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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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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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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孪生》连载

第二十二章 恋爱相亲

我回到公司上班,心情大不同前,毕竟从市里学习回来。我以为是走错地方了,所有办公室的门上的牌子都焕然一新,过去的手写隶书换成了印刷体楷书。最突出的变化是“股”全换成了“科”,人事秘书科,购销业务科,安全保卫科,“经理室”也换成“经理办公室”。

我学习半个月回来重新上班,我不知道该向谁汇报。想到是肖经理派我去学习的,我便直接往经理室走。没想到表哥刘其根也在,我是第一次看到表哥来公司。他是代表商业局来的,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公事来的。我喊了一声:“表哥。”

经理肖克喜奇怪:“表哥?”

表哥说:“肖经理还不知道吧,杨小波是我表弟。”

肖经理说:“确实不知道,小波可是我们公司的人才,刚刚我还派他去市里学习了。”

表哥说:“以后肖经理多多照顾。”

肖经理说:“刘股长一句话,虽说以后不直接管了,可商业局永远是我们上级。”

我拿着带去市里学习用的新本子,想着找机会向肖经理汇报。表哥刘其根要告辞走了,显然他是公事公办,办完就走。我不知道他是什么事情,只知道公司换主管单位了,由原先的县商业局主管换成了市公司直接领导。肖经理让我送送表哥,我只好跟着表哥起身走出了经理室。我送表哥出大门时,回头才看到公司的大门上比过去多了一个很大的圆形徽标,里面是一个红红的火炬和中国石化几个字组成的图案。我不知道还有没有必要向肖经理汇报,我走过安全保卫科,龙仲谋坐在位子上认真地看着一份报纸,我略带夸张地喊了一声:“龙科长!”

龙仲谋笑着说:“大学生镀金回来啦?”

我说:“一回来公司全鸟枪换炮了。”

龙仲谋说:“村民小组换成了居委会,升了半格。以后归条条管,地方政府不管我们了。”

我搞不清什么条条块块的,我还是我。公司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我却没有变。一切回到了从前,上班没事我还像过去那样在各个科室里转。我习惯性地走进以前的公司办公室,现在的人事秘书科,只见肖艳萍一个人在,她神秘地对我一笑,说:“你要请客。”

我莫名其妙:“请什么客?”

“肯定有好事,先答应我。”她对我妩媚一笑,我还有什么不能答应呢?就是没有什么好事,我也很愿意请她吃饭。

她拿给我一张汇款单,是报社寄来的稿费。我很高兴,正好用来请客,免除大家对我的怀疑。可是请谁呢?我总不能全公司人都请吧,这点稿费也远远不够。我对肖艳萍说:“请谁你说吧。”

肖艳萍说:“还是你自己看着办吧。”

我说:“叫上小峰行吗?”

她看我的目光有些迷离,像在自言自语:“叫小峰做什么。”

看着她楚楚动人的样子,我心想多一个人在边上只会败坏胃口。我对肖艳萍说:“就中午吧,我只请你一个人。”

没想到她爽快地答应了:“好呀,上哪里?”

我想请女孩子吃饭其实很好打发,找个安静的地方点几样她喜爱的小吃就行。中午的时间短,我们只能在公司附近的“好再来餐馆”。我怕被人看见尤其是小峰,虽然刚刚在办公室我没看见他,不知道他在忙些什么。我和肖艳萍提前来到餐馆的包厢里,拉下窗帘。我还是第一次单独请女孩子吃饭,总问她爱吃什么,显得有些局促不安。她倒比我大方,说随便吧。好像对吃不很在意,只是一个劲嘀咕,你怎么就能写出报纸上的文章呢?

我没喝酒,却仿佛有几分醉,说:“小东西,没什么。”

她说:“你以后写一部长的,可以拿很多稿费。上什么班呢?一点意思也没有。”

上班确实没意思,更何况我每天真不知上的什么班。她随便点了几个菜,我们很快就吃完了。她好像只是为解决午餐来的,公司食堂早已经彻底关了。买单时我有些不好意思地对她说:“这不算请客,等哪天晚上你有空了我再请。”

下午上班后我在业务购销科的一个空位上坐了一会儿,仍然不见小峰,也不见吴科长。我没有具体事情,就像一阵轻风在办公大楼走廊里游荡。游荡之后走进人事秘书科,科长李文才也还是不在,肖艳萍忙对我说:“真无聊,我们出去转转吧。”

我心里很高兴,但还是上班时间,嘴上说:“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那些当官的谁知道他们上班干啥了!”她边说边麻利地收拾办公桌,催着我跟她出门。

走出公司大门就是长长的县城南门河堤,我们沿着河堤由西向东漫步,西斜的阳光在河堤上把我们的影子越拉越长。看着堤岸外河边沙滩上玩耍的一群小孩,她问我:“你会游泳吗?”

我说:“会狗刨,从小在水塘里刨大的。”

我给她讲起了龙塘,讲起了水将军和孽龙兄弟俩的故事。听得她神态痴迷,脸上红扑扑的。不知不觉我们走过了长长的河堤,走到了县一中。

“我的高中就在这里读的。”肖艳萍就告诉我,她是从这个学校出去的,比我晚一届,没考上大学,靠家里的背景招工进的县燃油公司。县一中里面有一座古建筑,叫快阁,因宋代大文学家黄庭坚的诗《登快阁》而出名。只是很久以前就倒塌了,上学时她常常拿着书本来到长满杂草的快阁遗址,登高望远,背诵英语和古文诗词。不知道什么时候,县里重修快阁,按古时候的样子搭了个架子,可能是没钱,一直完不了工。

我们沿着没建围栏的水泥阶梯登上快阁,眺望远处的江面,我情不自禁吟出两句:“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她说:“难怪会写,看到什么都能触景生情。”

我说:“我可写不出这样的诗。”

她说:“这好像不是黄庭坚写的吧?”

我随口又背起了黄庭坚那首著名的《登快阁》:“痴儿了却公家事,快阁东西倚晚晴。落木千山天远大,澄江一道远分明。朱弦已为佳人绝,青眼聊因美酒横。万里归船弄长笛,此心吾与白鸥盟。”

她说:“我就说刚刚那两句不是黄庭坚写的嘛。”

原来她只知道黄庭坚,像所有嘉禾县城人一样。我说:“开始那两句是唐朝的王勃为南昌的滕王阁写的,此情此景也差不多。”

这时候天空突然响起一声闷雷,真的是晴天霹雳。也许是我们拿着工资这样上班,天理难容。我拉起她的手很自然地往回走,快到培养巷了,突然天空中乌云翻滚,一场暴雨就要降临。巷口曹秋月的水果摊上支起了防雨棚,她远远朝我们喊:“小峰女朋友来啦,要下雨了!”

我冲她说:“我是小波。”

我们踅进巷里,走向我家。路过巷子里平日热闹的地方,见铁角和几个女的正往屋里抬着麻将桌。见到我们,铁角打招呼说:“小峰女朋友来了呀。”

眼看雨要下了,我只顾一路往前跑。一踏进我家那阴暗的小平房里,肖艳萍突然发出一声惊叫。我连忙把灯打开,小涛坐在屋子正中央。她分明看见屋里坐着另一个我,一样的脸盘一样的五官模样,活脱脱就是我的翻版。只是坐着的那个脸色苍白,那变形的身躯让人看不到一点生命的活力。

暴雨很快就过去了。肖艳萍看一眼我家墙上被母亲撕掉一半的日历说,她该回家了。暴雨把培养巷敲打得破烂不堪。我站在门口望着她很小心地行走着,往那些干净的地方不停的跳跃着,那样子就像在巷子里跳着一种奇特的舞蹈。很快从我的视线里消失了。

雨停了,母亲也从外面回来了。母亲对我说:“小峰上午来过,说明天小涛可以去接手那个香烟摊,他朋友黑皮的。也不用办什么手续,先做起来再说。”

小峰来过?难怪上午没见他上班。我想起刚刚冲进巷里时,曹秋月和铁角跟我打招呼肯定都把我当成小峰。我跟母亲说:“我找小峰去。”

我来到城东巷找到小峰家,他家大厅里热热闹闹的。我在门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没想到坐在上首的王伯看见了我,大声喊着我:“小波吧,快进来!”

这还是十多年来我第一次见到王伯,他还是戴着一副黑边眼镜,脸却圆了许多,那看似被挖去的两道不但填上了,还鼓出不少来。我硬着头皮进去,小峰一家都在,我万万没想到的是,肖艳萍也在!原来她从培养巷直接跑到这里来了。我脑子转不过弯来,漠然地看着小峰在切着蛋糕,好像是在为谁过生日。

上班无聊我不好意思去人事秘书科喝李主任泡的茶,没事只好往安全保卫科跑。龙仲谋见我提不起精神的样子,凑过来悄悄问我:“失恋了呀?”

我摇了摇头,我压根就没有恋爱,不知道恋爱的滋味。我问他:“肖艳萍是不是在跟王小峰谈恋爱呀?”

他说:“他们关系一直就不正常,小峰那小子也是,总不跟人家结婚。”

我不知道肖艳萍为什么要这样,难道我真有那么像小峰?晚上我再一次失眠了,心里总想着肖艳萍,想着她长发披肩身穿连衣裙蹬着高跟鞋走路的神态。我没谈过恋爱,大学里学校规定不准谈恋爱,班里当时就有一对男女谈恋爱不小心把女的肚子搞大了,双双被学校开除。

我下班回到家里,见小涛终于有事情做了。母亲每天带着他早早在巷口紧挨着曹秋月的水果摊旁摆开了烟摊。我想帮帮小涛,母亲却不让我插手。母亲觉得我除了上班,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做。母亲好几次提到老家时,先是说正发叔怎么老了,然后说到国华:“国华比你也大不了几岁,都有两个孩子了。”

看着母亲日渐苍老,我也想快些让她抱上孙子。可是小小县城里谁不知道我家里有个长得和我一模一样的小涛,有哪个姑娘愿意跟我恋爱呀。小峰也为我的事情操心,说:“你妈总唠叨要跟你物色一个对象,我不也没结婚吗?”

小峰让我很不好意思,他帮着小涛把眼摊摆了起来,还要帮我物色对象,他是我什么人呀。我说:“你是不想结婚,我是没有对象结婚,好不容易有个女的跟我进一回家,也被巷子里人当成你王小峰带女朋友过来。”

小峰笑着说:“你可是大学生。”

大学生又怎么样呢,大学生还不是在公司里没有合适的位子。母亲看我的样子心里很着急,她不相信我坐在家里会有女人主动找上门来。她说:“实在不行,你去找你舅舅吧,你表哥表姐他们在城里久了朋友多。”

舅舅现在是粮食局局长了,从小到大我们就跟舅舅家没有来往,母亲一直不让我去找舅舅。没想到我要找女朋友,母亲却要我去找舅舅。母亲说:“把你金发叔拿的花生提给你舅舅下酒。”

小峰听说我要去见舅舅,也要跟我一起去。可惜舅舅不在家,舅妈和表哥表嫂表姐表姐夫坐在宿舍走廊里聊天。小峰见到表哥喊了一声:“刘股长。”

两个人条条块块的说得起劲,我不感兴趣。舅妈看看我又看看小峰,对我说:“怎么那么像,你舅舅跟你妈恐怕长得都没有这么像。”

我这么大了只见过舅舅几面,舅舅跟母亲除了眼睛鼻子长得像,别的地方真是不像,母亲尖瘦,舅舅圆润。

舅妈问我:“找对象了吗?哪天带过来我们看看。”

我说:“没有找,找不到。”

舅妈不相信:“大学生,会找不到对象!条件不要太高了。”

我对舅妈说:“真的,大学生没有人稀罕。”

舅妈对表嫂和表姐说:“你们都留下心,给小波物色一个。”

没想到因为我要找对象了,我们家跟舅舅家开始互动起来了。我的表哥表姐表嫂常常来我家跟母亲聊天。他们一见到我,大都试探性的对我说,某处有某一女子,怎么怎么好。我听了,只哼哼哈哈的不表态。见不会有结果,他们便都改变策略,先跟母亲说。母亲听了,总是喜颠颠的逮住我说:“小波,昨晚你表嫂又来了,她说那女的同意跟你见一面。”

我仍像往常一样,听归听。到最后,母亲的话白说了。见我没反应,母亲腔调一变,两眼湿润:“不管怎么说,你总要成家,也不能指望你弟弟……”

母亲泣不成声,她变得越来越爱流眼泪了了。我最怕看母亲流眼泪,赶忙对她说,我明天去见那女的。我心想,今后无论是谁给我介绍女的我都要去见。反正我上班也没有什么事,就把相亲当做上班。

我开始很忙了,第一个要去见的就是表嫂给我介绍的那位。表嫂带着我走进了一家国营工厂,正是厂里休息的时间,我立即感觉到无数的目光向我刺来,浑身不自在。我奇怪县城里竟有那么多男的找不到老婆,一定是像我一样,或者那些男的身上出了问题。我简直是闯进了女儿国,有些眼花缭乱,禁不住心花怒放。

找谁呀?”

“是不是找我呀?”

“到这边来呀!”

娇语从门口树荫下的姐妹堆里朝我射来,有几个竟大胆地朝我抛媚眼。我怀疑我走错了门,在电影里,我常常看到这样的镜头,某位穿得笔挺的男同胞走进大街上某条挂着灯笼的大门里,很快有一群花枝招展的姐妹蜂拥上前。

忽然有了一种被捉弄的感觉,想不到找个老婆竟会这么难堪,很想一走了之。表嫂仍在前面坦然地走着,她一点都不会感到难堪。

硬着头皮跟着表嫂走进了一间宿舍,是双人宿舍。要见面的那位女孩坐在床上,边上陪着一个姐妹。表姐刚一介绍,她就起身给我端椅子,我连忙说站着舒服。她给我倒茶,我说我不喝酒。表姐奇怪地看我一眼。那女孩也冷冷的看着我,看得很放肆。好像我是表姐手里买的一件东西,现在要推销给她,她得认真看看质量。我也想认真看看她,但她身上的打扮刺得我眼花。

那女孩宿舍出来后,表嫂一个劲埋怨我:“你刚才是怎么回事?”

表嫂说:“人家给你倒茶,你说不喝酒!”

我禁不住笑了起来。我回到家里,母亲眼巴巴望着我,希望从我嘴里得到她满意的消息。她不敢直接问我,近来我心情不好,跟人说话总像斗气似的,对母亲也一样。尽管说过之后,我心里很不安。看着母亲不安的样子,我对她说:“妈,我一定给你找一个好儿媳妇!”

我刚表完决心,表姐带着一个女孩子来了。母亲一扫满脸愁容,连忙让座倒水。她们只礼节性地坐了一会,便走了。很快表姐又回转来,认真地给我介绍起刚才那女的来,她们单位的,小我五岁,在家里也是最小。表姐问我:“怎么样呀?”

我说:“粮食部门的,吃香。”

表姐把一张电影票往我手里一拍:“晚上你们先去看一场电影。”

母亲早早就为我做好了晚饭。我吃过饭,来到电影院门口的广场上。我想我有必要出来散散心,只是一直没心情。我想其实是不用这么早来等她的,她肯定会迟到,女孩子约会都这样的。

“你好!”我还没来得及按照想法开始沿广场中心花圃转圈,表姐介绍的女孩竟然站在了我的面前。我可以趁着天还没黑,仔细看看她。她比肖艳萍也差不了多少,年龄比肖艳萍还小一头,更细嫩粉白。第一印象让我感觉很好,我带着一种良好的心境走进了电影院。

影片是外国言情片,看完后我心里沉甸甸的,很想对人诉说一番。走出闹哄哄的影院,待人群散尽后,我终于找到机会对她说:“这影片……”

“死外国佬的电影,看了半天不知说些什么,看得我打瞌睡!”没想到她抢先发泄心中不满。我也马上受到她那瞌睡的感染,怅怅然提不起劲来,迷迷糊糊跟着她走。

我似乎真正在走桃花运。表哥表嫂表姐们把县城里那些所认识的待字闺中的姑娘一个个领到我面前。我觉得我应该认真对待这件事,一定要挑一个令大家都满意的姑娘,做我的妻子我母亲的儿媳妇。

我不出林立果选妃子时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眼下我总感觉满面春风,脚底有劲,时刻总感觉到有一个迷人的姑娘在向我招手。我每天下班后在家里呆的时间都很少,一回到家就被表哥表嫂表姐们领走。出门时,母亲总要帮我理理头发,拉拉衣服,拍拍身上,让我感到身上倒像真有什么刺得痒痒的。

表哥表嫂表姐们倒是给我创造了一个机会,让我把县城里的单位基本熟悉了一遍。谁要是让我写一本小册子,题目就叫《XX县城单位基本情况介绍》,我一定很有把握,县城有多少单位,单位名称,单位性质,负责人姓名,男女人数……有机会我一定写,只是现在感觉很累。表姐再到家里来的时候,我便主动问:“表姐,晚上又要带我去哪里?”

表姐笑笑说:“你说呢?”

我说:“该去的地方都差不多去了,县里没哪个单位我不熟悉了,让我歇一下了吧!”

我确实很累,都不好意思走在大街上了,但我还得一个人孤独地在大街上行走。我盯着一个个迎面而来的女人,盯得大胆,盯得放肆,带着几分只有自己心中明白的邪念。我已经没有什么面子了,我已经麻木了。那骑在自行车上的年轻女子,一个个挺着腰杆,板着面孔,目不斜视,“凤凰”、“飞鱼”一阵风,一副居高临下、俨然不可侵犯的样子。我想她们骑在车上,定能一眼就把整个县城望穿。幸好如此,我就像立在路旁的一棵树,没人注意到我。她们中大多数都是我相过亲或正要相亲的对象。我忽然心中涌起一阵悲哀,不知为她们还是为我自己。

我想照这么下去,母亲跟舅舅见面的日子应该不会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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