。最后他笑着对张科长说:“办完了正事,今天再住一个晚上,让杨科长带你们好好领略一下我们县城的风光。”
我看见张科长微笑着点点头,心里“格登”一下,完了,医院小萍那儿去不成了。昨夜熬通宵,天一亮我就不断提醒自己,千万别忘了今天是星期三。现在忘了跟没忘是一回事。
今天是星期三,今天我只能陪客人过。晚上吴科长要我把客人带进一家更高档的酒楼里,点了几个能代表县城风味的特色菜,油焖竹老鼠,红烧铜钱肉,乌鸡龙凤汤……这些都是平时一听菜名就让人口水直流。我一点胃口也没有,心里想着小萍跟叶红也许忙好的一桌的菜还在等我。
吴科长用筷子指着乌鸡一个劲地劝张科长:“吃,吃。正宗的!”
张科长答应着象征性的动动筷子,显得没有胃口。
草草用过餐后,吴科长拍拍我的肩膀笑着说:“带客人好好潇洒潇洒去,没吃好可要玩好哟!”
吴科长走后,我见张科长一边剔牙一边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想起他在餐桌上胃口不好一定是昨晚没休息好,忙问:“要不,早点回宾馆睡觉?”
我巴不得他早点回去睡觉,我好去找小萍,她们说不定还在等着我。谁知张科长把牙签一丢:“睡觉?睡觉我还不回家里去睡!”
我不敢再动去找小萍的念头了。我左想右想怎么也想不起该带客人们去哪里潇洒,小小县城哪里能潇洒得起来。正头疼着,张科长笑着问我:“你们县城还有没有别的什么有特色的东西,像你们的乌鸡一样,有没有白鸡呀什么的?”
我一本正经地想了想说:“没有,好像没有。”
乌鸡可是我们县里名闻遐尔的珍品,外地来的客人首先想到的是要尝尝这里的正宗乌鸡。有许多客人还专程为此而来。我想不出县城里还有什么能跟乌鸡相提并论的。
张科长突然问我:“小杨科长,还不到三十吧?”
我点点头,不解地望着他。张科长说:“搞业务还得好好向你们吴科长学习呀。”
我忙说:“是呀,是呀。”
夜色渐浓,张科长慢悠悠地点上一支烟,深吸了几口,望着眼前渐渐显现出几分色彩的街道,像不经意的说:“听说你们县城的发廊很有名,要不带我们去见识一下?”
我突然醒悟过来,以前在办公室听小峰说起,我们县城里新近冒出许多发廊,里面的“鸡”和我们被号称“白凤仙子”的乌鸡一样多。难怪张科长他们对乌鸡不感兴趣是想到那个“鸡”了。我从没去过那种地方,也不敢想去那种地方。张科长他们想去,我没办法。吴科长再三交待我要把客人陪好,没陪好就是没工作好。
我不知道有“鸡”的发廊在哪条街哪条巷,我就像是第一次来到这座生养我的县城。我领着张科长他们辖转,又不好去问别人。转到中山路,中山路是县城最繁华的街道。张科长有些不满,说照这么转下去什么兴致都转没了。正说着,他突然眼前一亮,指着不远处的一块招牌念道:“太阳鸟,蛮有诗意哟。”
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我们走进“太阳鸟”,老板娘笑眯眯的迎了上来,又是让座又是递烟。我虽然是第一次进这种地方,却显得很老道的对老板娘嚷:“把小姐全叫过来!”
老板娘答应着朝着那些暗角里阿兰阿菊阿花阿香乱喊一通,小姐们很快从暗角里冒了出来,像一只只快乐的鸟儿栖在客人的大腿上叽叽喳喳欢叫。一阵莺声燕语中客人们很快被小姐一个个引进那晦暗的角落里。
老板娘对我说:“你也挑一个去吧。”
我说我想睡觉,便靠在座位上睡了起来,我真的很累,快撑不住了。一个小姐走过来拉着我说:“到里面去,里面睡得舒服。”
我不由自主地被小姐牵引着,一股滑腻和柔软的感觉通过我的手传遍我全身,我迷迷糊糊跟着小姐走进一片朦胧之中。那昏暗的小房间里,一股说不出来的多种气味混合在一起的怪味熏得我支撑不住,情不自禁地扑倒在那窄小的按摩床上。我实在是太累了,太需要睡一会儿……
迷迷糊糊中,我感觉到一双柔软的手带着几分凉意在我身上游走,触摸着我身上最敏感的地方。我努力睁开眼睛,昏暗的灯影里,一个体态丰盈的身影像一团白色的光芒罩在我身上,上下起伏,不停地摇晃。我感觉像在梦中,在梦中被人用绳子套住了脖子,我拼命挣扎着……直到我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我看到身边实实在在站着一个体态丰满的小姐,一边穿衣服一边问我要小费。我仍恍然如在梦中,嗫嚅着:“小姐,我可是第一次……”
“怎么,你还是处男?怪不得。”小姐露出几分得意,“本小姐今天高兴,对你优惠,收费八折,以后常来照顾生意喔。”说着“啪”一声拉亮一盏灯,对着灯光照着手里的钱。那盏灯就像是照妖镜。强烈的灯光下,小姐那张浓妆艳抹的脸真有几分像妖魔鬼怪。我一阵恶心,差一点吐了出来。小姐又“啪”一声拉灭了灯,哼着小调走了,像幽灵般从小房间里消失了。
我终于忍不住,哇哇呕了起来。呕过一阵之后人也灵醒了些,身上不觉掠过一丝寒意,天啦!我突然间想起小萍来,她们此刻也许还在等着我。今天是星期三,我应该和小萍和叶红她们在一起。我跟张科长非亲非故,却要陪吃陪喝陪玩,陪得死去活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